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璇并不是个懵懂的孩童,她情志早开,懂得很多事。陆落一进门,她就打听陆落是谁。知道陆落不是给要给做后母,她才和陆落亲近。

才七岁的孩子,这么早熟,也是陆落没想到的。

陈璇提防着每一个可能成为她后母的姑娘。

陈家屡次给陈容枫续弦不成功,估计陈璇占了一部分的原因。

“......我见过闻公公,他长得很好看,姐姐你长得也好看。”陈璇知道陆落不可能做她的后母,嘴巴就甜得要死,围着陆落打转。

陆落顿时就有点心疼这姑娘。

要是陆落没了娘,父亲又靠谱的话,陆落肯定也会这样提防着。

陈璇会卖萌撒娇,会说甜言蜜语,说明她已经深知如何在内宅求生,摸清了法门。才七岁的姑娘,懂得这么多,肯定是经历过一些痛苦后才领悟的。

“璇娘真乖。”陆落笑道。

跟普通的长辈一样,遇到了可爱的小孩子,陆落也要赏赐的。

陆落今天戴了两朵珠花,各镶嵌着两颗珍珠,足有葡萄大小。也算是很珍贵的了。她取了下来,送给了陈璇。

陈璇高兴接了。

眼瞧着就半下午,而陈家老夫人还是丝毫没有提及占卜之事,陆落就更不好主动去提的。

送上门的占卜。别说旁人信任度会降低,就是陆落的身价,也要被自贬。

陈家不急,陆落就不能急。

到了申初,闻氏起身告辞。说些客气话:“今日多有叨扰,多谢老夫人盛情款待,改日天气晴朗温暖的时候,也到我们府上去坐坐,让我也尽尽心。”

“你既然有心孝顺,我岂会不赏脸?自然会去的。”老夫人笑道。

闻氏颔首,又怕陈老夫人觉得她用虚话搪塞,就解释道:“我们府上前不久遭了火,两个仆妇遭了劫难,还走失了几个下人。如今。我和落儿住在我叔公家,不便邀请老夫人。等家里修葺好了,再请您去逛逛。”

广德侯府和陆家不是亲戚,并不知道陆家遭了难。

老夫人再三询问:“可严重?”

闻氏简单说了些。

陈璇则拉着陆落的手,不肯松开:“姐姐,你什么时候再来?”

“等得了空,我就会再来看璇娘的。”陆落笑道,心想这小丫头可能对每个客人都这样依依不舍,来讨人喜欢。

陈璇还是跟着众人,将陆落送到了垂花门口。

她们在垂花门口。遇到了陈容枫。

陈容枫正巧从府衙回来,进来给他母亲请安,顺便回房。他知道今天家里请客,却不知道这个时候陆落母女还在。

他生得温文尔雅。神色平淡,可以说他冷静沉稳,也可以说他寡淡无惊。

二十八岁的男人,比陆落那个世界二十八岁男子要持重很多。

“咦......”陆落看着陈容枫,发现他的左边眉头有点异样,和上次相见时候不同。似乎有道竖纹暗暗潜入。

陆落好奇,想看个仔细,就使劲盯着他的眉心。

陈容枫觉得陆落行为怪异,回眸也看了她一眼。他把陆落上下扫了一遍,眼神不在她身上停留。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不知心里在想什么。

闻氏连忙掐了下陆落的手。

陆落回神,已经把陈容枫打量了个仔细。

闻氏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陆落上前,对陈容枫道:“陈大人,您最近要谨慎些,小心撞头;另外,您也要当心撞车。”

