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孔板着,努力想做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可心里没底,陆落怎么看他,都觉得他十分委屈,别别扭扭的问,反正我下山了,你能不能别怪我。

“哦。”陆落说。

柏兮的脸就更黑了。

“反正我师父不在了,没人能对付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陆落又说。

这话听着奉承,仔细一想又是嘲讽,在柏兮看来格外刺耳。

“你不高兴你就说,不许阴阳怪气!”柏兮微怒。

“我就要阴阳怪气,你乐意不乐意听,我也不在乎。”陆落道。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柏兮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他先败下阵来,他说:“你要我怎样?你若是不乐意,我明天就返程回山。”

反正人也见到了,她还吃胖了,柏兮心中稍安。

“来都来了,就住下吧。”陆落道。

柏兮狐惑看着她。

“不能沾染血腥,不能擅自做主,不能乱发脾气,不能对我指手画脚。”陆落说。

柏兮眼眸微沉,心想凭什么。

可柏兮食言下山,理亏几分,底气不是特别足。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神才不跟凡人斗嘴。

就这样,柏兮暂时住到了闻乐喜府上。

陆落夜里睡觉的时候,特别安稳,心中时刻担心颜浧跳窗而入的惊恐,随着柏兮的到来,化为乌有。

她的睡眠改善了很多。

她并不想让柏兮来,怕柏兮失控。但他都来了,也就没必要再赶走,顺毛捋的时候,他可以成为陆落的助力。

尤其是他现在还有内疚感。

“那是宁墨谷!”住在柏兮一个屋檐下的石庭,一张脸全黑了。

石庭怎么也想不到,陆落会把宁墨谷当一只温顺的宠物养。

那是恶狼!

宁墨谷毁了石庭最后一个血脉后人,现在薛澜下落不明。

“薛澜为何会变成那样,都是宁墨谷害的。小落落,那你也无所谓吗?他伤及无辜,手上鲜血有多少,你都忘记了吗?”石庭很愤怒。

“他还杀了水长宁全族呢。”陆落道,“你们俩联手,半夜把他杀了,我保证不说二话。”

石庭瞪她:“小落落,你现在对这么个恶棍无所谓吗?”

陆落看着他:“我没有无所谓。石庭,你一味指责我,那你可有方法,逼迫他再回山?非要赶走他,让他在京里流窜,你觉得是更好的方法?”

“我们斗不过他,就必须委曲求全?”石庭愤怒,“小落落,你别不承认,你现在已经没了善恶,你心中混沌了!”

陆落不说话,她不在是一个好人,她只是个术士。

“你当心万劫不复!小落落,你看到他的时候,你心里想什么,你自己清楚,你别找借口遮掩!”石庭冷了脸。

陆落撇过脸,不回答。

“你师父不在了,你翻了天!”石庭气死了,他实在无法忍受,暂时就住到了客栈。

他绝不跟宁墨谷住一个屋檐下。

水长宁不说话,也好似不在意。

看到水长宁,柏兮倒是想起了一点什么,他对陆落道:“我之前没见过他,他术法也很厉害。”

“他术法一般。”陆落说。

水长宁的术法,陆落没见过,应该不算是特别厉害的。

柏兮摇摇头:“你还记得当初你托付他摆玄襄阵对抗我给我哥哥施下的法术吗?他加重了我的法术。”

“什么?”

“他没有帮你,他只是加重了宁多崖身上的术法,顺便毁了你在颜家布下的法阵,宁多崖才那么容易中招。”柏兮道。

陆落只感觉一瓢冷水,从头浇到脚跟,她后背的脊椎骨里,泛出阵阵的寒意,头皮一下子就麻了。

“你说,水长宁?”这几个字,陆落说得格外费劲,舌根像是被什么压住了,千斤重。

水长宁在陆落心中,素来温文尔雅。

他纯净,不染世俗。

颜浧曾给陆落匕首,暗示陆落,景耀元年将他困在树林里的,其实就是水长宁。

当初陆落术法稚嫩,她轻易解开了那阵法,是不是水长宁看到了她,主动放弃?

