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落问柏兮:“我们如何出去?”

柏兮没回答,仍是装作听不见。

陆落看不清柏兮的表情,他沉默着喘粗气,陆落便知他盛怒未减。

陆落看了眼他。

这一眼不知怎的,触怒了他,他将地上的碎玉捡起来,狠狠砸在对面的井壁,****的泥土纷纷坠下来。

陆落满身泥浆。

柏兮不解恨,一块块的扔,一下比一下用劲,他不理陆落,陆落的任何问题,他都不回答。

他似疯了一般。

陆落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柏兮沉默着,身子却有点发抖,他愤怒将阵法里残破的玉,一次又一次的砸在壁上,最终他略微疲倦,这才停了下来。

他定定望着井口,似考虑出路。

而这时,他也瞥了眼身旁的陆落。

“柏兮,我们要如何出去?”陆落适时又插了句话。

换来的结果,仍是柏兮重新扭转了脑袋,不搭理。

柏兮自古在井壁上,画了个很复杂的图像。

幽黯中,陆落只能看到他的手指划来划去,却看不清图案,不知他划了什么。

划完之后,柏兮祭出两张符咒,用力按在图案里。

他嘀嘀咕咕念着咒语。

符咒在他的咒语催动下,发出了金黄色的光芒。

微弱的光亮里,陆落看到看清楚了这个符咒。

她没见过,不认识。

“这是谁给传递信号吗?”陆落心想,“此处已经是远郊了,谁能接到他的信号?”

陆落不敢问,问了柏兮也不会回答他。

柏兮很痛苦。他在幻象里,又把他最痛苦的经历过了一遭,他的心只怕是千疮百孔。

他想迁怒陆落,甚至想掐死她,可到底不忍心。

满心的痛,他不能冲陆落发作,又困在井中出不去。他想杀几个人发泄一下也找不到。

他将井壁砸得稀烂。情绪终于得到了缓解,他能稍微平静几分。这几分的平静,只够他静心布阵的。却不能搭理陆落。

他怕他一开口,泄了情绪,会忍不住掐死她。

柏兮这一刻的恨与痛,都深在骨髓里。

她曾经那么狠心。她将柏兮的生活弄得支离破碎,最让柏兮痛心的是。她也死了。

生活一塌糊涂,他们可以重新开始;孩子没了,他们可以再生;但是她死了,柏兮的一切都被毁了。

兄长离开之后。落落是柏兮唯一的信仰和依靠。

有了落落,柏兮才觉得自己是个人,有血有肉。

她死了。柏兮的人性都那场浩劫挥霍空了。

他自称是神,何尝不是对她的讽刺?

可是陆落不明白。

重复经历那段往事。柏兮的心像被人撵得米分碎,他的痛苦远远超过了他能承受的。

他已经没什么理智了。

他一旦失去了理智,连陆落都会打。他不想打陆落,他也舍不得,唯有不理会她,将她放在他愤怒的外面。

他画的符咒,可以对方圆一百里起效,天地的星象和阴阳二气为他所用。他可以令“甲午月”“乙末日”出生的人,都收到他符咒的蛊惑,内心里产生幻象,从而会带着绳子来救他。

柏兮坐在地上,不停的念符咒。

此处离村庄或者杭州府都较远,需要很强大的控制力,他召集过来的人,也没有乘坐马车那种智力了,只会用腿跑过来。

他坐在地上,嘴中念念有词。

陆落在旁边听着,半句也听不懂,心想:“柏兮念的,是孔雀河道的咒语吗?”

对于咒语,陆落从前都是否定的态度。

在她学习术法的年代,“咒语”早已失传了,成了封建迷信,而且没有科学依据,陆落不相信。

最近她相信了,自从她开了天眼,一切的超自然在她眼里,就不再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柏兮的咒语,陆落有点好奇,她不敢打扰。

陆落也没心思打扰。

她心中仍是很沉,之前母子一尸三命的那个幻象困扰着她,让她情绪低落。

那件事很可怕,饶是非亲生经历,陆落亦觉得面目狰狞。

她沉默叹了口气。

半个时辰之后,突然陆落听到了脚步声。

一抬头,有好几个人在台井上的巨石。

“这是什么人啊?”陆落诧异,问柏兮。

“是你召来的吗?”陆落又问,“你方才画符又念咒,是不是你召来的?”

