说着,便刀了于思平一眼,喝道,“于叔叔,你的救命恩人来看你了。”

于思平由于只能趴着,所以还没什么反应,倒是旁边的实习医生叮嘱道,“不许抬头啊,不要牵动背部肌肉。”

他似乎是权医师的副手,蹿前几步,很恭敬地把记录板摘下来,送到了权医师手边,权医师拿下来看了,便点了点头,走到于思平床边蹲下,道,“你——”

话才出口,他忽然就是一怔,竟是咦了一声,英挺眉头拧在了一起,“你——”

于思平……抱歉,还是没什么反应,一个背部不能动,面部被遮挡的男人是不会有任何表情和肢体语言的。

“你认识我吗?”但他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语气反而还风轻云淡,连含光都听不出什么不对,也让她不禁暗暗佩服起了于思平的城府。反正如果是她的话,现在是绝对做不到如此若无其事的。

“我……该认识你吗?”权医师的语气有点不肯定,含光几乎都能看出他的心理活动了:他们俩长得的确很像,而且大家大族嘛,如果关系疏远一点的分支的话,也很容易出现亲戚对面不相识的情况。于思平虽然不姓权,但难保他不是权家人,而且这里是秦国,又不是权家的大本营鲁国……

“我想你应该不认识。”于思平说,“你说是不是?”

他的语气似乎富有一些暗示,权医师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应该是?”

“那就是不认识了。”于思平安然道,“我叫于思平,不知医生怎么称呼?”

“权寅,”权医师的眉头还是皱着的,“于先生,你不是秦国——”

他话还没出口,于思平就道,“寅,好名字,权医师属虎的?”

现在是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俩不对劲了,含光忽然发觉李年和杨老师面上都有恍然之色,她猛地发觉,在外人看来,这完全可能是权医师想要相认,或者说困惑于于思平来秦国的目的,而于思平不想让他问完的局面。当然了,他俩彼此认识却又假装不认识这点,在李年等人看来,是如此的‘昭然若揭’。

有意无意地,在自己的身份和来意被‘发现’以后,于思平已经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十分显赫的出身,而且还是短时间内绝不会露出破绽的那种——即使李年去问权医师,权医师的所有否认,也都会被当成他对于思平的配合。

当然啦,根据原有的推论,含光身上,立刻也就贴了一层金光了——她都可以感觉到杨老师等人的思绪了:原来,她还是海那边似乎比较高大上的权家私生女啊。

因为已被玩坏,所以现在也没啥情绪,含光就很冷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权医师发问受挫,也就不问了,转而道,“我听说你已经饿了——你现在还不能吃饭,不过恢复情况不错,腿再动动我看看?只是右小腿,不要牵动你受伤的背肌。”

于思平依言而行,权医师又在他身上按了一会,便宣布道,“你的情况比我想得要好很多,脊髓完全没有问题,我会把你转交到正常的外科医师那里——于……先生,不论你来秦国做什么,都祝你好运。”

他又疑虑重重地扫了含光一眼,才带人出了病房。

于思平伏在枕上,不言不动似乎正在假寐,李年和杨老师都有几分震惊地瞪着含光,含光呢……

她现在终于开始一点一滴地感到了荒谬……?

旧雨新知

?病人需要静养,又有护工陪护,杨老师和李年也没呆太久便告辞离去,李年还忧心含光的考试,含光安慰了她一番,算算其实于思平在这里也不大需要她陪,便和李年说了,过几天他可以下床走动以后,她会回去复习。李年听了,方才放了点心,自然不免又吩咐含光一番,令她有事便联系自己,这才和杨老师一道走了。

于思平在睡觉,护工也在休息,含光无聊地看了一会电视,手机也响了。刘德瑜打来问情况,知道于思平没事,方才松了口气,又殷勤问她要不要来送点换洗衣物。“我让阳阳送我过来,我们刚考完一科,暂时都没事。”

含光道,“这就不必了吧,你们读书不是还熬夜呢吗,回去快休息休息,我师母刚给我送了一些衣服。”

