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树梢、屋脊、地面,全是白皑皑的。银装素裹,敛尽浮华。

正院的腊梅树开了花,暗香浮动,秾丽的花瓣上缀了晶莹白雪,锦绣般绚丽。

“好大的雪!”陆落站在窗口,“今天可以出城去观雪景。”

“雪景有什么可看的?”丫鬟碧云已经习惯了盛京冬天的浩雪,已麻木了,对陆落想去看雪反而不理解,“看得眼花了,要得雪盲症的。”

说着,碧云将一件银红色缂丝风衣给陆落披上,按住她梳头洗脸。

陆落穿戴整齐,丫鬟们已经在正屋摆了饭,陆落去母亲那边用了早膳。

早膳之后,约莫坐了半刻钟,钟夫人来了。

“钟家用酬金来了。”陆落笑着对闻氏道。

闻氏还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当面收人家的钱,闻氏会尴尬,于是她避开:“我不陪着你们,去你叔公那边瞧瞧。”

这样,不管陆落怎么狮子大张口,闻氏都看不见。

“好,我送走了钟夫人,也去叔公府上。”陆落笑道。

闻氏原本也打算今天去看闻乐喜的,问问他过年的事,她知道今天闻乐喜休沐。

母亲走后,陆落去垂花门口迎接了钟夫人。

从正院到垂花门口,路上的积雪已经扫干净了,露出干燥的地面,木屐踩上去很稳。

自从陆落管家,家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不需要她特意吩咐什么,丫鬟们就让派人把事情做好。

说到底,还是闻氏身边的丫鬟们得力。

钟夫人穿了件藏蓝色缂丝大风氅,风氅的兜帽戴在头上,面颊被寒风吹得有点红,精神头却很足。

“......这是鄙府的酬金,多谢陆姑娘布阵救我孙儿一命!”钟夫人将一个很大的红漆描金海棠的匣子,放到了炕几上。

陆落估摸了下,若是一万两银子,装银票用不了如此大的匣子。

钟家很有钱,只怕是多给了。

陆落道谢,没有立刻去看,只问钟夫人:“布阵已经十来天了,大少爷他现在如何?”

钟夫人眉开眼笑,告诉陆落:“精神头很足,看什么都好奇,吃什么都说香甜,他以前可是恹恹的。只不过,还是那么瘦,没怎么长肉,太医说腑脏仍娇嫩,需得慢慢调养,也不是一下子就能胖起来的。

虽然血肉不见长,他眼神却亮晶晶的,心情好得很,说再也没见过稀奇古怪的东西了,也不曾反胃想吐。”

钟夫人说着,几乎要滔滔不绝,恨不能说个千万遍。

她实在是高兴。

陆落含笑听着她说。

说了片刻,该说的说完了,钟夫人又道:“暂时是好转了,不知是否再有反复。若是再有反复,还来叨扰陆姑娘。”

陆落就笑道:“很难再有反复的。假如真的有,我会替你们继续修补的,您放心。”

有了她这句话,钟夫人就放心了。

喝了一盏茶,钟夫人起身告辞,又邀请陆落改日去她府上做客。

陆落答应会去的,将就钟夫人送到了大门口。

折身回来,陆落拿起了那个匣子,把里头的银票倒出来。

银票纷飞,似皑皑白雪,铺满了炕上。

碧云目瞪口呆:“好多银票啊,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好多银票,又可以买很多牛肉吃了,姑娘。”倚竹也很高兴。

这绝对不止一万两啊。

陆落粗略扫了扫,感觉不低于四十张,都是一千两一张的。

江南的富商特别多,陆落见惯了湖州府的富商们挥金如土,但是京里政治文化浓郁,当官的人家怕被扣上贪污的帽子,权贵门第怕被说轻浮,于是都很低调内敛,很少见他们在外头如何豪阔。

陆落有时候会以为京里的人比较穷,所以钟家拿出这么多钱,陆落很吃惊。

陆落也暗暗揣测,钟家有家业,也是很普通的家业,田地什么的。如今看来,是她低估了。

“姑娘,是五万两。”那边,碧云已经和倚竹将银票数清楚了,交还给陆落。

陆落狠吃一惊。

加上这五万两,钟家已经给了她八万两银子了!

八万两买孩子的一条命,当然不贵,但是钟家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不是说,他们家这几年一直请术士,花费颇大吗?

八万两,陆落算了算,约莫一千一百多万人民币。

“钟家大概是想,我的阵法有用,以后只有钟琻有事,就要请我。这样,他们不需要再去接触其他不信任的术士,不花冤枉钱。”陆落而后想了想,也明白钟家的用意。

给陆落五万两的巨款,主要是为了拉拢陆落。

钟家每次请术士或者高僧,都是一大笔钱,还没用。零零总总加起来,也花了将近七八万两银子了。

如此,还不如牢牢巴结住一个有能耐的。

他们这是把钟琻的命,交到了陆落手里。

买自家独苗命的钱,能少给吗?

