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反正也就是那些程序,含光经过连番事情,也不至于连这些小事都做不好。她办完手续回来,正好医生在给于思平查看伤口,见到她来了,便招呼她道,“出院后半个月回来复查,如果有异状,比如伤口发痒、流脓之类的,那就随时回来,哦还有,如果不想留疤的话,家属还是每天给他换擦一下那个刚开的去疤灵啊。”

于思平在背上有一道不长不短的刀伤,伤口不是很骇人,主要是比较深,再加上他也愈合得好,现在看来,疤痕已经初步愈合了,不再红肿发胀,反而开始有些发硬了。暗红色的一道疤痕横在背上,倒是给他增添了不少男人的气息——主要也是因为人家身材好,宽肩窄腰,一下就把杨老师那样心宽体胖,微有肚腹的青年才俊给衬托得有点……咳咳,有点不轻灵了。虽然他和医生的态度都很自然,但秦国民风保守,李年已经闪到一边回避了,含光也有点脸红,奈何那个部位,他又没法背手去上药,只好和医生学着该如何为他护理伤处,“先涂,涂上去以后反复摩擦大概三十秒……”

学会了以后,又有一些比如说出院一周内不要沾水,洗澡前先贴上薄膜,又或者就干脆擦澡之类的吩咐,含光拉着于思平一起认真地学习了以后,转头对他说,“还是给你找个护工算了。”

于思平先是笑而不语,等医生走了,才道,“不需要这么讲究吧,回去配点我们家自己秘制的金创药,大概三四天内,疤痕就能淡掉了,几十天后就根本看不出痕迹啦。”

他说这话时,也没有特别瞒着杨老师夫妇,李年便转悠了回来,笑道,“是哦,说起来,权医师手里应该也有类似的药方,权家从中医起家,做了两百多年的药了,手里有珍贵奇方,也很正常。我还想着要么一会找找关系,问权医师讨要讨要呢,如今倒是免了这麻烦。”

于思平对李年含笑致意,“麻烦嫂子想着了,这些日子来,多亏您和杨兄照应。”

‘大人们’照例一番客套,含光有点无聊,往窗外看了几眼,忽然惊喜地站了起来,迎出房门。“权医师,你怎么来了!”

权医师还是那样的写意临风,他冲含光微微一笑,自然道,“我来看看他——之前说今天出院是吗?”

“是、是。”含光看到他就高兴,她雀跃着把权医师领进了门,笑道,“于叔叔,你看谁来瞧你了。”

权医师可能从那天上午以后,再没来过,他还没和于思平正常地对面站着说过话,进了屋和他打了个照面,先是微微一怔,过了一瞬,方才笑道,“听说你出院,我来看看……伤口不疼了吧?”

于思平神色复杂地瞅了他一眼,他对权医师的态度明显和对常人不同——虽然还不至于到上演变脸的地步,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心里对这个权医师,要么是有芥蒂,要么是有心结,反正就不是对陌生人的礼貌就对了,他俩之间感觉肯定有个故事。

“好了。”他淡淡地说,“虽然还留了点疤痕,但这时候用上秘制蒲黄祛疤金创药,似乎正是时候。”

权医师眉头明显一动,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纸小包,笑道,“还想着给你送来呢,没料到你都自己配齐了。”

“知道你会送,我又何必配?”于思平的态度还是那样玄妙,他冲含光点了点头,示意她上前接过药包。而含光则以叹为观止的心情顺从地为他跑了腿

,又赶紧回来看他游刃有余地两面忽悠——现在杨老师夫妇基本都已经信实了他权家近支子弟的身份了。

权医师呵呵一笑,也没和于思平较真,他把药包递给含光,又道,“你还有什么难处,也只管开口,能帮我一定会帮。”

“难处?有啊。”于思平懒洋洋地说,“可我们非亲非故的,你干嘛帮我?”

“就当我是烂好人吧。”权医师笑了笑,“要不就当我们有缘,我一见你,就心生亲近……行不行?”

“行。”于思平大力点了点头,便伸手理直气壮地说,“那给我点钱吧——缺钱花了!”

这……

含光都无语了,她差点想问:我给你那两百多万呢?还有你那卡里的钱呢?不管前世什么关系,今生萍水相逢的,见面就要钱,这也太——

结果让她大跌眼镜,却也令杨老师等人暗自点头——权医师都没问‘凭什么’,尽管含光可以肯定他这一世完全和于思平没有什么血缘关系,他就是很平静地说,“缺多少?”

