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挺惊讶的。

陈家这个时节,正是闹官司不可开交,二夫人是侯府的世子媳,她此前登门,定有要事了。

院子里还在叽叽咋咋的,陆芙拿了个雪球,砸丫鬟玩。

丫鬟们知道这位芙姑娘不拘小节,也不同她客气,团了雪球就扔过来。

陈二夫人进门,就被不知那个丫鬟的雪球砸中了肩膀,二夫人吓了一跳,差点滑了脚。

“别胡闹了。”闻氏已经带着陆落站到了门口的丹墀上,然后呵斥丫鬟们,亲自下了丹墀,去迎接陈二夫人。

“......您没事吧?”闻氏扶住了陈二夫人,“这些孩子跟猴儿一样,拘不住,让您见笑了。”

“无妨的,我方才是没留意。自己差点滑了。”陈二夫人道,脸上笑意浅浅的。她倒也不是生气,只是心事重重。

这个当口,陈二夫人哪有功夫生丫鬟的气?

闻氏将陈二夫人请进了东次间,陆落给陆芙使眼色,让她带着丫鬟们去后花园玩,别再这院子里。

陆芙还没有玩够。当即就去了。

陆落随及捂了下被寒风冻僵的脸。回了屋子里。

陈二夫人是来送银子的。

“......老太太一定要我年前送过来,这是承诺陆姑娘的,不敢食言。”陈二夫人道。然后把一个小匣子装着的银票,放到了炕几上,推给闻氏看。

闻氏吃惊:“老夫人太客气了!不过是孩子玩笑话,怎么当真了?快拿回去!”

说着。闻氏把钱推回给了陈二夫人。

陈家正遭遇官司,又结下冤仇。合族愤懑,没有心思顾及给陆落卦金,是很正常的。

反而,他们专门派人送了过来。就大有文章。

闻氏不敢收,怕沾上陈家的事。陆落不仅仅是个术士,她还是闻乐喜的外孙女。陈家此前登门,难道没有这个考虑吗?

闻氏担心给自己叔叔添累赘。

“这是应当的。”陈二夫人没有再推了。反正都落在闻府炕几上了,她是不会拿回去的。

“......五姑娘,你的卦象真准,老太太说她痴长了一辈子,头一回遇着这么厉害的相师。要是早十年遇着五姑娘,也不至于让我们家十一郎枯骨烂地里。”陈二夫人说着,眼泪就涌上了。

闻氏连忙递了帕子给她。

陈二夫人接过了帕子,将眼泪拭去。

“我们都听说了,真是惨绝人寰,凶手定要绳之于法,才能安十一公子在天之灵啊。”闻氏安抚陈二夫人。

“是啊,不找到凶手,我们是誓不罢休的。”陈二夫人道,“可惜孟家甚是狡诈,能言善辩,跌倒黑白,就是不肯承认他们家杀了人。”

“人是他们家庄子里挖出来的,抵赖不了的,您放心。”闻氏道。

陈二夫人眼睛又湿了:“陆夫人,您不知道孟家多可恶!他们口口声声说,若是他们杀了人,岂会将尸骨埋在自家的庄子上,徒惹嫌疑?”

“这话就不对了。若不是埋在他们家的庄子里,派人日夜看守,岂能十年不被人发现尸骨?”陆落插嘴道,“估计是快十年了,他们觉得陈家不会再追了,这才放松了警惕,被陈家找到了。”

尸骨埋在地里,雨水天或者其他事,一不小心被翻出来怎么办?

唯有藏在自家的庄子上,派了心腹的小厮留意看守,不让人靠近,这才隐瞒了下来。

至于为何不烧了尸骨,这是概念问题。这个年代,火化尸骨尚未流行。人死了,第一个念头是埋了,而不会尝试去烧,估计也是怕烧起来,尸臭传得太远,当即暴露。

埋掉更为妥当。

此前的焚烧技术,骨头也未必能烧掉,烧完了,剩下的干尸还是要埋,因此凶徒不会多此一举。

“姑娘此话甚是!”陈二夫人很感激陆落说公道话,“我们也是这样辩驳。可是朝堂上没有真凭实据,这么胡搅蛮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老太太还想请五姑娘,再去替我们占卜一卦。”

“这如何占卜?”闻氏不解,“要占卜凶徒的方位吗?”

