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在脸上慢慢干了,干得拉紧了肌肤,肌肤发疼。

她什么表情也没有。

“这三鞭子,不管从前什么恩怨,就当还清了。以后若再遇到,休怪我不客气。”颜浧转身要走。

颜浧不是个大方的人,他没有打回去,因为他想到了火铳。

陆落送过他火铳,那算是一点恩情吧,颜浧就当还给她;至少树林相救,颜浧还是不太想承认,没有实证让他相信。

“等一下。”陆落的声音低哑,每个字说得艰难。

颜浧蹙眉。停下了脚步。

他熠熠眸光打量她,似幽静的古潭,不起波澜。

“从此,就恩断义绝了吗?”陆落上前几步,迎着烛火看他的眼睛,说道。

颜浧深眸薄凉,回视她。没有敌意。也没有愤怒。

她都不值得颜浧发火,颜浧连轻视的眼神都懒得做。。

“你我的恩义有多少?”颜浧问。

陆落哑口无言。

她望着他,眼底的神色也渐渐散了。枯槁而生涩道:“那就从此恩断义绝吧!”

“如你所愿。”颜浧道,仍不见情绪。

她连被他嘲笑的资格都没有。

“你出事的时候,我找过你,我用命换过你的命。能做的我都做了,还是没保护好你;这两年。我也在等着你。”陆落缓慢道,“既然三鞭子还清了,总算有了个交代。”

颜浧不语,陆落甚至看不出他有没有认真听她说话。

“你不欠我的。也不欠你的,这样说,你同意吗?”陆落又道。

颜浧敷衍着点点头:“嗯。”

“那好。我也放下了。”陆落道。

她想起了柏兮。

对于柏兮而言,陆落也是忘记了前世的事。她就是柏兮的“颜浧”。

她对柏兮的无可奈何,以及不愿意承认前世,就是颜浧此刻的心情。

她着实了解了。

因为了解,陆落才感同身受,她不想再深究了。

柏兮诸般不甘心,掳走了她,可他也没有硬用术法逼迫陆落想起前世,他尊重她的选择,离开了她。

陆落又凭什么非要逼颜浧?他也不愿意啊。

这一刻,陆落才知道柏兮那些轻飘飘的话,是有多痛苦。

柏兮能做到,陆落也可以。

失忆了,颜浧还是个有智商的人,他有他的选择,他不是傀儡。

一只杯子,不管多么精美而名贵,打碎了就不可能再拼凑起来。不管是谁打碎的,碎了就是碎了,这是不争的事实。

陆落的爱情,就是那只杯子。

正常情况下,这只杯子应该由她或者颜浧打碎,他们的却被柏兮打碎了。

那也是碎了。

颜浧先抽身离开了。

陆落第一次拥有这么好的杯子,她太舍不得了,所以使劲拼,碎瓷割得她满手是血,痛不欲生还拼凑不好,她就知道该松开手了。

她的人生,除了爱情还有更重要的东西。

她也不是卖给了颜浧,此生只能等他,不管他到底什么状况。

而且,她的三鞭子,会在颜浧身上留下伤疤,就如同颜浧给她的白发和额头伤疤一样。

饶是哪天颜浧想起了,他们两个人四目相对,难道这些伤疤就能凭空消失吗?

至少陆落心头的伤疤,永远也好不了。

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颜浧,再见。”陆落道。

她自己疾步出了客房。

门口的倚竹紧紧跟着她。

街上没有宵禁,她们主仆俩漫无目的走了一两个时辰,直到倚竹受不了,使劲拖陆落,才把陆落带回了客栈。

颜浧早已离开。

翌日清早,陆落带着倚竹,回到了湖州府。

陆落以为,自己会哭一个晚上。

她并没有。

她的爱情,曾是一副合上的白卷,颜浧徐徐展开,画上了秀丽风景、山峦叠嶂,美得让陆落炫目,她很向往。

而后,颜浧失忆了,他像个画工,尚未收笔。

他是被人害了,陆落爱过他,见他不是自愿停笔,自然要等他,等他来给这幅画一个结尾。

颜浧来了,他选择了放弃。

陆落就缓缓阖上了她爱情的画卷。这副白卷收拢的时候,添了色彩,也添了沉重,从此就要沉没在心底。

陆落不喜欢等待他续笔的过程,心时刻悬着。有了个收尾,虽然惨烈,却总算有了个交代,陆落的心也放下了。

她很难过。

无能为力的哭泣,毫无意义,陆落哭不出来。

回到家中,闻氏仔细看她的脸。

“怎么?”闻氏小心翼翼试探,“见到钦差了吗?”

