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兮倏然沉默。

外头越发冷了,天彻底黑下来,雪还在下着。

他的手指蜷缩起来。

沉默片刻,柏兮豁出去了:“她不用学,我可以保护她!”

“你上辈子保护好了她吗?”千衍道。

柏兮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他的腿似被钉在原地,再也动弹不了。

这个晚上,柏兮一直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静静望着远方。

猎猎寒风,吹散了他身上的暖意,人被雪包裹着,像掉入了冰窟窿。

他一动也不动,仍是盯着那个方向,等待陆落。

千衍没理会。

打坐结束,千衍就去睡了。

翌日醒过来,天已经放晴了。万丈金芒,映照着皑皑白雪,屋檐下的冰锥晶莹剔透,像水精。

大殿的门口,站着一个雪人。

柏兮就这么站了一夜,他是真放不下落落,雪满头满肩的浇盖。

千衍从前也这样宠溺他的女儿,经历过盛年丧子,千衍就想通了。

溺爱只会让他失去更多。

“去做饭!”千衍喊柏兮。

柏兮没理会。

他动了动,将满身的雪抖落。

他不吃不喝,静静看着,心中仍是觉得千衍对陆落太狠了。

半下午的时候,陆落终于从阵法里出来了。

她寻到了阵法的“纳气”,是在她自己身上。

人很容易看清楚外界,却看不清自身。

她心情极好,虽然又累又饿,还是兴致勃勃爬上了山顶。

一上来,她就瞧见她师父和柏兮,都立在寒风中。

特别是柏兮,双唇惨白,面无人色。

“怎......怎么了?”陆落问。

柏兮哼了声,转身阔步走了。

陆落回来,他就放心了,他不想说多余的话,转身消失。

陆落还以为自己惹恼了他,莫名其妙看着。

千衍则笑了笑。

柏兮直接回房了,千衍吩咐另一个道人煮饭。

对方手艺很糟糕,熬煮的米粥半生不熟。

陆落还是就着那热腾腾的粥,喝了两碗。

“怕不怕?”千衍问,“昨夜冻着了吗?”

“没有,我一直走动着,没停下来就不冷,只是太困了。”陆落道。

千衍又让道人做了驱寒的姜汤,让陆落喝下一大碗,。

陆落喝完之后,想跟师父说说她在阵法中的感受,以及这次的领悟,可惜哈欠连连。

“回去睡吧,睡醒了再说。”千衍道。

陆落就不再客气了。

她还是先去泡了热的温泉水,四肢舒展之后,再用温水冲洗干净,回房睡觉了。

她彻底进入梦乡时,柏兮轻手轻脚进了她的屋子。

见她睡相安稳,柏兮伸手,轻轻摸她的额头。

没有发烧!

在雪地里一夜,她并没有被寒气侵入,柏兮这才彻底放心了。

他帮陆落仔细盖好被子,又悄无声息退出去。

等陆落醒过来时,柏兮已经做了满桌子的菜,包括陆落最爱的鲜笋咸鸭汤。

陆落心情大好。

第226章除夕醉酒

往后的日子,师父每隔两个月考验陆落一次,不管是古籍还是阵法,都要她倒背如流。

陆落还会被放到山上的林地里去,破除师父给的各种阵法。

她破除阵法的时间越来越短,师父脸上的满意就越来越多。

每次陆落进阵法,不管多长时间,出来都看到柏兮站在大门口的丹墀上,等着她,不论昼夜,不管寒暑。

“你为何要等着?”陆落问他。

柏兮会冷哼道:“谁等你?我刚刚踱步到这里,别自作多情!”

陆落:“......”

转眼就到了过年。

这一年,陆落收获是最大的。

她对术法终于有了个很全面的了解,自己也慢慢触及更深层的术法。

年三十的下午,柏兮和另一个道人下山。

柏兮等在山门里,始终没有踏出去,道人去庄子上挑了年货。

然后,他们俩将年货挑上了山。

“落落,我有礼物给你。”柏兮一回来,就去找了陆落。

陆落年三十在打扫自己的屋子,没有去修习。

柏兮进来时,陆落正在整理箱笼,将衣裳、棉被和书籍收拾整齐。

过了今晚,又是新的一年。

“这个给你。”柏兮拿了条淡粉色的丝带给她,这是束发的。

陆落在山上,衣着简单,头发每天都只是用丝带梳起半截,任由发丝飘逸,跟柏兮一样。

“我托庄子上的人去买的,这算是给你的压岁钱,明年要乖!”柏兮拍她的头。

他像个长辈似的。

“多谢。”陆落笑道。

她接了过来。摘下了自己的发带,重新绑上柏兮给她的。

“怎样?”她绑好之后,给柏兮看。

柏兮很嫌弃:“不怎么样,绑得不好看,你真是糟蹋东西。”