陆落明白归明白,还是不知道钟家从哪里赚得这么多钱,颇有感慨。

 

第219章富足(月票1710+)

本朝鼓励商户和经济发展,所以京里的风气比从前是奢靡了很多,却仍是不同于江南的骄奢淫逸。

京城望族门第的衣食住行,都很低调内敛,没见谁家女眷攀比衣着首饰的。

正是因为这种风气,陆落常误以为京城的门第远不及湖州府富足。

而后,她转念又想:历史上查贪污,那些大贪官哪个不是打着清廉的名头,最后从家里抄出数百万两的白银,数不尽的黄金和珍稀古董?

钟家原本就是权贵,而钟侍郎是工部三品大员,这里头的油水和利益,还用细说?

“商人虽然有钱,地位却低下。他们每年的收益,都要进京打点。最后真正的财富,都是落入了官员的囊中。”陆落心想。

官员的财富,是隐晦且不肯外露的。

陆落摇头笑了笑。

“姑娘,您笑什么呢?”碧云问陆落。

陆落笑道:“咱们家老爷是湖州乡绅门第出身的进士,结交的都是那些低官级且出身不高的寒族官员,让我误以为京里的穷官很多......”

穷官是有的,但绝不包括三品大员,更不包括那些正显赫的望族豪门官员。

陆落觉得自己的见识和眼界越发低下了。

她笑着,让碧云替她把银票收起来,然后更衣梳头,也去了叔公府上。

刚出门,又飘雪了。

皑雪如柳絮,纷纷扬扬,挥洒在苍茫的天地间,将所有的繁华和肮脏都裹上了层纯净的外袍。

触目一片晶莹。

陆落在叔公的垂花门前下了马车。

大雪漫天,似水晶的帘幕。缓缓倾斜,落在门口的丹墀上。

陆落下车之后,没有打伞,而是将自己大红羽缎风氅的兜帽拿起来,盖在脑袋上。

不成想,她的兜帽有些偏,陆落伸手在后面抓了半天还没有抓到。还是碧云上前。替她将兜帽拢在头上。

一抬眸,陆落发现有个颀长的身影,丰姿如怡。气度倜傥,站在丹墀上,看着陆落的方向,半晌没有动。

“十二老爷。”陆落看清了那人。笑着和他打招呼。

是陈容枫。

陈容枫和陆落的叔公关系匪浅。他刻意巴结闻乐喜,闻乐喜也乐意拉拢他。毕竟他是太后的姨母表弟,将来也可能是皇帝的岳丈,所以闻乐喜愿意和他深交。

今天下雪,陈容枫上次答应给闻乐喜的一扇风雪夜归人的屏风。一早就亲自送了过来。

陈家的庄子上还有些野味,陈容枫挑了几样闻乐喜爱的,顺便一起带到了闻家。

而后。闻氏来了,陈容枫不好打搅人家叔侄说私密话。略微坐了坐就起身告辞。

他在大门口,遇到了陆落。

陆落穿着大红色的羽缎风氅,高挑纤柔,似一抹璀璨的晚霞笼罩在她的周身。她的青丝浓密,半撒在肩头,四周全是晶莹透亮的雪。

红的衣裳,黑的华发,白的浩雪,媚的容颜,勾勒出绝美的图案,似一幅绚丽的锦图缓缓铺陈,这个瞬间有倾城的秾艳。

陈容枫愣了愣。

他望着茫茫挥洒的雪,心里一时间怔愣着,半晌不知是什么滋味,木木的。

“十二老爷?”陆落又喊了他一声。

“五娘,这么大的雪天,你也出门?”陈容枫回神,笑容浅淡温和,对陆落道。

陆落头一回听到他叫自己五娘。

从前,他一直称呼她“陆姑娘”或者“陆五姑娘”,这样去了姓氏,亲切称呼她“五娘”,却是第一次。

陆落好像认识陈容枫很久了,多次有接触,又觉得对方年长,是个很温柔又气质出众的长辈,并不介意他这样称呼她。

她微笑道:“在家里无事,所以来看看叔公。”

陈容枫笑了下。陈容枫的气质清隽幽冷。他的冷,不是带着傲气的冷酷,而是没什么人情味的冷漠。

他能称呼陆落一声五娘,这是很看重陆落的,虽然陆落不知道他为何如此看重她。

陆落的字可谓糟糕至极,而且琴棋书画样样不会,在文人的眼里应该是毫无可取之处的。

“上次你借给璇娘的书,我已经重新替她抄录了一份。改日,我亲自将书籍送还给你。”陈容枫,“你哪一日得空?”

