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过?”陆落不解。

师父意味深长的微笑。

他的笑容让陆落明白过来,她开了天眼再次一瞧,发现了一条大船,正停在他们不远处的河岸上。

此处煞气浓郁,一不小心就看成了水域。

车夫是山上服侍的道人,他高大结实,力气很大,而且会简单的术法,将船推下了水。

马车上的的东西,先被抬下来,装到了船舱;而后,马也上了船。

最后是陆落和师父。

“这条河布了法阵。”陆落心想,“河面不宽,看上去却一望无垠。”

陆落的天眼继续观察,河面其实挺窄的,远没有从对岸看上去那么宽阔。

“是啊。”师父笑道。

这是河的一段,与山相连。

此处河流湍急危险,一般的船夫或者渔夫不会路过此地。很难找到;山脚下宽阔,有处农庄,历代是千衍所有,让农夫们种些米粮或者家畜,供山上的吃喝。

这些庄稼人世代住在此处,跟外头没什么亲戚朋友,也懒得出去交际。逐渐成了世外桃源。

陆落上了岸。就瞧见不远处的山门。

山门高大恢弘,用大理石堆砌着,隐约有仙气萦绕。

陆落搀扶着师父。缓步上了台阶,约莫一二百阶,才到山门口的丹墀上。

门口有两个人。

陆落定睛一瞧,就微微停住了脚步。

一个站在山门里。斜倚着山门,百无聊赖。身姿优雅随意的,是柏兮;一个坐在山门外的台阶上,上身端正,双目放空在沉思的。是颜浧。

陆落吃惊。

师父的脸已经沉了下去。

颜浧猛地站起来。

他先看到了陆落。

山路有风,陆落满头银发随风缱绻,徜徉在她的脸侧与肩头。似下凡的九天玄女;而她额头上,还有一条清晰可见的疤痕。

她原是姿容俏丽的少女。如今却是这幅异于常人的模样。

她都是为了颜浧。

颜浧只感觉呼啸的风,在他面前吹过,带走了他全身的暖意,他只剩下冰凉与僵硬。

“落落......”颜浧低呼。

同时,他也看到了他师父。

师父变得苍老,老得令人触目惊心,好似九十来岁,颤颤巍巍。

颜浧上前,先跪倒在师父脚边:“师父!”

千衍却慢慢往旁边挪了挪,绕到了颜浧身后,不受他的礼。

“忠武侯有礼了,老朽不敢当。”千衍淡然道,“此处庙小,忠武侯半个时辰之内,离开此处吧,以后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声音慈祥,一会儿尊称“忠武侯”,一会儿又“不准”踏入半步。

千衍半句闲话也没有,甚是不问他是否记起术法。

颜浧全懂了。

他师父对他失望透顶。

颜浧亦对自己失望,他辜负了师父,辱没了师门,对对不起陆落。

他跪着磕了三个响头,又叫了声“师父”。

那边,千衍却没有理会他,径直往里走,跨过了山门高高的门槛。

柏兮恪守承诺,依旧在山门里,没有老祖吩咐,绝不出来。

陆落跟着师父,踏进了山门。

“落落!”

颜浧磕完头,起身见师父和陆落都进了山门,他大喊一声。

陆落没有回头。

柏兮静静看了眼陆落,眼风微紧。

千衍叹了口气,轻声对陆落道:“和他做个别吧,打发他赶紧出去。”

柏兮眸风一凛,他狠狠盯着陆落,大意是不想陆落和颜浧作别。

陆落没理会柏兮,只对师父道:“是。”

千衍又对旁边的柏兮道:“上山。”

柏兮只得搀扶着千衍,攀爬高而陡峭的石阶。

走了几步,柏兮忍不住回头,心里空荡荡的。

他的眸光一直在陆落身上。

千衍重重咳了声。

柏兮不再犹豫了,抬脚先上山了。

他们两个人的身影,在山路上逐渐渺小,陆落和颜浧仍是没有开口。

陆落站在比颜浧高两个台阶的阶石上,视线才能与他平行。

“......落落,很多年不见了。”颜浧道,他的声音身不由己的暗哑,似从肺腑里蹦出来的嘶鸣。

“是啊。”陆落笑了笑。

以前的那些日子,陆落现在想起来,恍若隔世。

这几年,她把一段感情完整的经历过了,从生到死。

感情的终结方式有很多,陆落已经接受她感情的半途而废。

颜浧站在她面前,他双颊消瘦,这段日子肯定也不好过。因为瘦了,那双眼睛更显得深邃明亮,能倒映出她的影子。

此刻,他眼中有晶莹的泪光,亦如当初陆落去见他时一样。

“你吃了很多苦......”颜浧的声音嘶哑得更厉害,就快要不成强调。

这是句公道话。

陆落是苦等了两年。

“是的。”陆落点点头,“你能明白,我也挺高兴的。”

颜浧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他偏过头,不着痕迹将眼泪拭去,转过脸再准备说点什么。

陆落却先开口了:“你怎么记起来了?”

“我都记起来了。”颜浧道。

他把自己的遭遇,都告诉了陆落。

他是被淳宁郡主捅了一刀,晕迷了一个多月,才想起了前尘往事。

最关键不是昏迷,而是那刀上有宁墨谷的术法。

陆落想了想,总结道:“也就是说,我千辛万苦圈住了那群人,你还是把他们弄丢了?”

她有点不满嘟囔,“早知道我自己送上京去请赏就好了。”

颜浧的脸色更淡。

陆落又问:“你怎么到了山门口,是怎么过河的,柏兮放你进来的?”

