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瞥了她一眼。

虽然和陆落插科打诨,陆落走了之后,她的话还是让老太太沉默良久。

陆落的话,正中了老太太的心思。

一个家族,不兴旺举业,还有什么指望?

只是那崇济书院着实太贵了,一年的束脩顶得上一房七八口人两三年的开销。

陆家只普通的门第,没这么多钱去兴旺举业。

越是没钱培养子弟,家道越是落魄,进账就越少。

如此反复,就一日不如一日了。

老太太反复琢磨“读书、举业”这席话,反而忘了猜测陆落的目的,以及她之前的意图。

陆落的真正目的,就被她的这番话遮掩了。

老太太没心思纠结陆落真正的意图,就不会改口,更不会阻止七娘出来作死。

陆落就是想借着老太太的口,光明正大把七娘带出来。

老太太这里打下了根基,把初一要摆宴的普安院看了一遍,陆落心里有谱了,处理掉七娘的方法,她也找到了。

她复又去找陈容枫,问陈容枫,薛澜的事到底怎么办。

“五娘,我怕给你添麻烦。”陈容枫道,“澜姑娘虽然醒着,却人事不知......”

“我不怕。”陆落道,“我已经想好了怎么安置她。等她师父回来,将她交给她师父,此事就彻底与我无关,麻烦不了很长时间。”

“她师父何时回来?”陈容枫问。

陆落觉得,师父和石庭明年年内能回来的,他们都去了一年多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薛澜已经没了任何依靠,石庭可以替她做主。

陆落将她留到石庭回来即可。

“也许一年半载。十二叔,拜托你了。”陆落又道,“你已知晓了澜姑娘的身世,她不死的话,多少人要被连累?朝廷也许多了场腥风血雨。您素来仁厚宽和,往事咱们无力更改,哪怕刨了当时将领们的坟,也无法修补过错。”

陈容枫心中一荡。

陆落说他仁厚宽和,明明很普通的一句话,陈容枫却听出了无限的甜言蜜意,他心中暖融融的。

“你说得对,此事要趁早。”陈容枫道。

陈容枫从昨天到现在,都在犹豫,他还没有去找莫大人摊牌。

如今,陈容枫仍是不打算细说了。

“......我就告诉莫大人,你是澜姑娘师父的师叔,你术法高超,莫大人相信的。我们暂时将澜姑娘交给你,你以后交给她师父。”陈容枫道。

他下了决心。

陆落颔首,说:“这太好了,多谢您!”

陈容枫是负责找薛澜的师父。师父没找到,找到了个师叔祖,勉强算交差。

陆落装作不知情,只是来救薛澜的。

“多谢莫大人救澜姑娘一命。”陆落道。

莫大人是个很有良心的人,他救薛澜,一半是为了将军,一半也是想薛澜活着,毕竟也是从小看她长大的。

他没有其他歪心思,陆落愿意照顾一段日子,莫大人同意了。

陆落满头银发,她说自己是薛澜的师叔祖,莫大人没有怀疑。

第049章除夕(第五更,求月票)

“今年特别冷!”

“可不是吗,腊月下了二十天的雪。前几天好不容易暖和了些,今天又下雪了,真是见了鬼!”

腊月二十九的夜里,倏然起了狂风。大风似海啸,呼啦啦碾过了城池,折断了不少的枯枝,垂落了陈旧的瓦砾。

到了三十日的黎明,风渐渐歇了,噼里啪啦下起了雪粒子。

须臾,雪粒子变成了皑雪。

雪没有下多久,尚未到巳时初就停了,地上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晶莹透明。

前几日天气好,地是干的,雪落下来不化,到了夜里,牢房的孤灯从门缝里透出来,未销的残雪,在灯光的映衬下,透出几抹寒意的光辉。

知府衙门的大牢里,两名牢卒很倒霉,除夕夜被派来守着牢房,他们一遍干嚼舌头,一遍抱怨天气。

“要是有口热酒喝就好了。”一个牢卒畅想道。

另一个则说:“热酒没有羊肉就着,也是无味!”

“还羊肉?今年的羊肉多贵,还难得。”

他们又冷又饿,越发起了怨气。

“薛姑娘还没有好转吗?”一个牢卒往里头望了眼,薛澜就是关在这座牢房里。

薛澜的牢房在最里面,是关押重刑犯的,只是府尹大人往重新填了土,换了干净的床,三面围了防寒帘幕,竟是最暖和舒适的一间。

“她那个样子,只怕是好不了。”另一个牢卒回答,“薛将军怎么有个养女,从前没听说过?”