“正是。”陈二夫人道,“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孟家何人下手。但是,五姑娘说过了,只要是发生过的事,就能占卜个大概。这么无头苍蝇乱撞,难有成效,十一郎也死不瞑目。假如五姑娘大发慈悲帮忙,我们愿以白银三万两酬谢姑娘。”

闻氏立马给陆落使眼色。

此事关乎重大,陆落若是答应了,会把闻乐喜牵扯进去。

朝政绝不是那么简单的。

人已经死了,清白迟早要证明的,案件也要慢慢审问的,总会真相大白,犯不着陆落插手。

闻氏想让陆落置身事外,陆落何尝不知道?

陆落是忠武侯颜浧的未婚妻子,她的叔公是闻乐喜,这中间原本就有很多权势的纠葛。一个不慎,会让叔公和颜浧很被动。

陆落不愿意给叔公添麻烦,更不想欠颜浧人情。

更何况,陆落算不了!

“二夫人,我们术士有讲究‘一事一卦’。已经算完了,再去重复算这件事,是很难算准了,我也是爱莫能助。”陆落道。

这不是陆落的推诿,而是术士的禁忌。

有的门派忌讳“一日三卦”,就是一天之内不可超过三卦;有的则忌讳“一事一卦”,一件事不能重复去算,算第二次就不准。

陈十一郎的案子,陆落已经算了一次;再去算凶手,她觉得很难算准。她也很想帮陈家,只是她真的无能为力。

第112章被甩出去

陆落收到了陈家八千两的卦金。

她数完了这些银票,心里有点闷,并没有因为收入而高兴。

陆落所行的玄术,都是帮人家趋吉避凶,添福加运,要么破除风水阵的恶劣影响,像方家的阴煞入宅;要么增添福祉。

但是,这是她一回头没有替她的客户真正解决问题,她只是把陈十一郎找了出来,却将陈家推入了一场无休无止的官司里。

是好,还是坏?

可偏偏很多事,一句好与坏是很难总结概括的。

陆落拿到了陈家的银票,沉吟良久,她心里有点不安。

片刻之后,她才将银票给她母亲,让她母亲仔细收起来。

她们已经有了十多万两银票,还有很多的田地和商铺,足够她们母女吃喝下半辈子的。

“我已经差不多赚够了立足的资本,以后回到湖州府,可以做生意。再往后,就靠着生意的钱吃喝,饿不死自己和母亲,再嫁个门当户对的商户。”陆落心想。

她并不是非要做术士,也不追求术法的高深,更不求无尽的寿命。

能避免反噬她母亲,她甚至可以放弃术士的身份,以后不碰这些东西。

“......只是退亲了,哪怕是到了湖州府,也不能嫁得特别如意。不过,我又何必嫁出去?招个穷人家的小子,容貌周正些,跟我生几个儿子,我和我娘、我叔公就有了依靠,这倒比嫁出去更好。”陆落又想。

如此一想,陆落觉得前途光明,恨不能立马去退了和颜浧的亲事,赶在明年开春的时节,冰河开冻,动身回到湖州府!

至于丈夫......

陆落其实不太相信男人和他的忠诚,特别是纳妾合法、嫖|娼合法的年代,她更是不相信了。

所以。找个什么样的男人,她思量了很久,觉得最好是能拿捏住的,别给她戴绿帽子就行。

男人她还是要嫁的。除非去做道姑。若不做道姑,没有男人不行,因为这不是后世,女人无法支撑门庭,甚至不能抛头露面。女人不能称为“家主”。

这万恶的旧社会!