刘德瑜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顿了顿,和她认罪,“昨晚挂了电话,我有点走神,被他们看出来了,结果也不知怎么回事就都说了,现在阳阳已经知道你和于叔叔的关系了——他说那就更要来探望一下了。”

桂思阳一直很看好于思平的能力,很想和他交个朋友,这含光是知道的,不过于思平未必能看得上他这个毛头小伙子,两人一直也不算熟稔,现在他要乘势做功夫,含光自然不会拒绝,她想了下,便道,“你们昨晚熬夜了吧?熬夜就不要开车了,打车过来吧,顺便把我房间的……”

嘱咐了刘德瑜一通,刘德瑜很高兴地应了,有几分狗腿地道,“含光,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含光笑道,“不就是提早几天说吗,有啥关系,你别想太多了。”

听到刘德瑜在电话那头欢呼了一声,她心情倒是渐渐地平复了——就像是又回到了现实生活里一样,找回了那种生活感。刘德瑜、宿舍、考试、熬夜复习……这些才是她现在生活的主旋律,而不是昨天那离谱的穿越、雷劈、刀伤还有扯淡的身世假说。一想到一直都对她很好的杨老师和李年,现在也相信了她是个不单纯的孤儿,她就有种说不出的难受感。当然,为了遮掩她和于思平的秘密,这是必须的说法,并不是什么恶意的谎言,但这并不能减轻多少负疚感。

瞥了于思平一眼,她有点想责骂他,却又骂不出口——就算现在时光倒流到她刚穿越之前,明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她估计也不会任于思平重伤死在法门寺里,既然如此,今天的局面,她也有很重的责任。

算了,烦心的事懒得想了,含光在床上一坐,看看于思平又看看电视,忽然好奇起来:如果在这一世也遇到了他亲戚的话,于思平还会回去从前吗?

他虽然没谈过为什么会穿回来,但第一次过来的时候,额前有严重的伤势,都脑震荡了,第二次过来她不知道具体情况,第三次过来是受了刀伤,难道这个穿越是在他快死的那一刻,又或者是失血好多才能启发的?

如果这样的话,会有种现代才是归宿的感觉吧,含光想,就像是她一样,到了现代以后不想回去了,就很顺。想回去的于思平在现代虽然顺,但回了古代却是种种不顺……

他如果不想死的话,应该会放弃吧?

她不是很肯定地想着,却又摇了摇头——按于思平的性子,说不定即使是死也要回去。只是这一次在回去之前,不知又要准备几年了。说不定回去以后两人就真的不能相见——下次回去,可能会玩脱啊,毕竟第一次是脑震荡,第三次就差点要瘫痪了,如果不是遇到前世兄长的话……

越想,越觉得命这东西实在是说不准,好像冥冥间真有缘分在操纵着这一切,前世是兄长,这一世也还是给他提供了方便,起码是提供了一个很有震慑力的身份。

正思忖着此事时,刘德瑜已经到了,同来的还有桂思阳和刘景羽,她交代道,“我哥听说我们要来看于世叔,就说要送我们过来,他昨天考完一科,今天可以送我们。”

她手里拎着一大包东西,当然不方便打车,含光感激道,“多谢你了,刘大哥。”

刘景羽冲她点了点头,含笑道,“自己人客气什么——于世叔没事吧?”

只从他跟着刘德瑜改换称呼这点来看,他也是妥妥儿知道了两人的‘渊源’,含光瞅了刘德瑜一眼,刘德瑜低声歉疚道,“不好意思啊含光,我没忍住……”

含光如何能对她生气得起来?她道,“哎呀,不是说不可告人,就是毕竟也不知道真相……”

刘景羽、刘德瑜和桂思阳交换了几个眼色,都笑了,刘景羽轻松道,“放心吧,我们又哪会多问呢,这点分寸还是懂的。”

这个含光也还是相信的,毕竟都是大家子弟了,含光身世‘明摆着’有玄机、有隐私,关系不到,问得太多,于思平哪会吐露?倒是平白招人反感了。

因为护士进来换了药,于思平现在是真的又睡过去了。他背部受伤,趴着也难受,不如多睡点还少牵动肌肉,所以开的药都有轻微的镇定效果的。刘德瑜帮着含光把东西归置了一下,不免也问起过程,含光熟练地把谎话又说了一遍,三人都是紧蹙眉头,明显和杨老师等人想到一块去了。

