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个人都是独自前往祈隆寺上香。

可今天的香客很多,至少有二百人,正月的香火一向旺盛,怎独独这三个人出事?

老和尚想着,这件事很奇怪,肯定跟昨晚国师有关。

“你们看好寺门,暂时别请郎中,等我回来。”老和尚道。

老和尚要亲自去找陆落。

其他人去找,老和尚怕他们说不清楚,非得亲自出马不可。

老和尚先找到了徐木。

徐木再给闻乐喜府上递了名帖。

陆落这次没有拿乔,她没有请老和尚去闻乐喜府上,而是亲自赶到了钦天监,见了徐木和老和尚。

老和尚强自镇定,言语中还是不掩焦虑,把事情说给陆落听。

陆落一派淡然:“不妨事的,方丈。您再回去看,三个人肯定走了。”

老和尚一头雾水。

陆落催他快回去,又道,“若是再有事,你派个小沙弥来告诉我。”

老和尚不敢顶撞国师,又恨此事落在他的寺庙,满心愤懑和郁结,回到了祈隆寺。

一路上,他都在想怎么办,那三个人会不会死在寺里,会不会让寺庙惹上官司等。

着急上火回到了寺庙时,僧人却很高兴,告诉他说:“那三位施主的家人,已经把他们接走了。这是老毛病,他们常发病,原本不该让他们出门的,是他们家里人没照看好。”

老和尚却后背发寒。

怎么感觉不简单?

第119章交锋

正月里苦寒未退,西风飒飒,马车帘子低垂着,还是灌了半卷的风。

陆落和薛澜去祈隆寺。

她们各自带了丫鬟。

路并不长,陆落寻个话题,薛澜也不吝啬言语,两人说着话就到了。

正月的寺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远远就能看到寺庙大殿前香炉里袅袅而出的青烟,空气中弥散着檀香的味道。

“陆姑娘,咱们慢一点走。”薛澜搀扶着陆落的胳膊,很是亲昵。

两个人都带着帷帽,帷幔的纱幔偶然会被风吹到一起。

陆落一直微笑着,心情似乎还不错。

薛澜藏在帷帽下的脸,就没什么表情了。

香客倒是不少。

薛澜进门时,就自动摘了帷帽。

祈隆寺敬香的男男女女,没这么多矫情,都是一张被寒风吹得通红的脸。

陆落则没摘,跟着踏入了寺庙高高的大门。

薛澜心中坦然,唇角的笑意清浅,从头到尾就没露出异样。

与此同时,薛澜还用余光打量陆落。

可惜陆落从头到尾都笼罩在帷帽里,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瞧见她的银发,泛出清谲的辉。

“陆姑娘,今天的香客很多。”薛澜说话,中气很足。

她看上去很愉悦,好似幼童跟着长辈出来上香,目光所及之处,都是好奇。

陆落嗯了声。

薛澜又说:“祈隆寺的斋饭不错,咱们吃些再回去吧?”

陆落又说了句好,脚步不停往里走。

对于薛澜的好奇,陆落没什么表示,好似很习惯。

倒是陆落的丫鬟,不解开了薛澜几眼。

薛澜再次说:“陆姑娘,你提前准备好厢房了吗?我听说祈隆寺的后院厢房挺紧俏,都是给大户人家女眷准备的。”

陆落这时候,停下了脚步,撩起帷帽的纱幔,露出小脸笑道:“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

她的笑容很暖,在这阴测测的天际之下,她冻得发红的双颊,竟像是一抹俏丽的朝霞--暖得很有生机。

陆落很开心。

陆落高兴,薛澜的笑容就更深了,深达眼底。

两个人心情都不错,薛澜好像明白陆落在欢喜什么,但是她知道,陆落一定不清楚她内心的想法。

人很多,男男女女拥挤着。

佛门八方开,虔诚的善男信女很多,没什么龌龊事,每个人都带着他们赤诚的心,祈求今年一整年的好运。

陆落和薛澜也拜佛。

大殿里点了数不尽的烛,桦烛映衬着金碧辉煌的殿堂,璀璨神圣,又有几分温暖。

陆落拜佛,带着帷帽很不方便磕头,她这时候就摘了帷帽,复又快速戴上身后的观音兜,她的银发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

