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3章生变

冬日的夜里,郊外一片寂静,蛇虫鸟兽踪迹全无。

云很厚,没有月色,四下里黑黢黢的,不远处还点了篝火。

篝火烧得很旺,暖流徜徉在那方寸之间。

车夫垫着随车的草席,铺着一床被子,靠近篝火睡得正香,鼾声起伏颇有节奏。

水长宁值夜,他盘腿打坐,眼睛却盯着四方,稍有动静立马查看,很警觉。

陆落掀开车帘的时候,有轻微的响动,水长宁的目光就投了过来。

“......我没事。”陆落跳下了马车,随意说了句,然后用手压住了舌根催吐。

她醒过来之后,也觉得从口腔到喉咙,一股子腥腻的气息,像活吞了条小鱼。

那冰凉滑软的东西进入她的口腔,就不是她的错觉。

“会不会是蛊虫?”她惊悚的想。

她压了半晌,哇的一口,把昨晚的干粮全吐出来了。

借助车上挂在的小风灯,陆落往自己的秽物里瞧,甚至拿了根树枝扒拉。

怪恶心的。

此地是苗疆,多怪虫,陆落的担心源于此,所以她忍着恶心拔了一边,没看到什么东西。

水长宁这时候已经悄无声息站到了她身后,递了个随行水袋给她。

“方才我睡着,有东西爬到我嘴巴里,被我吞下去了。”陆落道。

水长宁不评价,只是递水袋,对陆落的行为也不过问。

陆落使劲漱了三遍口,嘴里还是有一股子腥腻。

外头的风凉,漱口之后,陆落复又要上马车。

水长宁这时候开了金口:“等等。”

他让陆落站在旁边。他自己上了马车。

若是有虫子爬进来,多少会留下痕迹。水长宁拿着风灯照了一边,四周没有任何异样。车壁干净。

他退下来摇摇头:“上车吧,没有虫子爬过。”

陆落却再也睡不着了。

她胃里有东西蠕动。弄得她又想吐,偏吐不出来。

她再次用手指压住舌根,这次吐了一地的黄水。

黄水一眼可见,没有任何硬东西,再吐也吐不出什么来。

她躺在车厢里,倏然感觉凉,从胃里开始,凉意扩散到了她的四肢百骸。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她小腹隐隐作痛,是月事受凉那种疼,不厉害,但是疼得人打不起精神。

“肯定有东西爬到我嘴巴了!”陆落笃定。

吐不出来,也许那东西是蛊虫。

这发凉、腹痛,以及嘴巴里挥之不去的腥腻,让陆落越发心惊。

她这么胡思乱想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来月事了。

陆落的月事情况不稳定,有时候很正常。有时候则恶心想吐,而且小腹隐隐作痛,跟昨晚一模一样。

“是不是山路颠簸得太厉害。所以这么疼?”陆落心想。

她心中惴惴。

她是术士,对蛊虫的了解是浮于皮毛,还是不敢肯定自己没事。

陆落在睡梦中感觉到了有软滑的虫子爬进嘴巴,嘴里也的确很腥,可她吐了半晌,把胃里黄水都吐干净了,还是没有吐出虫子。

她倒也希望只是自己多心。

陆落自己拿不定主意,就把此事告诉了水长宁。

在水长宁眼里,陆落是一个人。没有性别没有面目,就是那个活动的灵体。

灵体来月事。对水长宁而言,跟她染个风寒没有差距。

“我给你把脉。”水长宁道。

水长宁和陆落一样。术业有专攻,他们都不精通巫蛊,不敢乱下结论。

水长宁学过医术,疑难杂症解决不了,小小的头疼脑热还是可以的。

把脉半晌,水长宁道:“你有点气虚。气是血统帅,气虚则血迟缓,血迟缓可能会导致行经疼痛,身子发凉。”

水长宁不否认有虫子爬进陆落嘴巴,他只是告诉陆落,她自身的身体状况,也会造成陆落说的那些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交给她自己判断。

陆落更是理不清头绪。

白天,他们将车夫留在原地,看守马车,他们俩则去了界碑的附近,等待路过的人,看看能不能混进去。

一整天,没有人迹,那些黑黢黢的草,还在挺拔的长着。

陆落身子更凉了。

一个时辰之后,陆落着实难受,双足站不住了。她留下水长宁守住界碑,自己回马车躺下,她浑身无力。

这种情况很少见。

去年在山上,陆落冬天进阵法,熬了三天才出来,染了寒气,正巧月事来了,状况就跟现在一模一样。

那时候柏兮用他掌心外泄的阳气给她暖肚子,熬红糖水给她喝,还会做很多好吃的。

陆落不能想这些,一想就恨不能回山上去。

“醒醒.......”迷迷糊糊中,有人推陆落的肩膀。

她睡着了。

是水长宁。

“你发烧了。”水长宁道,“咱们回城里,给你请个大夫。”

“不用,山路太颠簸了,回去我半条命都没了。”陆落虚弱道,喉咙里又干又涩。

五天的山路,陆落只怕活不到城里,还不如安静躺着,等待月事结束。

她喝了两碗热水,肚子却开始闹腾。

陆落腹泻。

她这个夜里,一会儿发烫,烧得神志不清;一会儿又发冷,冷得全身哆嗦,嘴唇苍白。

腹泻则是一直没停,片刻的功夫就要下车一次。

快要天亮的时候,她都要虚脱了。

他们随行带着一些肉干,水长宁不会做饭,就吩咐车夫用肉干熬煮肉汁汤,给陆落补补。

车夫用更蹩脚的官话问水长宁:“她是不是有了......”