刘德瑜最是心直口快,捅了捅桂思阳,“阳阳,我们高中时候那个车祸——”

桂思阳难得瞪了她一眼,刘德瑜一怔,立刻就反应过来,捂嘴对含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含光还真没误会,只是很佩服人的联想能力,她道,“应该不至于吧,我平时一个人到处乱走,真有人要对付我,直接拿把刀捅过来么也就算了。”

刘景羽对当时的事也是所知甚详,他颔首道,“德瑜多心了,今次之事文章较大,但也可能是于世叔自己的恩怨,又或者真的是钱财露白而已,你们还是别想得太戏剧化了。”

刘德瑜乖乖地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桂思阳便问,“不是说刀伤比较严重,可能会伤到脊髓吗?现在手术结果还好?”

“主治医生非常优秀,”含光又想抽嘴角了,“所以人恢复得很好,脊髓没事,医生已经把他的档案转到普通外科了。”

刘德瑜好奇地抓起床头的病号表,“权——寅?啊!姓权啊?”

含光思忖着要不要透露于思平和那个权医师‘长得很像’呢,桂思阳已道,“权?不会是留在这边的吧,多数是巧合了。”

“什么意思啊。”她心中一动——看杨老师等人的表现,对权家不算是太了解,只知道一些基本的情况。现在多听点权家的情况也挺不错的。没准她们知道得更多呢。“我就知道权家好像在鲁国挺有名的。”

她立刻被科普了。

“那当然,权家自从权以信过去以后,兴旺发达,压根都不逊色于孙家多少,孙家军工业,权家就做工业、药业。他们家是制药行业的寡头般存在啊。”桂思阳对商业信息一直都是很敏锐的。“而且他们家的股份一直高度集中,所有继承人只能分享红利,支配权一律归家主,历代都是选任贤能,和那种嫡长继承一点也不一样,在鲁国,任何政客想要上台,都不可能绕开权家和孙家的支持。这个继承模式是上过杂志,被当作成功范例介绍的。”

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也难说这位不是权家人了,权家一样对秦国的市场有很大兴趣,他们和孙家一样,找准了合作伙伴,试探性地投资了一些项目,但还远没到大举进军秦国的地步……但如果在国内有项目的话,过来个把自己人监督一下,也很正常。”

“最近京城第三医院不就在投资一个新的实验室吗?”刘景羽对业内资讯很熟悉,他连参与八卦都是如此从容自如。“那就是引进鲁国技术的合作项目。”

京城第三医院就是救护车所在的医院,含光道,“那权家的系谱什么的,还分明吗,还是当时就是权以信——说起来他是谁?”

“哈哈,那是权宝印的亲弟弟。”桂思阳有点得意地赶快卖弄一下,“我们历史书上没写,你不知道,那也是个商业奇才,可以上教科书的——在鲁国那边,他的头像迄今都印在钞票上呢。他和他哥哥出名不合,他哥哥在位的时候就把他逼得在秦国呆不下去,就从东北出海去鲁国了。后来权宝印在任上去世,权家一夜倒台,和宜春票号一起在我们秦国消失得无影无踪,都没痕迹了。宜春票号改建成如今的皇家银行,只是没过几年,宜春票号的名头又被权以信挂了出来,到那时众人才知道,他在鲁国隐姓埋名也闯下了偌大的家业——现在鲁国规模最大的金融投资集团就是宜春系。嘿嘿,那以后他没活几年也就去世了,临死前还要坑哥哥一把——要知道,那时权家留在国内的遗族是倒了大霉了,以里通外国的罪名,被抄了一遍又一遍,家产全进了国库。”

含光不禁瞪大眼,“这事你们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

桂思阳笑道,“我们家有宜春票号的干股呗——我小时候,我爹常带我去家族图书馆玩,那时候没什么人搭理我,我就看书。我们家有藏一些前人的笔记,里头记了好多以前的事情。”

含光立刻想问问许家、杨家的事,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她还在酝酿呢,刘德瑜已好奇道,“那权宝印的后人呢?以前只知道他上了历史书,肯定特厉害,倒不知道他死后,家人还这么惨的,难道真的就这样被抄绝了吗?再没留下传承?”