“你想给多少就给多少呗。”于思平还是很理直气壮。现在屋里除了他和权医师以外已经没人说话了,还在屋内整理资料的护士们都处于目瞪口呆状态。也不知道是因为于思平的无耻,还是权医师那轻描淡写的口吻,又或者还是因为于思平的无耻——具体因为什么原因惊呆,可能一直都在变化,但的确都处于惊呆状态就对了。

这不,被无耻惊呆了一会,马上就又被权医师的淡然惊呆了,他在身上找了一会,翻出了一张名片递给于思平。“我工作时候,身上不带无关的东西,这是我东亚助理的名片,你需要的时候给他打个电话,验明身份,报个数目就行了。”

东亚助理……易于推理,可知尚有什么北亚、西亚、西欧、北欧助理什么的……含光看了杨老师一眼,对权医师的身家又有了新的估计。杨老师应该算是很有钱的了,起码李年他们家把女儿嫁过来的时候,主要不是看不上杨老师的钱,而是看不上他的人才,但即使如此,他也绝不可能拥有好多助理,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承诺给陌生人一笔不知数目的钱……

当然了,含光惊讶,是因为知道权医师根本不认识于思平,护士惊讶,是因为不知道权医师和于思平之间‘有关系’,但杨老师和李年,只能说是在惊讶中不惊讶,见含光看过来,李年还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介入——估计在他俩看来,这就是故作不熟的两个人,在装模作样地要‘重新认识’呢。

但不论怎么说,权医师应该比杨老师还有身家是肯定的事了。她之前还以为,权医师就是那种普通的大家子弟,有点小钱,然后出来做医生赚钱的那种……靠,没想到这一世还和上一世一样,才貌双全、富贵兼具啊……人生真是不公平!不过,毕竟是权医师嘛,又还是让人心服口服的……

且不提含光和小伙伴们是如何惊呆的,于思平的反应自然要镇定得多,他抬了抬眉毛,颇富深意地看了权医师一眼,伸手接过名片,低下头审视了一番,便近乎无声地一笑,将名片随手插进了口袋里,冷不防又问,“现在还是单身啊?”

权医师这下是真的吃惊了,他双眉上轩,道,“是啊,怎么,有问题?”

于思平对他粲然一笑,忽然又热情了几分,“没问题、没问题。”

他拍了拍权医师的肩膀,不知为何,忽然又上前拥抱了他一下,还没等权医师反应过来,他又退后了一步,面上复杂情绪一闪即逝——在这一瞬间,含光忽然间意识到,他和他二哥,前世必定是有一段极为复杂的故事的,甚至(几乎可以肯定)是以他亏欠他二哥居多,否则,以于思平的为人,断不会露出如此温存,甚至可说是有些歉疚的表情。

“多谢你来看我,”这表情也只是一瞬而已,于思平很快就又回复了他的痞样,他瞅着权医师,抽了抽嘴角,似乎是皮笑肉不笑地道,“出门在外,一定要小心安全,不要出事。”

说着,没等权医师反应过来,便对含光使了个眼色,又冲杨老师道,“杨兄,差不多可以走了吧。”

杨老师和李年自以为上道,对刚才他奇异的表现争相表示理解,具体方式就是根本不提,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是对权医师含笑点头告别,倒是含光有点尴尬,冲权医师很不好意思地鞠了一躬,忍不住低声代于思平道歉,“医师,您别太在意刚才他那些话,你知道,他……”

她的手指在头上画了几个圈,又冲他挤眉弄眼,把权医师疑惑的脸,逗得灿然解颐,他忍着笑道,“小姑娘,你叔叔他看到了。”

含光回头一看,果然于思平似笑非笑地正在门口等她,她一缩脖子,不敢再说什么,只好回身一路小跑着出去了,直接跑到于思平前头,一点都不敢停留的,“我——我给你按电梯去!”?

你配不上他

?因于思平还不能开车,杨老师夫妻便开车送他回了住处,又帮着安顿了一番,便告辞离去,留下含光来照顾于思平,比如说帮他叫点外卖,雇佣一下护工什么的。至于他们,明天还要和亲戚一道出国度假,现在也得回去收拾行李了。

于思平满口称谢,将两人送走以后,方才回头冲含光和声道,“你倒是挺不客气的嘛,直接就——”

他学着含光,手指在头上方圈了两下,“我看上去就那么像是精神病患者吗?”

