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事情办妥了吗,何时可以启程?”师父问。

“都办妥了,随时可以。”陆落笑道。

“那走吧!”师父道。

“现在吗?”陆落微愣。

“你不是说随时可以?”师父微笑,“怎么,现在走不了?”

陆落:“.......”

最后,师父让陆落再准备一晚上,明日清早离开湖州府。

陆落这一晚上,居然准备了满满一大车的行李。

千衍微微蹙眉。

“师父,这里头不是乱七八糟的日常所用,都是玉,古董玉。”陆落悄声对千衍道。

千衍眉头微舒,点点头。

古董玉最合适做法器,带上山的确大有用处,千衍就没有反对。

陆落这一车子玉,都是当年洪老先生送给她的。

她一块也没动过。

她听闻师父的八坨山风水好,她想带过去润养三年。

上路之后,陆落情绪低落。

她临走的时候,她母亲叮嘱了几句就开始抹眼泪,陆落从未离开过母亲,母亲舍不得。

“才三年嘛,我又不是不回来。”陆落说。

闻氏含泪点头:“跟着你师父好好学艺,不可贪玩,惹你师父生气。”

陆落道是。

而碧云和倚竹哭得最甚,特别是倚竹,嚎啕大哭像个孩子,让陆落心里发酸。

“姑娘,你不走!”倚竹大哭着说,拉着陆落的袖子不肯松开。

陆落愣是被她带着流下了眼泪。

他们师徒的马车离开湖州府大约两个时辰,一辆官船停靠了湖州码头。

高大的将军从船头跳下了岸,夺过一匹马,一个利落的翻身,他骑马直奔湖州府城内。

是颜浧到了。

第217章擦肩而过(第五更求月票)

颜浧在码头抢夺了一匹马,火急火燎往城里赶,他的下属则留下来善后。

他直接去陆落家。

他知晓陆落家在哪里,去年他还带着衙役,将陆落下了大牢,当时他岳母气得打了他的随从一巴掌。

这些往事,钻心的疼,颜浧像被人在胸口扎了个血窟窿,血汩汩的往外流。

等他到了陆落家,小厮开门说:“姑娘不住这里!”

“那她搬去了哪里!”颜浧耐着性子,问道。

小厮见这人眼睛里冒火,很是威严,心中害怕,就将闻氏改嫁,陆落搬去邬予钟宅子的事,都告诉了颜浧。

“邬宅在何处?”颜浧又问。

小厮说不清楚,支吾了半晌;颜浧又不知去哪里可以问到,就逼着那小厮说。

最后是一位管事模样的人,见过颜浧,知晓是当初抓他们家姑娘的钦差。

这位管事挺怂,怕犯事,就把邬家的住址,一一告诉了颜浧。

颜浧问清楚了路,立马翻身上马,赶到了邬予钟家。

“谁?”闻氏正在看着邬予钟教十娘弹琴,倏然听到二门上的丫鬟禀告,说忠武侯来了。

闻氏脸一下子就气得紫涨,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她抓过了手边的烧炉火的火钳子,杀气腾腾要出去。

邬予钟轻轻拽住了妻子的手。

“忠武侯是谁?”邬予钟问,同时接下来闻氏手里的武器。他在京里的时间不长,颜浧封侯之事,他还没有听说过。

哪怕他在京里,他可能也不知道。邬予钟对身外之物漠不关心。

“就是当初和落儿定亲的那位!”闻氏的气焰,稍微下去了几分。

她简单说了下陆落和颜浧的恩怨。

当初陆其钧为了权势,不查不问就把陆落给卖了,定下了颜浧,闻氏和陆落都特别不满意。

可闻氏后来慢慢接受了颜浧,她预感退亲很难,此事无可周转。而颜浧又很讨好她们母女。她甚至劝说陆落别闹脾气,接受现实,好好过日子。

母亲的话。肯定对陆落起了作用,颜浧也对陆落甚好,陆落就敞开了心扉。

正是因为她接纳了颜浧,后面颜浧出事。陆落才伤成那样!

