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又少了一个人。”陆落心想。

女儿多的人家,就是这样一个个嫁出去,原本没什么的,偏陆落有点多心,觉得自己还是犯五弊三缺,所以身边很难圆满。

六娘嫁了,日子也到了七月初五。

陆落的师父和石庭,终于回来了。一到京里,师父立马派人请陆落。

陆落几乎是飞奔着去了师父那边。

第162章强行挽尊

第162章强行挽尊

陆落的师父终于回来了!他带着石庭离京,已是半年整。

七月的京城是盛夏,陆落穿着夏布衣裙,轻薄飘逸。她进了师父的院子,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中堂。

石庭正在摆弄一盆秋海棠。

秋海棠秾丽繁茂,将艳红的花朵压满了的石庭的手,饱满锦绣的花瓣簇拥着石庭修长单薄的手掌,花朵似火,掌心如玉。

石庭将一朵沾了灰尘的花瓣,细细抹去痕迹。

盛夏的暖阳,从屋檐的倾斜处透入,将金灿灼耀的光线铺满了屋子。

在那璀璨的光影之下,陆落师父正慈祥而坐,手里端了杯茶,一边喝茶,一边看石庭修剪那盘花,神态平和安宁。

他的面容,还是五十来岁的样子,双颊红润,没有半分皱纹,双目炯炯有神,可是他微带灰白的头发,此刻已经全白了。

不仅是头发,师父的眉毛也全白了,像仙风道骨的神仙。

他像个驻颜有术的百岁老人。

陆落眼眶微热。

“小落落?”石庭先瞧见了她,笑呵呵冲陆落招手,“站在烈日底下做什么,细皮嫩肉的小姑娘,晒掉你一层皮!”

陆落这才进了屋子。

“落落来了?”师父也放下茶盏,请陆落坐下。

看到陆落,师父眼神里全是宠溺和欣慰,仔细把她看了一遍,发现她比半年前瘦了,脸更小了,从前圆嘟嘟的婴儿脸。已经越发看不见了。

“师父,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您去了哪里?”陆落拉过了椅子,坐到了师父身边,关切问道。

千衍早已想好了说辞,告诉陆落道:“除夕大半夜,我收到一封急信。是我广南西路一个故友所写。信中说。他家里正遭遇横祸,生死攸关,我们当天夜里就走了。

走到了半途中。我才想起竟忘了给你留书。人老了,瞻前不顾后的,糊涂了。这一路去了广南西路,办完事再赶回来。不知不觉竟是半年了。”

然后,他又摸了下自己花白的鬓角。叹气道:“这一路颠簸,其他好说,我这头发不知怎的就白了。”

这套说辞,前后矛盾。假如师父真的是去了广南西路,再匆忙也会留下口讯给陆落。估计是他们去的地方不远,以为一天可以回来。

不成想。事情超乎了他们的预想,所以耽误了半年。

陆落不点破。

“那你的身骨还好?可有什么病痛?”陆落又问。“这头发和眉毛,不妨碍什么吧?”

石庭笑着开口:“什么都不妨碍,我是神医,我在你师父身边,他还不是长命百岁的?”

他们又问陆落,这半年京里有没有什么大事,陆落可有大事等。

陆落先把柏兮去找颜浧的话,告诉了他师父:“......他自称是宁墨谷。我记得石公子说过,宁墨谷是最厉害的术士,比您和石公子子还要厉害。柏兮真的就是他吗?”

“不许胡说了,我就是到处蒙口饭吃。”千衍微笑,“我可不是什么术士。石公子?他更不是了,他是大夫。”

师父不肯承认自己的身份。

陆落微微蹙眉。

“那......”陆落秀眉微拧,“柏兮他还找了我。他跟我说,他睡过我......”

千衍搭在椅子上的一只手,猛然就抖了下。他很快速镇定下来,将手收到了袖子里,这才故作愤然:“如此轻薄之语,你应该叫人打死他的!”

千衍把柏兮的话,当成普通的调|戏。

一向爱玩笑的石庭,却有点紧张。听到陆落的话,石庭没有像往常那样取笑她,而是紧紧盯着千衍,似乎害怕千衍发怒。

“师父,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不肯信任我?”陆落叹了口气,“我没有抱怨,只是不明白为何。您很疼我,我是知道的。您若是有什么苦衷,我可以跟您一起承担。”

千衍笑了笑,仍是装糊涂。

陆落就不忍心再逼问。

她知道她师父有苦衷。

陆落不问了,千衍没什么,石庭却暗中松了口气,看来他知道很多事,而且他时不时会故意透露给陆落。

陆落和师父闲话良久,把最近京里的事、她自己家中的事,都告诉了她师父。

快到结束的时候,就说到了她前几天刚刚出嫁的六妹。

“你六妹的婚期,可以定在你前头吗?”石庭笑问,“还有这规矩?”