陆落的母亲肯定不同意她去做道姑,陆落心想。

一晚上,陆落辗转反侧,心里都在想这些事。

腊月二十八日,终于放晴了,金芒万丈,照耀着白雪,到处璀璨,天却更冷了。

闻乐喜没有去宫里,一早就到了闻氏这边。叔侄俩对着过年的单子。

陆落用过了早膳,被陆芙拉着去后院摘梅花。

“我一想到二月初运河才开冻,你还有一个月才能走,我正想掐死你。”陆落被陆芙磨得没脾气了,嘟嘟囔囔道。

陆芙把冷冰冰的手,贴在她脸上取暖:“谁说我要回去的?”

她那纤细的五指,跟五根冰钻一样,陆落冻得一个哆嗦,少不得拿脚踢她。

没有踢着她,自己反而差点滑到了。

陆芙专克陆落。

“......你不回去。要留在京里做什么?没皮没脸的,你身上又没银子,赖着我们吃喝吗?”陆落恶毒的说。

这些话,旁人听了。也许会不好意思,陆芙就当耳旁风。

“我二哥明年秋上要下场应试,若是考中了,就要进京参加后年的春闱。我等他金榜题名了,一块儿锦衣荣归!”陆芙笑嘻嘻道。

陆芙的二哥是个读书人。

虽然她外祖家是富商,陆家却是湖州府的望族。跟商人不沾边,孩子们是可以参加科考的。

陆芙的胞兄,从小就聪明刻苦,早年中了秀才,明年的乡试,如果没有意外,中举是意料之中的。

陆落撇撇嘴,有心把陆芙赶到街上,任由她自生自灭,又觉得不现实。

等陆芙摘了梅花,回到东跨院的时候,留在陆其钧那边的丫鬟风烟过来了。

陆落叫了声风烟姐姐,就坐下来换了个暖手炉,继续捧着。

风烟给陆落见礼,然后继续和闻氏说话。

“......年三十要祭祖,无论如何请夫人也要回去。”风烟是来传陆其钧的话,“都过了一个寒冬,家里的火毒早散了,老爷让夫人和五娘赶紧搬回去,否则旁人岂不是笑话?”

陆落和闻氏都不想搬回去。

“行了,我们明天回去,你们把屋子打扫干净,地龙要烧好,五娘怕冷。”闻氏道。

风烟又说,陆其钧生病了,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身体总不太好:“前日又听说,早上头疼得不能去衙门。”

“.......他和明氏还是有点情分的,明氏走失了,他心里难过,这倒是真的。”闻氏道。

陆其钧是个薄情寡义的,却对二姨娘有几分真心。

“老爷的确总念叨着明姨娘,惹得霍姨娘很不快。”风烟道。

闻氏点点头。

腊月二十九,闻氏带着丫鬟婆子,还有陆落,暂时回到了陆府的正院。

陆其钧以为,她们母女回来了,肯定要过去请安的,不成想等到了上灯时分,也没瞧见闻氏和陆落。

陆其钧很生气。

想了想,总归气不平,陆其钧亲自杀上门,兴师问罪。

他来了之后,却发现闻氏和陆落都“病”了,丫鬟出来说,闻氏和陆落都躺着,一回来就头疼,不能给老爷请安,请老爷见谅。

“夫人说,只怕是家里的热毒尚未散尽,她和五娘才回来,不太适应。”丫鬟告诉陆其钧。

陆其钧想闯闻氏的卧房,又被丫鬟拦住。

他不怕这些小丫鬟的,推开丫鬟要进去,却被丫鬟甩了出来,一个趔趄,差点被甩到了墙上。

“老爷,夫人正头疼着,您先请回吧。”把陆其钧甩出来的丫鬟,是倚竹。她纤细憨厚的样子,竟有一身武艺。

陆其钧半晌才站稳身子,胆战心惊看着倚竹,心想这是闻乐喜给闻氏的丫鬟,专门防着他的。

除了那个胸大的流萤,陆其钧并没有留意过陆落身边的丫鬟,他还以为倚竹是新来的,心里先胆怯了几分。

讨了个没趣,陆其钧就走了,不敢硬碰硬。

回到三姨娘那边,陆其钧骂骂咧咧,说了好些狠话,什么要休掉闻氏的话都说了出来。

三姨娘只当没听到,陆其钧这些话,跟放屁差不多。

闻氏和陆落装病,主要是为了证明家里的确还有热毒没有散去,她们母女不适应,过完年及早再回叔公那边。

第113章亲吻(月票600+)

到了年三十当天,闻氏拖着“病怏怏”的身子,起来问大姨娘简氏:“都准备妥当了吗?”