她那头银发,闻氏只要瞧见就会内疚。

颜浧上次到湖州。又羞辱了陆落一次,甚至亲自将陆落下大狱,闻氏心中的坎儿,永远也过不去。

她剁了颜浧的心都有了。

“原来是这样。”邬予钟听了。喟然道。

闻氏犹自愤怒:“他还敢再来!我要去打他一顿,让他滚出咱们家!”

邬予钟拉住了闻氏。

“我在家呢。”邬予钟笑道,“我去会会他吧。”

这种事。应该是父亲出面。

陆落现在又有父亲了,更靠谱的父亲。有个男人支撑门庭。就不需要内宅的女人出面。

闻氏心中一软,道:“那好,你去教训他,让他滚!”

邬予钟简单更衣,换了件青灰色长衫,出来见颜浧。

颜浧站在中堂,目视前方,一动不动的。他是武将,不管何时都是笔直而立,双肩打开,就显得器宇不凡。

单从外貌上说,忠武侯颜浧是个很出色的男儿,可惜他和陆落的恩怨太深了。

颜浧听到了脚步声,抬眸去瞧,看到了邬予钟。他愣了下,开门见山问:“五娘呢?”

邬予钟进了屋子,请颜浧坐下。

颜浧焦虑,又问:“五娘在哪里?”

陆落母亲改嫁,嫁给一个颜浧从未听说过的男人,颜浧应该吃惊的,可此刻他毫无半分惊诧,他的心思全在陆落身上。

“忠武侯,你可别想着硬闯内宅,要不然这怨气就越积越深了。”邬予钟道。

颜浧何尝不知?

若不是这层顾虑,他也不会等这么久,早就闯进去了。

“请坐。”邬予钟又道。

颜浧顺势坐下,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

两个月的修养,他的伤口愈合了。只是他方才骑马进城,太过于颠簸,那愈合的新肉疼得紧。

他吸了口气。

这是他受伤以来第一次骑马。

要不是伤得太重,颜浧早就改换陆路。

“拙荆说过你和五娘的过往。忠武侯如今找五娘,可有要事?”邬予钟慢条斯理,说话斯文柔和。

“我想起来了......”

闻氏告诉邬予钟,颜浧失去了记忆;邬予钟猜测颜浧此次前来,是因为他记起了往事。

现在得到了证实,邬予钟心中有数。

闻氏让邬予钟把颜浧赶走,邬予钟也不敢阳奉阴违,就找了个刺儿,先扎颜浧一下:“忠武侯已经痊愈,可喜可贺。您可知五娘她那头白发,是当初救您所致?您如今想起来,五娘的辛苦也没有白费。”

颜浧顿感气血翻滚,一口热血涌上了喉咙,喉咙里又苦又涩。

他想到陆落的银发,也透不过来气。

当初阵法失败,毁了她的头发;而后她回湖州,只怕更是伤心欲绝。

上次见面,他还怀疑陆落,陆落实言相告说是救他,他还侮辱了陆落。

这些往事,像一根根扎在肉里的刺,碰一下就疼,疼得钻心。

“我知道!”颜浧的声音全哑了,“五娘在哪里?”

“拙荆不想让五娘见你。”邬予钟道。

陆落已经出城了,今天跟着她师父去八坨山。

从湖州道八坨山,足有半个月的路程,闻氏怕颜浧去追,所以让邬予钟拖住颜浧,不许告诉他,陆落已经走了。

“我得见到她!”颜浧眼睛里有了血丝,他声音哑的快说不出话来。

“那你等两天,两天之后再来。”邬予钟道,见颜浧不同意,想要纠缠的样子,邬予钟知道七寸在哪里,他说,“忠武侯,五娘可是等了你两年,你两天也等不了?”

这是狠狠的一刀,颜浧疼得晕眩,快要支撑不住了。

两年了!

颜浧不能想这两年有多少个日夜,陆落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想他的脑袋都要炸开,浑身的血都凝固不动,全身发凉。

她那头发,焉知不是这么熬白的?

