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娘亲回家,原本就是依靠父亲的,故而钱财上,我们也没有太留心。给四姐姐过生日,这是咱们应该的,女儿就想到了卖些首饰…”

陆落一副吓坏了的样子,软声细语把事情讲明。

陆其钧一想,闻氏的确是个软弱无能的,老太太又是个厉害人物,指望闻氏在老太太手底下弄鬼,存下私房钱,那是异想天开。

如此,陆其钧更气了:他既气闻氏母女身无分文,又气闻氏没用,这么多年在湖州府,啥好事也没捞到。

“行了行了,首饰留着自己用吧,卖什么卖!”陆其钧脸上余怒未消,“不早了,你们歇着吧。”

陆其钧当然不会让陆落去卖首饰。这不是为了陆落,而是为了他自己。他在外头素来慷慨大方,要是传出去他女儿卖首饰,他自己丢脸。

他一肚子气,看到闻氏母女更是火上添油,只想立刻离开。

他的三个姨娘,大姨娘生财有道,二姨娘明艳动人,三姨娘替他生下了唯一的儿子,个个都有长处,能解他烦闷。

独独闻氏母女,一无是处!

“要是闻乐喜回来,朝廷不怎么重视他,我就立马闻氏母女送回湖州府。这一家子女人太多了,阴气重,我就是被她们克的。”陆其钧心想。

陆其钧走后,闻氏喊了丫鬟,把小祠堂收拾干净,然后她们俩回了正院。

府里的正院,从前是大姨娘和三姨娘带着各自的孩子住着;陆其钧带着二姨娘和她的三个女儿,住在西跨院。

闻氏回来了,大姨娘搬到了东跨院,三姨娘搬到了南罩院,仍领着各自的孩子住。

陆落就和闻氏正院。

陆落住在正院的西厢房。

“…头面还卖吗?”陆落替闻氏散发,低声询问她。

“卖了吧。你也瞧见了,这个家里的钱,你爹爹都做不了主,以后咱们有个应酬,万一拿出来钱,岂不是叫他生疑?”闻氏道。

闻氏母女俩啥都缺,就是不缺钱。

她们在湖州府,甚至京城都有店铺和田地,全是闻氏自己培养了可靠的下人管着。别说陆其钧,天天跟她们一起生活的老祖宗都不知情。

陆落在湖州府,有个“欺世盗名”的师父。

她师父是个神棍,摆摊算卦,其实没什么真本事。

可是陆落有,她原本就是风水师。她自己算了一卦,按照卦上的提示,找到她师父。每次有什么生意,让师父去揽,然后陆落化妆成他的小童子,出去帮人家看风水、看面相。

他们出入的,都是湖州府大富大贵门第,每次要价高昂。

如此一来,不仅仅生意越来越好,她师父的名声也越来越响亮。

陆落在背后不出头,只分钱,两年赚了不少。

这些钱,闻氏都知道。陆落把钱交给她,闻氏就在湖州府又置办了田地和店铺。

她们母女俩名下,田地有五十倾,各处的店铺上百家。哪怕是坐吃山空,也够她们俩吃一辈子的。

“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了,除非你叔公回来仍得势,否则咱们就要处处小心。”闻氏叮嘱陆落。

陆落点点头:“我知道了,娘。”

“千老先生你也别见了,让他暂时好吃好喝住一段日子。一切等你叔公回来,再作打算。”闻氏又道。

千老先生,就是陆落那个假师父了。他叫千衍,老神棍了,忽悠的本领一绝。今年五十七了,胡子花白但精神矍铄,看上去仙风道骨,实则狗屁不通。

不过,他性格好,对陆落也好。他虽然没本事,陆落却也把他当师父。有时候和他插科打诨,反而有些亲情。

这次,陆落母女上京,千衍就跟着来了,反正他离开了陆落,也没法子去招摇撞骗。他在城西买了个大宅子,吃香喝辣风|流快活。

“好的,娘。”陆落应下了闻氏所有的话。

闻氏就轻轻叹了口气。

她拉过女儿的手,柔声道:“娘知道,日子拘谨不好过,还让你受委屈。娘又何尝忍心呢?只是,他到底是你父亲,咱们若是离了‘陆’这个姓,也没了些光明正大。”