水长宁一向惜字如金,此事又跟他没关系,哪怕陆落真怀了,也不是他的,他沉默听着,没回答。

车夫也看得出,他们不是两口子,因为水长宁对进车厢很避嫌,如果不小心露宿,他也是在野外打地铺。

见水长宁不答话,车夫担心自己说错惹恼了雇主,当即架起随行带着的锅,将肉干熬煮了一个多时辰,熬成了肉汁汤,端给了陆落。

陆落喝了一碗,又开始吐。

“试试这个。”水长宁端了碗水给陆落。

这是生吉符水。

陆落脸色太差了,她如此虚弱,更经不起颠簸,他们唯有留在原地了。

水长宁画了个符咒给陆落。

他们术士自身修炼有灵气,不同于凡人,符咒能给他们增添的灵气很少,少得可有可无,所以水长宁一开始没想到符水。

直到现在无路可走。

没有任何法子了,水长宁也只能胡乱试试。

第004章神婆

水长宁递符水给她时,陆落也是哭笑不得。

符水里这点灵气,不及陆落每天吐纳吸入的零星。

所以,此物肯定没用。

可她太难受了。

她又拉又吐,一会儿发热一会儿发冷,闹了一整个晚上,简直是遭罪

她喝了下去,死马当活马医吧!

这一剂符水喝完,陆落躺在车厢里,等了片刻也没呕吐的*,她就放松了精神。

旋即,她进入梦乡。

等陆落再次醒过来,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了。

难得的大晴天,温暖的骄阳从车帘缝隙里钻进来,金光点点。

陆落坐起来,发现身上很粘腻,出了一身汗,头发都湿透了。

她浑身轻松,那种冰凉、隐痛的感觉,都消失不见了。

“符水还真管用?”陆落哭笑不得。

这叫什么事?

她每天打坐修炼,还不如一道符咒的灵力吗?

也许这灵气是外来的,不是她自身的。

不管怎么说,她恢复了精神。

她把全身的衣裳都换了,用很大的黑围巾裹住了脑袋。

他们简单吃了点糕点,陆落和水长宁再次去界碑。

今天运气还行,到了中午的时候,他们遇到了一家子人。

一对五旬的夫妻,两个儿子,带着三个下人,两辆马车装着祭品,到了界碑。

看到了陆落和水长宁,他们有点吃惊,问道:“两位公子也是进苗寨吗?”

陆落穿着男子的炫黑风氅,又用大黑色的围巾兜住了脑袋和嘴,只留了两只圆溜溜的眼睛,五官什么也看不清。

她身量高。站在水长宁身边,气度不逊色他,外人也把陆落当男人了。

水长宁点点头。

那家人不再说什么。开始放公鸡过界碑。

毫无意外,他们的公鸡扔过来。立马就死了,和陆落他们的一样。

“唉,都过不去。”陆落心想。

她以为这些人会回去,或者跟他们一样苦心等待。

不成想,他们居然跪下了。

他们一行主仆七人,加上车夫两人,九个人排成两排,跪着磕头。

他们说着本地的土话。陆落和水长宁都听不懂。

这行人磕头磕得非常虔诚,很快那对老夫妻额头就磕破了,鲜血涌上来。

陆落和水长宁对视了一眼。

他们俩后退了几步,说私密话去了。

陆落说:“磕头有用吗?”

“不知。”

他们俩就站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那行人比他们想象中更加虔诚,很快就全部磕得头破血流。

特别是那老太太,鲜血流了一脸,眼瞧着就要昏倒了。

陆落心中滋味莫名。

信仰是不能打断的,陆落也不知人家求什么,更不知如何进去。人家不是跪她,她就没立场去让他们起来。

“磕头可能有用,我们要磕吗?”陆落又问。

“不。”水长宁说。

陆落也不是很想磕。就站在水长宁这边,默默等待。

磕了整整半个时辰,那老太太终于昏倒了,其他人则继续磕。

老太太的儿子上车弄了碗糖水给老太太,片刻之后老太太又醒了,继续磕。

等了一个时辰,这家子人个个磕得头晕眼花,也头破血流,远远有个身影。从苗寨里走出来。

是个女孩子。

女孩子衣着鲜艳华丽,带着一顶银饰无底覆额帽。穿着锦绣繁复上衣,青色缀满银片百褶裙。身影聘婷,步伐迅捷,引得全身的银饰轻微作响,甚是悦耳。

苗寨和外头也不通语言,他们彼此听不懂对方的土话,所以他们说官话。

小姑娘十五六岁,官话也不算流畅,问:“是谁祈天福?”

那行人个个满脸鲜血,叫嚷着道:“是我们,是我们,圣女!”

“神婆说你们诚心,进来吧。”小姑娘道。

她也瞧见了陆落和水长宁。

这两位没有磕头。

“神婆说,外头还有个银发女人。”小姑娘瞅着众人,视线最终落在陆落身上,因为陆落裹住了头发,“让银发女人也进来。”

陆落就摘下了头巾,道:“是我。”

就这样,她和水长宁跟着苗女,暂时进了苗寨。

过了界碑,并不是立马就是寨子。

他们约莫走了两个时辰,也是弯弯曲曲的山路;山路的尽头,是一条宽阔河流。

到了河边的时候,天就完全黑了。

苗女掌灯撑船,渡他们过河,顺便告诉他们:“我是谨娘,是红婆婆身边领路的,不是圣女。”

她算是侍女。

红婆婆是此处最有名望的神婆。

谨娘年纪小,性情活泼,陆落刻意跟她打听。

她和谨娘聊了很多。

谨娘的官话不太好,却不影响她喜欢说话的热情。

她对陆落的银发好奇,也愿意跟陆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