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水龙王二十万两,还能剩下个五万两,倒也不错。”陆落心想。

想到这里,陆落记得颜浧还送了她一匹马,这匹马血统纯正,陆落也带不走,还是卖掉。

刚把山庄卖了,陆落转而又去买马。这次,她没有出面,就是让一清去卖,不提陆落的名字。

这匹马也卖了二万两。

停灵四十九天结束之后,到了二月最后一天。

闻氏该卖的全卖了,该收拾的也收拾妥当了。

陆其钧的棺木,抬到了通州的码头,装船准备运回湖州府。

陆落和闻氏也打算三月初四动身。

家里每个人都准备好了。

撤了灵堂之后,闻氏对陆落说起她们财产的事。

东西都卖了,现在她们有多少现银,闻氏要对给陆落听。

她们俩算了半晌,最后算出,陆落和闻氏约莫有五十四万两白银,零头不论。

这笔钱,还不包括闻乐喜给的十万两。

五十四万两,加上闻乐喜的十万两,再减去要给水龙王的二十万两,剩下四十四万两。

四十四万两,陆落折合下人民币,大致等于六千七百万元。

所以,她们还是有钱的。

至少启动资金有了。

有了这笔钱,哪怕是被退亲回去,陆落心情也不错,闻氏的情绪也好转。

她们通过钱庄,先这笔钱转到湖州府,然后带了三条大船,装了满船的东西、一家子人,返程往湖州府去。

临行的前一天,很多人来送行,送到了通州,包括叔公闻乐喜,也包括成阳大长公主。

陆落站在甲板上,搀扶着她母亲,和岸上送行的人挥手告别。

她们到通州的时候,是晌午了。

初春的骄阳,暖暖照在她们身上,给陆落和闻氏都镀上了璀璨温暖的光晕。河风缱绻,摇曳着衣摆,撩拨着兜帽。

一阵风,陆落的兜帽被掀翻了。

她满头的发,暴露在阳光下,也暴露在视线里。

陆落已经是一头花白的头发了,青黑越来越少,白发越来越多,白而有光泽,似银丝。

陆落逐渐是鹤发童颜的模样了。

船离开了码头,渐渐融入了天水相接之处,浪花翻滚,波光粼粼。

一路过了烟柳画舫、杏雨杨花,陆落和母亲在景耀六年的七月初,达到了湖州府。

第二部:明月何时照君还

第001章故土与故人

故土的风,温醇又缠绵,似只柔软凉滑的手掌,拂过伊人鬓角。树叶窄小浓密,投下来斑驳的阴影,也是细小的,像一地细微香蕊。

陆落第一个见到的故人,不是老宅的亲眷,却是现任湖州知府的陈容枫。

陈容枫一袭平常夏布衣衫,带着两个随从,静静立在码头旁边的阴凉之地。

他身材起身,气质儒雅,风采翩翩,看不出半点官吏的模样,像个风流才子。

不过,他也的确是才子,这官位还是借助家庭的关系讨来的,不是他政绩所得。

“我收到了闻公公的信,就派人在码头留心,算着你们这两天也要到了。”陈容枫上前,跟闻氏和陆落见礼。

他笑容和煦,似春风般明媚温暖。

陆落头上带着薄纱的帷帽,隔着纱幕和陈容枫相见。

她不喜欢帷帽,不过是为了遮住了满头的银发。

被阵法反噬,陆落这半年来,头发一点点花白,如今终于全白了。

辛筝送给她的野山参,也是她吃完了,没有扭转发丝的变色,却令她气色红润,银发光泽。

不难看。

别说陆落,连闻氏和丫鬟们也觉得她的银发不难看,不是那种苍老的枯干,而是顺滑亮泽,似一头柔软的银波。

陆落仍是一头好看的发丝,只是颜色惊世骇俗罢了。

都是那只野山参的功劳。

“十二老爷。”陆落撩起了薄纱。和陈陈容枫见礼。

陈容枫不太好意思使劲盯着她瞧,没发觉她的异常。称呼她为“五娘”,不乏亲昵熟稔。

在京里没什么感觉,异地重逢,喜悦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准备了酒宴,给夫人和五娘接风。”陈容枫道。

他言语温柔,神色诚恳。叫人不忍拒绝。

况且他是一方父母官。陆落以后需要他的帮衬,又是老朋友,就没有客气,道:“多谢十二老爷。”

