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公。”陆落回过神,给闻乐喜见礼。

“好,好!”闻乐喜也让她起身,然后又打量她,感叹说,“已经长大了。个子高,像咱们闻家的人。”

“叔父,她姓陆。”闻氏啼笑皆非。

“一半是闻氏血脉,自然就是闻家的人了。”闻乐喜道。

闻乐喜让她们娘俩进屋,彼此坐下。

一清泡了茶端过来,就退了出去。

闻氏和闻乐喜七年未见,彼此有聊不完的话。特别是提到外祖父闻钎已经过世,闻乐喜的眼睛就红了,情绪控制不住。

“我知道,我在南边也听说过大哥去世,只是没法子回来…”闻乐喜吸了一口气,终于没有当着闻氏和陆落流泪。

他又问闻氏这些年过得如何,陆其钧可有善待她。

闻氏并不隐瞒,一一告诉闻乐喜。

陆其钧对闻氏并不好,但是闻氏生活不错,她有她的生存手段,没受什么委屈。

“…落儿都十六了,定亲了吗?”闻乐喜很关心陆落。

“还没有。假如不上京,今年春上应该可有定下了。”闻氏道。

闻乐喜就问是怎么回事。

闻氏道:“湖州府的曹氏,是开布行的,生意做得很大。曹家长房的老爷,三年前过世了。

曹家长房的大公子,比落儿大两岁,今年十八了。曹大奶奶知道陆其钧是个京官,落儿是官门千金,就有意求娶,想给大公子寻个靠山,免得叔父们争夺家业。

今年二月,曹大公子的孝期才满。曹家大奶奶和我早年就来往密切,很中意落儿,只等孝期过了就议亲。要不是我们去年年底就动身,现在应该开始了。”

陆落在一旁,若无其事听着母亲讲述她的婚事。

这件事,陆落是不反对的,她和曹家大公子曹广谱很熟。

曹广谱性格活泼,热情正义,两年前见过陆落一次,就对她颇有情谊。这两年,他和他母亲常到陆落家里,对陆落很关怀。

曹广谱很喜欢陆落。

陆落对曹广谱没有什么心动的感觉,他就是个普通的朋友,不会让陆落害相思。毕竟,她的心智很成熟,并非年轻小姑娘。

她之所以不介意这桩婚事,是她思前想后的结果。这个年代的婚姻,跟恋爱没关系。以后的日子特别长,轻易不能离婚,适合才好。

无疑,曹家很不错。

曹家是商户,不会嫌弃陆落有个太监叔公。等陆落玄学的本事暴露出来,他们亦不会觉得她离经叛道。

曹广谱爱慕陆落,性格刚毅阳光,可能没那么细心温柔,但是很硬朗,有男子汉的魄力,像个大哥哥。

这样的男人,能顶起整个家业,是很结实的靠山。

不管是他的家庭,还是他个人,都很适合陆落。

曹广谱的母亲极力想攀上这门亲事,闻氏也很满意,陆落觉得,皆大欢喜,没什么不好的。

她从前没有结婚,经验不足,挑不出好坏。母亲觉得好,那就是好,陆落这样想。

“也好,回湖州府去嫁人,比京里好。”闻乐喜点点头,满意道。

闻乐喜知道自己在京里的地位,真正有骨气的门第,会以和他结姻亲为耻;而那些上蹦下窜的,想投靠一个太监,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委屈了陆落。

湖州府繁华富饶,远离政治,最是清净好去处。

过几年,宫里的事情办完了,闻乐喜也想去湖州府养老。

“叔父也觉得好?”闻氏得到了闻乐喜的支持,心情不错。

“嗯。”闻乐喜笑道,“湖州好,商户也不错。”

闻氏也把她们这些年在湖州府的事,一一说给闻乐喜听。

“再住一个月,就回湖州府去吧。”闻乐喜对闻氏道,“赶紧回去,把落儿的婚事定了,抱个外孙,你我都有了依靠。”

闻氏没有兄弟,陆落也没有亲兄弟,闻乐喜是太监。

在男权的社会里,他们的确无依无靠。

“…只怕陆其钧不放,他正走投无路,想寻个时机高升呢。”闻氏微微叹了口气,“叔父,您这次回来,在宫里哪一处当差?”

