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安长大了,这是陆落的功劳。

钟琻微笑,露出一口非常洁白又整齐的牙齿,灿烂之极。

他和陆落说了几句话,也没什么可聊的,就道:“姐姐,我去给闻公公请安。”

“好。”陆落带着他,去看叔公。

不成想,陈容枫今天来了,正在陪着闻乐喜下棋。

白玉棋枰上,陈容枫的黑子已经溃不成军,他故意相让。

陆落进来时,陈容枫闻到了一阵馨香,手里的棋子拿不起了。

“叔公,您还记得钟琻吗?”陆落笑道,“是钟侍郎的孙儿。”

闻乐喜自然知晓钟侍郎的孙儿。

陆落离京之后,钟琻常来看闻乐喜,问起陆落的情况。

闻乐喜颔首,让丫鬟给他们端茶。

陆落接过茶,慢慢拨动浮叶,喝了半口。

钟琻不接茶,而是站在闻乐喜身边,肃然道:“闻公公,我有件事求您成全!”

闻乐喜一愣,就连陆落和陈容枫,也不解看着钟琻。

“何事?”闻乐喜笑道,“我可不知能否成全你.......”

“我想娶陆五娘!”钟琻声音高振。

陆落一口茶喷了出来。

陈容枫手中棋子,啪的一声落在白玉棋枰上,清脆响动似敲在每个人心上。

闻乐喜何尝不是震惊?

陆落先回神,笑道:“你这孩子,胡说八道什么呢!快过来,坐下喝茶!”

“不,我说真心话!”钟琻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严肃道,“我从小就仰慕姐姐,励志要娶姐姐为妻。

若是姐姐已嫁,我自然不敢打搅,如今姐姐待字闺中,我不能耽误了!闻公公,求您成全!”

说罢,他居然给闻乐喜跪下了,一连磕了三个头。

陆落哭笑不得。

闻乐喜也一脸无奈。

只有陈容枫,呆如木鸡看着这一切,心里颇受刺激。

“你这个孩子,哪怕要求娶,你也要让你祖父请个媒人,认真上门提亲,这么说说岂不是儿戏?哪有人自己给自己提亲的?”闻乐喜道,声音里笑意压不可抑。

陆落闻言要抓狂:谁来提亲这是重点吗叔公!

“那公公就是答应啦?”钟琻则大喜,“好,我叫我祖父派人来提亲!”

说罢,他不等陆落说什么,急匆匆跑了。

“琻儿!”陆落瞠目结舌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我叔公还没答应啊孩子,你快回来!

真像一场闹剧。

她又想笑,又觉得难过,她已经沦落到被小孩子可怜的地步了吗?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回眸却见陈容枫,面无人色,怔怔坐在那里。

第085章勇气

钟琻一席话,陆落啼笑皆非,闻乐喜当件趣事,笑了半晌,唯有陈容枫,魂不守舍回家了。

闻乐喜也瞧出了陈容枫的异常。

手捧着旧窑十样锦的茶盅,闻乐喜手指纤长枯瘦,慢腾腾喝茶,说起了陈容枫:“他什么都好,就是瞻前顾后。”

陆落竟像做了亏心事,埋头不接话。

她不是很想跟叔公谈论陈容枫。至于为何,大概是她总觉得陈容枫接近叔公是带着功利性的,就是为了陆落,而她叔公是真心把陈容枫当忘年交。

“他什么都跟我说过了。”闻乐喜见陆落沉默,知晓她心中所虑,笑着说道。

闻乐喜早已清楚,他并不介意。

“说什么?”

“说他当年在祈隆寺相看方六娘,却一眼相中了你。”闻乐喜道。

陆落轻垂了浓睫,自己操多余的心了,叔公和陈容枫早已谈过。

她讪讪道:“我在湖州府就跟他解释清楚,也请他不用再等。况且,我们都大了,没有等的意义。”

闻乐喜笑了笑,道:“他是个忠诚的臣子,是个孝顺的长辈,是可靠的朋友,也是慈祥的父亲,却独独不太适合你。”

陆落讶然,抬眸看了眼叔公。

闻乐喜继续道:“你牵绊太少,而他顾虑太多,必定无法全心全意信任你。”

