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耀的妻子,也就是聂四夫人的乳娘,已经不在四夫人跟前服侍了,但是偶然会到她身边走动,陪着说笑。今天她早早就到了,正使劲给他使眼色。

这是出了大事。

周良耀心里一咯噔,不知错在哪里了。

是他儿子出事了,还是他宝贝孙儿闯祸了?

正满心疑惑着,周良耀只听到聂四夫人声音幽冷:“你的牙行,如今都是做什么买卖?”

周良耀自负聪明绝顶,立马就明白错在哪里了。

他为了钱,把房子高价卖给了陆姑娘,三太尉的朋友也想要,结果被打发回来,找三太尉诉苦了。

聂四夫人是卫王府的郡主,三太尉是她的堂弟。

天潢贵胄没普通人家那么多恩情,却也是至亲的血脉。

三太尉的朋友——也许是红颜佳人,吃了亏,三太尉气不顺,跑来问过了堂姐,堂姐能不给他面子吗?

“郡主,您说这事啊?”周良耀心里有底了,声音就从容不迫,依旧照卫王府的老规矩称呼四夫人,“昨日是有这么一桩子买卖。

郡主,此事不能怪小人不给晋王三太尉面子。那位陆姑娘,她是先来的,而且给了定钱。若是她真的闹到衙门去,也是她有理的。况且。她愿意出一万两银子,至少是那房子的三四倍价儿,诚心实意要做这买卖。

小人是生意人,生意人讲诚信,既然收了人家的定钱,就应该先卖给人家;小人是看着三太尉,抬价让陆姑娘知难而退。哪里知道。陆姑娘还是愿意买,这份诚意,小人越发不能失了诚信.......”

周良耀觉得自己这番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

四夫人虽然是晋王府三太尉的堂姐,却也是他妻子奶大的,彼此都有情分,而且很照顾他们。

他要做生意。也要有诚信不是?

说罢,周良耀偷偷看四夫人的脸色。不成想她阴霾的面容没有半分缓解,反而是冷若冰霜。

周良耀的女人,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却知道周良耀说得四夫人越发恼了。使劲给他使眼色。

四周服侍的丫鬟们也不懂,个个敛声屏气。

“好,好个诚信的生意人!”好半晌。四夫人才开口,她的话冰凉粗重。带着愤怒的腔儿,说出诚信二字,极是讽刺,“牙行的规矩,先付了定钱就是准了买卖。你为了巴结三太尉,一漠视规矩,二不顾声誉,狠宰主顾......”

周良耀的心,从洋洋得意,掉入了冰窖里,一时间手脚冰凉。

怎么回事,听四夫人这口气,竟不是要给三太尉做主,而是要给陆姑娘?

为何?

陆姑娘比聂四夫人小很多,不可能是朋友;陆姑娘的母亲又比四夫人大,更不可能有来往;颜家和聂家在朝堂不和睦,聂四夫人犯不着巴结颜家。

而闻乐喜,一个太监而已,再位高权重又如何,聂四夫人既是亲王府的郡主,又是太后娘家的世子夫人,她怕闻乐喜?

那、那她干嘛替陆姑娘说话?

周良耀精明了一辈子,此刻却是栽了,还不知道栽在哪里。

“乳娘,您也瞧见了,不是我不施恩。他在外头,借着是卫王府出来的,又借着您和我的名声,如此罔顾法纪和买卖规矩,您、周蔚和我的名声,迟早要叫这小人带累坏了!”四夫人越发愤怒了,素日温柔端庄的容貌,气得发红,喘气都不顺。

乳娘就知道这是气大了。

周蔚是周良耀的儿子,读了很多年书,却一直不怎么进学。前年都三十七岁了,终于中了举人。

因为周蔚要读书,所以四夫人放了他们的奴籍,这是对乳娘和乳兄周蔚格外的看中。

周蔚中了举人之后,他不想再考进士了,四夫人就让他去吏部备案,破格将他放了个偏远地方的县令,只等三年任满,在给他调个富饶的州县。

如今,四夫人骂周良耀是“小人”,还特意提出了自己最器重的乳兄周蔚,周良耀就心知不好了。

他这回阴沟里翻船了,得罪了最不能得罪的人!