今日始归,下人们搬行李,收拾屋子,也是一番忙碌和错乱,闻氏和陆落现在回家,都没地方落脚。

不如等他们收拾妥当。陆落和闻氏再回,要见亲人也不耽误一顿饭。

船上的饮食,把人的胃都磨瘦了,一下地就要热汤饭。闻氏也高兴。

“大人费心了。”闻氏道,然后数落陆落,“别再叫十二老爷了,如今是陈大人,礼数不可废。”

“一样的,五娘怎么叫得顺口,就怎么叫吧。”陈容枫心情不错。人也开朗了些,笑容倜傥温柔。

陆落眼珠子微转,很想和陈容枫套近关系,将来行走诸多方便,于是道:“陈大人跟叔公是忘年交,品德高洁,不如我称呼您为十二叔吧?”

陈容枫神色骤变,愕然看着陆落。

他温柔的笑容,似卡在了脸上,缓缓褪去。

闻氏轻咳,给陆落使眼色。

陆落也没想到陈容枫反应这么大,自己也尴尬:太急促了,这样直接套关系,功利心太强,遮都遮不住。

“陈大人,您别跟我们妇道人家一般见识..”闻氏欲解释。

陈容枫的神色,又慢慢柔和下来,唇角却又一抹苦笑。

“我现在年纪大了,反而害怕,听人有人叫我叔叔,心里就惊一下,好似又老了。”陈容枫叹气,跟陆落和闻氏解释,“五娘,咱们可以兄妹称呼。”

“是。”陆落微笑,从善如流。

攀结关系,肯定需要把对方至于高位,将对方视为长辈是一种尊重。

陈容枫不买账,陆落就不坚持了。

虽然陈容枫当时微微变了下脸,而后他也极力热情,周到又不叫人无措,着实很会处事。

到了酒楼,陆落摘下了帷帽,露出满头的银丝。

陈容枫又是一愣。

“..一言难尽。”陆落笑着,想支吾过去。

“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说。”陈容枫笑着,柔声安慰她,“这样也挺好的..”

闻氏和陆落都不明白他说“挺好”是什么意思,见他识趣不追问,她们也松了口气。

宴席间,彼此说了些事。

陈容枫问起京师,问起他女儿陈璇,问起他的家里人。

陆落就把自己知道的,一一告诉了他。

陈璇挺好的,太后很疼爱她,听说等景耀八年,小皇帝满十五岁,开始亲政,后宫那四位小姑娘,都要封赐。

陈璇应该是妃位。

皇帝到十八岁才立后,到时候重新选一个,还是立宫里那四位其中之一,就难说了。

“璇娘性格和一般女孩子不同,她喜欢宫里。”陈容枫提到女儿,又是骄傲,又是想念,一时间百感交集。

陆落也问陈容枫,最近湖州府可有什么大事。

陈容枫说了几件,都跟陆落没什么关系。

闻氏也问话。

而后,都是闻氏和陈容枫交谈,陆落默默坐在旁边吃饭。

饭后,他们又略座,闲谈了半个时辰,陈容枫这才送她们回府。

出了酒楼上马车的时候,陆落先搀扶她母亲,再准备自己上车,却听到陈容枫站在身后不远处,喊了句:“五娘..”

陆落站定了身子,回眸看他。

她纱幕之下的眸光,也盈盈雪亮,能照到人心里去。

陈容枫顿了下。

微微静了下心,陈容枫说:“你的头发,还跟从前一样好看!”

陆落失笑,道:“多谢。”

“过几日安顿妥当,就到我府上来做客。”陈容枫又道,“公公一直很照顾璇娘,他老人家托付我照顾你们,我不能懈怠,辜负了公公。”

他好似怕自己的热情被陆落误解,解释道。

陆落一直觉得陈容枫是君子,谦和纯净,正值温柔,是个值得相交的朋友,道:“好,那我一定登门叨扰。”

陈容枫颔首。

他亲自送陆落母女到了家。

等陆落她们回来的时候,行李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大门口安静。

院墙刷了崭新的粉,朱红色的大门重新漆过了,颜色秾丽鲜艳;换了两个黄灿灿的门钹,日光下熠熠生辉。

这是过年的时候修葺的,那时候陆其钧还没有去世,如今新墙上添了白幡,表明这户人家正值热孝。

陆落看到这院墙,心突然就定了。

整整四年了,从来没这么踏实过!原来,这才是家的感觉,任何地方也取代不了!