她所承受的痛苦,是颜浧现在承受的数万倍。

而她万分欣喜等到了颜浧,颜浧却是在她千疮百孔的心上,再狠狠捅了几刀。

他的冷漠,让陆落痛不欲生。

“好,我等,我等着!”他嘶哑着道,“帮我转告五娘,就说我来赎罪了。”

邬予钟看着他快要垮掉的肩膀,轻轻叹了口气。

看闻氏的意思,此生是不会再成全陆落和颜浧,而陆落恢复得不错,已是心如槁木。

颜浧有点像当年的邬予钟。

邬予钟一辈子都没放下过,直到二十几年后,才枯木逢春,不知颜浧能否放得下执念。

他摇摇头,把颜浧请出去,暂时拖延住了他,就折身回了内院。

第218章相见

颜浧从邬家离开,茫然走在街上。

陆落不肯见他。

他罪有应得,陆落的确不会见他的。

他的马不知丢到了哪里。

熙熙攘攘的街道,人群结伴而行,今天好似是个大日子。

半晌他才记得,如今还是正月,大过年的时候,街头热闹非凡。

他耳边却一片寂静,什么也听不到。

一个穿着浅粉色风氅的小姑娘,十三四岁,梳着双髻,穿过热闹的人群,手里拿着糖人。

拥挤中,那姑娘撞到了他身上,糖人粘了他满身。

那是五百多年前,民风淳朴,世情宽容,女子出门也是大大方方,不用带着累赘的帷帽。

小姑娘一张圆嘟嘟的脸,眼眸澄澈,看上去可爱单纯。

“这......”小丫头快要哭了,“我赔你的衣裳,你赔我的糖人,好吗?”

她很公正。

回过神来,颜浧的衣裳干干净净,并没有小丫头撞到他。

他那时候想靠近八坨山,却术法不济,根本找不到位置,直到他打听出老祖的养女。

落落养在深山,老祖每个月都会让道童陪着她出来玩半天,见识世俗的种种。

她爱吃甜的,最爱红豆糕和糖人。

颜浧故意撞她的,想引起她的注意,从而由她带着上山。

养在深山的女孩子,心思特别的简单,颜浧能打动她。

那天也是正月,空气微寒,骄阳却明媚。璀璨金阳落在她的脸上。映衬着她熠熠生辉的眸子,那滢滢碎芒能照到人心里去。

她的眸光,比骄阳更温暖。

颜浧怦然心动,第一眼就相中了她,他喜欢她。于是,拜老祖为师的目的,又多了一个。

他只是想起了前世第一次和落落相见的场景。

前世的落落。和今天的她是相同面容。所以再遇到她,他依旧一见钟情。

回过神来,这拥挤的人群。他再也找不到她了。

他弄丢了她。

“将军!”不知何时,颜浧依靠着一处的院墙,静静站立着,他的下属找到了他。

找到他的时候。他似丢了魂,目视前方。一动也不动,背影似山般高大而巍峨。

颜浧的眼睛,逐渐有了点神采,从追忆中清醒过来。

“船停好了吗?”颜浧问。

下属听得出。将军声音嘶哑暗沉,毫无往日的果断。

“停妥了。”下属道。

颜浧回到了客栈。

晚上,他开始用陆落前世的八字。推演陆落的方位。

陆落是他最亲近的人,他爱的人。和所有的术士一样,他无法预知陆落的方位,师父肯定可以。

这世上最厉害的术士,就是他的师父千衍。

颜浧放弃了推演,独坐良久。

他在折回江南的路上,将他前世学过的术法,一一记起了。

关于失忆期间的经历,他亦记起。

那些记忆似酷刑,让颜浧痛苦不堪。在失忆的那段时间里,他对待陆落极其苛刻,陆落这两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颜浧双手捧住了脸,将头深深埋了进去,眼眶已经通红了。

他一晚上睡不着。

“她吃了很多苦.......”他想着,心底就疼得痉挛。

他独坐在椅子上,屋子里的烛燃尽了,摇曳着微影慢慢淡去。

一片漆黑。

颜浧隐约听到了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