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葡萄是小事。借口见陆落一面,才是真的。

“多谢你。”陆落道,“留给洀洀了吗?”

颜浧笑笑,不言语。他忘记了留。

陆落无奈摇摇头,不知他是不是真的疼他妹妹,于是喊了碧云:“将侯爷送过来的葡萄。分出一半送给洀洀去。”

闻氏偷笑。

陆落吩咐事的时候,很像大人。颜浧想着陆落。陆落想着颜浧的妹妹,竟真像个两口子了。

颜浧也满眸是笑。

陆落装作看不懂。

见陆落满桌的纸,颜浧拿起一张,准备夸陆落的字好看。

可是,诡异的书法方式,颜浧看不懂。而且,陆落的字不好看,勉强连工整都算不上。颜浧想夸,着实下不去口。

略微坐了坐,颜浧知道了陈容枫也在此处,就出去外书房,和陈容枫说话。

他们也算是认识的,只是文武不同道,不怎么来往。

“他是个很仔细的人,十分难得了。陆其钧这辈子,只替你办对了这一件事。”等颜浧一走,闻氏低声对陆落道。

陆落不给颜浧摆脸,但是她母亲提及此话,陆落又想到一些事,脸色微落。

“你又怎么了?”闻氏不快,问陆落道,“好好的,怎么摆一张臭脸?”

“.......以后别再说他对我好不好了。要不是他和陆老爷,我现在已经嫁给曹广谱了。”陆落不理会她母亲,垂眸整理书案上的纸,轻声说道。

闻氏错愕。

她没想到陆落给她这么个理由。

“你爱慕曹广谱?”闻氏惊问,“他已经成亲了啊!”

去年春上,曹广谱从京里回到湖州,八月就定亲了,今年二月完婚。

他娶了张元娘。

张家是曹广谱的姨母家,小本买卖,不够富足,更别提权势了,还需要依靠曹家帮衬。

张元娘是他的姨母表姐,比他大三岁。

女大三,抱金砖,曹广谱的母亲有心让曹广谱娶张元娘的,两家都有暗示。只是那时候曹广谱才十一二岁,什么也不懂。

后来曹广谱死了父亲,他母亲心知要寻势,就看中了陆落,想跟陆落结亲。

张元娘坚持不嫁,大概想着将来给曹广谱做妾。

如今,他们总算修成正果了。

曹广谱曾经喜欢过张元娘的,而后才移情到陆落身上。陆落一直知道,曹广谱也一直掩盖,彼此不说破而已。

反正那时候陆落就想过,不管曹太太怎么筹划,她是不会同意张元娘进门做妾的,曹广谱肯定也不会同意。曹太太忌惮陆落的身份,只要陆落不松口,她也不敢。

曹广谱心灰意冷回到湖州府之后,终于和张元娘喜结连理。

“我不曾爱慕他。”陆落道,“可失信于他,这话不假吧?”

闻氏气不打一处来。

她觉得陆落不知所谓,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跟自己未来的丈夫不和睦,简直是糊涂至极!

“我要退亲。”陆落嘀咕,“最近没有好的机遇,我还在找.......”

闻氏气得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陆落还在研究这本《六仪籍志》,差不多将它翻译了五分之一。

陆落都快没有耐性,因为她发现《说文解字》里有些解释的句子,她也看不懂。问题看不懂,答案也看不懂,这就要歇菜了。

“你的书,自己读明白了吗?”有天,晚膳的时候闻乐喜突然问陆落。

陆落不明所以:“什么书?”

“就是你要用《说文解字》才能读通的书,已经读完了没有?”闻乐喜解释道。

“还没有......”陆落道。

这话,是小太监们告诉闻乐喜的,当时他们找了半天的《说文解字》,把书架弄乱了,闻乐喜问起,小太监们实言相告。

闻乐喜听到她说还没有,想了想,又道:“要是真读不通,交给容枫吧,他帮你标注.......”