陆落没想到叔公这么懂她,心中温暖又湿濡,差点落泪。

她轻轻握住了叔公枯瘦干冽的手,靠近他身边,良久不语。

闻乐喜也轻轻拍陆落的手,微叹一口气。

钟琻的一席话,陆落当个玩笑听,闻乐喜亦然。

他们都明白,钟家是高门望族,虽然人丁稀薄,势力却是不减的。而且,钟家还是颜家的亲戚。

陆落被颜浧退亲,钟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求娶,他们丢不起这个人。

饶是知晓结果,陆落还是挺感动的,钟琻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

钟琻的心思,陆落非常明白,绝不是什么感情,这孩子仍是一心一意为了陆落好,怕陆落的过往以及她的银发被世人嘲笑,所以想金屋藏娇。

陆落心中温暖。

此事,闻乐喜和陆落过耳不过心,唯有陈容枫深受刺激。

从闻乐喜府上回去,陈容枫独坐外书房,良久未动。

风穿过雕花窗棂,将他满桌的旧稿吹散,纷纷扬扬撒了满地,似雪片轻飞,他没有去捡,良久才回眸,瞥见旧稿中有一封信。

那是他写给陆落、尚未寄出去的。

未寄的信稿,又何止这一封?这些年囿于京师,不是他不想去,而是事情太多。

景耀八年,他母亲去世了;同年,陆落也离开了湖州府,去了山上。陈容枫去了湖州府也找不到陆落,况且他还要守孝。

如今孝期已满,陆落也回到了京师。

那时候,每每心情愉悦或失落,亦或者微醺夜雨,都要写一封信,寄托情丝。这些信,有的露骨缠绵,自然不能寄出去,一封封存起来,已经存了厚厚的一叠。

可又能如何呢?

他还不如个孩子!

他这么拖拖拉拉,到底是为何?

猛然间,陈容枫站起来,去寻他的兄长。

他父亲去世之后,兄长继承了爵位,成了新的广德侯。

“侯爷呢?”陈容枫踏入他大哥在外院的书斋,进门就问。

“十二郎。”西边的小书阁里,他大哥正在跟几位幕僚谈论事情,见他来找,就推窗喊他。

陈容枫忙折身去了小书阁。

“.......先这样吧,让李满先回太原府,从个小协管做起,以后还有他的机会。”广德侯对幕僚道。

幕僚们听了,又见陈容枫进来,纷纷告辞。

陈容枫随口问了句:“李满怎么了?”

李满是陈家的一个朋友,他大哥的同窗,从小常在陈家玩,陈容枫视他如兄长,常跟他请教学问,半师半友。

“还不是上次兵部那点事,忠武侯容不得他,要把他调到西南去。”广德侯道,“我和老四商量过了,暂时把他安置在太原府,以备后用。”

老四,并不知指陈家的四老爷,而是指太后的胞弟、聂家的世子爷,也就是陈容枫兄弟们的姨母表弟。

陈容枫的母亲和太后的母亲陈国夫人是同胞姊妹,陈家是太后的亲信,和聂氏一党结盟。

忠武侯颜浧既不依附于颜氏,也不偏袒聂氏,中立且凶猛。偏他战功显赫,又是帝师,大家都拿他没办法。

遇到了忠武侯,聂家也不敢硬碰,尽量保存实力,不想和忠武侯鹬蚌相争。

陈家依附聂家,处处替聂家考虑,广德侯折损一名同窗,也是无可奈何。

“你当初把李满塞到兵部去做什么?”陈容枫问。

李满是个文人。

当然,兵部各司中,七八成都是文人,就是战略决断的职方司,多半也是用文人。

如今,兵部由忠武侯管事,他容不下纸上谈兵的文人了。

“.......还是老四的话,打武选司的主意呗。”广德侯道。

陈容枫微愣,回神气道:“你们太贪心了,好好的毁了李满的前途,他可也是十年寒窗读出来的!”

广德侯就觉得弟弟幼稚,把官场碾压看得太过于简单。到底只是个吟诗作赋的学子,广德侯对陈容枫也不抱希望,笑了笑,就把话题岔过去。

“你有事吗?”广德侯问。

陈容枫踌躇起来,话到了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犹豫再三。

而后,他想起那个单薄纤瘦的孩子,掷地有声告诉闻乐喜,他爱慕陆落,他不在乎陆落的年纪,更不在乎世俗,他要娶陆落。

一席话,太过于刺激陈容枫,难道他连个孩子也不如么?

“大哥,我想分家,自己出去单过!”陈容枫道。

广德侯大惊。

千算万算,没想到陈容枫是这么一番话。

“怎么,我亏待你了?”广德侯吃惊,“你怎突然要分家过?”