含光也知道于思平多数是不会睁只眼闭只眼的,只好强辩道,“不然咧?说得好好的,忽然上去抱人家一下,又问他结婚了没,感觉很怪啊!现在世道变了,同性相恋的事也不是没有,鲁国风气好像又更开放了点,你就不怕被权医师误会吗?”

随着两人渐渐熟悉,现在于思平对着她也有点屌不起来了,起码不像以前,随时随地都能发出死亡威胁,含光如此嚣张,他也只是哼道,“你知道什么!”

“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才要问嘛。”含光理直气壮道,她问于思平,“你中午想吃什么?我研究了一下,你们家附近有个养生菜馆,可以打电话去让他们送点来吃。”

于思平随口道,“也行吧,养伤要滋补清淡,你看着点就是了——他说他叫权寅……我不便问,你和你师父有谈起过他吗?”

“权家和所有的大户人家一样,都是很低调的,不是每个子弟都会为人所知,而且那么大的家族里,多的是年轻的继承人,除了未来的族长之类的,应该很少有年轻人引起媒体的注意吧。”含光的确也和杨老师、李年八卦过权医师,甚至还和刘德瑜说了说自己的见闻,不过他们都没有听说过权寅这个名字。“说起来,他的脑子也有一定问题啊,你要钱他就给你了?要不是我知道你们俩也是才见面,肯定也得和师父一样信得真真儿的——你们俩该不会是已经私下接触过了,刚才是在联手做戏呢吧?”

于思平嗤了她一声,“做什么戏?你没听见他说吗,联系助理,核实身份以后……这小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憨里藏奸,他拿不准我到底是不是权族的人,表现得也模棱两可,不拆我的台。可要他拿钱那就难了,你以为他那话是大方?‘联系助理,核实身份’,这是要摸我的底啊。”

含光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权寅如此轻松地就答应了借钱的要求,如果是自家人,借出去的钱也不怕收不回来,如果不是自家人,联系助理,核实身份那关肯定就过不去了。他答应借钱的目的,只怕还是想知道于思平到底是不是权家人,隐姓埋名来鲁国,又有什么目的而已。

“你们有钱人的世界就是复杂。”她捧着头说,“不行,想想我都头晕!”

于思平看了她一眼,又嗤了一声,笑道,“你不回去也是对的,就你这脑子,也就只能活在中下阶层里了,稍微上档次一点的勾心斗角,你都没法适任……回去也得被人坑死。”

“嗯,我脑子是不够用,”含光甜甜地承认,“就是有人脑子特别够用,还是一样被坑死了几次,不知是不是也不适合活在上流社会里。”

“这你就不知道了。”唇舌之争,权季青哪会输人,他道,“我那是被天坑了,你是被人坑,这个高度能一样吗?”

两人一边打嘴仗,含光一边研究了一下菜单,把外卖给点了,又将于思平带回来的东西归置了一下,两人坐在一起吃饭时,于思平才若有所思地道,“不过,从权寅刚才的谈吐来看,他肯定不是权族的外围子弟——听口气不像。”

这一点含光也是认可的,她道,“不过这个名字,我师父师母的确没听说啊,权家宗房一般用的都是双字名,和他一样单名的不多见——都姓权了,不大可能还用化名吧?我在我们学校图书馆查过,他的确是神经学的专家医师,有好几篇论文在权威期刊上发表,已经被收入图书馆了。”

于思平便很有意味地瞅了她一眼,含光微红了脸,为自己辩解,“他又是我的救命恩人转世,又是你的亲戚,总是会对他的现状好奇的嘛,我就不信,换了是你,你就不查了。”

“真——的只是这些吗?”于思平拉长了声音,懒洋洋有点调戏的意思,“我记得你好像还有个很有身份的追求者吧,可别太轻易就见异思迁了。”

“哦,你说那谁啊,”含光耸了耸肩,“已经没联系了。”

于思平冲她挑了半边眉毛,含光没好气道,“都安排了这么个身世,能不分手吗,人家是公众人物,找个孤儿压力都够大的了,现在还来个疑似私生女,还嫌乐子不够多啊?正好,反正我也觉得——”

她啪地一声闭上嘴,不再往下说了,于思平笑道,“你也觉得,你也觉得什么呢?”

“反正我也觉得权医师风流倜傥,有才有貌,更符合我的审美观。”含光恶狠狠地道,“所以我决定转移火力去追他了,可以吗?”