陆落精通风水学,对相术不那么熟练,所以她才盯着陈容枫仔细看,看了半天才敢下判断。

陈容枫的左边眉头,有一道暗藏的竖纹;而他右边的眉头,竖纹已经很清晰露出了。

相术上说:右撞左穿。

右边眉头有竖纹,容易与人或者马车发生相撞,既指简单的撞车,也可能指前途事业上被人撞上,比如某个想要的官位却有人争抢相撞等。

左边眉头有竖纹,说明会遭受穿头伤,未必会见血,但是遭罪是可能的。

陈容枫两边眉头都有竖纹,意味着他最近肯定要倒霉,而撞车必然要发生在这两天内,可能会很严重。

关乎性命的事,陆落素来能提醒就提醒,不考虑价钱。

当然,如果对方自愿给钱就更好了。

“落儿!”闻氏低声呵斥陆落,然后又跟陈老夫人道歉,“这孩子有点左性,成天胡说八道。倘或说她有心诅咒陈公子,这断乎没有的。”

“不不,五姑娘是术士,她自然是预料危险的。”陈老夫人则很慎重,心里咯噔了下,转头对陈容枫道,“十二郎,你也听到了?这两天千万要仔细!”

“是,母亲。”陈容枫回答,语调波澜不惊。

他是熟读《周易》的,也相信有相术的存在。就跟很多人一样,相信有鬼,但是不相信自己能碰到。

陈容枫相信世间有玄术高超的术士,但是他不相信自己能碰到。普通的术士,都是沽名钓誉,没有真本事。

陆落的话,陈容枫不以为意。

这么随便一看,不用罗盘和六爻,就能预测凶吉?那这术士也太容易做了。

陈容枫没放在心上,转身看女儿去了。

第二天,陈容枫从外头回来,披头散发,衣裳上全是灰,膝盖也磕破了,一拐一拐的。

“十二老爷,您这是怎么了?”门口的小厮瞧见这一幕,立马上前搀扶陈容枫,被陈容枫吓得不轻。

“撞、撞了车,我自己回来了......”陈容枫推开小厮,一瘸一瘸回了自己的院子。

这件事,很快就通过二门上的丫鬟,传到了老夫人耳朵里。

老夫人震惊得半晌不说话。

这陆五娘的术法,果然是名不虚传啊。昨日她不过是肉眼盯着陈容枫,就能预测凶险,莫非她看了天眼?