“权相嘛,又是那么铁血,这也是难免的。”桂思阳道,“不过当时他妻族好像是平国公许家吧,起码嫡系一支如果没去海外,也能受到许家一点荫庇,倒霉的可能多数都是一些分支了。那些笔记主要介意的都是一些局势变换的问题,没有记述这个,当时我们家因为权家忽然里通外国了,弄得非常被动,损失很惨重的。”

含光不禁瞥了于思平一眼,心里暗想着他一次次要回去,别是要救自己的小孩吧。这一眼看去,却是一怔。

——于思平不知道何时已经醒了,只是因为趴着,所以没人注意到而已,他正很专注地听着他们的议论,眼神清明冷澈,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在听自己家的事。

两人的眼神在床边相遇,含光对他挑了挑眉毛,于思平撇开眼神没理她,居然却是兀自开口。

“不必猜了。”他的语气有些疲倦,“权家直系全走光了,留下来的都是炮灰。权宝印去世以前,真正要紧的人物就分作几次去了鲁国……没有他的配合,权以信根本不可能把大批白银运到鲁国去,嘿,他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会不为自己留条后路呢?”

话一出口,顿时震惊四座,刘景羽和桂思阳交换了几个眼色,惊讶中很快就浮现了丝丝了悟。

于思平的口气里,自然而然就带了一种淡淡的沧桑感,虽然没有一句话明说,但从他说话的语气来感觉,很容易就能猜到,他和权家,绝对关系匪浅。

——这都还是保守的了,要让含光来形容的话,就是于思平的心态和她现在很像,都有种老祖宗看血脉的感觉,亲切里,不免也带了几分淡淡的居高临下之感,这种感觉,绝对是装不出来的,只有经过的人,才能体会。

她看了看两个客人,又看了看还在懵懂八卦的刘德瑜,心里暗叹了一声。

得,看来她的新‘身世’,又卖出好几份拷贝了。?

典型权季青

?“我还是只能趴着吗?”于思平并没有沉默太久,而是迅速地转换了话题,自然地问向含光。“不能反个方向?”

“起码还要再过几天吧。”含光有点拿不准于思平的主意,可惜现在他这个该死的体位使得一切眼神交流都不可能了,她只能含糊地回答。“你不会是已经想要坐起来了吧。”

“我觉得我好得还是挺快的,起码也可以给我几个垫子,让我躺正了么。”于思平的不满,多少冲淡了诧异而紧张的气氛,他叹了口气,“既然如此,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就这么说吧……诸位,有些话咱们也不必说得太透,不过,我的确是从海那面过来的。”

海那面过来,又熟悉权家,于思平肯定也是贵族出身,刘德瑜看了含光好几眼,含光想要还个震惊的表情,表示她也是第一次知道,不过她实在没办法演得这么逼真,只好木然以对。

“不过……到底是海外哪家的,这个就不大方便说了。”于思平淡淡地道,仿佛随着身份的暴露,他的语气里也自然而然,就多了几分颐指气使的气息。

虽然在座几人,除了含光以外,家里都算得上是有权有势,但现在这个社会,阶级尊卑已经淡化了不少,尤其是电视普及以后,平民也见多识广了,有钱人的那份优越感还真不是很严重。——起码这些只是有权,还没有钱的年轻人,都没有很重的威仪,除了良好的家教以外,和一般平民百姓的区别也不是很大。于思平话里这种久居人上自然而然养成的气质,他们还真未必具备,但却又很是熟悉,毕竟自己的长辈中,也有一些是真的有钱有权的。

钱可以抢,身份可以作假,但权力的味道是骗不了人的,而一旦毫无保留地相信了于思平的身份,接下来的推导就自然而然更为惊悚了:如此权贵的人家里,走出来的掌权人物,是为什么要隐姓埋名地来到秦国,难道真的就只是为了照顾含光?

他到底是谁,含光又是什么身份?