她也就顺口一说而已,可于思平的反应却不小,他仔细地端详了含光一会,神色有点说不出的奥妙,含光被他看得有点发毛,便凶凶地道,“干嘛啦,看什么?”

“你觉得我好看还是他好看。”他忽然抛出一个非常不于思平的问题。

含光怔了怔,更凶地回答,“废话他帅了!虽然你们长得差不多,但他的气质多迷人啊,前世你们家也有好几个兄弟,就他一人因俊美出名,肯定是有道理的么。”

于思平的脸色有少少暗沉,他低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只含光没听清楚,不免疑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于思平没好气地提高了音调,“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也照照镜子行不行,别以为有两个人追就真觉得自己行了……以他的眼光,根本就不可能看得上你。”

含光其实心底压根就没把权医师当回事,和前世就认识的人谈恋爱,心里总是有点怪怪的,而且他虽然什么都好,但奈何她就是没感觉。至于于思平的毒舌,更是早习惯了,闻言也没动怒,只是驳到,“你又不是他,焉知他不会喜欢我了?”

“你知道他前世找了谁吗?”于思平问。

“找谁……就是找公主,我们家家世也不是比不过啊。”含光低声嘟囔,“我条件哪有你说得那么差。”

“他找了焦家的守灶女,宜春票号就是她的嫁妆。”于思平冷笑道,“论美貌、出身,哪个不比你强啊——当然,最重要的还不是这个……”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冲含光嘲笑道,“重要的是这个的成色,就你这水平,又怎么可能配得上他?”

含光不服气了,筷子一扔,嘿道,“论人才,我表哥又何尝输给他了?他——”

她忽然气虚了:好吧,虽然他们俩前世结婚了,不过说到男女之事的话,她表哥看上的七妹,的确也是比她聪明……

输人不输阵,虽然这个论据无法继续了,她还是很快地道,“就算不说前世,这辈子我行情也不差啊,追我的人还少了去了?我怕没人要?哼,再说了,旻旻也不是什么绝世天才,上辈子还不是嫁了皇帝,这辈子要嫁个顶级豪门,我看也不难。”

“那是因为你们要找的都不是我哥。”权季青忽然又平静下来,他安详地啜了一口汤,“拿美貌换富贵,哪个朝代都有,不稀奇,但是像我哥一样的人追求的根本都不是这些——以你的高度,根本都不会懂的。”

含光懒得和他辩了,放下碗道,“我是不懂,我就是个懒惰自私的小市民——所以碗就你自己洗了,我回家看电视去!”

于思平还坐在那吃饭,见含光果然走去收拾东西,便扬声道,“对了,你现在住哪里啊,还住宿舍吗?”

“嗯。不然呢?老师去旅游了,几个阿姨也都放假,就我一个人住在那也很奇怪呀。”含光忽然想起来道,“哦,对了,给我点生活费。我所有钱都在那张卡里。”

“要多少。”某人锱铢必较得不行了。

“你看着给吧。”含光不耐烦道,“小——气。”

结果于思平第一次就看着给了两块,连回去的公车钱都不够,含光啧了他几声,他才数了几百给她,道,“身上也没现金了,下回来再给你吧,没钱了就给我打电话。”

含光疑神疑鬼道,“你该不会又玩失踪吧?要是联系不上你了,该怎么办?饿死吗?”

于思平翻了个白眼,“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都知道我家在哪了,还怕?”

“知道你家有什么用,我又不能自己把房子给卖了。”含光伸手,“卡还我,我取点钱再给你。”

“我还怕你拿钱跑了呢。”于某人忽然变得非常小家子气,忧患意识很强烈。“不还。”

含光气得想扼他的脖子,她喝道,“还我,不然我就——我就——”

就什么她也想不出来,只好怒道,“不然我就不走了!”

“不走就不走呗,那,空房间在那,自己去打个铺盖。”于思平打了个呵欠,起身道,“我午睡一会——碗记得洗掉啊。”

含光站在当地,目瞪口呆地望着于思平的背影,半天才饱含血泪地体会到:世道不一样了,这年头,欠钱的那才是大爷!

含恨把碗给洗了(总不能让伤患自己动手),含光还是决定回宿舍去——于思平应该还不到真的不给钱的地步,大不了就明天再来要钱好了。至于说住到他家去——她也不傻啊,明摆着留下来家事就都要她来干了,含光宁可自己出钱请个钟点工,都不至于揽活上身的。

见于思平是真的伏在床上睡着了,她好心帮他盖了个被子,又把空调风调整了一下,便拎着垃圾出门,打车回学校去。正思忖着晚上一个人该吃什么呢,手机响了——刘景羽给她打来了电话。?