柏兮不理会,口中仍是低声念着咒语。

陆落无法,不好再问了。

为了防止被巨石砸伤,陆落往旁边躲了躲。

忙活了又是两刻钟,那块巨大的石头才被搬开。

有人放下了绳子。

陆落以为,柏兮会先让她出去的,不成想柏兮径直将绳子圈在自己腰上,借助外头的拉力,他先出了井。

出井之后,柏兮将那些召集过来的人全放了,让他们脱离了术法的掌控,清醒过来,各自回家。

从井里出来,柏兮发现外头仍是有好几个阵法。

井中的阵法是最厉害的,用的法器亦是最高深的,柏兮也不是弹指间将其毁灭,外头这些阵法,更像是儿戏。

柏兮想随手毁了的,但他心中积累了太多的怒,怒火足以踏平杭州城。

他没有破坏这些阵法,不想打草惊蛇。

他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将其千刀万剐。

柏兮转身就要进城,他差不多已经知道敌人在方位。

“柏兮!”井下传来陆落的声音。

柏兮微微顿了顿脚步,他折身回了井台,居高临下望去,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见。

“柏兮,快拉我上去!”陆落站在井底喊。

柏兮的手,紧紧握住了井台,他压抑着内心的情绪,恨声道:“你就死在这里吧!”

说罢,他阔步往杭州城去了。

他足下生烟,很快就脚步声就消失了,四周除了虫鸟的叫声,再也没有人迹。

陆落静静听着柏兮越走越远,她颓废坐在泥泞不堪的井底。

她心里也是闷得厉害。

倏然,她猛地站了起来,她知道柏兮为何不带她了。

不带她,当然不是让她死在这里,这里已经很安全了,柏兮没有留隐患。

他不肯带陆落,是因为他不需要劝诫和阻力,他要去杀人了。

陆落如果出去了,她会阻止柏兮的。

柏兮不需要她的阻拦。

陆落心里一个激灵,迫不及待想要出去。

她害怕柏兮真把杭州城的人全杀了。

陆落的姐姐和小外甥还在城里。

她慌乱中用手去摸柏兮方才画符的地方,她想找到那个符咒,看看自己可有能力,用柏兮一样的方法出去。

第156章柏兮的报复

陆落高估了自己。

别说是她,就是她师父来了,也不能重复柏兮的术法。

陆落又担心柏兮报复心强,导致杀戮过重,她心急如焚,更是无法静心去回想方才柏兮的咒语。

她不是神童,真的努力回想,亦是想不起来。

陆落重新跌坐回了井中。

她这一天太累了,身心俱疲。

饶是阴暗潮湿,蛇鼠乱窜,陆落还是靠着湿漉泥泞的墙壁,迷迷糊糊睡着了。

等她睡着,她再次梦到了那天的场景。

这次不再是幻象,她实实在在感觉自己躺在宁墨谷的臂弯里。

他的眼泪,滚烫落在她的面颊上。

陆落只怕是已经死了,她的手指发腻,肌肤颇有发涨溃烂之感。

若不是如此,宁墨谷也不至于放弃,她的确是无法挽救了。

“师兄.......”陆落听到自己的声音,亦嘶哑,她的嗓子里可能是烂穿了,声音并没有幻象中那么清晰。

她糊里糊涂说着话,求他一定要杀死她。

杀死母子尸煞的,需要用到很多特定的材料,朱砂和带着符咒的利刃肯定不能少,同时还需要施咒。

宁墨谷亲吻过她的唇,说了“来生再见”时,他的情绪颇有点失控,不知是愤怒还是狠绝,他捅下去的那刀很稳很用力。

可是刀子进去,他又后悔了。

饶是没了希望,他也恨自己这样放弃了她。

他大哭不止。

宁墨谷的矛盾,陆落感同身受。他绝望中的挣扎,像被人凌迟,死去的人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他却要活着承担那一切。