闻乐喜最近这段日子,和陈容枫来往密切,没把他当外人。

“不用了,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书,让我不许给任何人看。”陆落道,“我慢慢读吧,又不是一天能读完的。”

“还是秘籍吗?”闻乐喜失笑。

陆落想了想,还真是。

第166章乞巧节

整个盛夏,陆落和母亲都没有回陆府,只是每日下人递信,简单说说内外院的情况。

家里无甚大事,就是陆其钧不太如意,不知怎的,也骂起了颜浧和成王。

“这是为何?”闻氏吃了一惊。颜浧和成王不都是陆其钧得意贤婿吗,当宝贝似的,怎就辱骂了起来?

“老爷想补吏部文选司郎中的职,自己跑去找方尚书,被方尚书骂了回来......”小瑞儿告诉闻氏,“老爷又去找了侯爷和成王爷,反正没如意......”

吏部的文选司,是整个吏部四司中,最肥的司部。

就像兵部,武选司是最肥的,因为全国的武将调任,都要经过武选司。那么,文选司,无疑就是全国文官的升迁和调任,都由吏部文选司负责了。

这是油水极大的司部,文选司的郎中虽然是五品官,却是威风又富足的官位。

更何况,文官要比武官多很多啊!

“他真是痴心妄想!”闻氏冷哼。

颜浧不同意,陆落是理解的,因为闻氏告诉过他,让他不许插手陆其钧的仕途;成王爷也不帮忙,那么是颜浧说了什么,还是六娘吹了枕边风?

若真是六娘的枕边风,那六娘真的是有程府的。

哪个姑娘不盼望自己娘家位高权重?这样,不仅自身体面尊重,说出去荣耀,而且也有强大的靠山,在婆家不吃亏。

六娘能抛却这样的虚荣,阻止陆其钧升官,可见六娘还是有远见的。

陆其钧这等性格,他要是升了文选司。卖官鬻爵这种事,他都做得出来的!到时候,六娘更难堪。

陆其钧攀附了两个权势滔天的女婿,最后却发现,除了虚名,他啥好处都没有得到,岂不是气急败坏?

“既然陆其钧想要升官。不如将他打发去外地。选个偏僻贫穷的地方。”闻氏跟闻乐喜道。

从前没动陆其钧,是考虑到陆落的婚姻。

有了做京官的父亲,陆落身价会高些。陆其钧的官位。是陆落的“门第”。闻氏和闻乐喜既不想陆其钧太高了,控制不住他;又不能将他打发去外地,让陆落毫无身价可言。

女子的身价,完全取决于她的家族。有了门第。才能嫁得好。

如今,陆落婚姻已成。可以将陆其钧打发走了,留在京里碍眼。

“明升暗贬,官场上的人谁不看出来?”闻乐喜不同意闻氏的建议,“他两个女儿刚攀附了豪门。他就被这样暗贬,京里不知道要说什么闲话!

你还不知道那些流言蜚语吗?闲话最终还是要伤及落儿,不值得了。

他在吏部。几乎是声名狼藉,不可能再有什么变动。他这种人。就要放在眼前,时刻看着他,否则他弄出其他幺蛾子,更是你们母女吃亏啊。”

闻氏听了闻乐喜的建议。

陆落也听说了此事,心知陆其钧绝不会如愿,也没留心。

她住在叔公这里,而后的大半个月,只见过陈容枫两次。

第一次是陆落早上去师父家,在大门口碰到了陈容枫进门;第二次则是陆落去看成阳大长公主和斜照,回府时正巧陈容枫离开。

和从前的熟稔不同,陈容枫对陆落,多了份疏离和冷漠。

他好像对陆落有点生气。

陆落就摸不着头脑,心道:“是我不肯接受他的好意,不让他替我撰译书籍,他想多了?还是,他原本就这样的性格?”