空窗期是什么

?自刘德瑜出门以后,刘景羽还没有联系过她,之前也就是发短信问了一下于思平的伤情。含光还以为他有事呢,结果接起来还是问好的,又关心她暑假的住处,刘景羽是听说了杨老师夫妻要出门旅游的消息,担心她一个人住宿舍会不会害怕。

含光虽然也有点小孤单——她还从来没有独居过,不过这件事刘景羽也帮不上忙,客气客气也就应付过去了,又关心道,“刘大哥你没和德瑜一起回老家吗?”

刘景羽的声音一直都是很有魅力的,从容不迫中又透了强大的自信和精神,含光好像从来没看到他疲倦的时候,起码从声音里是没感觉出来的,他道,“最近公司忙,我手里一个项目加了两周的班,这不是刚和客户开完会,好容易告一段落了,赶快就给你打个电话关心一下。”

妹妹的好朋友,虽然她和刘德瑜的交情不一般,但也不必如此关心吧?含光经过睿王,现在对这种类似于不动声色的暧昧靠近都有点烦了,她倒宁愿和那些一开始就开宗明义是来追她的人相处,“多谢刘大哥的关心,我好着呢。”

“你于叔叔是不是已经出院了?”刘景羽好像立刻就感觉出她情绪的变化了,他很快换了个话题,“案情调查结果出来了没有?”

“是已经出院了,恢复得都差不多。”含光道,“案情好像暂时还没结果的,当天雷雨,监控摄像头被劈坏了好多个,好像那条巷子附近的摄像头就是都坏了,连录像都没储存下来。”

“这可还真巧啊。”刘景羽对巧字咬得比较重,他又叮嘱含光,“这段时间出入也要小心些,一个人可别乱跑了,逛街看电影也罢了,要是想去人少的地方玩——你直接联系我,我带你去。”

这也算是简单的类推了,对于思平不利的人肯定不会多介意对付一个受他荫庇的私生女。含光现在也渐渐习惯了她的新身世,对刘景羽的话虽然啼笑皆非,但也不无感动,起码他说了应该就做得到,就算是想追他,也可说是有诚意了。

不过说起来,对刘景羽她不懂的就是这点了,现在这个社会风气,谈恋爱也不是罪大恶极的事,而且她也没有男朋友,他看上她了,直接追不好吗?为什么老是暧暧昧昧的,让她能感觉到他的好感,却又不明确的行动。

难道是怕被她拒绝后尴尬?又或者是被拒绝了就一点机会也没有了?含光心里飘过了好几种猜测,不过她现在刚结束了一段都算不上感情的感情,这边还有个送不走的大神,身上又没钱……反正林林总总事儿多着呢,虽然对刘景羽也有好感,但却还没到占据她全部心思的地步,因此只是笑道,“刘大哥,你太多虑啦,不过最近天气这么热,我也的确不想去别处就是了。”

刘景羽笑了几声,又道,“思燕也在楼里住,并不回去,我和他打个招呼,家里有什么异样的话,你直接找他就好了,转天要有空,我来看看你。”

话说到这份上,含光如何拒绝?只好答应了下来。

下了车付过计程车钱,她忽然觉得有点手重,也在心底思忖着于思平到底会不会继续给她生活费,又埋怨自己做事没脑子,倒闹得这么被动。胡思乱想之下,倒没觉得家里就一个人如何寂寞了,回去以后收拾收拾,也就睡下。

第二天起来,她看自己身上还有钱,就不想去于思平那边被他差遣,靠在沙发上看了半天电视,忽然想起来,赶快给李莲湖打了个电话问好,她本来还准备把她接来过暑假什么的,如今看来又是没戏了。

莲湖现在也是初三最后一年,按她的成绩,考上本校宝信高中的可能性不小,也是个拿奖学金的材料,其实连桂树都不是没希望,不过桂树隐形成本高,而且那个校园文化她也觉得不适合莲湖,所以半年前和莲湖决定的还是直升本校。也因此,宝信还是很看重莲湖的,也许是想要教出个省状元来,提升一下自己学校的竞争力,含光没为莲湖安排暑期活动,她也没闲着,宝信给她报了几个加强班,她现在正恶补自己的数学呢。