“我也是头回听说。”

“那模样生得真好,别说外室吧?”

“胡说八道。别说这模样,就是天仙也能给薛将军做妾室,还用养在外头吗?就是养女无疑了。”这牢卒满腹牢骚,说话就很冲。

他的同伴被他堵得不悦,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有人敲着门。

守牢房的人最怕夜里敲门——这是出大事的预兆。

一个满面麻子的牢卒。蹙眉不耐。起身去开了门。

瞧见门外的人,这麻子立马露出了一点笑容:“甘东家?”

甘东家不是府衙的人,而是原告。

他前几天告铺子里的伙计偷窃。让衙役去抓人。可府衙都封印了,抓回来也没得审,只得先关起来。

这位甘东家是银饰铺子的东家,可他不太像生意人。长得高大威猛,面色黧黑。像像是个武师。

甘东家为了追回自家铺子里丢的东西,让牢卒们审查伙计,格外巴结牢卒,没少花钱。

牢卒都认识他了。

这牢卒瞧见了他。就知道财神爷送钱来了,眉开眼笑迎接了他。

“天儿冷,又是大过年的。挑给酒食给爷儿们打牙祭。”甘东家笑道。

他说着,就进了屋子。

衙役这才发现。甘东家还带了个伙计,伙计看上去瘦瘦小小的,挑着一副很沉重的担子。

担子还热腾腾冒气,煮羊肉的香味从担子里溢出来,一下子就勾起了两个牢卒的馋虫。

年关不能和家里人团圆,还要守着牢房,原本就是件晦气事,饿着肚子又冷,就更晦气了。

突然送上热腾腾的酒菜,牢卒们都高兴。

打开了担子,果然见全是荤菜,还丝丝冒着热气。

“有心了,有心了!”牢卒对甘东家道。

伙计帮忙摆上酒菜。

摆完了,牢卒瞧见了担子底下,竟然有五六锭白花花的银子,都是五两一锭。

月钱不过二两银子的牢卒来说,五六个大银锭子,这就是横财啊。

这两牢卒没想法除夕夜还有意外收获,当即心花怒放。

“这是我自家酿的米酒,两位老爷尝尝。”甘东家亲自给斟酒。

斟完了,甘东家又说:“我还带了几个包子,大过年的,也给那些人填补填补,往年我都是往庙里送,今年就当在这里积德行善了。”

牢卒掀开了另一个担子,果然是满担子的包子。

包子也是热的。

牢卒拿出一个,掰开瞧了瞧,全是豆腐的,一点油荤也没有,了无兴趣丢下了。

“按说,牢里是不准递东西的。”牢卒道,说着又想起甘东家担子里的银子,有心网开一面,道,“不过大过年的,谁不要积德呢?”

说着,就大手一挥,让甘东家去送包子。

关在牢里的人,都是没有定罪的,要么案子没审,要么还没有审完,零零总总只有五个人。

甘东家一个个发包子。

犯人都爬起来,个个狼吞虎咽吃了。

甘东家发完之后,对两个牢卒道:“大老爷,这担子先放在这里,等明日我来收碗碟再挑回去。”

牢卒念着里头的银子,点头道:“放着吧。”

他们吃肉喝酒,一会儿就醉醺醺的,借着酒兴,人事不知。

天亮的时候,那个麻子被外头震耳欲聋的炮竹声吵醒。城里人家都在过新年,早起放鞭炮,热闹喜庆。

“哎哟。”麻子揉了揉自己压得发酸的胳膊。

他一肚子尿,也不顾浑身酸痛,先出去放了水。

回来之后,人彻底清醒了,另一个牢卒还在睡。

麻子肚子有点饿。

满桌子的碟子,几乎半空了,还有三坛酒。

“昨天吃了这么多啊?”麻子有点疑惑。

若是吃喝了这么多,这会子宿醉肯定想吐。可他没有要吐的感觉,反而是饿了。

“什么酒这是?”麻子不解,踢了踢旁边的人,“醒醒,醒醒!”

那牢卒却一动不动,跟死了似的。

麻子一惊,使劲再推,那牢卒才慢悠悠醒过来。

“你他娘的吓死我!”麻子咒骂道,“快起来收拾收拾!”