除夕当天,先要扫尘。

扫尘之后,要将钟馗、门神等画像,并了两杆鞭炮,送给亲戚朋友。陆家没有其他亲戚在京里,故而只是送了陆落的新亲——颜家和方家。

送了之后,自己家也要贴。贴完了门神和钟馗像,就要准备祭祀。

祭祀用一种“年馎饦”的东西,先祭祀完毕,然后阖家都要吃。

年馎饦类似于馄饨,就是一种汤饼,有没有馅儿视各家的情况而定。

而后,就是些新年的活动,可以参加,也可以不去,守到子夜的岁就可以了。

“都准备妥当了,夫人。”大姨娘恭敬道。

除夕的白天,小厮、丫鬟婆子们,都忙着扫尘,陆落和闻氏挪到了里卧,两个人在炕上取暖,说些闲话。

“今年过年好无趣。”陆落和闻氏道。

闻氏很赞同。

下午祭祖的时候,闻氏和陆落到了外院的中堂。

中堂已经挂了祖宗的画像,摆了牌位和祭品。

陆其钧神色不太好,不是生气,而是有些病态,他声音嗡嗡的,好像是风寒鼻塞了,不知发烧没。

他今年下半年都不怎么顺。

虽然陆落早已撤了自己给他的尖角阵,他的时运仍是不好。

祭祀之后,大家围在一处,吃了年馎饦,陆落觉得跟后世年三十吃饺子是差不多的意义。

“我约了同窗试年庚,子初一定回来。”陆其钧对众人道。

他精神不太好。看上去很累。

试年庚是除夕夜的聚众赌|博,是时下的一种风气,以赌|博的输赢来预测来年的命运。

很多大户人家,都是家里人聚在一起试年庚,这样肯定是老爷赢。不过,陆其钧那帮狐朋狗友,却也趁机豪赌。争取赢钱。

陆其钧不怎么赌|博。不过每年的试年庚,他都要出席的,讨个吉利说法。

陆其钧走后。女人们就拥簇在外院的花厅里,等着他回来。

她们面前,摆放了各色的果子,还有酒水。

“咱们也试试年庚如何?”三姨娘笑呵呵提议。

陆落和闻氏装病。无精打采的;大姨娘很忙碌,心不在焉;四娘姊妹几个哭丧着脸。毫无兴趣。

问了一圈,几乎没人响应三姨娘。

而三姨娘的儿子陆慕,却早已依偎到了陆落怀里。

这孩子特别喜欢陆落,超过了对他自己胞姐的亲昵。

陆落也不讨厌陆慕。陆慕虽然是陆其钧的儿子,却是乖巧懂事,可爱聪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像三姨娘,很漂亮。没有陆其钧的影子。

“叫小瑞儿进来。”片刻之后,闻氏瞧着差不多到了时辰,就安排小厮去送年盘。

送年盘又称为“馈岁”,在一个大的托盘里,放一条锦鲤,两边卧着两只玉兔。

馈岁的锦鲤和玉兔,可以是面捏的,也可以是瓷器制造的。最近几年,京中越发奢侈,有人家竟然用白银打造,更有甚者用黄金。

陆家还是送面捏的,闻氏让小瑞儿送到闻乐喜和千衍那边去。

大姨娘她们不知道千衍,还以为只送给闻乐喜。

到了戌时正,门放上的小厮进来禀告说:“永熹侯府送了馈岁。”

而后,方尚书府上也送了馈岁。

最后,延平侯府宋家、成阳大长公主也送了。

他们都是比较普通的,也是用面捏的。这种面食,明天早上可以做面疙瘩汤吃,是另一种风俗。

“都去回礼吧。”闻氏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