陆落回家了。

第002章天缘(吾晓舞和氏璧+)

湖州的青敖湾,不是水泊,而是街道。

青敖湾有条小支流,约莫半里宽,直通太湖,蜿蜒曲折,将整条街分成了南北向,古来江南人临水而居,逐渐成了门庭。

住在青敖湾的,约莫四五十户,九成都姓陆。

陆氏祖先从几百年前就定居青敖湾,历经过战火,蒙受过灾荒,也享受过繁华,如今子孙没什么名气,青敖湾也不见经传,并不繁华。

陆落的家族,是青敖湾中最普通的一户,既不是最有钱的,也不是最落魄,更不是子嗣最繁茂的,中规中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十年前闻氏带幼女回来,二伯母帮衬着,置办了一处小院子。

两进的院子,三十来亩,小巧精致,亭台楼阁都是崭新的。

十年过去了,小楼朱红新漆盖旧漆,层层叠叠的。因闻氏重保养,每年都要粉刷一次,小院看上去有八成新。

没有金砖玉瓦,没有玳瑁贴门,陆落家的小院,清素宁静。

进了大门,两边各是白墙黛瓦四间外厢房,左右种着两株枣树、两株桃树。

青石铺满了小径,小径两旁又种了矮矮的冬青,青翠欲滴。

小径的尽头是垂花门,院墙上布满了爬山虎,风过,翠浪摇曳。

垂花门口,穿着宝蓝色夏布褙子的老妇人,正两目嗪泪,望眼欲穿的等着。

是陈姨奶奶。陆落的祖母。

“姨奶奶!”陆落快步上前,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陈姨奶奶有点巴结。一激动或紧张,就说不出来话。

她拉着陆落的手,眼泪滚将下来。

闻氏也上前,叫了声“姨娘”,一番契阔。

大家进了内院,陈姨奶奶伤感良久。既有久别重逢的感慨。也有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伤,一直抹泪。

真正为陆其钧哭的,只有他的生母陈姨奶奶。

“您别难过了,瞧见慕儿了吗?”闻氏转移陈姨奶奶的注意力,提起了陆其钧的庶子,陈姨奶奶的孙儿陆慕。

陈姨奶奶半晌才止住哭,声音暗哑道:“瞧见了。”

陆落还带着帷帽,陈姨奶奶想看看她,又好奇她怎么进了内院也不摘。就多往陆落头上瞧了几眼。

犹豫了下,陆落摘了下来。

“啊!”陈姨奶奶被陆落这头银发吓到了,神色大变,一时间有点气短。

闻氏连忙扶住了她。给她顺气,再三说:“没事,没事,您别怕..”

陈姨奶奶片刻之后心下方定。

而后,她又抹眼泪,很是伤心。

陆落和闻氏耐心劝她,劝了半晌。三姨娘霍氏也带着孩子们来了。

三姨娘她们下船就由丫鬟们领着到家了,先在西边的小苑落脚。

满满当当一屋子人,陈姨奶奶打起精神,心里也喜欢。若是儿子没死,就更圆满了。

“去、去北府见礼。”没说几句话,陈姨奶奶结巴着,对闻氏道。

北府,就是陆家老宅。

青敖湾被小小的支流分成南北,中间架了三处竹板小桥,互通来往,真正的小桥流水人家。

陆落家的院子在支流南边,老宅在北边。

在湖州府的时候,不能把对面叫“老宅”,只好称“北府”。

陆其钧虽然死了,老祖宗也恩典陆落母女单独住,甚至将陈姨奶奶接出来,可陆其钧仍是陆家的子孙,闻氏仍是陆家的儿媳妇。

老宅有家规,不像在京里那么松散。

千里迢迢回来,肯定要先去给祖父、祖母请安。

所以,她们屁股还没有坐热,陈姨奶奶就催她们赶紧去,别失了礼数。陈姨奶奶一辈子谨慎小心,生怕惹了主人家不快。

“好,我洗洗脸,这就去了。”闻氏很顺从陈姨奶奶。

刚到家,丫鬟们还没有收拾整齐,闻氏也懒得让她们翻箱倒柜去跟她寻衣裳更衣,就只是梳头洗脸,重新上了妆容,去给亡夫的父母请安。

闻氏也要去商量,陆其钧的棺木下葬在哪里等。

“落儿,你就不要去,过几日再去吧。”闻氏道。

陆落满头的银发,肯定要引起众人的流言蜚语。

闻氏怕陆落受不了。

陆落则道:“我正愁没人知道,您却要我躲起来?”

没人知道,怎么给陆落造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