千衍则道:“这个无妨,自从朝廷有了定帖下即婚姻成,很多人家的先后排序,就以定亲之日为妥善。

落儿是去年定亲的,她妹妹是今年六月,时隔了一年多,并不妨碍什么。况且,每个人的八字不同,所以取婚期的日子也不同。”

陆落尴尬摸了摸鼻子。

她觉得她师父在替他们家挽尊。

陆其钧是出了名的没原则、没底线、没规矩。

假如他真的有规矩,当初颜浧提亲,他就应该说还有二娘和五娘未嫁,可以先等等;但是,他没有等。

等成王府再提亲,陆其钧也可以说,陆落尚未出门,等明年再提六娘的婚事,哪怕比陆落晚几天出门都行。可是,他也没说。

他生怕这些权贵都跑了。

家庭是父亲做主的,陆其钧没了原则,还有什么规矩可言?

有权贵提亲,陆其钧恨不能去给人家磕头谢恩,他哪里还讲究其他?

“哦,竟是这样,那跟我们从前的大不相同了。”石庭明白千衍在胡说八道,仍是故意拖长了声音,感叹道。

陆落瞪了他一眼。

石庭冲她做了个鬼脸。

“......我有时候,也很难置信他竟是我父亲。”陆落叹了口气,对师父道,“我上次还打他了。”

“什么!”千衍和石庭都倒吸一口凉气。

“他还手了吗,可伤到你了?”千衍问。

石庭原本想跟陆落说,殴打父亲是大逆不道,要受反噬的,不成想千衍竟只关心他徒弟打赢了没有。

石庭愕然看着千衍,心想师祖您这人太护短了!

“.....没,没有。”陆落心头一热,“我身边的倚竹,她天生神力,武艺高强,没人能伤害到我。”

说着,她眼眶有点热。

她觉得,千衍的反应,才是一个父亲该有的反应。

陆落百感交集。

她没有一个靠谱的父亲,幸而她找到了一个很好的师父。

第163章古籍

师父回来了,陆落悬挂在心头的一块重石就落了地。

七月上旬一过,炎热笼罩大地,暑天正式来了。蝉鸣切切,林影生烟,灼耀的骄阳火辣辣的,从正院走到垂花门口,都能被烤焦。

陆落着实受不了。

“去年没这么热!”陆落对母亲说,“我夜里翻个身,后背汗湿了一片。头发一天洗两次,还是发嗖。”

吕妈妈比较胖,她比陆落还要怕热,听到此话,深以为然:“的确是,今年尤其热,我夜里要醒三四次,总卧不踏实......”

闻氏听到她们的抱怨,也愁眉不展:“这如何是好?要不,咱们还去公公那边住?”

陆家没有冰窖,运了冰回来也藏不住,现在再去打冰窖又不现实。

况且,家里还有个孕妇,难道弄了冰回来不给她?

给了闻氏不乐意,不给心里又过不去,索性不理会。

“走!”陆落立马道。

她们收拾东西,将贵重的衣裳、用度装了三大车,留下两个婆子看门,去了闻乐喜府上。

闻乐喜摇头笑道:“你们安心住下就是了,来回折腾,不嫌麻烦?”

“还是要回去,否则家里翻了天,我们也没好处。”闻氏道,“等暑天过去了,我们就回府。”

闻乐喜不勉强,随便她们折腾,反正她们也整日无事。

陆落和闻氏搬过来的第二天,陆落又见到了陈容枫。

陈容枫直接进内院的,正巧碰到陆落去正院找叔公。

两人一撞,彼此都很惊讶。

特别是陆落,她不知陈容枫怎么就进了内院。

可是想想。闻乐喜又没有女眷,若是和陈容枫交好,自然会二门上叮嘱,让他一路畅通无阻,不需要避讳什么。

陈容枫不知陆落搬过来,还以为她也是串门,给她见礼:“陆姑娘来探望公公?”

“不是。我们搬了过来。家里太热了,叔公这边凉快。”陆落道,“十二老爷。你找我叔公有事?”