周良耀可以把世人都得罪尽了,那时候还有四夫人给他撑腰。如今他得罪到四夫人头上,这就是太岁头上动土啊!

“乳娘,让他自己收拾铺盖,滚回老家去!”四夫人怒斥。

周良耀连忙给四夫人磕头:“郡主,小人知错,小人知错了,求郡主开恩.......”

他知道四夫人这是气大了,连连给她赔罪,可怜兮兮的。

乳娘也柔声劝:“您教训他,他会改的。”

好半晌,四夫人气色才回转,对周良耀道:“陆姑娘是我的挚友,她是知道那牙行跟我有关,才去那边做了买卖的。她也是看着和我的交情,不愿意跟你还价。可是你这样敲诈他,我的脸往哪里搁?”

周良耀这时候,心里已经万分震惊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陆姑娘那么个小丫头片子,会被四夫人自称为“挚友”。

这哪里是挚友啊?

只怕这中间,牵扯了无数的厉害关系呢。

周良耀看走眼了,恨不能把自己的眼珠子挖出来。

“郡主,都是小人的错!”周良耀使劲磕头,“小人这就把银子退回去,给陆姑娘磕头赔罪!”

这回好了,不仅没赚头,还要赔上那栋院子。

那院子当初入手的时候,花了二千八两两。而后,周良耀搁在手里两年了,又修葺了一番,花了三四百的银子。

看此前的光景,唯有白送给陆姑娘,才能平息了四夫人的怒火。

这就要亏了三千二百两!

三千多两,那么大的牙行,三四个月都赚不回来的,周良耀好肉疼。

“去负荆请罪!”四夫人咬牙道,“陆姑娘不原谅你,你就不用回来了,那牙行也趁早给我关门歇业!”

“是,是!”周良耀几乎是连滚带爬,出了西平侯府聂家。

饶是出了大门,他还不知道,陆落到底在四夫人跟前有什么恩情,让四夫人这么生气。但是他明白,此事不处理好,四夫人真要让他滚蛋,还可能迁怒他儿子。

此前唯一能做的,就是去负荆请罪了。

“.......也不是三太尉去要的,而是澶烟姑娘。她最近自己给自己赎了身,三太尉同她要好,才出头帮她置办院子。”

四夫人很生气,管事的大丫鬟也打听出,并不是安玉岫自己去威胁周良耀的,而是安玉岫的朋友。

安玉岫那个朋友,是满京城,甚至满天下都有名的歌伎。她今年二十六了,嗓子可能不太好,所以打算急流勇退,自己花钱给自己赎身。

澶烟从小在青|楼,八面玲珑,**和东家也有良心,见她颜色越发衰退了,白留着糟蹋,就狠要了一笔钱,放了她出来。

像安玉岫等才子,都是她的老主顾了,青睐她的才艺,见她着实有难处了,替她置办宅子,也是一点情分。

“不学好,整日就知道在外头狎|妓胡闹。派人去告诉晋王妃,就说他们家三太尉,帮一个伎女争房子,威胁我乳娘的丈夫,胁迫我乳娘的丈夫敲忠武侯未婚妻子的竹杠。”四夫人冷哼道。

 

第243章皆大欢喜(月票2010+)

聂家四夫人着实很生气。

上次成阳大长公主牵线,让陆落算了一卦,陆落帮聂四夫人找到了她的儿子,虽然是两个连体怪婴,不能接回来,到底全了母子之情。

聂四夫人还是隔三差五去山里看孩子的。

这件事,陆落是半个字没有对人言的,收钱办事,很敞亮。

转眼间,四夫人的家奴就讹诈陆落巨款,让四夫人盛怒。

“老周失信于人,讹了人家那么多银子,陆姑娘若是不快,将我的事说出去,我的孩子还有命活吗?她可是有真本事的。”聂四夫人既感激陆落,也很忌惮她。

四夫人身边的陪房,都是从卫王府带过来的,都有点傲气,平素不把人放在眼里也是有的。

亲王府的家人子,就是比平头百姓体面些。

“老周的官牙,还是别开了,成天惹事。”聂四夫人又对自己的乳娘道,“他年纪也大了,趁早收了铺子,回去享清福岂不是很好?周蔚出息了,还要老周那点钱?”