陈容枫又沉默。

“觉得我们和聂家太近了,怕我们不得善终,将来连累你?”广德侯心里冒寒气。

父母都去世了,广德侯以为自己跟陈容枫感情深厚,没想到弟弟倏然说要分府,隐约是瞧不上他与聂家混,吃相难看,心中又尴尬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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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6章成熟

陈容枫没想那么深。

他一辈子风花雪月,想得最多的也不过如此。

兄长的质问让他微愣。

陈容枫不曾瞧不起兄长的钻营,谁家的富贵荣华是天上掉下来的?还不都是一步步的挣来?

他只是想娶亲了,不想兄长为此阻挠他。

“我想娶妻!”陈容枫道,“你们也许会觉得她给广德侯府丢脸,我索性出去,你们不为难,我也不为难。”

广德侯大惊:“娶谁啊?”同时,广德侯心中也微微一松,到底轻瞧了弟弟些,他弟弟并没有酸腐气息,懂得权势的来之不易。

只是,说出“丢脸”、“为难”的话,广德侯自然以为是某位名伎了。

陈容枫这等才子,青睐他的名伎也不止一两个,从前有,现在更有,将来亦不会少的。

真领个名伎回来,丢脸的可不止是广德侯府!到时候,就连聂家,太后,甚至陈惠妃陈璇,都要受人指指点点。

陈家不能接受!

这不是丢脸和为难了,这是给全家抹黑!

“不许胡闹!”广德侯摆出了兄长的威严,“哪怕你再疼她,她也只是个欢场女子,你让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陈容枫蹙眉:“不是欢场女子,她是良家的!”

广德侯不解。

“我就知道你要啰嗦,索性分了家,咱们各顾各的。”陈容枫道。

广德侯自然不同意了:“你到底要娶谁啊?”

陈容枫的面子,也关乎宫里的陈惠妃陈璇。

广德侯府还指望扶持陈璇一把,让她做皇后,要是她父亲丢下丑闻,陈璇入主中宫也要收到朝臣的反对。

广德侯甚至帮陈容枫物色了一门亲事,可以帮衬陈家的,还打算过些日子再谈。

“.......十二郎,你不许再胡闹,也是做祖父的人了。”广德侯痛心疾首。

陈容枫虽然没有儿子,可广德侯的孙子都五岁了,陈容枫也算“祖父辈”的。

这么大的年纪,还闹小孩子脾气,就显得幼稚了些。

“不光是咱们陈家,你不想想璇娘?”广德侯又道。

陈容枫这次固执己见:“我娶亲,关璇娘何事?”

兄弟俩吵了一架。

广德侯说服不了陈容枫,陈容枫甚至不告诉他们,他要娶谁。

陈容枫一心闹着要分家,分开了之后他再去提亲,这样没人能说多余的话。

广德侯绝不同意,气哄哄回了内院。

正巧广德侯夫人进来,见丈夫一脑门官司,就问他出了何事:“李满的差事又添了变故?”

“不是李满,是十二郎!”广德侯气得不轻。

陈容枫从前要去江南做官,就传出跟闻乐喜的外孙女私定终身的话,陈家不同意,而后他生病留在京师;再过一年,老夫人去世,陈容枫守孝三年,也安分了三年。

可刚刚除服,陈容枫又开始闹腾了。

这次还不知是什么女子!

既然能让陈家丢脸,肯定比闻乐喜的外孙女更糟糕了!

到了这一步,广德侯倒宁愿他还想着闻乐喜的外孙女。

广德侯就把这件事,一股脑儿告诉了他夫人。

陈夫人听了,微笑道:“大多的事,十二叔素来通透,劝劝他就是了,犯不着和他拧。他那个人啊,服软话,你说些家里的难处,再搬出惠妃娘娘,他就什么都依了。”

广德侯冷哼。

翌日,陈夫人进宫去拜见太后,顺道去看了陈惠妃陈璇。

陈璇今年十六了,生得白皙颀长,容貌谲滟。这宫里的几个女子,独数陈璇姿容绰约,远胜过其他。

也或者说,其他人都有些青涩,毕竟年纪不大,独陈璇成熟妩媚,身材玲珑,她发育得比较好。

“........我爹爹这些日子在忙什么?”陈璇问。

陈璇只有逢年过节才可以见一次父亲。

她常托了太后娘娘,招她的二伯母--也就是广德侯夫人,进宫看望她,顺便问起她父亲的事。

陈璇事无巨细都要问道。

陈夫人也不隐瞒,就把陈容枫要分家、娶亲的话,告诉了陈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