“我没有见过他,但是我听说过水龙王。他的术法比我们的古老,他可能是我术法还没有学成前的术士。”柏兮道,“他可以降雨、收雨,这是很古老的术法,五百年前就是传说了,更别提现在。”

陆落猛然站起身。

她去了水长宁的院子。

第099章水长宁的秘密

水长宁正在打坐,他一袭白裳,面容纯净,仍是不染尘埃的仙风道骨。

陆落急匆匆走进来。

她站在旁边,看着他,呼吸有点沉重而急促。

她似很多的话要说。

水长宁慢慢抬起眼帘,不解问:“有事?”

“水龙王,你是谁?”陆落问。

水长宁仍是不解。

“当初在赵州,是你设阵法害颜浧吗?”陆落直接问。

她眼波中有点锋芒,那锋芒中暗携了怒火和怀疑。可触及水长宁的眼神时,她的表情又稍微平静了些。

她总记得苗疆之行的相伴,陆落坚信水长宁是她的朋友。

水长宁眼底却有了轻微涟漪。

涟漪一闪而过,他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样子,和平素无疑。

“.......为何我能轻易解开你的阵法?是你术法不济,还是你故意让我?”陆落又问,“你用人鱼膏帮我的时候,是你的术法不如柏兮,还是你根本没想帮忙?”

水长宁不说话,轻轻阖上了眼帘,将陆落拒之门外。

他不想解释什么。

“水长宁,你真是我师父的徒弟吗?”陆落又问,“我师父知晓你的身份吗?他让你帮我,你肯定不会害我的,你到底是谁?”

水长宁复又慢慢睁开了眼。

他眼神平和,有种老僧入定的寂静:“五娘,你没有前世的记忆,挣扎在宁家兄弟的记忆中,你很痛苦不是么?

死了,就是死了,对我而言,转世之后恩怨一笔勾销。不用问我是谁,我就是水长宁,你知晓我今生的来历。

是我在赵州设阵,那跟你无关;忠武侯那次,我没有想过帮忙,你师父找我来京师只是帮你,而不是帮忠武侯.......”

沉默一下,他道,“我明天离开。”

“我没有让你走!”陆落倏然提高了声音,她的平静终于被打破,“水长宁,你常年隐居,可能不太懂人情世故。我当面问你,而不是想方设法去打听,意味着我把你当朋友,我相信你。

当年柏兮害颜浧,我恨柏兮。现在我想通了,你们之间的恩怨,跟我无关。你害颜浧,还是在他们兄弟间挑拨离间,都跟我无关。

我跟颜浧不再是朋友,他的敌人,并非我的敌人。你没有害过我,你曾鼎立协助我,你就是我的朋友。我把我的疑问说了,你告诉我,我依旧信任你!”

水长宁抬眸,眼眸微闪。

他顿了一下。

“五娘,我今年有一场大劫,劫数应在一个八字里有‘子午卯酉’的人身上,不是被他杀死,就是为他而死。”水长宁终于解释。

陆落一怔,她终于明白了。

颜浧就是这个人。

颜浧的八字里带“子午卯酉”,这是很极端的八字,很容易贵不可言君临天下。

此等八字的人,是天定的君主,当然他也可以不做君王,总之运气会很好,比普通人更容易成功。

天定之人,几百年难出一个。

水长宁从小的时候就带着记忆,他知晓今生的劫数,他也知晓人鱼膏无法救命。

若提前除掉他命中的劫数,也许可以更改?

别人的命重要,还是自己的命重要?水长宁挣扎了很久。

“五娘,你没经历过我这样频繁的投胎转世,你不知转世的苦!”水长宁喟然,“既然获得了生命,总想更长久一点,别再死了.......”

后来,水长宁还是选择出手,清除掉今生的隐忧。

在赵州的时候,陆落撞破了水长宁的法阵。

陆落搭救颜浧,她稚嫩、术法又单薄,水长宁怕伤及她,索性自己撤了术法,仓促离开。

而后,他在颜浧的外祖父家中,另外布下了法阵,是算准了颜浧回京之后,一并再收拾他。

千衍却发现了。

千衍请求他不要轻举妄动,并承诺他劫数之日辅助他,水长宁同意了。

那个时候,陆落和颜浧相遇,孽缘开始了。千衍不忍心爱女受伤,强行给他们添了姻缘星。

颜浧会是千衍的女婿。

水长宁从此离开了京师,回到湖州府隐居。

再后来,柏兮毁了陆落和颜浧之间的姻缘星,千衍知晓事态骤变,陆落和颜浧今生无法再牵一次姻缘,陆落的坚持会伤害她自身时,千衍再次请水长宁出山。

水长宁怎么处理都无妨,前提是保住陆落的命。

水长宁强化了柏兮的术法,借柏兮的手杀颜浧,化解自己的劫数,同时假装受伤昏迷,不再理会。

可没想到,陆落还是为颜浧拼命了。

人鱼膏是宝贝,但是它救不了水长宁,水长宁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他身边的人不知道罢了。