连他的姓,闻氏都不愿意提起。

“见到了。”陆落望着庭院始发嫩芽的树,轻声道,“我们说好,从此恩断义绝了!”

闻氏又是一愣。她看到陆落非要去杭州府的期盼,如今希望全破灭了,陆落轻飘飘的话,让闻氏更心疼。

半晌,她轻轻扶住了陆落的肩膀:“落儿,以后会有好的。”

陆落淡淡道:“以后是不是有好的,也跟颜浧无关。他这一页,我翻过去了。从此,我过得好,不是为他;过得不好,亦不是为他。”

闻氏轻轻叹了口气。

陆落消沉了两天,心情就被明媚的春光照耀得暖了过来。

从两年前狼狈离京,陆落就把该伤心的都伤透了。

今天的结果,对她而言并不意外,她曾无数次设想过,他们会这样。

真这样了,痛苦都麻木了,就没什么感觉。

其实这两年来,陆落人生的计划里,再也没有过颜浧。

他的离去,没有搅乱陆落的任何东西,她有条不紊的生活着。

第176章偶遇

彻底和颜浧说清楚之后,陆落再也没有花心思去想此事,虽然她心头挥之不去的沉重。

她不愿想起杭州。

这段日子往杭州跑,着实发生了很多意外,让陆落喘不过来气。

杭州的案子,仍是毫无头绪,颜浧很严厉处罚了几名官员,酷政之下,还是无蛛丝马迹,他都要绝望了。

陆落则对此事不再留心,也没派人去打听。

饶是她不愿想起杭州,还是被迫记得,因为窦家的人来道谢了。

“瞳瞳这半年来,再也没有发过病。”窦六太太开怀道,“特来给您道谢!”

窦六太太气色红润,眼眸明亮,压在她心头的阴霾散开了。

对于母亲而言,没什么比儿子健康更叫人开心的。

窦瞳则没什么变化,还没有开始长肉,怯生生依偎着他母亲,精神头还好。

这孩子让陆落想起了钟琻,当初钟琻用枯瘦的小手拉住她时,也是这种怯生生却信任的眼神。

仔细算来,钟琻今年十二岁了,不知他现在如何。

陆落有点走神。

“我家老太太再三说,上次轻待了玄女,想请您再去杭州玩,让窦家好好设宴款待,尽老人家一点心意。”窦六太太道。

这次窦六太太不仅送上了五千两的酬金,还送了满满一大车的礼物。

窦家上下都对陆落的术法钦佩不已。

之前,老太太还担心陆落是骗子,也没怎么招待过陆落,现在后悔不跌。

而窦家的男人们,更想找玄女算一卦。看看自己何时能功成名就,扬名天下。

“再去请玄女吧,多少钱我们也出得起。”窦家的人说。

窦六太太不同意,说玄女请不动。

这次她来,接陆落去窦家,更是窦家所有人的盼望。

“不了,六太太。我最近太忙了。”陆落道。

窦六太太意料之中。不再说什么。

闲聊几句,她在湖州府住了一夜,次日再回去。

窦六太太送了好些礼物。各式各样的都有。

闻氏安排,给北府各房都送些,也给陈姨奶奶和三姨娘备了一份。

窦六太太送来的钱,陆落自己收起来了;而她送过来的糕点。都被闻氏留给了十娘。

二伯母听闻杭州送来的东西,亲自到陆落家里。跟闻氏道谢。

“四娘怀孕了。”二伯母对闻氏道,“已经四个月。”