等会儿牢头来了,看到他们烂醉如泥,而且满桌的酒菜,会骂死他们的。

麻子瞧见了旁边的担子,想起里头还有白银,立马扑过去。

果然,银子还有,一共六个。

另一个牢卒也彻底被白晃晃的银子刺花了眼,立马清醒了。

两人平分了银子,心情愉悦,忘记了其他,将桌面收拾干净,这时候他们发现,牢房里的其他收押之人,全部在睡。

往常这个时候,应该醒了啊!

不过,犯人不闹事,牢卒就省心,他们也没有多想。

到处看了看,每个犯人都在,没有出任何事,牢卒不再说什么。

不过,走到薛澜牢房的时候,牢卒隐约听到了血腥味。

“麻子,过来看看!”牢卒喊自己的同伴,“什么味儿啊?”

 

第050章死遁

牢里出了事。

陈府尊一大清早就被吵醒了,还没有来得及接待拜年的人,就被请到了后院。

后院来了大夫。

“怎么回事?”斯文儒雅的府尊大人,此刻眼眸阴鸷,噙着雷霆盛怒。

关押在牢房里的澜姑娘,被人捅了三刀,划伤了脸,面目狰狞。

此刻,大夫已经在救治,陈府尊退了出来。

两个牢卒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拉下去,打二十大板,慢慢再审!”陈府尊见他二人半晌不开口,没有耐心的大手一挥,让衙役将他们押走。

牢卒这才知道挣扎。

一个满脸麻子的牢卒,使劲磕头,把额头都磕破了,言语仓皇解释来龙去脉。

他说昨晚甘东家来了,给所有人送了吃的。

“......小人瞧着是不对劲,昨晚啥时候醉倒的都不知。小人酒量很好,别说三坛,就是三缸也要缓缓的。醉得那么人事不知,的确蹊跷!”麻子急促狡辩,生怕陈府尊不相信他。

陈府尊的怒焰却消了些,他听进去了,麻子看到了希望。

陈府尊沉稳的思量了片刻,去升堂,吩咐衙役捉拿甘东家。

大夫替薛澜处理了一通,说:“府尊,犯人伤得太重,只怕活不成了......她身上三处伤,脸也被划花了,何等残忍.......”

医者仁心,这位大夫对薛澜的惨状于心不忍。

“您再试试,定要救活她。”陈容枫道,“她是重犯,若是死在我任上。我以后还有什么前途?”

大夫低眉顺目道是,心里却骂狗官,人命当前,他却只想着自己的政绩。

重犯死在牢里,对陈容枫的政绩确有很大的影响,大夫心知:“救不活这位姑娘,府尊大人也饶不了我。”

破家的县令。灭门的府尹。小小郎中怎么惹得起他?

于是,这位大夫拼尽了能耐,拿出看家的本事和珍藏的药物。还真将薛澜的命保住了。

陈容枫大喜,赏赐了大夫五十两银子。

同时,陈容枫大年初一就开印,声势浩大审理此案。

“那位姓甘的。是腊月二十七才租了铺子,草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当天就告了自家伙计偷窃。”

最大嫌疑人甘东家的铺子,是临时租的;他的伙计也是当天告的,买通了衙役和牢卒,关到了大牢里。

昨夜。那个伙计跑没影了。

“去搜他的铺子!”陈容枫吩咐道。

搜了半晌,犄角旮旯都搜遍了,没有发现任何证据。只有几张废弃的纸,上面写了几行字。隐约是给自家伯父的。

最后,陈容枫还是找到了一个信封。

“伯父邵瑭亲启”,信封上是这样的落款。

“邵家的人!”陈容枫肯定道,“是邵家的人来报仇了!”

薛澜杀的那两个人,其中一个的住处已经寻到了。在那人的住处,衙役们找到了路引和文牒,就知道死者叫邵华倾,是江南西路邵家的。

陈容枫这席话,很快就传开了。大年初一就升堂,是个话题。平常百姓都要拜年串门,正愁没有八卦。

有了这件事,就有了极佳的谣言。于是,这件事很快就传开了,速度迅捷。

“邵家,是出了九任国师的邵家吗?”百姓议论纷纷。

“就是那个邵家!”

“可邵家远在千里,怎么能这么快派人来报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