她似闲扯,完全不在正题上。

也或者,颜浧在乎的正题,陆落已经无所谓了。

第221章告别颜浧(叶枫Sky和氏璧+)

陆落站在颜浧面前,若无其事和他闲扯。

颜浧心头苦涩。

千言万语都在他心头,他不知该捡哪一句来说。

道歉吗?

他失忆那段日子,对陆落的所作所为,不是轻飘飘的道歉可以消弭。

诉说相思?

眼前最不恰当的,就是诉说感情了。在他们两世的记忆里,此刻的儿女情长,显得格外单薄苍白。

反而是陆落,无关紧要的话,问了一大堆。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你怎么恢复记忆的,你如何过河的.......

她好似很想知道细枝末节,却清楚这些与她无益。

“......回去吧。”最后,她觉得说了这么多,该说的都说完了,就对颜浧挥挥手,“忠武侯,后会有期。”

“落落!”颜浧急促喊住了她。

陆落脚步微顿。

她苦笑了下。

颜浧喊她“落落”,这是前世的称呼。从前他们再怎么甜蜜,他都是叫她“五娘”。

陆五娘,这才是她。

前世那个“落落”,她到底是谁,跟陆落没关系。

颜浧也好,柏兮也罢,甚至师父,他们寻找的人到底是谁?

可能是没有记忆,就没有代入感,陆落在这个瞬间,觉得自己是替身。

而她不想。

她希望有个男人喜欢她,只因为她是陆五娘,而不是前世的“落落”。

陆落停下了脚步。

“落落,我知道你要进山三年,我等你。”颜浧声音嘶哑,他承受着极大的痛楚。“我等你出山,我在弥补你,要打要骂都听你的。”

陆落下了一个台阶,靠近颜浧。

午后的阳光温暖和煦,洒在她脸上,她的面容镀上了层光,那白发泛出的银芒。迷乱了颜浧的眼睛。

“等我?”陆落几乎很吃惊。表情夸奖的问道,“你要等我?”

颜浧知她是故意反问,不答。

“你为何要等我?”陆落更逼近一步。笑了起来,“你以什么身份,什么资格等我?”

颜浧感觉利箭刺进了胸口。

一股子疼痛,从前胸缓缓扩散。流入四肢百骸。

“落落.......”他喃喃喊着她,伸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膊。

“忠武侯。我们说过的,此生恩断义绝,两不相欠!”陆落用力甩开了他的手,“你答应过的。”

“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

“我知道。”陆落轻轻叹了口气。“我以前很讨厌你,你却使劲黏住了我,我接纳了你。想同你修姻缘育儿女,可你忘记了。现在。你又打算故技重施?”

颜浧眼眸微红,他没有接话。

“你对我很有歉意,想补偿吗?”陆落问他。

颜浧抬眸,他的眼睛通红,他点点头:“我想......”

“你想补偿我,应该是给我想要的,而不是你想给我的。”陆落道,“我想要你永远不出现在我的眼前。若是遇到了,请你主动避开,可好?”

颜浧的眼睛里,蹦出了血丝,他紧紧攥住了拳头。

一个用力,他把陆落落下一个台阶,代入怀中。

他拥抱了她,唇落在她的银发上,滚热的泪打湿了她的发丝:“落落!”

陆落没有动,保持着被他拥抱的姿势,静静说了句:“看来,你毫无歉意。”

颜浧一怔,慢慢松开了她,他已是一脸的泪。

陆落曾经也哭过。

她当着他的面,痛哭流涕,结果他把她推开,撞到了箭篓上,弄得她头破血流。

那时候陆落就知道,哭泣毫无用处。

陆落这时候就觉得自己是伪圣母:对于跟她无关的人,她时常滥用自己的同情心;可真正伤害过她的人,她的心坚硬如铁,眼泪无法打动他。

她慢慢退回了一个台阶,站在高处,居高临下俯视他。

他就是颜浧,她两辈子唯一爱过的男人。

他瘦了些,身量挺拔,眼眸深邃,都是她喜欢的模样。

她的心却静得可怕,一点涟漪也没有。

也许是前两年的等待太苦,后面这一年的绝望太深,三年的时间她埋葬了她的感情。

也许是他口口声声称呼她为“落落”,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她在他心中,只是前世的一个影子。

这不是陆落所想要的感情。

她不是任何人,她是陆五娘。

总之,她用一种绝对旁观者的视角,看着她曾经爱过的男人。

她的爱情,也不过如此,脆弱得经不起折腾。

陆落是个时而圣母,时而薄凉的人。

“忠武侯,你想起了前世。”陆落道。

她用陈述的口吻,慢慢道,“那你知道不知道,落落后来嫁给了你的兄弟宁墨谷?”

颜浧低垂了头,不想她看到自己压抑不住的眼泪。

他当然知道。

“......如今,他们又相遇了。你和想落落破镜重圆,他也想。”陆落笑了笑,“不如这样,你成全他们吧!”

颜浧的双腿发软,他慢慢蹲了下去。

他腹部的伤口疼得剧烈,隐约牵扯到了肠子,他直不起腰。

“行吗?”陆落往下了两步,几乎走到了他身边,低声问。

颜浧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泛出清辉的山石上。

陆落的声音,似在这空旷的山间有了回响,句句都在魔咒,在他耳边重复着。

成全他们,行吗?

这是他上辈子就该回答的问题。

颜浧疼得剧烈,也清醒了些,他点点头,嘶哑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