***

第105章符纸

陈容枫记住了陆落此人,却没把她昨天的一番话放在心上。

他寻常出门,到了时辰,约了几个翰林院的同窗好友,准备去酒楼吟诗作赋。另外,他有个朋友托他选一篇文章,他也要筹备。

马车晃晃悠悠,不紧不慢往酒楼而去。

不成想,街上有几个浪荡子,骑马奔驰,就顺着陈容枫的马车而来,惊了陈容枫的马。

陈容枫自己惯用的马,前天被坏掉的铁蹄伤了足,这几天修养,所以用了一匹老夫人出门时用的马来拉车。

哪里知道,这马不习惯被陈容枫的车夫驾驭,又最害怕受惊。

被街上奔驰的马惊扰了之后,陈容枫的马发疯了,奋蹄往前跑,车夫见拉不住僵硬,又见马往墙壁上撞,果断跳了车。

车夫跳了,陈容枫也跟着跳了。初冬的地面,干冷冰硬,陈容枫如此一跳,就扭伤了脚踝,又跌破了膝盖,浑身都是土。

车夫没他伤得重。

陈容枫见出事的地方,离自己家只隔了两条街,就自己瘸腿走回来,留下车夫去料理后事。

马车是彻底毁了,撞车名副其实。

“......吴太医马上就到。这腿可有知觉,疼得可紧?”陈家五夫人最先赶到,立马派人去请了大夫,又关心问陈容枫的脚。

陈容枫不答,面上没什么表情,和从前一样,冰凉似块玉,毫无情绪起伏。

他轻轻捏自己的脚踝,想确定骨头碎了没有。

五夫人焦虑站在一旁。

很快,老夫人和其他人也来了。屋子里七嘴八舌。

陈容枫无动于衷,慢慢摸索着摔伤的骨头,最终肯定,只是脱臼了,骨头没有碎。

脱臼了,还是很疼的,陈容枫一边忍着疼。一边回想陆落的话。

“除了撞车。我还有穿头之灾。万一见血,岂不是死路一条?璇娘尚未成人,我可不能丢下她。”陈容枫想。

屋子里的满怀关切和担心。陈容枫都没听到,他想到了陆落。

他想,他终于见鬼了。

很快,吴太医来了。

吴太医擅长接骨。上手一摸就告诉陈容枫和众人:“只是脱臼,并无大碍。安心修养两个月,就没有其他事了。”

广德侯府上下松了口气。

“娘,我有话跟您说。”陈容枫终于开口,直接赶人。“你们都出去吧,多谢关心。”

众人就不好赖在这里,纷纷离开。

当然。有人不放心,比如五夫人。

饶是如此。她们还是被请出去了,屋子里只留下老夫人和陈容枫。

老夫人坐到了儿子床前的椅子上,叹了口气说:“你今年是怎么了,时运如此不济?”

陈容枫也不知道。

“.......娘,陆五娘的玄术,的确是有过人之处。”陈容枫道。

老夫人也想到了这茬。

陆落没有用罗盘,随口就能测算,这手能耐,岂能不服?

老夫人从未见过这么厉害的术士。当然,有些术士可能跟陆五娘一样厉害,但是他们为了让人觉得他们出了大力气,心甘情愿给钱,会把简单事弄得很复杂。

陆落则不这样,她素来干脆利落。

“她还说,儿子有穿头之灾。娘,不如请了她来,出个破解之法吧。”陈容枫道,“我相信她的道术。”

陈容枫以前觉得,方家的闹鬼、成阳大长公主的孩子们,都是故弄玄虚。如今看来,都是真的。

世间有很多陈容枫不了解之事。

他从前对自己不了解的事,都去否定它。如今,他才知道自己轻率了。

广德侯府派人请了陆落,言明是陈容枫被撞了车。他的马发疯,带着马车撞到了坊墙上,把土砖夯实的土墙撞个稀烂。

马受了伤,马车则被撞得四分五裂。幸好陈容枫果断跳车了,只是扭伤了脚踝,没有其他大事。

陈老夫人派了个年轻的媳妇子去请陆落来化解。

陆落没去,而是将自己连夜画好的一道符纸,交给了广德侯府的下人:“拿去给你们家十二老爷,让他随身带着,半个月后可以烧掉,也可以扔掉。这符纸要一千两银子,什么时候方便,什么时候送过来。”

闻氏正巧就在旁边:“你这孩子,都是亲戚朋友的,一张符纸要人家这么多钱财做什么?不许要!”

然后,闻氏告诉广德侯府的下人道,“别听她的,拿去用吧。”

媳妇子回来,把陆落和闻氏的话,都告诉了老夫人,又把符纸交给了陈容枫。

陈容枫没有打开,放到了自己贴身衣裳的口袋中。

陈老夫人还是派人送了一千两的银票给陆落。

陆落很干脆的收下了。

两天后,陈老夫人没有带儿媳妇,只是带着心腹的仆妇们,亲自登了闻乐喜府上的门,要见陆落。

“老夫人,您喝茶。”闻氏亲手端了茶。

陈老夫人微笑,喝了一口之后,就放下了。

她屏退下人,开始跟陆落讲述广德侯府的往事。

然后,陈老夫人希望陆落可以帮她找到是十一郎。不管是人还是残存的尸骨,老夫人都要个结果。

“十年前的事了,老身也知道难。术士有规矩,‘财禄不受,福吉难至’,五姑娘若是替老身办妥了此事,陈家愿以八千两银子酬谢。”老夫人真诚对陆落说道。

她觉得价格很高了,能够打动陆落。

陆落一文钱是赚,一两银子也是赚。有了赚头,只要不是伤天害理,什么生意她都做的。

“既然如此,我就揽下了。”陆落道,“冬月初一是个很好的吉日,适合测算往事。我初一去您府上,您拿出些十一公子的旧物,还有当时他最后出现的地方。

万幸的是,十二老爷仍在,他和十一老爷血脉相连,应该更能推断出东西来,您让初一当天,十二老爷哪里也别去,等在家中。”陆落道。

老夫人笑道:“他扭伤了脚,哪里都去不了的。”