之前两人几次通话,含光都是匆匆收线,莲湖显然也有点挂心,这回她电话打过去,口气轻松点了,莲湖便笑问道,“姐,你真的不回来了?那天局长还问我呢,要不要给你留个房间。”

含光还在想这个事,她和莲湖算是一起长大的,虽然因为年岁相差,平时没有都混在一块,但这种感情和友情又不一样,更为接近亲人一点。自己的‘身世’现在算是水落石出,如果不第一时间告诉莲湖,日后她到了北京,总是会发现蛛丝马迹的。那时候再来说好像也挺不好,可现在说,感觉又像是亲口说谎一样,十分古怪。再说,不说身世的话,她要不要瞒着自己的身家?不瞒着,那就肯定得把身世揭露了,不然难免引来有心人的想法,瞒着的话那就更过分了,好像还防着她什么似的,日后揭穿,莲湖心里会怎么想?而且慈幼局李局长好歹也挺关心她的,要不说,这边还占着一个慈幼局的房间呢……

说了一个谎言,真的就需要千千万万个去弥补,含光无奈地吐了一口气,道,“我就不回来了,明后年有空接你来玩吧——我在北京买房了,寒暑假也不怕没地方住。”

“买房?”莲湖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这——这是?”

含光说,“你去把手机接个充电器——我慢慢和你说。”

这一说,起码就是好几个小时,莲湖的反应和看电视一样的,一时惊呼,一时笑个不住,总之情绪也很兴奋,不断表示,“原来如此!我就说,姐你一定是血统高贵,才会有如此表现”等等,听得含光心里好不是滋味——是,她现在取得的一些成就,的确是因为她前世‘血统高贵’,受了许多耳濡目染的教育,不然她也不可能在六艺上表现突出,给人以才貌双全的印象。但正是因为她曾经是在最高贵的圈子里打转的人,这一世才最不喜欢听到‘果然因为血统’几个字,她可以打包票,她的血统和如今的当权者绝不是一条线的,再说,谁来规定什么人高贵,什么人不高贵?她前世够高贵的了,还不是处处失败,今生的一点优势,也不是因为她高贵,而是因为她前世好歹还学了一点知识,今生又真的是实打实地,把整整八年的时间用在了学习上。

“谁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她随口敷衍莲湖,“指不定根本就是一场误会,就算是真的又如何,莲湖,我是怎么读书的你看得到,就算没这个身世,我也一样能立得起来。”

莲湖根本不管她的说教,平时一直聪慧冷静的她,倒是难得地兴奋了一把,又激动了好一会方才笑道,“那我就更要考到北京了,姐姐这条粗大腿,我可不能放过去。”

含光笑道,“是哦,考来就给你抱,妥妥儿的。不过考不上国子监法学系,那就没戏了啊。”

两人再谈了一会,含光又问了些莲湖的生活细节,知道她没什么用钱的地方,自己给的零用钱也都收着没花掉,方才放心,叮嘱一番这才挂了电话。倒在沙发上正考虑着叫什么外卖呢,刘景羽又来了电话——他今日没事,刚好到学校附近买书,便约含光一道吃饭。

说实话,要不是看在刘德瑜的面子上,含光是懒得过去的,虽然这几天她没怎么累着,但心里却着实是折腾,实在没心思武装出去又吃饭什么的——不过那是好朋友的哥哥,再说一直对她也很照顾,就是不情愿,也得出去啊,只好又去挑衣服梳头发,折腾着打了把阳伞,跑到书店里和刘景羽会合。

刘景羽的穿着算是她见过的人里最多样化的一个,穿西装的见过,穿汉服的见过,穿球衫的也见过,今日他穿着短袖T恤和牛仔中裤,看来又是一种休闲感,含光看了倒觉得新鲜,她认识的男人里,几乎没有人穿过露腿的裤子。

“倒是清爽了。”她笑道,“大夏天穿个袍子,总觉得汗都要沁一身了,就是头发瞧着还热。”

“头发也没办法,”刘景羽笑道,“鲁国那边都是剪短,我想效仿是好久了。可惜我们国内商界,还是保留了宰短发者的习惯,看到短发,首先就想到外国佬,开价起码虚高两成。”

和睿王的实在比,刘景羽的实在就要更接地气一点,含光在没见到他的时候会对他的动机有所猜疑,见了面倒每每都觉得还是挺愉快的,她笑道,“现在国内短发的人也越来越多了,长头发夏天是热得慌,我也想剪短发呢。”