陆落的血涌出来,是暗红色的血,流的很快,说明那时候她并未死。

宁墨谷的悔意从此而来。

他感觉到了她肌肤的溃烂。闻到了她身上的腥腻,他也以为她早死了,如今不过是残留的魂魄。

刀子进去之后,宁墨谷发现他妻子没死。萨满的术法比他想象中更高超。

他彻底后悔了,他一个劲的按住了她的伤口,想要止住血,可是血流了她满身,连她平常带着的凤血玉镯也别浸湿了。

陆落第一次梦到他。他带着冷漠的表情,静静看着落落的不忍离别,到落落彻底要走时他的崩溃,陆落算是明白了他这个人。

柏兮不是冷血,他是自信。

他第一次离开落落的时候,他自信她会等着她。

他站在那里,他的自信告诉他,不用太难过,等她长大了,他还是他的。

可最后她死了。他的自信被瓦解了,他的信念都崩溃了。

陆落从梦中醒过来时,自己也是一脸的泪,她哭得哽咽。

“我这是在哪里?”她有很短暂的迷茫,而后才知道是在井底,她的手浸在潮湿里,已经起了皱。

亦如她上辈子临死前。

陆落吓一跳,重新站起来。

外头的光线发生了变化,不知时辰,她的丫鬟琴谣也不知为何还不来找她。

“来人啊。救命啊!”陆落实在没了法子,站在井底喊。

她清醒过来之后,又开始担心,不知柏兮到底会怎样。

陆落喊了半晌。嗓子里直冒烟,她彻底没了力气。

一只土蛙从她眼前跳过,她想抓起来吃了。

她又饿又渴。

天彻底黑了,仍是没人来找他,陆落被丢在这枯井里。

她的嘴唇有点干裂,实在渴得厉害。陆落用手使劲刨井底。

她刨了好半天,刨出个半寸深的坑。

坑底片刻就沁入了一些水。

陆落捧起来喝了,水很腥,腥得像血。

她哭也哭不出来,心里木木的,那个梦将她的魂都抽走了。

陆落很渴,就忘记了感叹,也忘记了悲伤,她被梦里的情绪掌控着,像具行尸走肉。

这一夜,柏兮并未回头。

他彻底将陆落抛下了。

“他肯定发疯失控了。”陆落想,“不知道他要犯多少杀戮。”

陆落不过是做梦,她都如此心灰意冷,起了弃世之念,柏兮是亲手送妻儿上路的,他的痛苦比陆落深万分。

他崩溃失控了,陆落一点也不意外。

她阻止不了他。

“到底是谁设个局,螳臂当车不说,还让一个疯子重新失控了。”陆落又累又饿,半躺在泥泞中,茫然想着。

人的身体到了极限的时候,善恶都变得模糊。

陆落此刻一点也没了批判之心,柏兮做什么,她都没有力气去评价,她饿得想吃泥土。

后半夜的时候,她自己挖的坑水越来越多,陆落差不多喝饱了。

她迷迷糊糊睡到了天亮。

天亮之后,她又开始喊“救命”,她的嗓子全哑了,一点声音也出不来。

“你.......你听到声音了吗?”胡七郎带着家丁在林子里找人,他隐约听到谁喊救命,突然停住了脚步。

所有人敛声屏息。

他们静静听了半晌,家丁们都说:“没有听到啊,七少爷。”

胡七郎有点失望,微微叹了口气。

他妻妹陆落的马车,丢在二里之外的小道上,车上的丫鬟琴谣被人割断了喉咙,死不瞑目。

昨儿杭州府又出了两桩大案:一家客栈,包括掌柜和房客,足有八十几人,全部惨死;一户人家姓孙,全家老小,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刚满月的娃娃,一百多人亦同样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