闻乐喜很肯定道:“还在司礼监。前掌印太监刘赟,是越太妃的眼线,太后知道了,气得不轻,已经将他秘密处决。

我回来了,太皇太后和太后作保,陛下首肯,依旧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现在的皇帝,不再是闻乐喜当年服侍的那个皇帝了,而是登基才两年整的新帝,年仅九岁。

司礼监掌印太监,还是那么位高权重。

闻氏就放心了。

关于这七年,闻乐喜去了哪里,闻氏没有问。

闻乐喜心中成算很深,该告诉你的,他会说;不该告诉的,怎么问也没用。

“…那个陆其钧,简直可恶!”闻乐喜提到陆其钧,也是咬牙切齿。想起陆其钧在七年前把闻氏赶回老家,闻乐喜就恨不能宰了他。

但是,闻乐喜又不能罢了陆其钧的官。

陆其钧是闻氏的丈夫、陆落的父亲。

假如陆其钧丢官罢职,闻氏回到湖州府,不再是官太太,只是个庶子媳妇,老太太和族人未必像从前那么巴结她。

陆落也不再是官门千金,单单一个陆氏庶子的继室的女儿,曹家也未必乐意找她做靠山。

陆其钧的地位,决定了闻氏和陆落的荣耀。

而这个荣耀,身为阉人的闻乐喜给不了她们。哪怕闻乐喜再厉害,也给不了,唯有陆其钧可以。

最让闻乐喜伤心的是,他除了闻钎,再也没有其他兄弟了,堂兄弟都没有;闻氏之前有个庶弟,但是在闻氏嫁给陆其钧后的第二年夭折了,闻氏和陆落,连三服之内的舅舅都没有。

她们除了陆其钧,谁也靠不上。

“你放心,我会找陆其钧。”闻乐喜最后对闻氏道,“他不敢阻拦你们回去…”

“那就好了。”闻氏笑道。

他们聊着聊着,天就黑了。

闻乐喜留了她们母女用膳。

晚膳后,闻乐喜还有很多话要和闻氏就,就派了一清去陆家,告诉陆其钧,今晚闻氏和陆落不回去。

陆其钧不敢反对。

闻氏让陆落先去睡,她和闻乐喜有些话要单独说。

陆落道是,去了正院的西厢房睡下。

她睡不着,一直侧耳倾听,想听听她母亲和叔公说什么。

无奈隔得太远,什么也听不清。

陆落择床,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两个时辰,陆落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翌日,闻乐喜早早进宫去了。

不过,他不需要服侍皇帝的日常饮食起居,只需要帮皇帝批红。

他才到京里,不过是去宫中点卯,所以刚到巳初,他又回家了。

“你们娘俩再住两天,替我暖暖这新屋。”闻乐喜挽留闻氏和陆落。

他特别舍不得闻氏和陆落。他没什么亲人了,从外头回来,没有归属感,心里空落落的,越发舍不得闻氏和陆落走。

“也好,您这里什么也没有,我也要替您置办置办。”闻氏笑道。

她乐得不回去。

闻乐喜刚刚回京,吃穿用度一切都要安排,他又不能讨妻妾,所以只有他侄女帮衬了。

闻氏理所当然留下来,躲开家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

闻氏还把自己的两个丫鬟,一个管事婆子和陆落的丫鬟碧云,一并带了过来,临时服侍她们,剩下的丫鬟留下看守院子,免得家里有人偷偷溜进她们的屋子翻东西。

陆落也无所谓,跟她母亲在一起,住哪里都行。

她甚至还四处查看这宅子的布局,看看有没有风水死角。假如有,她要立刻帮叔公纠正。

叔公正式接任司礼监掌印太监,故而登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

小太监一清带着两个身强体壮的家奴,守在门口,谁也不给进。

“王爷,王爷!公公真不在,您别再往里走了,公公这里住了女眷…”陆落查看外院的环境布局时,听到一清焦虑的声音。

接着,陆落听到一阵爽朗笑声:“哄本王是不是?你们公公,哪里来的女眷…”

然后,他就迎上撞见了陆落。

陆落停下了脚步,对方亦是。

“玄女!”就在陆落想打量对方的时候,那个王爷突然声音一提,颇有些惊喜指了陆落道。

玄女?

这是什么鬼?

玄女是古代道教上的神女,擅长术法,传授奇门遁甲等玄术。陆落虽然也会这些,但是被人叫做玄女,她仍是觉得很中二。

陆落微微蹙眉。

“玄女,我到处找你!”那个王爷上前一步,凑到了陆落跟前,“我的匕首呢?”

陆落吓一跳。

第014章故意

第014章故意

暮春的骄阳,璀璨明艳,晃得人眼睛发疼。

陆落正对着骄阳,眼前人面容逆光,几分疏影落在他脸上,让她有点看不清。

那人是个急性子,陆落还没有看清他的脸,他已经说了一大堆话,同时也让陆落狠吃了一惊。

时隔两年,在这么繁华的京城,人口众多,她竟然能遇到当初她救下的人?

这太凑巧!

陆落细细打量这个人。

“不是他!”陆落立马有了判断。

送陆落匕首的男子,满脸络腮胡,眼睛大而明亮,眉间紧蹙,鼻子丰且上耸,鼻梁线挺拔正值,是一副豁达睿智、权势显耀的面相。

而此刻站在陆落跟前的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眉间疏阔,鼻梁高,但是他的鼻头小巧好看,上唇似拉满弦的弓,还有一双招风耳。

综合此人的面相,陆落觉得他出身极其富贵,但是意志不坚,又有鸿鹄高志,可能会导致晚景凄凉。

他绝不是送匕首给陆落的人。

陆落连忙后退了数步,甚是躲到了丫鬟碧云的身后,然后喊了小太监一清:“这位是谁啊?”