刘景羽拨弄了她的马尾巴一下,道,“你和德瑜一样,自己就只会绑马尾巴,剪短了也不可惜。”

含光满以为他会惋惜或阻止,没想到刘景羽居然有几分赞同,一时不由大感知音,“这个长头发可难打理,以前……”

她本想说,以前我用洗米水加醋,再用点香膏,头发也很好,但又想到那香膏只怕是要比现在最好的洗发水还贵,便改了口,“我听人说,以前都不必用洗发水,头发一样好的,现在毕竟污染大,都不行了,还是爱开叉。”

“怎么就说到头发上了。”刘景羽呵呵笑道,“走,挑书去。”

原来他今日是来买下学期用的参考书的,含光还奇怪他怎么不让助理买,刘景羽解释说他们兄弟的生活助理不管这些事,而他在公司的助理也十分忙碌,再加上这是他的私事,公私也要分明,以及,“我很喜欢买书,不如自己来,也放松放松。”

含光也是书海里钻出来的,现在对于买参考书、工具书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了,不过刘景羽的英文水平也不错,听他说他是有英文家教的,虽然不是含光要买书,但是听他一边介绍一边推荐,也选了好几本英文小说,又放了些当代作家的书进篮子里,刘景羽笑道,“我猜你们上大学之前,未必有时间关注当代文坛的一些动向,其实人闲了还是要多读几本书的好。”

两人边谈边说,不觉都选了许多书出来,走出去吃了饭,刚好商场楼上就是电影院,刘景羽有想看的新片子,两人便去看了,一路讨论着回了家,刘景羽为含光把书放进屋子里,看她们惯常放水果的地方空着,便道,“这样不好,虽说这几天忙,但营养也要均衡。”第二日便派人送了一大堆水果来,又发短信问她书看得如何了,含光自然如实回复,不过几日功夫,她和刘景羽通话的短信,已经累积了一大堆出来。

?

男色局

?虽说她穿越过来后,是孤女身份,但含光一直都没为钱发过愁。以前读书时有国家管着,基本上,她的生活节奏也不需要太多零花钱。再说后来有了杨老师,还有她给自己挣下的一点私房钱,可以说,如果不是和刘德瑜这样的世家大小姐比的话,她在金钱上一直都是比较宽裕的。后来上大学的这几个月就更不必说了,身家飞速膨胀,一度也是有房有车,卡里有存款的小富婆。当然,这也就养成了她大手大脚的生活习惯——对她自己来说算是比较节省将就了,可和她孤女的身份比,含光的确是缺乏理财意识和节俭意识。

比如现在,她身上就剩几百了,又不想去找于思平,可就硬是没有什么省钱的意识,因为天热,出入也不想等公车……她入读国子监后还真不知道公车地铁怎么坐呢,因为厨艺不行,自己不能做饭,暑假里国子监食堂又不开,只好天天叫外卖来吃。

以前做孤儿的时候,吃的是食堂大锅饭,这个是无法改的事实,大概也就是为了维持生存而吃,后来有了钱,又上大学了比较自由,含光和刘德瑜是经常外食的,毕竟两人都挑剔,食堂的大锅饭吃着也不适口。国子监里有钱人不少,有需求就有供给,自然有不少口味和价格都很上等的外卖服务,一顿饭随便就吃个小几百也很正常,一盘青菜都能炒出近百元的事,在国子监附近是不新鲜的——当然,人家的味道和选材在食客看来,也的确就值得这个价钱。

于思平给了她七百多,加上含光自己在屋子里放的四百多元,再加上外出打车什么的,即使有刘景羽送来的水果,她食量也不大,大概一周不到,也就用得差不多了。而且她还发现一个问题,她和刘德瑜两个人吃两菜一汤,差不多一顿也就吃完了,可她一个人吃饭的话,大概这些能吃个三顿左右,吃到后来没胃口了,还总要剩一些倒掉。

没人陪就不爱吃饭,又没钱了,还不想去于思平那里,起码是不想主动找他,含光到这周末尾的时候已经开始吃方便面了——这吃得不好,看书都没精神,刘景羽推荐的《金玉儿女传考据新解》,她就看得七零八落的,本来还觉得很好玩,因没吃好,看着也就挑剔,刘景羽问她感想时,含光差点回一句,‘也太牵强附会了吧,这文有这么微言大义吗?作者还是我姐姐的公公呢,根本就写了消遣用,谈不上隐射朝政吧’。