闻氏是不怕陆其钧的。

但是,陆落的终身大事未定。假如和陆其钧撕破脸,闹到和离的地步,闻氏怕牵连陆落。

陆落还是需要陆家千金这个身份的。

“我不委屈啊。”陆落笑道,“我是怕娘委屈。”

母女俩彼此安慰。

梳洗之后,陆落跟着闻氏睡。躺在床上,睡意尚浅的时候,闻氏叮嘱陆落:“明天你一早起来,派人去给二娘请个大夫。”

二姑娘落井,家里所有人,包括陆其钧,都只顾询问何事,想要找到幕后黑手,没人给二姑娘找大夫。

“嗯。”陆落应下。

“…你去查二娘落井之事,也要用些心。二娘是原配嫡女,她心高气傲。这些年,简氏为了防她,没少作贱她。要不是简氏,二娘哪至于成了老姑娘?

二娘若是想拉拢你,无非是把咱们当踏脚石,想借刀杀人。你别一口气回绝她,也别跟她推心置腹。”闻氏又道。

陆落和闻氏需要提防二娘,同时也需要二娘。假如姨娘们下闻氏母女下手,难道她们自己出面去斗吗?

二娘是很好的挡箭牌。

闻氏很早之前,就跟陆落说过二娘的事。

陆其钧的第三女,就是大姨娘简氏的亲生女儿,嫁到了江家。然而,最初江家想要求娶二娘的,毕竟二娘是嫡女。

这桩婚事,是二娘的亲姐姐元娘的婆家牵线的。不成想,还没有开始议亲,事情就发生了转折。

江家不要二娘了,改而求娶三娘。

这中间,不单单是大姨娘搞鬼,也是陆其钧首肯的。

是大姨娘简氏和陆其钧联手,把二娘给坑了。

江家是做生意的,非常有钱。现在陆其钧府里日常的花销,一大部分都是来源于江家。三娘把江家的钱,搬回来给大姨娘。

这门亲事被搅黄了之后,陆其钧再也没想起管管二娘的婚事;而其他姨娘们,看二娘不顺眼,谁乐意管她?

二娘亲姐姐元娘,当初嫁到婆家还好,后来丈夫有了新欢,不拿她当回事,婆婆也不器重她,她自己没了地位,更无法管二娘了。

“二姐姐也是挺可怜的。”陆落感叹说。

“生在这个家里,又没了娘,能不可怜吗?”闻氏感叹,“也是她自己没用。要是换成你,就不会像她这么惨了。”

陆落就笑软在母亲怀里。

翌日,陆落早起,吩咐她身边的丫鬟碧玉,去给二娘请大夫。

而后,她自己带着倚竹,去了二娘的院子。

第005章难辨

陆落的二姐姐叫陆苏,不得陆其钧喜欢,只因她的生母孙氏,乃是生陆苏时难产而死。因此,二娘从小被父亲陆其钧视为“不祥”之人。

陆落和闻氏远离京城多年,关于二娘的事,她们只听说过当年与江家结亲被搅局,其他一概不清楚。

“二娘落井”这件事,大姨娘挑拨陆其钧,非要查。而且她把自己摘出去,点明要闻氏来查。

而闻氏不想查。她插手这件事,无疑会引起妾室们的恐慌,以为她要夺权立威。强龙不压地头蛇,妾室们盘踞七年了,她们更像陆其钧的家人。闻氏贸然给她们立威,她们必会反咬,而且是狠狠的一口。