陆落回想了下,突然想起第一次见陈容枫时,陈容枫就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和现在没什么不同。

陆落当即释然。

转眼间到了七夕。

七夕女儿节,京里又是一番热闹。

乞巧节有不少好玩的事,陆落和闻氏都换套赞新的衣裳,家里要安排宴席赏节。

首先,亲戚朋友们要互赠红熝鸡、水蜜木瓜、其他时新的果子等。陆落收到了不少人家赠送的,当然也有不认识的。

他们的东西,都送到了陆府,小瑞儿代替陆落和闻氏收下,然后回赠,这是之前闻氏叮嘱小瑞儿的。

其次,需得祭祀牛女,案上先铺陈了栋叶,然后放各色果子、酒水,还有“种生”。

“种生”是本朝的七夕节习俗。早在六月底的时候,闻氏用小麦、红豆、绿豆、稻谷、胡麻等五谷浸泡在水中,待其发芽。芽生寸长,以“红、蓝”二色彩线束起,放在小盆里,作为乞巧节的祭品,也是“乞巧”之意。

“这是五色金果匣子,里头有两只蜘蛛,明早再看吧。”闻乐喜送了陆落很多东西。

从前的习俗是到了七夕这天,以五色金盘摆放在院子中,假如第二天布满了蛛网,说明乞巧成功了。

到了本朝,风俗侈靡,很多长辈除了摆放五色金果,还专门用金银打造很小巧的五色果子,放在小匣子里,又关两只蜘蛛进去,等明早结丝。

“谢叔公。”陆落笑道。

她有心看一眼,被闻氏阻止,就不好再看了,让丫鬟收起来。

“这对磨喝乐,也是给你的。”闻乐喜又拿出一个精致的匣子,递给了陆落。

“磨喝乐”是天龙八部神之一,受众人喜爱,长辈都想生个像“磨喝乐”这样的孩子,故而在乞巧节的时候,将磨喝乐赠送给孩子。

从前的时候,磨喝乐是用泥巴塑造的。

如今随着经济的奢靡,磨喝乐的玩具越做越贵了。

陆落接过了闻乐喜送给她的磨喝乐,是用雕木彩装栏座装着,镶嵌了金玉翠,格外华丽。

里头是一对磨喝乐,着了金缕衣裳,缀了翠玉,做得富贵华贵。

“乞巧节这样一对磨喝乐,要卖一千两银子!”闻氏笑道,“叔父,您太宠她了!”

陆落听到说这要一千两银子一对,就仔细拿稳了,生怕摔着了。

应节日的东西,总是特别昂贵。

“人家都买了,独咱们买不得吗?”闻乐喜笑道,“她喜欢就行。我记得我五岁的时候,我买了一对给她,现在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吧?”

“没丢没丢,在箱子里收着呢。”闻氏笑道,“等以后有了外孙,拿出来给孩子玩。”

他们正说着,颜浧派人送了不少的节礼来。

其中,也有一对磨喝乐,却比闻乐喜送的,更是精致华美,侈靡万分。

第167章胆大

过了中元节,陆落和母亲搬回了陆府。

搬回去之前,陆落还是挺关心南康大长公主府的案子。

“还没判。”闻乐喜告诉陆落,“此案关乎重大,谁敢随便判?没个三五年,也是无法了结的。”

南康大长公主的儿子弑父,不管是伦理道德还是律法,都是死路一条,这事不能周转。一旦破了先例,以后的伦理和律法就如撕裂口子的旧绸缎,裂痕越来越大,直到彻底毁灭。

这条口子不能开!

朝堂的律法和伦理都不顾忌了,也是末路之兆,谁敢破这个先例?

可是,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甚至皇帝,也很怜惜南康大长公主,朝中又多依附着后族,岂能轻易就落案?