说罢,他就转到了陆落身后,重新替她束发。

他纤长微凉的手指。在陆落柔顺清爽的发丝间穿梭着。

陆落站着没动。

柏兮也顿了下。放缓了速度。

而后,他重新用手指梳发,仔细绑了个半松。然后在发带的尾部打成了蝴蝶结,十分俏皮可爱。

陆落摸了摸,反正她也看不见,就睁眼说瞎话道:“挺好的。”

柏兮微笑。对陆落的识货很满意,他感叹道:“一年过去了。”

陆落点点头。

而后。他们俩都沉默了。

陆落是没话想说,柏兮则是满心的话都不能说。

柏兮一句话没留就先出去了。

晚上,他做了顿丰盛的晚膳,作为他们几个人的年夜饭。

山上常年吃素。陡然开荤,大家都会受不了,所以柏兮做的全是素材。只有一道汤是给陆落的。

晚膳之后,师父就说:“我先去睡下了。”

他身体比去年更差。

陆落没说什么。送师父回房。

他们师徒俩说了一会儿话,谈及一些琐事,师父就精神不济。

陆落服侍他躺下,自己出来了。

柏兮拿出一大坛酒,对陆落道:“陪我守夜!”

陆落没有半分困意,她很想念她的家里,回房也是胡思乱想。

“也好,除夕不守夜,这一年就算白过了。”陆落道。

他们俩在大殿的中央,用蒲团坐下,柏兮做了两样下酒的小菜:花生米和盐水豆。

陆落不怎么喝酒,她只剥豆子吃。

柏兮喝了酒之后,话就多了。

陆落问他:“你后悔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杀那么多人,到山上来,过这种清修的苦日子?”陆落道。

柏兮不语。

他没什么后悔的。

“不提这事了!”柏兮不悦,“大过年的。”

陆落笑了下。

他让陆落不提,可放下酒盏,他自己却又接着说了。

“我一点也不后悔,我喜欢山上!”柏兮道,“我曾想过在此终老,过上数年或数百年。”

顿了顿,他在烛光中看着陆落的脸,“娶妻生子。”

陆落苦笑了下:他倒是娶过妻,也有过孩子,可下场很惨烈。

“.......你以前第一次喝酒,是我偷偷藏着给你的。”柏兮笑道。

他开始讲述,落落第一次喝醉的样子。

柏兮藏酒,被落落看到了,非要尝一口,结果一杯倒。她的脸很烫,头疼得受不了,把脸贴在冰凉的石头上。

柏兮怕她着凉,就说:“我弄些稀泥,和在你脸上,怎样?”

泥是凉的。

落落同意了。

就这样,他抹了落落满脸的泥,像唱戏的。怕落落觉得不公平,他自己也糊了满脸,两个人坐在院子里傻笑,被老祖看到了。

柏兮那时候很贪玩,更爱跟落落玩,而落落从未见识过那些,对柏兮很痴迷。

老祖大概是从那时候起,就不喜欢柏兮靠近他的女儿。

“可惜你不记得。”柏兮说罢,见陆落面无表情的剥豆子吃,轻轻叹了口气,端起了酒碗。

陆落也喝了半口。

酒意上来了,她的话也多了。

“我很想能记起来。”陆落道。

柏兮失笑:“我以为你不想。”

“不,你错了,我很想!”陆落睁大了眼睛,肃然看着他。

她又喝了小半口酒,说:“我从你们口中,都能听得出来,她是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子,所有人都宠着她。

我没有过过那样的日子,不知是什么滋味。

我从小就很独立,这不是家庭的缘故,是社会的缘故,我那个年代,爱情和婚姻已经靠不住了,女人都要自力更生。

我没有抱怨什么,只是很羡慕。”

她那个年代......

“哪个年代?”柏兮问,“就是你说,你是特别厉害的术士那个年代?”

陆落不是第一次跟柏兮说过她的后世,柏兮也记住了。

“对啊。”

“你喜欢那时候,还是喜欢现在,亦或是喜欢从前?”柏兮问她。

“喜欢那时候。”

“为何?”他追问。

“自由!”陆落突然笑了,她猛地站起来,振臂高呼道,“自由!”

她真醉了。

后来的记忆,她模模糊糊的。

等她醒过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外头黑漆漆的。

大殿里没有炉火,他们已经习惯了清寒,不怕冷。

陆落倒在地上睡着了,柏兮在她旁边,枕着她的小腿,也睡得很沉。

陆落的小腿被他压得没了知觉。

她揉了揉发疼的额头,推醒了柏兮,两人脚步踉跄,柏兮是喝多了,陆落是被他压得腿麻了,各自回自己房间,继续睡觉去了。

第227章蒙蔽天机的术法

除夕一过,山上就毫无年味。

陆落也恢复了正常的修习。

去年的基础功结束了,今年的修习变得紧迫而艰难。

正月不知不觉过去了。

到了二月,柏兮常往山下跑,在山门处止步。

他去找让路过的庄稼人,给他们钱,让他们去替他捉开春的鱼,给陆落熬鱼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