他把这些事,原原本本告诉了陆落。

“.......原来,他才是你的劫数。”陆落恍然,“你会被他杀死?”

“未必是亲手杀死,更大的可能,是因为他的某件行为而死。”水长宁道。

陆落紧紧抿唇。

她思考了半晌,突然发现,自己第一个遇到的术士,既不是颜浧,也不是她师父千衍,而是水长宁。

早在赵州的时候,她就见过水长宁。

“你在赵州的时候,没有痛下杀手,因何为我放弃了杀颜浧?”陆落问,“你认识我?”

水长宁沉默。

“你一直在湖州府隐居,你是不是很早就知晓我?”陆落再问,“你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见过我?”

水长宁再度沉默。

良久,他缓缓抬眸,眸光里一片宁静:“五娘,我早已说过,我没有千衍那样的执拗,也没有宁家兄弟那样的深情。对我而言,不管之前多大的恩怨,转世了,一切都化为乌有。我在赵州相让,只是一时的恻隐之心;我隐居湖州,也是巧合,并非跟你有关。”

陆落大大松了口气。

她就喜欢这样的豁达。

转世了,一切都是崭新的,记忆最好能忘却。

“千衍?”陆落又觉得不对,“你直呼我师父的名讳?你不也是他的徒弟吗?”

水长宁这时候轻轻笑了下。

他的笑容有种悲天悯人的慈悲,说:“不是。”

“那你是我师父的什么朋友?”陆落又问。

第100章宫里的修罗场

“你是谁?”

水长宁稍微沉默,否定了千衍是他的师父之后,却也没了下文。

他微微阖眼:“有些倦了,我和你师父的关系,也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了,以后再说吧,此事更与你无关了。”

“是朋友吗?”陆落又问。

水长宁不语。

陆落不好深究不放。

回到自己屋子时,柏兮还在。

“怎么说?”柏兮睥睨她。

见过傻的,没想过向陆落这么傻的。难道她亲自去问,水长宁就一定会告诉她实话吗?

柏兮是不太信。

可陆落决定信任水长宁,她道:“他解释了。”

她把水长宁的解释,也告诉了柏兮。

柏兮听说跟他哥哥有关,微微拧眉。

后来陆落遇到了颜浧,正巧提及此事,陆落也如实告诉了颜浧。

“原来如此。”颜浧无所谓道,“想杀我的人太多,让他有本事就来。”

同时,颜浧又问,“听说我弟弟到京里了?”

“你要见见他?”

“可以,你让他来。”颜浧微笑。

陆落翻了个白眼。

柏兮还是去见了颜浧,陆落没有陪同。他们兄弟说了几句,柏兮回来的时候,情绪有点低落。

陆落恨不能将自己完全从他们之间摘清楚,问也没问他们说过什么。

到了十月初三,陆落进宫去拜见太后聂氏。

很不凑巧,这天下起了薄雨。细雨斜梳,似密密麻麻的丝线,汇织华丽的锦图。

陆落跟着宫人,到了太后娘娘的寝宫时,雨势转大,檐下滴滴答答不断,似滚珠般嘈嘈切切。

太后一见陆落,先是愣住了。

陆落很庄重,她穿了件玄色素面的风氅,里面穿着一身用料讲究的道袍,头发梳了个道冠。

她面皮白雪透红,几乎透明的肤质,让她有点少女的稚嫩;而头发又是雪白,不像老道们那样白而枯,她的头发很有光泽,远远泛出银辉,映衬着她的脸庞。

“国师!”太后竟然起身相迎。

这么一个人,叫一句国师实至名归。

陆落坐下,和太后闲聊,说过宫里最近哪位娘娘身体不适,是哪里风水稍有问题等,说得头头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