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举人死了,七娘。”陆落进了里屋,闻到了檀香的气息,像庙里的香火,她说话也格外轻柔起来。

她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七娘。

七娘怔怔听着,倏然瞳仁睁大,似只被惊醒的蛇,猛扑向陆落。

陆落的丫鬟倚竹反应极快,还没等七娘近陆落的身,就一脚将其踹到在地。

七娘跌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良久,她才知道哭。

她一边哭,一边大骂陆落。

七娘嘴里总是那些词,什么贱|人、贱种等,骂个不停。

陆落静静坐着,等她骂。

“......我已经是他的人了,以后我该怎么办?”七娘放声大哭,“陆五娘,你如此下作,根本不顾我的死活!你会遭报应的!”

“我把你推到了他床上?”陆落豁然站起来,居高临下,逼问七娘。

七娘一怔,心里莫名虚了下。

“我逼迫你与他相约了?”陆落再问。

七娘回神,哭得更响了。

“你现在来怪我,有何用?”七娘道,“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该替我的前途考虑!你只顾自己痛快,不顾我的死活!你把他杀了。就是把我毁了......”

“你顾自己的死活吗?”陆落微笑,反问她,“你若是在意名声,怎敢与郑举人苟合?”

七娘被堵得无法反驳。

“你都不在乎自己的生死,我又何必在乎你?”陆落道,“况且,你在我眼里原本就什么也不是。”

“你......”

“你觉得自己很重要?”陆落道。“你以为我们要时刻将你捧着。事事替你考虑?”

七娘瞪着眼,想要辩解。

“醒醒吧,小姑娘!你活着还是死了。我们都不关心!”

屋子里倏然有点安静,檐下的风,低啸而过,吹得窗棂吱呀作响。

“你有很多路可以走。”陆落告诉七娘。“你可以自尽,我省下无数的口粮。空出一间屋子,我非常高兴;

你也可以逃走,半路上被人贩子卖到窑子里去,以后人不人、鬼不鬼。我同意乐于见到。

当然,你也可以留在家里,我好吃好喝养着你。虽然我觉得不开心......”

说罢,陆落转身要走。

七娘往前一扑。紧紧抱住了她的腿。

“你逼死了我,你要承担什么名声!”七娘威胁陆落,“我今夜就自尽!”

“你想怎么死?要刀子,还是要白绫,亦或者要毒酒?”陆落道,“等你死了,我就对外说,送你去庙里静修,以后不准任何人提起你。不会影响我的名声,你倒不用担心。”

说罢,她踢开了七娘。

当天晚上,陆落让春蝶带着服侍的人回去了,只留下空荡荡的院子,和孤零零的七娘。

秋风寒,七娘对着形单影只的孤灯,眼泪流个不停。

这时候,有人敲门。

七娘饿了一整天,没有吃饭。

她心中一喜,连忙去开门。

结果小丫鬟提了食盒,也送了个托盘给她,对她说:“七姑娘,这是五姑娘让送给您的,有绳子、刀子,还有一壶毒酒。五姑娘说,三天内不来看您,您慢慢死,这深秋的尸体也不会臭,我们三天后来收尸。”

七娘目瞪口呆看着这些。

小丫鬟又说:“五姑娘再三说,您别急,一次死不成可以死两次,要好好努力!”

七娘瞠目结舌。

“这一匣子是点心,五姑娘怕您饿了,没力气死,让婢子送给您的。您要是死不了,吃点东西接着死。”

小丫鬟走后,替七娘锁了院门。

七娘怔愣了半晌,发狂似的将酒壶、小匕首和绳子都扔出去,丢到了院子里。

她望着空空的庭院,如鬼魅枯骨般伸展的虬枝,凄凉又绝望,坐在门槛上呜呜的哭了。

接下来怎么办?