含光未必能弄懂这种思维方式,不过几乎是转瞬间,刘景羽和桂思阳便不分先后地深深打量了她一眼,桂思阳笑道,“于大哥,我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反正知道你是含光的亲友那就行了。”

“知道我是她的长辈,还叫大哥?”于思平笑骂了一句,看来丝毫不以自己的伤势为异,“你这是变着法子占她便宜啊。”

他没等人回答,顿了顿就又道,“我知道,包括含光自己,都对她的身世非常迷惑……你们放心好了,她的来历清清白白,并不是不堪的乱种,家族的耻辱。只是时势变化得快,父母不能照顾,我这个做长辈的也不能坐视不理,总是要把她交到个好男人手上才能放心。”

含光听于思平在这煞有介事的瞎扯,也有点忍不下去了,她道,“于世叔,你——”

“我之前也和小刘提过几句,当时虽用法门寺的事遮掩,但相信小刘是已经看出端倪了。”于思平嘿嘿一笑,“你和德瑜是同屋,这几年来免不得要和朋友们打交道,不如索性说穿了也好,反正相信含光你心里动疑,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今早若非精神不振,我也想和你师父说穿的。过去的一些往事,已经是过眼云烟,你不必知道细节,含光,只要知道你父母是真的很爱你,他们不能养你,并非有意,那就行了……”

他的话里,蕴含了真切动人的情感,仿佛是无法宣泄的秘密,只能通过这个途径少许倾述其中的辛酸与曲折,刘德瑜的眼圈都听红了,她感动地望着含光,似乎随时会上去给她一个拥抱。就连刘景羽和桂思阳,也都是神色黯然。

含光拿手捂住嘴,瞪着于思平的方向,努力思索着一些震惊的表情,但却发现自己实在是没有演戏的天赋,只好被迫继续扮演呆若木鸡状态。

“那……”她很想考验一下于思平说瞎话的能力,又觉得实在多此一举,他现在的瞎话就可以得百花奖。“那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我就是我,一个孤儿。于世叔你留给我的那些东西,我本来就不想要,现在也算是下定决心了,刚好全还给你。反正,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关系了,也不能领他们的情。”

刘德瑜啊了一声,呆呆地道,“含光,可那——”

“不必了,”于思平一口回绝,甚至还是一笑,“都是些身外之物——你不会以为我回去以后,还会少钱使用吧?我从小看你长得这么大,越来越像你母亲……难道没有一点感情?这些钱,叔叔给你傍身用的,你有骨气,那就一分也别花——只是怕你急用时要向人低头!”

如果不是他背对所有人,仿佛很屌地趴在床上,这实在是一番很感人的对话。刘德瑜已经有点眼泪花花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又脑补了什么曲折离奇的身世故事,刘景羽眼神连闪,突地问道,“难道……世叔这一次回去,就不过来秦国了?”

“受了伤,只能再耽搁一阵子了。”于思平毫不考虑地道,“但始终都是要回去的——不年轻啦,也不能再任性下去。以后就算回来,为了含光好,也不能……”

不能什么?不能相认,不能见面,还是连接触都不能?于思平到底干嘛的,难道身份如此敏感?

众人看着他的眼神越发是透了几分敬畏,含光却有点受够了。她不喜欢骗人,尤其不喜欢骗自己的朋友,就算要骗,也不喜欢以此为乐。讲一个故事是一回事,这样恶意煽情,玩弄观众的情绪又是另一回事,而且这种荒谬感让她时时刻刻都想笑场,更而且,知道于思平还要回去,让她心情实在不是很好。她现在就特别想和于思平单独相处,感觉只有这样她才能说点真话。

但是人家特地来看她和于思平的,也不可能下逐客令啊,而且一会肯定又要轮流表示关心,她还得轮番应酬……

光是想想,烦躁都达到最高点,含光已经不想再演下去了,起码今天不想。

“都不要说了。”她摇头‘难过’道,“我……我心里很乱,让我静一静吧。”

说着,也不管别人的挽留,直接就推门而出,仿佛是乍然知道自己身世的一点隐秘,找个地方去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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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怕别人追上来找她,含光特地没去影视剧里合适会面的比如说花园啊,天台等地。——其实她还蛮想去天台看看的,不过医院的天台上了锁,估计是放人跳楼——反正这么大的综合医院,随便找个科室住院部走进去,谁知道她是谁啊?