闻氏只想和陆落安安静静把这趟京师之旅走完,不招事,然后回湖州府,给陆落寻个门当户对的婚事,安安静静做她的富太太。

闻氏不想给任何人树威,她只想井水不犯河水。但是陆其钧要求她来查,她又不能明着和陆其钧作对。唯一的法子,闻氏把这件事交给了陆落。

陆落是孩子,她办好了,是她的小聪明,没什么大功业;她办砸了,也是因为她稚嫩,没什么大过错。

果然,听闻是五姑娘代替母亲办差,姨娘们那边松了口气。

“闻氏果然还是像从前那样没用。”姨娘们都这样想。

陆落“奉旨当差”,一大清早就到了二姑娘陆苏的院子里。

“…你小时候身子不好,总是喘气,如今那喘气的毛病好了不曾?”陆苏脸色仍是苍白,却一脸温和,和陆落闲话家常。

看得出来,二娘很急迫拉拢陆落。

“已经好了,二姐姐。我到了湖州府,老祖宗就给我寻了个专治怪病的神医,喝了两年药,彻底根治了。”陆落笑语盈盈。

陆落很纤瘦,但是她一笑,脸颊就有一团圆嘟嘟的苹果肌,看上去很单纯娇憨,很容易取信于人。

陆落小时候有哮喘病,很难根治的。不过,到了湖州府那种潮湿气候中,竟然被治好了,也是神奇。

更神奇的是,治好陆落病的,是位姓顾的女子,年纪不大,陆落母女至今和她还有联系。

“真是祖宗保佑…”二娘欣慰。

她甚至主动拉了陆落的手。

二娘削瘦单薄,手指纤细冰凉,似一团冰魄,落在陆落的掌心。

陆落心头就生出几分不忍。

闻氏说二娘没用,被大姨娘她们治得服服帖帖。但是,仔细一想,二娘生下来就没了母亲,身边哪有待她真心的人?

没人教育,二娘难道天生就擅长权谋心机?

没有母亲认真教养二娘,父亲又不喜她,她被老谋深算的姨娘们牵着鼻子走,也是情理之中。

虽然二娘现在明显想利用陆落母女,但她也是可怜人。

“…姑娘,大夫请来了,现在让他进来吗?”陆落和二娘正说话,她的丫鬟碧云进来禀道。

二娘微怔,心想:“大夫?什么大夫?”

陆落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解释道:“二姐姐昨天不是落水了吗?虽然煮了姜汤,到底还要请大夫仔细瞧瞧,免得落下病根。我娘说,春夏交替,若是染了寒邪,很难治愈,还是仔细些好…”

二娘怔怔看着陆落,她非常吃惊。没人说给她请大夫,她自己也没了奢望。突然大夫来了,二娘心里百般滋味。

“二姐姐穿戴整齐着,那我让大夫进来?”陆落又问。

二娘仍是不语,尚未回神。她身边的丫鬟,就很机灵帮忙道:“请进来吧,有劳五姑娘了。”

陆落冲碧云颔首。

碧云会意,很快就把老郎中请了进来。

老郎中常在大户人家行走,非常懂得规矩,一脸正气低垂眼帘,认认真真把脉之后,就退了出来。

然后,他跟陆落的丫鬟碧云阐述了病情,说病家有些虚弱,吃些益气的补药,再添些红枣羹,即可痊愈。

言而总之,就是没病。

碧云给了诊金,派人送大夫出去,这才进来回禀,把大夫的诊断,都告诉了陆落和二娘。

二娘低垂着眼帘。

陆落看着她,发现二娘的羽睫上,有点湿湿的泪意。

陆落给她请大夫,她竟然感动得要哭,让陆落颇为意外。

“二姐姐既然无碍,我们就言归正传吧。”陆落装作看不见她的泪光,轻声道,“落井之事,父亲勒令严查,需得有个交代,好安抚二姐姐。当天发生了什么,还请二姐姐细细告诉我…”

二娘不着痕迹,抬起袖子虚掩了面颊,将眼底的余光抹去。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诉说当天发生的事。

“…我午觉醒过来,就到后园子里走走。井台上风凉,我时常在那里坐。不知怎的,突然有人从背后推我,我两眼一黑,就落入井底了。”二娘道。

说到此处,她义愤填膺。

这些话,她昨天就说过了。

“那二姐姐,您瞧见什么人了吗?”陆落又问。

二娘摇摇头:“我从昨日就一直想,到底是谁要害我,但是没想起来。当初我心里混沌得很,没留意身后。被人推了,一头栽倒井里,吓得魂都没有了,哪里还顾得上去瞧人?”