“我就死给你们看!”七娘跑到院子里,把小匕首捡了起来。

她架在脖子或者手腕上,都没法子割下去。

这会很疼的。

而且陆落三天不来看她,她死了陆落也看不见。

七娘想着死,是做给陆落看的。

陆落不来看,白挨一刀,岂不是傻子么?

七娘眼珠似抛沙,将匕首远远丢开了。

她又想用绳子,可挂上去就下不来,而且也没人看她。

“我干嘛要寻死?”七娘不敢死,就找理由安慰自己,“我要活着,给郑郎报仇!”

想到郑举人死了,七娘又哭:到手的自由和富贵,就这样没了。

七娘对郑举人没感情。

对方三十五了,而且肥肉纵横,丑陋不堪,她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岂能看上他?

七娘是忍着作呕,和他周旋,无非是看中他的家世。郑举人的母亲是改嫁过的,七娘进门,能拿捏郑氏满族,郑家的财产就都是她的。

既可以离开家,又能富贵,七娘岂有不愿意?

如今郑举人死了,七娘只心疼自己,还要继续留在陆家;她更心疼的,以后没了贞洁,她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她要老死陆家了!

越想越糟心。

七娘年纪小,还不知道世俗的残酷,所以她现在对自己已经失去贞洁这件事,并不是特别在意。

“我要跑,家里是不能活了!”七娘又想。

跑出去,她能去哪里?

七娘身上没多少银子,一个年幼的姑娘家,出行分外不便。

要是被卖到了窑子里,那就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跑是不可能的。

留在家里,就要受陆落的冤枉气。虽然受冤枉气,但是吃喝不愁,还安全。

七娘想了一夜,肚子咕咕叫。

她把小丫鬟送过来的半匣子点心全吃了。

吃完了,七娘上床睡觉,睡了一整天,傍晚时候才起来。

起来之后,她大声喊饿了。

她以为陆落会留小丫鬟或者婆子在院外,至少防止她逃走。

没想到,四下里真的空无一人。

七娘想翻墙出去找吃的,怎奈她双臂无力,越不过院墙。

她哭喊着,也没人理会她。

七娘翻箱倒柜,找了很久,才找到半块糕点,她迫不及待充饥。

到了第四天,终于来了两个婆子,抬着藤架进来。

“咦,七娘子您还没死?五娘子叫我们来收尸的。”婆子说。

七娘就知道,陆落压根儿不是吓唬她,人家真盼着她死呢。

这下子,七娘不仅自己不敢死,还要提防陆落害她,活得格外用心。

第347章教养(eastsunrise0仙葩缘+2)

闻氏挺担心七娘的。

“......万一她真寻死了,岂不是咱们的过错?传出去,对你和侯爷都不好。”闻氏道。

闻氏的世俗观念很强烈,怕七娘走投无路寻死,自己落下个“害死庶女”的罪名。

她不是担心自己,闻氏没啥可怕的,她就是怕自己有了罪名,会连累陆落和颜浧。

闻氏一辈子敬畏人言。

陆落则以为,每个人的路,都应该是自己的选择。

错了,就要自己承担后果。

七娘生与死,都是她的选择。

从陆落知道七娘虐待九娘开始,陆落对七娘这个人就心存了惩戒。

陆落对女人挺宽容的,她可怜芸芸众生与她一样,辛苦在男人统治的世界里挣扎,只要不是特别过分,陆落都愿意给予原谅。

唯独两点,陆落无法释怀:第三者与虐待者。

七娘没有插足旁人的婚姻,陆落也应该饶恕她,可七娘虐待九娘。

陆落的底线无法容忍。

“没关系。”陆落告诉母亲,“这个家里咱们说了算,有闲言碎语传出去,是咱们管理不力。娘,您与其担心七娘,还不如操心家务。”

闻氏叹了口气。

陆落胆大,闻氏不好拖后腿,当即沉默了,不再劝慰陆落。

七娘谨言慎行了起来。

“你去告诉五姑娘,让九娘搬回来,她是我亲妹妹,我要照顾她。”七娘说。

九娘是七娘的出气筒。

每每七娘需要立威,就拿九娘作伐。九娘成了七娘树立自信的靶子。

丫鬟回禀陆落。

九娘也在场,听到这话,九娘微微发抖,缩着肩膀坐在小杌子上,几乎要缩成一团。

闻氏很心疼这孩子。

秦妈妈她们也起了怜悯之心。

“不行,让她死了这条心!”陆落派人去回复七娘。

七娘要不到九娘,又说:“总得把我的丫鬟还给我。否则谁服侍我?”