当然了,她也没去传染科之类的危险地方,随便在电梯里按了个普通科室的楼层,便走出去了,正好这层人少,也很清静。

在窗边看了看风景,她的情绪也慢慢地平复下来了,不过仍然是不想回去:于思平抛出身世说,固然是为了解决他和含光的关系,让他馈赠财产的行为更顺理成章,从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个她找了个未来的靠山,使得她可能在短期内特别受到一些原来没有的尊重。但在这些好处以外,同时也是不可避免的让她必须处理一大堆谎言,而且还是和她在这世上比较亲近的几个人之间的谎言。

含光从来没觉得自己是游刃有余的人际高手,更不觉得她有能力玩弄人心。光是杨老师、李年、桂思阳、刘景羽和刘德瑜这五个人,知道的信息其实侧重、内容都有所不同,更别提日后可能出现的睿王盘底了。

只是想到有可能要和睿王交代自己同于思平的亲戚关系,假装出对那不存在的权贵父母复杂的态度。含光心里就是一片厌倦,恨不得现在就把睿王卡掉。她太了解权贵人家了,她的身世疑云,似乎是拉高了自己的身份,使得她的地位有一定提高,也许让她在这种来往中少受歧视,但不可避免的,也会让她处在不断的试探和盘查中。毕竟,人们的善意都是有理由的,他们总会想知道自己的付出能得到多少回报——如果回报率高的话,就是求着他们别付出都不行。

而谎言总有露馅的时候吧,于思平三年不出现,五年不出现,可能还好,要是十年不出现,二十年不出现……到那时候,万一有个人去查证一下,肯定她和权家没半点关系,大家又会怎么看她?

当然,不是说这就是肯定的结果了,也有很大可能就是大部分人依然深信不疑她是权家人,而且只会更相信。因为连于思平这种上位者好像都因为这件事失势消声了,她的身份肯定更重要。但……但那又如何?她对这种风险与收益并存的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最重要的,风险她超级讨厌,收益她却一点也不想要,她对衣香鬓影的生活一点兴趣都没有。

含光越想越烦,忍不住重重地叹了口气,引得她身后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不是——”有人略带诧异地道,随后在她身边就停了下来。“你是于思平的亲属吧?姑娘,你到这里是来等我的吗?不会是于思平出了什么问题吧?”

含光愕然回头,却见权医师淡淡的笑脸就在附近,神经外科的牌子,在电梯门口闪烁个不停。?

有点害羞哦

?这人啊,到底是长相重要还是气质重要呢?

含光望着权医师,心里真是百感交集:按说,他和于思平都是一个模子的长相,就好像一个花色的猫狗一样,按说看起来真的应该是很相似的,但就是这看不见摸不着的气质两个字,决定了两人的差别。她从来没有把于思平误认为前世的权神医过,尽管他们长得真的很像。但却在和权医师的第一面中,毫无疑问地就肯定了他和权医师之间的联系。是因为长相吗?也许吧,但更多的还是那种洒脱风流的气质,可真要具象化的描述,含光又说不上来了。

他和她的交集不算很多,前世两家差点成了亲家,她知道权家一直有意向想要说她七妹为妻,但婚事最后还是没成。没出嫁前,神医几次来她家扶脉,她都会想方设法围观他的风姿,心里也不是没有倾慕过他绝世的医术、尊贵的身份和最最重要的,那稀世的风姿。就算是现在,已经见识过若干美男的含光,看到权医师含笑望着自己的时候,也不禁本能地为他的风华而赞叹。

但,在赞叹背后藏着的,却是说不清的古怪安心,她看到他就觉得安心,觉得自己被保护,也许是因为前世的最后关头,她仰仗着他的医术,在那样痛苦而晕迷的时刻里,他是她唯一的光亮……不是说她因此就深爱他什么的,不是,只是看到权医师,她真的发自内心地觉得亲近、感谢和安全。