陆落颔首。

送走了陈老夫人,闻氏感叹说:“真没想到,你开口要钱这么顺溜。像我,一提到要钱,舌头就跟被猫抓住了一样。”

“娘,我不偷不抢,凭着本事赚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陆落笑道。

***

第106章武器

陆落与广德侯府约定,冬月初一去帮他们测算寻人方位。

价钱都谈好了。

从前有了生意,陆落总要请她师父出面,因为在湖州府的时候,总没人相信她一个小姑娘。

如今,陆落是忠武侯的未婚妻子,她好像突然多了很多的信誉。

明白了这点,陆落心中五味杂陈。

“颜浧的马,这个人情怎么还他?”陆落也在沉思。

颜浧是军人,假如能有先进的武器,他应该会非常高兴,而且也很实用。

突火枪、火铳等武器,在元朝就问世了,只是比较简陋,威力很小,以很粗的竹筒作为枪管身,射程很近,而且很容易伤及自身,没有在军中大规模使用。

到了元末明初,随着冶铁技术的发展,突火枪的管身改用青铜制造,能耐住更高的膛压,中国的热兵器才步入新纪元。

“明朝的神机营,就有比较成熟的火铳和霹雳炮,都是在元朝火铳和突火枪基础上改良的,我要试一下。”陆落心想。

若是她能成功,既可以还给颜浧一个很大的人情,也可以提前开启华夏的热兵器时代。也许她会对华夏历史的进程,做出更深远的改变。

现在的突火枪,是用粗竹管作为炮管。谁都知道,铁管比竹管好,但是冶铁技术,跟得上吗?

陆落打算出去了解下。

“朝廷的兵器,由工部主管的军器局和内府监局主管的兵仗局管辖,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陆落心想。

她想知道现在军中的主要武器,武器的发展到了哪一步。

晚夕,叔公批红结束,从宫中回到了府邸,陆落立马上前献殷勤,端茶递水。

闻乐喜就笑了:“怎么,闯祸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闯什么祸啊?”陆落笑道。“叔公,您能带我去军器局和兵仗局看看吗?”

闻乐喜一愣。

这两个地方,都是造兵器的,若是领兵大将要求去看。可能会比较敏感,让朝臣不安。

但是,闻乐喜是太监,他也想去看看,朝臣可能会觉得他只是想捞油水。

“看这个做什么?”闻乐喜没有立马拒绝。笑着问陆落。

是颜浧让她去看的吗?

自己的外孙女,已经被颜浧所用了?

闻乐喜细细看陆落的表情,想从她脸上窥见蛛丝马迹,寻出答应。

陆落则很坦陈,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闻乐喜:“湖州府有人走海货,我在那些商人手里,见过一种火铳......”

“那不是海货。”闻乐喜立马就知道陆落说的是什么,南边的南诏国试图用过,闻乐喜很清楚。“那是前朝就有过的,没什么用处,偶然起些效用,还不够花心思的。”

“朝廷不造吗?”陆落又问。

“......火药和弹丸,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给烧了。南边有人用过,士卒没打伤人,先把自己眼睛炸瞎了。要是真能把头炸掉一边,炸瞎眼睛也要钻研啊。可是偏偏,只能炸瞎,跟大的炮仗差不多。”闻乐喜笑道。

火铳这种东西。说它无用吧,它能偶然把人打趴下;说它有用吧,它又只能炸瞎眼睛,人都打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