陆落派了个体壮的丫鬟给她。每日给她端饭,其他的都要七娘自己做。

连洗衣裳,都要七娘自己动手。七娘又是骂,又是哭,说陆落虐待她。

“像她这么大的姑娘,若是在乡下。都能犁地了,她洗个衣裳怎么了?”陆落道。“这个家里,她出了半分力吗?”

陆其钧没有任何家业。

身为陆其钧的女儿,七娘在这个家里吃的,都是陆落和闻氏的。

陆落说不给。就不给,谁都没有置喙的立场。

家里除了陆落母女,还有两位姨娘。

那两位姨娘皆厌恶七娘。装聋作哑,什么都不知道。完全不过问此事。

九娘则搬到了闻氏的正院,就住在陆落对面的东厢房,远离了七娘。

这是闻氏的主意。

将来陆其钧死了,闻氏总不能丢下这孩子,所以闻氏要亲自教导她,免得她被丫鬟们带坏了,以后成为第二个七娘。

真有那一天,还是闻氏操心。

防患于未然,闻氏把九娘也接到了身边。

“九姑娘挺高兴的。”秦妈妈等人说。

九娘言语很少,从前见到她,她总是一副呆滞的模样。

如今,她仍不语,表情却恬柔轻松,喊闻氏“母亲”,也喊得很亲昵。

远离了七娘,九娘是松了口气,再也不想回去的。

闻氏喜欢孩子们簇拥着她,热热闹闹的。

陆落觉得母亲的圣母情结比自己严重。

只要母亲高兴,陆落也不介意,同意九娘搬到正院。

“外头有人说咱们家的事吗?”闻氏也会让陆落派人去打听。

闻氏生怕郑举人的案子,让陆家饱受谣言。

陆落则觉得,谣言是无法控制的,爱说说,耽误谁吃饭睡觉?

母亲想知道,陆落还是派人去打听了。

“说咱们家的不多。外头都在说,郑举人这是贪图权贵,讹诈我们家。况且郑举人的文章,引起了不少风波,好些学子们意图自保,都担心受怕的,谁还有心思议论咱们?”陆落避重就轻,告诉了闻氏。

闻氏舒了口气。

心事放下了,闻氏着手安排九娘。

闻氏惊觉九娘竟然还不识字,于是先自己教她描红。

女孩子家,将来不管是嫁入高门还是低户,会记账、能读懂账,这是很必须的。不说琴棋书画,至少要认识几个字。

陆落则忧心两件事:她的前世,以及颜浧是否要出征。

这两件事总熬着她。

对于普通人而言,死过了,喝了孟婆汤,前世事、前世毕,能记起来很罕见。

但陆落是穿越者,她已经有了后世的记忆,再想起前世的,是有可能的。

只是她找不到门路。

师父给的《六仪籍志》应该是最关键的突破口,陆落却弄不明白。

柏兮没有再出现在陆落的生活里,陆落却越发胆战心惊。

他每次出现,都伴随着阴谋,让陆落招架无力。

陆落祈祷他不要出现。

一事未平,颜浧的事更让陆落忧心。

她经常去叔公家,关心西北的战况。

赵州城暂时保住了,朝廷已经在增援。

颜浧心情很糟糕,他坐不住。

陆落去看他,他会把头埋在陆落怀里,很长时间不开口。

“颜浧,如果你要出征,我会等你。”陆落道,“婚事不管推到什么时候,我都会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