“郡主,让他去陆姑娘磕头请罪,您看着老奴的薄面,饶恕他吧。老周没有其他喜好,就是清闲不得,是个忙碌命。他也不是图钱,就是要忙忙碌碌的,他才像个人,否则成天在家胡思乱想的,要憋出病的。”四夫人的乳娘求情道。

周良耀是下人出身,如今主子恩典,他儿子放了县令,可他骨子里还是很自卑,总担心儿孙瞧不起他。

自己忙碌个牙行,生活充盈些,手头又宽裕。他心里才安稳。

只有他的老伴懂得他。

“他也不是第一次这样欺负主顾了。”聂四夫人道,“我每次都说他,他都保证要改的,结果还这样!”

“这次,他真的会改的,郡主。”乳娘极力护住丈夫。

四夫人跟乳娘的感情很深。

乳娘又是个软和的性格,以丈夫为天。

四夫人再想到。周良耀虽然仗势欺人。却也没真的犯下大错。他这个人,轻重还是能拿捏的,就像这次。他也不是仔细衡量了吗?

他是低瞧了陆落。

陆落给聂四夫人算卦,此事只有聂四夫人一人知情,连身边的大丫鬟也不清楚,周良耀自然也不知。

他不知陆落捏着聂四夫人的把柄。所以才敢欺负陆落。

不知者不罪。

四夫人对自己身边的亲信,还是很维护的。

把钱退回去。等于白送了陆落一座院子,再给她赔罪,也是聂四夫人仁至义尽了。

聂四夫人是不好直接出面的,她不参与生意。很多人还不知道周良耀是她乳娘的老伴。她亲自问安慰陆落,反而画蛇添足。

陆落买了院子之后,闻氏和陆二郎都说她冤大头。

“你这是和晋王府置气!”闻氏道。“何必呢,我知道你气那个淳宁郡主。可到底是过去的事儿了,也犯不着和他们斗钱啊......”

陆落这么爱财,能下血本和三太尉争闲气,这是心里大多的疙瘩啊!

闻氏很心疼女儿。

陆落则失笑:“没有置气,这钱能回来的。给的越多,人家越不好意思,说不定白送咱们一座院子呢。”

陆落的本意,不是真有想讹诈人家的院子。

她动用了罗盘,测算出了方位,等于偷窥了一次天机。

每次偷窥天机,都可能有反噬。总不能她白承担反噬,还没有得到结果吧?放弃了这宅子,其他的宅子陆茂不喜欢,陆落也不如意,那宅子是唯一的选择啊。

陆落可是把很大的希望放在陆茂身上,指望他将来能成为自己娘家的后盾,想给他选个风水宝宅,为他的运气加油添火的。

诸多考虑,陆落哪怕是真的一万两有去无回,她也要那宅子的。

她是不会再去推演一次,重新选择的。她动用一次罗盘,比一万两的代价重多了。

闻氏和陆茂却坚信她是和三太尉斗气,陆落啼笑皆非。

她这么大人了,钱多宝贵啊,怎么敢亵渎了银子去斗气?

陆落也知道,那个东家背后靠山是聂四夫人。

陆落和聂四夫人没什么交情,她们来往了几次,都很隐秘。

陆落深知聂四夫人有事不能对人言,上次还给了她二万两封口费。

这一万两银子,哪怕是白送给聂四夫人的家奴,也等于是花了聂四夫人的银子,陆落还是没赔。

况且,陆落猜测聂四夫人不会容许她的家奴收下,为了安抚陆落,白送陆落一座宅子的可能性很大。

陆落和母亲、二哥正说着话,二门上的丫鬟们进来道:“牙行的周东家来了,说要见二少爷。”

陆茂不明所以,看着陆落问:“他还来干嘛,咱们不是钱货两讫了吗?”

“你去看看。”陆落笑道。

陆二郎点头,出来见了周良耀。

片刻之后,陆二郎回了内院,对陆落道:“落儿,那个姓周的,要给我磕头赔罪,还要把一万两银票退还给我。这、这是干嘛啊?京里人做买卖,我怎么看不懂啊?”