陈容枫眼眸微动,有莫名的情绪一闪而过。他表情平淡无波,点了下头。

“公公有套古籍,是用先秦的文字记载。诘屈聱牙,很难读懂。而最近朝中礼数上。要用来作为论据。我素有薄名,公公让我将此译将出来。

只是那古籍是刻在碑上的,沉重且风化得厉害,要尽量少搬动。所以放在公公的外书房。我最近常过来,抄录那些文字。”陈容枫解释给陆落听。

朝中最近有件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

此事乃是出自南康大长公主府。

南康大长公主。不是皇帝的姑母,而是皇帝的姑奶奶。太皇太后的小姑子。很小的时候,太皇太后抚养过她,很是疼爱,后来下嫁到当时做刑部尚书的尹家。

前不久,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杀了驸马,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弑父是死刑。

只是,太皇太后很疼爱那孩子,朝臣也迎合颜家的意思,想要扭转舆论,判个流放广西,免其一死。

这件事关乎重大,没有非常过硬的理论依据,是很难给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说情。

聂太后知道南康大长公主的驸马很荒唐,非常同情那位姑母,也想帮帮他们母子,于是让闻乐喜帮忙。

闻乐喜弄到了一套先秦的古籍,据一本东晋史料里记载,这里头就有案例可查询。

只是,先秦的文字很难理解,这天下能通读的人没几个。

陈容枫满腹文采,博古通今,闻乐喜请了他来撰译此篇文章。

“......你抄录完了吗?”陆落问他。

陈容枫摇摇头,说:“前日才开始的,要一段日子才能整理完毕。”

两人一起到了正院。

闻乐喜正在批阅几本不重要的奏折。有些折子不太重要,闻乐喜就带回家,熬夜处理了,或者拖一拖,有空再批复。

今天正好有空。

“我碰到了十二老爷。”陆落面对叔公有点疑惑的目光,解释道。

闻乐喜笑了笑。

陆落来找闻乐喜,也是无聊打发光阴,哪里知道陈容枫来了,她就不好意思逗留。

她想走,却听到他们说起了南康大长公主府的案子。

那件案子,陆落也很好奇,为什么驸马的儿子要弑父。想让他父亲死,外头买凶杀人不可以吗,干嘛要自己动手?

再说了,那是大长公主府,南康大长公主应该做主的地方,为什么驸马和她的儿子闹得那般僵,以至于父子拔戎相见?

可是,陈容枫和闻乐喜半晌没说缘故,只是在听闻乐喜陈述案情进展。

陆落等了一会儿,就听到陈容枫道:“我继续去抄录,尽量早日撰译完毕......”

“那好。”闻乐喜笑道,然后起身要带着陈容枫去外书房。

见陆落还在,不太想走的样子,闻乐喜笑道:“想去看看先秦的字碑吗?足足有半间屋子那么大。”

陆落没见过,心里也想瞧个新鲜:“好。”

于是,她随着闻乐喜和陈容枫,去了外院的书房。

叔公的书房是一处设在大门口的小院子,四间正房,藏书若干。

西次间的地面上,铺着一块很大的石碑,的确占满了大半间屋子。石碑看上去很脆弱,上头都是裂纹。

至于字碑上的文字,陆落略微看了几眼,一个字也不认识。

“这么大?”陈容枫告诉陆落有石碑的时候,她还以为只有巴掌大小,哪里知道,这块石碑足足有十几平米大?

这得多久才能整理完毕啊?

“是啊,很大。”闻乐喜道。

“那什么时候可以抄完?”陆落又问,“抄完了,多久能翻译完?”

陈容枫认真想了想。

他觉得这个问题闻乐喜肯定也想知道,他已经忙了两天,隐约知道进度。

“最多一个月,最少二十天。”陈容枫道。

闻乐喜觉得这算快的,很满意点点头:“辛苦你了。最近天气又热,更是让你受罪。”

“不妨什么,我能看到这般古籍,赔了性命都愿意,哪里会怕热?”陈容枫微笑。他的笑容带着几缕清凉,似柔风拂过。

学子们都以目睹古籍为荣。

陆落觉得,这不仅需要耐心,也需要体力,读书太辛苦了。

她摇摇头。

陈容枫却很高兴。他表情轻盈,眉宇舒缓,唇角隐约微翘,双眸流光溢彩。

“这有什么可高兴的?”陆落不理解,心中腹诽。

第164章晦涩

第164章晦涩

叔公府上有冰窖,屋子里搁了冰,虽然仍有点热,却能忍耐。

陆落早起,趁着尚未日出,去了趟她师父的院子,看看师父府上可需要冰窖。若是需要,陆落要替他打一个。

这个不怕花钱。

谁知道,刚进了师父的院子,有缕清风迎面,隐约有鲜花的香甜,清爽宜人,似深山的晨风。

“今日天气很不错。”陆落心想。

她去见了她师父。

千衍在后院的凉亭里打坐,穿着一袭白衣,双目微阖,表情舒缓,慢慢吐纳晨曦。

陆落一进后院,他就睁开了眼睛,冲徒弟微笑。白发素衣,远远看上去就是很有道行的神仙。

“怎么来得这样早?”千衍问陆落。

陆落就把自己担心师父没有冰用的话,告诉了他:“怕您热着,今年的天气反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