闻氏惊喜不已:“四娘一直盼着再生一个,可算是心想事成了。”

二伯母颔首,双目噙笑:“琛琛都五岁了。她是时刻盼着的。落儿去了她府上住些日子,她就有了。胡家的人说,玄女还是送子观音呢。”

惹得闻氏大笑。

旁人夸自家闺女。她高兴极了。

此事跟陆落没什么关系,不过凑巧罢了。

二伯母又说。胡家的事情已经捅开了,五房害长房的子嗣,胡老太爷知晓了,要赶五房出府,以后分家产,没有五房的份了。

“胡家的大太太对四娘说,若她肚子里这胎是儿子,就过继到长房,以后继承家业。

四娘信得过她大嫂,她还年轻,以后还可以再多生几个,她同意了。”二太太悄声跟闻氏说,“我觉得是好事。”

“还在一个屋檐下,没什么不好的。”闻氏道,“香火总要人继承。”

二太太深以为然。

她们妯娌说话,陆落带着十娘出去玩了。

“五姐,去街上玩!”十娘的心开始野了,越长大鬼主意越多。

“不去!”陆落喜欢和她斗嘴,虽然挺没出息的。

十娘嘟着小嘴巴,很是委屈。

她拉住陆落的袖子,不肯松手。

陆落蹲下来,轻轻捏她的小脸,把她的脸往两边拉:“你想去哪里玩?”

十娘眼珠子滴溜溜转:“街上!”

陆落今天是准备去千丝斋的,正巧二伯母来,就耽误了。

“那去我的铺子里,可好?”陆落问。

“有吃的么,五姐?”十娘一脸期盼,眼眸璀璨看着陆落。

陆落心中一软。

“有的,旁边铺子里有。”陆落想起十娘都没怎么出过门,不忍心拒绝她了。

十娘就跟陆落走了。

陆落铺子最近的生意火到爆。

去年八月中秋,华绮儿唱了那首《水调歌头》,名声响彻华夏大地,成了天下第一的歌伎。

月华楼大肆装修,越发豪华万分。

而华月和华绮儿都刻意宣传“千丝斋”。

陆落铺子里的布,已经预定到了年底,每天还是数不尽的人登门。

此事,掌柜多次和陆落商量,增大销量;就连染坊那边也听说了,滕元娘也告诉陆落,她可以保证质量,每个月增加五十匹。

“物以稀为贵。”陆落态度坚决,“得不到的才会念念不忘,轻易能买到,他们估计要嫌贵了。

我们的铺子不是只开一天,要长久下去,质量要尽量更好,数量绝不增加。”

掌柜和滕元娘就不好意思再说了。

到了辛安渡街,十娘趴在车窗上看,瞧见一家卖红豆糕的,非要逼迫陆落下车,去给她买。

她们姊妹俩这点口味倒也相似。

“五姐姐,好多吃的,咱们一边走,一边慢慢吃,好吗?”十娘贪婪道。

陆落带着她出来,就是为了给她买好吃的。

“好。”陆落把她从马车上抱下来,沉甸甸的。

陆落拍了拍她的小屁股:“你又重了。”

十娘还小,不会为了体重而犯愁,笑嘻嘻的,吃得满嘴都是红豆糕。

路过包子铺,十娘又想吃;路过糖人铺子,十娘也要。

她撑得翻白眼,还是要往嘴巴里塞。

陆落将她手里的半块糖人接下来,道:“少吃点,回头撑得吐了,娘又要骂我。”

十娘却不依不饶,非要吃完这个糖人。

真是人为财死,她为食亡。

她们姊妹俩逛到了千丝斋时,同时一辆马车,在千丝斋门口停下。

一袭天蓝色的直裰,从马车里钻出来,一个消瘦的公子,气度优雅,站在千丝斋的门口。

陆落看到他,颇有些吃惊。

她真没想到在自家铺子门口,能见到此人。

对方一回眸,也看到了她。银发女人,对方很是惊叹,随及才发现这张脸很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