不过,因为那段时间历史的混乱记载,再加上小说话本在当时地位的低微,以至于史料上缺乏系统证据,《金玉儿女传》的创作时间和完本时间,在现代都是有争论的,如果对应上真正创作出来二十年后的风云诡谲,那倒真的能附会出一段隐射的历史来。现代有不少学者就靠对《金玉儿女传》的研究混饭吃,刘景羽对此也挺有兴趣的,接连给含光推荐了两本来做拓展阅读,含光也不忍心打击他,只好气息奄奄地回,“还没吃饭,都没看的。”

“怎么没吃饭啊?”那边电话很快就打过来了。

含光有脸说自己没钱吗?若要拉下脸,还不如找于思平呢,起码那是她自己的钱,还算是理直气壮。她犹豫了一下,选择了第二个理由,“我……懒啊……一个人就不想吃饭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下,刘景羽似乎有点无奈,“你这个人……”

他顿了顿,便说,“我今天有两个会,晚餐也被安排了,不能陪你吃饭——这样,我让秘书把饭给你送去,看着你吃完了再走。”

含光连忙叫道,“不行不行!那——那多不好意思呀!”

“谁让你不吃饭了。”刘景羽的语气也多了一丝笑意,“只有小孩子才会不吃饭吧?对小孩子来说,大人看着吃也是很正常的事啊。”

“你不是说了,不能公器私用吗,要公私分明——”含光绞尽脑汁地争取让刘景羽打消主意,一边自己也有点羞耻:都多大的人了,还回避着于思平不想回去争取自己的钱,真是够怂的。“再说,陌生人看着我吃饭,多怪啊!”

“那就自己叫了外卖,吃完拍照给我看。”刘景羽让了一步,“搭张今天的报纸,可不许弄虚作假啊。”

含光嗤他道,“谁会那么有心机啊!你们做生意的人心真脏!”

刘景羽其实要毒舌起来,也不会输给于思平很多,不过他和于思平不一样,于思平毒舌气人,其实主要是因为他那高高在上的态度,但是刘景羽毒舌就只是在逗她玩,声音里都充满笑意的,“起码我们做生意的人懂得要准时吃饭。”

“好了好了,不和你说了,你专心工作去吧。”含光看看时间,便起身道,“我也要出门吃饭去了。”

如果刘景羽刚才直接帮她叫了外卖,她还能对付一餐,但现在没这个话茬,也只好去找于思平要钱了。其实含光还有另一张银行卡,直接打钱过来也可以——不过,不知为何,她还是满肯定于思平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就过关的。

电话过去,第一通还没人接的,有那么一会,含光都在考虑她该如何向别人解释于思平把她所有钱都拿走的事情,又在想她该如何赚钱生活下去,不过还好,第一通过去没多久,于思平把电话打回来了。“干嘛?”

“要钱啊大哥。”含光没好气道,“给钱!没钱花了。”

“要钱你姿态还这么高?”于思平轻松一句,顿时击溃含光,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不在家,你到我家里等我吧。钥匙你还有?”

含光的确留了一把钥匙,当时主要是方便她带人过去打扫卫生什么的,她颇警戒,“你别告诉我,屋里已经乱得不行了,就等我过去收拾吧?”

于思平那边根本都不惜得回答,只说了一句,“保持悬念。”就要把电话挂了,含光连忙叫道,“别啊!你来接我吧——我身上连打车钱都没有了。”

于思平估计也被她闹得很无语,顿了一会,方才道,“好吧,那你在屋里等着。”

“快点啊!”含光又说,“我这还没吃午饭呢!”

“……”那边沉默一会,直接就把电话给挂了……

知道马上就有钱拿以后,方便面她也不想吃了,就靠吃点水果等了两个小时,眼看太阳都快落山,刘景羽还发了几个短消息问她吃了没,含光一边气息奄奄地等着于思平,一边还要强颜欢笑地表示自己已经在大商场里吃过饭了,现在正看电影……

好容易,日薄西山之时,门口传来了敲击声,含光冲过去开了门,看到于思平真是委屈得都快哭了,“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啊!”

于思平赏她一个白眼,走进来道,“哦,你房间也不整洁么,还好意思嫌弃我家脏。”

“阿姨回去歇暑假了,开学才来。”这边的长期钟点工都和学生是一个步调的,含光说来也觉得委屈,“我这几天都自己做卫生,怎么能和以前比。”

她倒在沙发上,沮丧道,“今天本来想拖地的,可饿得都没力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