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不敢轻易担起责任的,除非官位不想要了。他们只得遵循“拖”的法则。

拖下去,拖到舆论渐渐忘却此事,再寻得莫名其妙的章法,度出大长公主的儿子。

“那先秦的案例,撰译出来了吗?”陆落又问。

“撰译出来了。”闻乐喜松了口气,“只是此前影响甚大,拿出来也是强词夺理,等过几年风头稍微降下去了,更为妥当。”

而后,闻乐喜又想起替他抄录和撰译的陈容枫,感叹道:“容枫博闻广识到如此地步,他留在户部着实屈才了。”

“学问好,也不代表政务能力强。”陆落笑道,“我看十二老爷过得挺自在的,他倒是满意。”

闻乐喜笑了笑,他也觉得陈容枫务实、踏实。

陈容枫的才子名头略输晋王府的三太尉安玉岫。大概就是这点务实,多了份世俗,少了份空灵吧?

闻乐喜不是学究,不爱诗词,他更欣赏陈容枫满腹诗书不自傲,才华横溢不诡诞,稳当可靠的一个人。

而且。陈容枫特别疼爱女儿。就像闻乐喜疼爱闻氏和陆落那样,故而彼此更有共鸣了。

陆落回家之后,广德侯府的老夫人也请过陆落去做客。

陆落去了。没碰到陈容枫。

更多的时间,陆落都在家苦读那本《六仪籍志》。

快要到中元节的时候,石庭从太原府回到了京师。

陆落读书太累了,后面还有三分之二没有读完。想让石庭帮她撰译《六仪籍志》,石庭都答应了。却被师父听到了。

师父轻轻咳嗽,问石庭道:“你能读懂吗?”

明明是轻柔的语气,陆落却觉得他在威胁石庭。

果然,石庭立马改了口风。笑道:“我读不懂的,太难了。”

“你不是考过两次进士吗?”陆落恨恨拽住了石庭的衣袖,太没出息了。能不能硬气点!

石庭粲然微笑:“这话你都信,你看我才多大啊?”

上次。师父和石庭是准备把真相告诉陆落的,特别是成阳大长公主府那次,她师父和石庭都到了要直言不讳的边沿。

那时候,陆落看得出他们很紧张,隐约有事情要发生。

出门半年之后,他们把事情解决了,于是又开始明目张胆忽悠陆落了。

陆落认命,重新开始慢慢研读。

时至中元节,除了祭祀,也有热闹的活动,特别是放河灯。

“我家的画舫下水,咱们一块儿去放河灯,玩个通宵再回来。”成阳大长公主邀请陆落。

陆落不想熬夜,也不想连夜出去玩,正要拒绝,成阳却拉住了她的手:“你不许托懒。我告诉你,是三哥哥特意叮嘱我,要带着你去的。”

陆落就更不想去了。

但是,当着外人的面,她又不能表现出嫌弃颜浧,让颜浧没面子。

陆落踌躇了片刻。

“害羞什么?我可是知道,你和三哥哥感情好得很,别在我跟前装傻。”成阳笑道,“就这么说定了,我晚夕叫人来接你。”

成阳风风火火的性格,定了即刻去办。除了陆落,她还请了别人,有些人需要她亲自去叮嘱,转身走了。

陆落送她到大门口。

折身回来,闻氏也知晓了此事,道:“你别总闷在家中,出去走走,结交些朋友。你瞧瞧你,连个知心的姊妹也没有。芙儿没进宫之前,还能和你闹闹,现在呢?”

说着,闻氏很想念陆芙了。

陆落的性格闷,除了在闻氏跟前,其他时候都像个大人,和她同龄、甚至比她年纪大四五岁的,都不敢在她跟前嬉闹。

唯有陆芙那种,哪怕陆落冷脸,她也要闹陆落一回的,才中了陆落的心。

“老五现在肯定恨死了。”陆落提到陆芙,也有点想念那个疯丫头,“宫里多闷啊.....”

“闷什么?”闻氏失笑,“她撺掇着陛下,将马球场重新修了,如今带着些宫人们开始打马球呢。连太后和太皇太后也偶尔去看,宫里太闷了,此招让太皇太后和太后都觉得有趣,反而不罚她......”

太祖的父亲马球是京师一绝,所以太祖从小也爱好马球,宫里修建了马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