“跟着您的丫鬟,也没瞧见吗?”陆落又问。

二娘只有一个丫鬟,叫紫檀,今年十八岁了。紫檀一脸麻子,长得又粗壮,不太好看。她不像贴身服侍的丫鬟,反而像个做粗活的。

听到陆落问,紫檀就跪下,回禀道:“二姑娘说天有点冷,让婢子回屋拿件风氅。等婢子折回来,就出事了。”

“那你回屋的途中,看到什么人往后院去了吗?”陆落问。

紫檀犹豫了下。她抬头,看了眼陆落,欲言又止。

“不妨事,你告诉我,我不会乱说出去的。”陆落鼓励她,“你不说,这件事我查不真确,老爷也要办你的。”

紫檀好似被吓到了,立马道:“婢子隐约瞧见,一个丫头往后走,看着像锦瑟的身形,但是不敢确定。”

“锦瑟是谁?”

“是大姨娘屋子里的丫头。”紫檀声音更低了,颇有忌讳的样子。

果然,二娘的矛头直指大姨娘。

陆落把情况了解了,安抚了二娘几句,就起身了。

碧玉和倚竹跟着陆落,往东跨院去。

大姨娘简氏和六姑娘陆芝住在东跨院。

陆落来了,大姨娘和六姑娘分外热情,吩咐人端茶递水,热络的话说了一箩筐。

六姑娘更是“五姐姐”亲热叫个不停,比亲姊妹还要亲。

陆落也不疾不徐,慢慢和她们闲话家常。她们热情,陆落也热情;她们不语,陆落也沉默。

她这份不紧不慢,让大姨娘起了戒心,觉得这小丫头有点程府,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五姐姐今天来,是问二姐姐落水的事吧?”六娘忍不住,主动把话题引到了正路上。

陆落点点头。

“昨日,大姨娘和六妹身边的人,往后院去了吗?”陆落问。

六娘一口否认。

倒是大姨娘,很爽快道:“我身边的锦瑟,正巧那个时辰去了趟后院。也是赶巧了,她娘送了些东西给她,让她去后门拿。”

陆落哦了声,没有其他语言。

她表情也是疏淡娴静,看不出她的想法。

“五姑娘是怀疑我们了?”大姨娘试探着问。

“出了事,只要是在这个院子里的,都应该被怀疑。别说您身边的人,就是我娘身边的,我也是怀疑的。”陆落道。

她怀疑每个人。

这么一说,大姨娘反而更放心了些。

说了几句,陆落从东跨院告辞,去了西跨院。

二姨娘带着她的三个女儿,住在西跨院。对于陆落的到来,二姨娘显然很吃惊。

惊讶之余,二姨娘明氏特别冷淡,完全没把陆落放在眼里。说了两句话,她就借口不舒服,回屋去了,留下四娘陆蕤招呼陆落。

四娘能言善辩,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五妹妹,快到了午膳时辰,你在我们这里用膳吧?”四娘甚至留陆落吃饭,她这是在试探。

“不了,还要去三姨娘那边坐坐。”陆落笑道。

四娘就知道,陆落是每个院子都走一遍。

三姨娘霍氏住在南罩院。陆其钧有九个女儿,唯独霍氏给他添了一个儿子。小少爷叫陆慕,今年八岁。

“不是锦瑟推的吗?”三姨娘对陆落的到访,显得很惊讶。

她们都听到了传闻,说是大姨娘身边的锦瑟推二娘落水。而二娘和大姨娘素有冤仇,这个结论大家心里毋庸置疑,只是没说出来。

三姨娘还以为,就是问问二姑娘和大姨娘,怎么把她也牵扯进来?

陆落就笑了。

“嗯,几个姨娘中,三姨娘蠢些。不过命好,她生了儿子。就这一点,在父亲心中,谁也取代不了她。”陆落心想。

问完了,陆落大致有数了。

她回到了正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