“玄女,是我啊。”那人急切道,“你都忘记了?两年前的赵州,城郊的外溪山…你想起来了吗?”

陆落茫然,摇摇头:“我并不知您在说什么…”

时间、地点是对的,陆落救人的地方,就是赵州的外溪山。

当初那队人马,将近三百余人,急匆匆赶路,似乎是护送什么人回京,才误入外溪山,被阵法困住。

陆落见此人言辞清晰,只怕是当时随行者之一。但是,他绝不是那个把水和口粮留下给属、自己堪堪保命的将军。

这人看上去养尊处优,不是行军打仗的军人。

可是,他又对细节那么门清,应该当时就在队伍里,见过陆落,而陆落着急去追白衣人,没留意到他。

“只是,那个匕首并非他所赠,他索要去做什么?”陆落不太了解,唯有装作不知情。

假如他有善意,那么他会把陆落的情况,告诉那个将军。等那个将军找来,陆落可以归还人家宝物。

假如他心怀不轨,陆落觉得还是应该谨慎,不能承认。反正世间容貌相似的人很多,她一口咬定是认错了,这人又能耐她何?

陆落没打算纠缠,带着她的丫鬟碧云,立马转头进了垂花门。

“玄女,玄女!”那王爷还在身后喊,对陆落不搭理他很费解。

一清则挡住了王爷的去路:“王爷,您别再往里走了,奴婢告诉您里头有女眷!等公公回来,他会打断奴婢的狗腿。”

那王爷看着陆落消失的背影,很是着急,不停喊:“嗳,嗳,玄女,你别走啊…”

陆落进了内院,立马把自己带着的匕首,放下了藏好,不敢再随身携带。万一不慎被翻出来,她就不能再装傻充愣了。

“姑娘,那是谁啊?”丫鬟碧云也很吃惊,被那个王爷吓到了。碧云不敢相信,她这个久居湖州府的主子,竟然认识王爷!

“不知道。”陆落道,“他认错人了吧?你没听到他叫玄女么,是个疯癫不知所谓的。”

“玄女,不就是九天玄女?”碧云并不傻,“可是姑娘您,的确能掐会算,不比玄女差啊。”

“你家主子多大脸,敢冒充天上的玄女?”陆落哭笑不得,“行了别多嘴,夫人问起来,我饶不了你。”

碧云吐吐舌头,根本不怕陆落。

不过,碧云总担心有什么意外。

“…夫人去了哪里?”陆落坐了片刻,发现她母亲出门已经小半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母亲是个弱女子,陆落有点不放心。

“去东市置办家用了。”闻氏的丫鬟风烟回答陆落,“秦妈妈和两位护院跟着呢,姑娘放心。”

陆落点点头。

闻氏直到黄昏时分才回来。

那时候,东市早已下市了,她买的东西也送了回来,反而是她自己晚归。

“娘怎么这样晚回来?”陆落问她。

同时,陆落发现闻氏眼睛红红的,脸上的妆容也卸了大半,像是哭过了。

“见了一位故友。”闻氏叹了口气,有点伤感,“几年未见,不免唏嘘,我们约了个茶馆喝茶,竟忘了时辰,所以回来晚了。”

陆落不再追问什么。

她心里,总想着自己救下那个将军,是否会来找她?

那将军看上去三十出头,算是陆落的长辈…能有王爷与他同行,他地位不低,是个权势显赫的。

能认识权贵,对陆落而言,无疑是很不错的,至少有个靠山。

陆落希望有点人脉,除了她叔公之外的人脉。

晚夕,闻乐喜也回来了。

他今天出城去了,似乎是去祭拜什么故友,一整天都不在城里,回来时候鞋上全是泥土。

“…一清说,今天楚王硬闯了内院,还差点吓到了落儿。”闻乐喜更衣之后,出来问陆落,“他没有冲撞到你吧?”

闻氏有点吃惊:“硬闯后院?”她不知道,京里的权贵也这样不知轻重。人家的后院,怎么能随便闯?

“我没事。”陆落回答说,同时又问,“楚王是谁啊?”

“他是太皇太后最小的儿子,当今圣上嫡亲的叔父。楚王从小就顽皮,行事不服管束,没个章程,疯疯癫癫的率性而为,又有太皇太后疼爱,朝臣也拿他没法子。”闻乐喜解释给陆落听,“碰到了他,唯有躲得远远的,他可不顾什么世俗,闹起来无法无天。”

楚王叫溶泉,今年二十一岁,他才两岁的时候,老皇帝就去世了,他哥哥继承皇位。

因为他年纪小,太皇太后和先帝都格外宠溺他,导致他从小就没个拘束和怕处。

“…以后,我在二门上再放几个人,免得外人不知礼,真闯进去。”闻乐喜道。

陆落和闻氏都笑了。

看闻乐喜的样子,竟是要留她们母女长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