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什么?”柏兮讥讽,“谢我没有刺瞎你?”

他说想刺瞎陆落,不过是随口的恶毒之语,从未那么想过,她却当真了。

可见在她心中,柏兮是有多么不堪。

柏兮很恼火,当时更气。

陆落扑腾的时候,动作有力,甚至要去拉开眼睛上的遮幕。柏兮又怒,又担心她的眼睛。为了让她静下来,扇了她一耳光。

此事,柏兮心中一直不舒服。

陆落让他变得如此粗鲁,失去了他的谦和与慈悲,他很不高兴,至今都不高兴。

“多谢你替我换药。”陆落道。

柏兮唇角挑起一抹冷笑:“我是怕你死了。白白便宜你!”

陆落若有若无叹了口气。

好在。她每天都能吃饱,陆落从前的虚弱和疼痛,已经缓解了很多。

若是她现在逃跑,柏兮未必追得上她。

“..我想吃炖牛肉,羊肉吃腻了。”陆落低声道。

牛肉更能强健骨骼,让她恢复得更快。

她又担心自己无礼的要求,会连累她连羊肉汤都没得吃,故而说话毫无底气,软软的。

陆落柔软的模样。像只猫儿,十分的可怜,柏兮就觉得没必要跟她置气。

而后的几天,他换着炖给她吃。

到了第十天。陆落的眼睛差不多好了七成,只要不对着强光,就不会难受。

“等黄昏的时候,天色黯了,我再你替摘去遮布。”柏兮道。

“好。”陆落欣慰叹了口气。

他们坐在院子里,等着落日。

阳光温暖和煦,柏兮沉默坐在陆落的对面。不开口。

陆落蜷缩在藤椅上,阖眼打盹。

“..我若是收你为徒,你愿意跟我走?”柏兮倏然开口,声音低靡暗哑。

陆落正在想心思。

她主要是想颜浧。

听闻此语,陆落摇摇头:“我已经拜了老祖为师,除非师父逐出师门,否则不能改拜他人,这是江湖规矩。”

陆落没必要用话来搪塞柏兮。

今天答应了他,明日再反悔,会让他更加恼怒。

近十天的相处,陆落看出去,柏兮的性格虽然喜怒无常、阴冷怪癖,却也有迹可循,他喜欢陆落讨好他、依赖他。

他不愿意陆落哄骗他、欺瞒他,甚至忤逆他。

他要陆落很乖,有一说一。

柏兮要想收陆落为徒,就要杀了老祖,可老祖的术法与他不相上下,他很难除掉老祖。

陆落曾问他:你是要娶我为妻,还是要收我为徒?

收徒是不能的,娶她更是不可能。

曾是她负了柏兮,柏兮绝不会再娶她的,她没有这个殊荣。

柏兮冷哼了声,那就别问了,直接掳走了事。

“那我杀了你师父!”柏兮赌气。

陆落笑了笑:“那我更不能跟着你。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杀了我父亲,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敌,我岂能随你?”

柏兮静静望着远处。

远处是山,绵延起伏的山脉,苍墨蓊郁,四季如春。淡淡的冬阳像薄纱,轻轻批复在繁枝梢头。

柏兮想起了很古老的事。

时隔五百年,再次听到“不共戴天”这个词,柏兮仍是很恼火,恨不能再次一刀捅死陆落。

他沉闷着,不再开口。

庭院静籁,陆落听到了细微的声音,仿佛翠鸟在树梢呢喃低语。

她也不说话。

日影暗移,照在门槛上,银红色的帘栊微卷,帘钩金光熠熠。

庭院的芭蕉绿影婆娑。

终于到了黄昏,柏兮起身,将陆落拉到了他的跟前。

他替陆落揭开了遮住眼睛的幕布。

一层层的拨开,陆落下意识紧闭着双目,她不敢睁开,怕强光伤了眼。

“睁开看看。”良久之后,耳边是柏兮轻柔的嗓音。

陆落小心翼翼睁开了眼。

光线很柔和,陆落的眼睛也不再刺痛了。

她看到了自己的脚面,绚丽的晚霞落在她的衣襟旁边。

她穿着柏兮宽大的直裰,衣襟拖地遮住了脚面,缕缕丝线反映着霞光,华美精致。

“看到了!”陆落欣喜。

她没有瞎。

她轻抬了羽睫,往远方看去。

骄阳落在了远山的背后,只剩下火一样的余晖,将天地相接出的青山染得艳丽,云霞斑斓,天地疏阔。

陆落大喜。

惊喜之余,陆落隐约看到了庭院缓缓流转的生吉之气,以及与之相随的、微弱的阴煞之气。

她微微愣了下。

随便一扫,陆落就发现,此处的庭院布满了生吉之气,很适合疗养。

她甚至能看见柏兮在院中布置了四五个阵法。

陆落被阵法重伤,普通的药物无法滋养她,唯独这天地间的风水宝地,才会适合她修养的。

“我真是..开了天眼吗?”陆落愕然。

她还想再看,眼睛却酸痛起来。

一酸痛,眼睛就情不自禁流泪,陆落连忙阖眼休息。

“怎么了?”柏兮问,“还难受?”

他觉得不应该,陆落应该好了才是。

“有一点。”陆落捂住了脸,泪水从她指缝间滑落。

眼睛酸涩难当,眼泪就控制不住。

柏兮还以为她哭了,又担心又生气,低喝道:“哭什么!”

陆落啼笑皆非,她才不哭,她八成是开了天眼,都要笑死了,哭什么呢!