“于——于思平没出什么问题。”她结巴了一下,才回答权医师,“我就是觉得气闷,找了个人少的楼层透气——我不知道医师你是在这一层办公。”

于思平住的那种顶级病房,是单独列在顶层的,并不归属于各个科室,不过每科室都有直达电梯过去,护士也是专业的,反正有钱人嘛,肯定能享受到最好的服务。这种分科室的住院部条件就要差上一些了,也比较嘈杂。权医师微笑道,“我是神经科的教授,当然在这一层了——看到你来,我还以为判断出错,病人出了问题呢。”

含光知道自己有点无礼,但她真的——也不能说是八卦,她就是特别想知道权医师现在过得好不好,就是很想关心他。“权医师你多大啊,这就是教授了吗?我以为——我以为——我觉得教授都是有年纪的。”

“嗯,按照秦国的这个体系,毕业以后从住院医生到主任医生,也就是教授这个级别,怎么都得十五年。”权医师也不生气,他笑道,“相形之下,我是年轻了点,鲁国那边的体系不太一样,大学毕业后才进行医学院教育——”

他对含光眨眨眼,“我是取了巧,医学院不能跳级的,但大学可以,我十八岁就大学毕业了。”

十八岁大学毕业,再读几年的医学院呢?含光在心里拼命地算计猜测权医师的年龄,也许被权医师看出来了,他主动帮着含光一起算,“十八岁大学毕业,二十二岁医学院毕业,再经过四年的住院医师工作,三年的博士专业进修,二十九岁正式做了主诊,刚到你们这里的时候,听说我才三十岁出头,很多病人都不要我主刀啊,这就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

含光算了算,按大学毕业二十二岁来说的话,必须三十七岁才能成为教授。而权医师不但十四岁就上了大学,还在二十九岁出师以后,不久就被聘为他胸牌上写的特聘教授,而且是急诊室那边转去请他做主的专家,还有实习生那骄傲的口气……看来,前世是神医,不知道经过几次转世以后,这医学上的天赋也还是带过来了。

真好,如果是她的话,估计带过来的就是犯蠢的天赋了。含光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自己一句,方才绽开笑容——她忍不住,她是真的为权医师高兴,“医师你实在是太厉害了,果然是举世难得一见的天才!”

她的热情似乎有些太过了,权医师莫名其妙地打量了她几眼,完全感觉到了她这反应中的不合理之处,他顿了顿才续道,“你过奖了——”

“我叫李含光。”含光忙自我介绍了一番,顺便解释了一下她和于思平的关系,“病人是我长辈叔叔。”

她也知道自己该走开,但却又迈不开腿,还是很想知道一些细节:他现在过得好不好,听说医生都很忙,个人生活解决了吗,一定要找个情投意合、才貌相当的人在一起啊,不然她心里肯定不舒坦。

当然,这些问题她是不能问的,只是含光又不想走,见权医师点头嗯了一声就没反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人有点尴尬地站在当地,含光渐渐觉得自己表现在外的样子可能又八卦又愚蠢——她开始有点尴尬了。

权医师的眼睛和前世一样,都特别的亮,前世她不知道原理,好像还和六妹讨论过,觉得权医师的眼睛亮得像星星,这一世反射性就在想——该不会是平时定期吃牛磺酸什么的吧,贼亮贼亮的——这双亮眼好像是看出了她的尴尬,权医师侧头想了一下,对含光笑了笑,鼓励道,“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如果觉得地方不合适,去我的办公室也行。”

长得虽然很像,但权医师的笑和于思平的比,简直就根本是两个人了。权医师的笑是温暖的、善意的,而于思平呢,他笑过很多次,冷笑、假笑、嘲笑……含光从来没见到过他善意的笑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她很多年都没想起来两人的相似了,他们俩的气质,根本是南辕北辙。

含光忍不住也回了他一个笑,她有点小小的害羞,但也已经找回了理智——她想问的那些问题都太私人了,人家让你问,不代表你就可以真的问出口。

“没什么啦,就是觉得你和于叔叔真的很像。”她害臊地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也觉得我们很像。”权医师领着含光往自己的办公室走,“我还觉得你心里有好多疑问想问我——是和你的于叔叔有关吗?”