闻氏也吃了一惊。

陆落失笑。

“回头告诉你。你先去跟周东家说,房子原本就值四千两。既然他要赔罪,那你只给三千两好了,算咱们受了他的赔礼。咱们的一万两,你收回来七千两,就说已经没事,我会跟聂四夫人道谢的。”陆落教陆茂。

“哪个聂四夫人?”陆茂一头雾水。

“你先去打发他,回来再说。”陆落道。

陆落答应过聂四夫人,不将她的事情告诉第二人。当初陆落收了人家二万两银子,再说出去就不厚道了。

“是西平侯府的聂四夫人吗?”闻氏问陆落,“你什么时候跟她来往了?”

陆落不能细说,推辞道:“这和颜三郎有点关系,我下次再告诉您。”

闻氏非要问。

陆二郎也依照陆落的,接下了周东家送过来的一万两银票,退还他三千两,说院子还是要买的,没必要讹诈他。

少给一千两,既是接受了道歉,也不至于让周东家赔太多,彼此都好看。

周东家真的磕头道谢,拿了三千两回去,如实回禀了聂四夫人。

陆落不想占太大的便宜,又不能不接受道歉,这是她的体面。

真白送人家一院子,人家心里未必舒服,很多人还是不愿意白占便宜的。

“好了,以后行事不可张狂。这是最后一次,再有欺下瞒上的,我绝不轻饶你。”聂四夫人警告道。

周良耀连连道是,说再也不敢了。

经过了此事,周良耀想到自己到底只是个下人,主子那边什么人情,他哪里能全知道?还是老实本分的要紧,一再犯事,自己没脸不说,惹恼了主子,他儿子的差事也不保了。

为了点钱财,就不太值得了。

周良耀总是自负圆滑精明,这件事却结结实实给他敲了顿闷棍,人也打清醒了:小聪明误事,做家奴的还是要本分,别因小失大,失去了主子的欢心。

而后,周良耀还开牙行,行事却踏实了很多。

陆落只花了三千两,买了一处很满意的院子,价格优惠,院子风水好,她和陆茂也挺满意的。

 

第244章依傍

陆落替堂兄置办宅子,本着普通买卖去的,最后还闹了这么一出,也是意料之外。

陆二郎和闻氏至今还糊涂着。

从头到尾,陆落胸有成竹,花一万两银子跟花一两银子的表情没什么差别,钱挥洒出去了,自己从容回了家。

第二天,陆落啥也没做,宅子被讹去的钱又回来了,还省了一千两,过程可谓离奇。

陆二郎便宜买到了中意的宅子,就不再计较那家牙行了;周良耀得了个教训,收敛本分了起来,也算是好事。

唯独安玉岫被骂得狗血喷头。

“你有诗才,要扬名天下风光显赫,我拦不住你;你说无红袖添香无诗性,房里放了七八个颜色出众的通房,我拦不住你;还有你妹妹......”

晋王妃让儿子跪在东次间的青石砖上,胸口一阵阵的闷疼,严词大骂。说到了淳宁郡主,晋王妃说不下去了。

又怒又悲,她眼里就有了水光,胸口更是闷了,透不过来气。

“娘,娘。”安玉岫爬起来,扶住了母亲。

“......不......不许你领个青楼的女人进门,你敢领.......打断你的腿......”晋王妃在昏迷前,说了这么一段话。

三太尉把王妃气晕了!

这个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遍了晋王府上下。

晋王和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一齐涌到了晋王妃的院子,快把太医都挤得没地方下脚了。

“怒伤肝,肝气上逆,血随着气而上溢。故而气逆眩晕。日子久了,可能吐血或者猝倒。以后,莫要惹王妃生气了,喝些护肝汤,静养几日。”太医这样诊断。

这下子,阖府都知道,真的是三太尉把王妃气昏了。没有别的原因。

晋王单独把三太尉叫到外书房。臭骂一顿,要烧了他的珍藏书籍,遣散他的通房。三太尉再三赔不是。

“从今天起,公账上一文钱都不会给你,你自己卖字度日去!你这么混,以后要败了太祖的名声!”晋王厉声呵斥。

三太尉不敢吱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