“不必麻烦的,那书我原本也是背熟了的,不怎么用得着。哪天我有空去看望老夫人,再顺道去拿吧。”陆落笑道。

陈容枫点点头,不勉强。

风有点冷,陆落娇嫩的肌肤被吹得发红,越发添了娇媚。

陈容枫凝眸,静静看着她。

陆落不知自己哪里不妥。

陈容枫见她微微蹙眉,很疑惑的样子,又是微笑,然后和陆落作辞。

陆落也没多想,抬腿跨过了门槛,进了叔公的院子。

闻氏正和闻乐喜商量过年的事。

“......听说你父亲病了,好些了吗?”闻乐喜问陆落。

提到陆其钧的病,陆落心里也有点犯愁,他好像病得很重,肌肤发黄,而且慢慢消瘦了下去,已经快一个月没有下床。

陆落不是大夫,看不出陆其钧到底什么病,她没见过那种的。

“没怎么好,已经一个多月了,更消瘦了,我给他换了两个太医。”陆落告诉闻乐喜,“太医都说,是肝鼓胀,开了很多药,像什么柔肝软坚饮、健脾养肝方、复肝丸等,全是说肝脏不好。”

闻氏也叹了口气。

闻乐喜道:“我明日去问问太医院的提点,让他再举荐一个人,去给你父亲瞧瞧。若是对症,也该好了。”

闻氏和闻乐喜很憎恨陆其钧,可是陆其钧若在陆落出阁之前去世,会耽误陆落的亲事。

陆落要守孝三年。

三年啊,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故?

闻氏没有亲兄弟,闻乐喜也没有子嗣,他们都盼着陆落赶紧出嫁,然后生个儿子。

陆其钧平时没什么用,关键时刻别拖后腿才好。

闻乐喜想让陆其钧熬过明年腊月。

“好。”陆落道。

提到陆其钧,闻氏和闻乐喜心情也不太好,立马转移了个话题。

“钟家给了你多少酬金?”闻氏笑问陆落。

她以为没有八千也有一万的。

不成想,陆落却道:“给了五万两。”

闻氏惊得手里的茶泼了出来,差点弄湿一身。

“五、五万两?”闻氏说话有点不利索,“这也太多了!”

 

第220章温泉(第五更求月票~~)

钟家的财力,惊到了闻氏。

闻氏知道京里的望族富足,可是拿出这么多钱给陆落,闻氏很意外,毕竟陆落只要了一万两,而不是五万两。

“钟侍郎可是三品大员。”陆落也不知道,所以乱猜了下,略有所指告诉她母亲。

闻氏立马明白,陆落猜钟侍郎可能贪污受贿。

“叔父,钟侍郎贪得厉害?”闻氏悄声问闻乐喜,竟有几分八卦。

闻乐喜则笑了,对闻氏道:“你记性真不好,落儿不知道也就罢了,你居然也不记得?”

“记得什么?”闻氏的确很茫然。

“宣庆三年的,钟家的事闹得那么厉害,你竟然毫无印象吗?”闻乐喜道。

闻氏回想了下,宣庆三年她正怀着陆落呢,吐得厉害,整日里昏昏沉沉的。那年到底有什么事,她真想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家的几件小事。

闻氏摇摇头,说不记得了。

陆落也忙问:“什么事啊,叔公?”

闻乐喜见她们母女真不知情,就对她们说:“钟家祖上是从戎大将,随代宗亲征时立过大功,赏赐了封地和爵位。钟家的封地里,有一处山林,后来挖出了黄金。”

闻乐喜这么一说,闻氏终于记起来了。

“我记得那年有户大族说封地里挖出了金矿,朝臣吵闹不休,有的说要上缴国库,有的说应该私留,竟就是钟家吗?”闻氏问。

闻乐喜点点头:“就是钟家。钟家子嗣单薄,财运可不薄。”

“......那后来,金矿归钟家了吗?”陆落问。

金矿不是铁矿。不能造兵器,所以私人的封地里发现了金矿,怎么办视情况而定,不一定要强制性上缴朝廷。

“钟家的金矿是代宗封赏,那时候先帝刚刚登基第三年。‘父丧,子不改道三年’,先帝也不好收回代宗赏赐出去的封地。

吵了几个月之后。钟家答应每年八成的金矿石上缴。自己留下二成,算是代宗对钟家的恩典。

钟侍郎这话,既填补了国库。又成全了先帝爷的孝顺,先帝很高兴。那金矿开采了四年,就挖空了,采出来的金矿石很丰厚。钟家因此而积累了巨大财富。

我听说钟侍郎还有点生意。具体做什么不知道,总之是钱滚钱。因为金矿十几年前就采空了。至今就没有多少人提及此事了。”闻乐喜道。

因为那金矿,钟家原本就家财万贯,而钟夫人的娘家也是富足,陪嫁丰厚。

钟侍郎很有头脑。而后的十几年也没少赚钱,所以如今拿出八万两的巨款给陆落,对于钟家还是九牛一毛。

“原来如此。”陆落笑道。“我还以为钟侍郎是个大贪呢。”

闻氏也放心了。

听了这些话,想到钟夫人是诚心要巴结陆落。而陆落也说过,术士是必须要收钱的,这是行规,闻氏就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