含光不好意思地嘿笑起来,“这个……”

“你不是说,他是你的长辈叔叔——”权医师忽然咳嗽了医生,他露出几许尴尬,俊脸也染了红霞,那从容不迫的气质消褪了少少,“抱歉,我失言了。”

含光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什么——不——哎呀,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啼笑皆非之余,为了解释清楚,只好又把于思平和自己商议的那番身世说出来了,虽然这么搞,也许会给于思平带来一点麻烦,但比起被误认为于思平的小蜜——还是很恶趣味叫叔叔的那种……反正麻烦也是于思平的。

权医师对含光的故事压根没有一点质疑,完全就全盘相信,他更理解道,“难怪你看着我欲言又止的——喝水吗?”

和权医师在一起,很明显能感觉到自己正被照顾,也很容易就会因此而有点羞涩,含光脸红了,局局促促的,“不用了,谢谢。”

“嗯……今早在病房,的确我也是吃了一惊。他和我长得是很像,但我以前没有见过他,”权医师自己喝了一口水,又道,“不过我出身一个大家族,权姓在鲁国是个大姓……如果是远房亲戚的话,的确有可能从未打过照面。”

他又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但他不应该没听说过我啊……”

“你在鲁国很有名吗?”含光脱口而出。

权医师微微一怔,连忙摇了摇手,“没什么名气——我一个医师而已,能有什么名气?”

他看上去有些腼腆,含光直觉不信,但也不好再追问什么,这回反而是权医师有点尴尬,他主动问含光,“你有电子邮件吗?”

含光忙说了有,便抄写出来给他,权医师道,“我大概下个月会回国一趟,如果时间方便的话,可以帮你打听打听——当然了,如果你不觉得冒犯的话——”

这也太热心了吧,含光窘了,忽然发觉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会,终于找到一个借口,“这……于叔叔一直对我很好,他不说实话,肯定是有什么苦衷,我不想背着他做什么,感觉有点对不起他……”

“你说得有道理。”权医师点了点头,他的语气很温暖。“你很幸运有这么一个长辈,他也很幸运有你。”

是幸运吗……含光苦哈哈地想,她不敢再呆下去了,便起身告辞,“我已经耽搁你太长时间了。”

权医师也没留她,而是给了她一张名片。“这里有我的电话号码,全球通用,如果你还有什么疑问,随时打电话给我。”

含光接过名片,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才道,“这……你真是个好人啊,权医师。”

“我也不是逢人就发名片的。”权医师笑了,他站起来送含光出去,含光问道,“那是有什么标准呢?”

权医师想了想,耸了耸肩,“看感觉吧。”

这答案好不负责任,但他说来却非常自然,含光没忍住,被他给逗笑了。她拿着名片,坏心情也不翼而飞,想想都懒得回去找于思平了——反正她也不会死,看时间差不多到午饭时分,她索性自己溜出去看场电影——如此自由散漫,应当是受了权医师的影响。

到了半下午也没人来找她,含光本想直接回宿舍的,但到底还是做不出,想了想还是回了住院部。于思平趴着又睡过去了,她问了护工,原来她走后不久,刘德瑜三人也走了。医生下午又来过,为于思平的自愈能力而惊叹了一把,据说按他这个速度,过上几天就能把身子正过来了。

含光听说,更是放心了,索性拎上行李,也不叫醒于思平,便回去复习备考了。

刘德瑜等人都是知情识趣之辈,没有人提起含光的身世,含光也乐得‘不提伤心事’,她每天过去医院的时候于思平都在睡觉,不睡时也没个信息过来,去了两日以后,含光便不再去了,过去看个人趴在床上也不是什么有趣的娱乐。

不过,就在她最后一科考试的那天早上,于思平把电话打过来了。

“马上过来医院。”一接通他就言简意赅的指示。

“啊?”含光怔住了,一时有点慌。“有什么事儿吗?我下午要考试哎!”

“大姐,钱啊!”于思平抬高了声音,“住院费是交了,可你连一分钱都没留给我!”

听起来颇有些悲愤,想来是从没过过如此憋屈而贫穷的日子。这几天不知受了多少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