此事,她不能告诉柏兮。

柏兮说过,就是因为陆落这点天赋异禀,柏兮强迫她跟随着他。

他想把陆落天眼的天赋激发出来。

如今,他若是知晓了,更不会放过陆落,陆落唯有按兵不动。

第371章隐居(叶枫Sky和氏璧+)

陆落喜欢这傍晚的景,她留恋着不肯回屋。

夜里,柏兮点了盏孤灯。

晕灯如豆,铺陈着橘黄色的浅光,柔和又温暖。

一间小院,带着个矮矮的篱笆墙,白木大门已经枯旧剥落,摇摇欲坠。

三间正屋。

陆落住在西厢房,柏兮住在东厢房,中堂摆放着花梨木的桌椅。

陆落卧房没有床,只有一张结实的炕,上面铺了厚厚的锦被,柔软又暖和。绸缎的床单被罩,凉滑熨帖。

若对方是颜浧,陆落会惊喜万分:这真是个极佳的隐居之地。

“看什么?”柏兮见陆落夜里仍趴在窗台上,走进来问她。

他将陆落的褙子整整齐齐拿起来,放到了她的手边。

陆落这身衣裳,当时弄得很脏,柏兮替她换下来。

见衣裳是干净的,陆落吃了一惊,问他:“你洗的啊?”

“怎么,被人服侍惯了,洗个衣裳也大惊失色?”柏兮不快,冷冷哼了声。

当然是他洗的,除了他还有谁?

柏兮从小离群索居,事事亲力亲为,陆落的惊讶,在他看来格外讽刺。

从前,陆落跟着她义父,也是样样自己做的。

“..也对。”陆落笑了笑。

柏兮端了只浴盆给她,又提了两桶热水。

陆落十来天没有洗澡,身上粘腻且发痒。

柏兮又不愿意帮她洗。

他才不想看看她的赤身。好似他贪色一样。柏兮哪怕贪色,也不要陆落!

“别弄湿了左脚。擦擦身子,换身衣裳。”柏兮道。

而后,他又拿了套中衣给陆落,很简单的月白色中衣裤。

这是柏兮前几天下山去买的,已经洗干净晾好了。

他这样周到想着,到底是关心她。还是做好了留她永久住下去的打算?

陆落一时间。不知道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愤怒。

她接了过来:“你费心了。”

两个人的生活,柏兮把细节都考虑到了,一切都准备齐全,这让陆落毛骨悚然。

看来,他是真不打算送她回去。

“要慎重!”陆落不停告诫自己,千万别浮躁,痛失良机。

陆落洗澡的时候,柏兮在对面房里弹琴。

他用琴声告诉陆落。他并不在她的门外偷看,也没有离开太远,这样陆落可以安心洗澡,又不至于害怕漆黑。

柏兮这点细微的用心。陆落心头百转千回,说不出什么滋味。

寂静的夜,添了琴声,陆落的确安心了很多。

她将左脚放在浴盆的外头,舒舒服服洗完了,穿上了柏兮给她准备的中衣。

里头没有肚兜,陆落也不会觉得太空。毕竟她不够丰腴。

更已完毕,她大咧咧喊柏兮:“帮我倒洗澡水。”

柏兮的琴声停了。

他果然帮陆落把脏水给倒了。

这人,可以高雅抚琴,可以入庖厨、濯污衣,雅得精致,俗得踏实。

每个人都要双面,哪怕是穷凶极恶的宁墨谷。

“柏兮,你若是还是从前那个孩子,一定是个好人。”陆落道。

她想起了初遇柏兮的时候,自己捏他的脸。

那时候,他还不是宁墨谷,伪装成个西北来的小孩子,很是可爱。

陆落想起他那时候的模样,心里就有点失落,她是多喜欢那个孩子啊,可惜柏兮再也回不去了。

“好人有什么用,做牛做马啊?”柏兮不快。

夜深了,他又熬了人参灵芝汤给陆落,安神修补,让她能早点康复。

陆落接过来喝了。

她睡下之后,柏兮轻轻摸了下她的头发,替她盖好了被子,说:“早点睡,闭上眼睛。”

他的手,轻轻放在她的眼皮上端,离她的肌肤略有距离,并没有贴上来。

这种时候,他就会尽量避嫌不触碰她,免得她自作多情,以为他喜欢她。

陆落就合上了眼帘。

柏兮吹了灯,回了自己的东厢房。

他夜里很警觉,想听听陆落的动静。好在这孩子着实乖巧了,并无异常,睡得很踏实。

柏兮知道她会逃,只是不知道她何时逃,打算怎么逃。

“干脆把她的脚打断好了。”柏兮想起她一定会跑,又是愤怒难当,恶狠狠想着。

可如此一来,她肯定委屈可怜,柏兮又不高兴。

柏兮不喜欢陆落可怜兮兮的模样,他喜欢她愉快、开心、健康的样子,那样才配在宁墨谷身边!

神的身边,怎么能有歪瓜裂枣?

如此,柏兮辗转一夜未合眼。

“我要下山去,买些吃的上来。”早起,柏兮对陆落道,“你可有什么想要带的?”

“我想吃点心,甜些的,你看到什么好吃的甜点心,都给我带。”陆落道。

翻了个身,陆落继续睡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中堂放了个砂锅,还是温热的。

打开了砂锅,米香扑鼻。

柏兮下山之前,熬煮了米粥,生怕陆落饿死了。

陆落也顾不上洗漱,先坐下来吃饭,一连喝了两碗米粥。

空气并不寒冷,拂面的风,温暖舒适。

陆落吃饱了,用柏兮替她准备的盐擦了牙齿,洗了脸,又抹了些雪花膏。

柏兮准备的雪花膏,比陆落自己用的都要细腻香醇,是茉莉味道的。

陆落梳洗之后,站在院子里。

骄阳躲在云层里,尚未露面,晨雾凝重,似轻纱萦绕着树林和庭院,袅袅胜似瑶池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