她磕头的时候,格外认真,好似把自己的前途,都托付给这泥塑的金装塑像,这叫薛澜又好奇又好笑。

“没想到,她信佛。”薛澜觉得讽刺。

陆落这么厉害的大术士,相信这泥巴搭造、金粉涂就的佛。

可笑得很。

“不应该啊,她为何会信佛?”薛澜又想。

可薛澜没那么睿智,她想不通,只觉得陆落在拖延时间。

陆落把每个佛面都跪拜一遍,又抽了两支签。

“是什么签?”薛澜凑上前来问。

陆落递给她看。

两支下下签。

薛澜几乎要笑出声,白跪了那么多次。她忍笑将签文还给陆落,道:“这庙不灵的。”

“我倒是觉得非常灵。”陆落道。

薛澜又安抚了她几句。

两个人动前殿出来,有小沙弥带路,领着她们去吃素斋、去厢房歇脚。

薛澜一改之前的沉稳,话很多,甚至有点活泼。

吃素斋的时候,薛澜夹着一块素豆腐,说:“这豆腐不新鲜。”

陆落吃得还算合口,百忙中抬眸,看了眼薛澜。

陆落的眼睛大而明亮,银发、雪肤,清湛的眼波,就越发显得那两个眼珠子很黑--也许不是特别的黑,只是在那成片的白色中,她的眼珠子格外醒目,黑得像玛瑙,细看很漂亮,若是黄昏时不小心带过,就很鬼气阴森。

如今,她那两颗黑眼珠里,倒映着薛澜的脸,她说:“澜姑娘,你今天话很多。”

薛澜莫名心虚了下。

“你是想告诉我,你现在很健朗,没有受到什么影响,是个正常的人吗?”陆落又问,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一眨,薛澜的倒影就忽明忽暗。

薛澜倏然紧张。

陆落这话的意思,非常明确,她好似明白了。

“不用怕。”陆落突然起身,凑近薛澜。

她那两只大眼珠凑近,黑黢黢的,比正常人的黑更多,平常远看她很明亮,突然这么近,就阴测测的。

陆落的声音更低,如一阵寒风拂面:“这寺庙里有法阵,能保护咱们,你什么也不用怕。”

薛澜慢慢透出一口气。

心情镇定之后,她问:“什么法阵啊?”

陆落却神秘莫测的一笑,不答,继续坐下来吃饭。

她的话,她这点故作神秘,反而安抚了薛澜,薛澜乱跳的心,沉稳了。

一顿斋饭之后,她们去了之前准备好的厢房歇脚,歇好了再回家。

厢房所在的院落,应该还有其他女眷,此刻却静悄悄的。

天是阴的,厢房里也暗淡。

推开门时,陆落先踏入,她刚刚走进来,两个丫鬟尚未跟入,薛澜就猛然关上了房门。

屋子的阴暗处,坐了一个小小的人影,单薄消瘦。

陆落没有动,薛澜站在她身后,等她回头时嘲讽她几句,却见陆落始终没有回头,目光只盯着眼前那团阴影。

她一点也不意外,这反而叫薛澜吃惊。

那身影从暗处走进,窗棂稀薄的光透进来,陆落看到一个农女装扮的人,在寒冬里穿着很薄的青灰色裤褂,斜梳了辫子。

她一条胳膊空空荡荡,衣袖似轻扬的水袖,行走间飘飘荡荡的,缓步走过了。

是陈璇。

光影暗淡中,陆落看得出她更加苍老,不过十几岁的陈璇,看上去足足三十出头,因为瘦,脸上有很深的法令纹,更显得老。

“陆五娘,见你一面可是不容易!”陈璇微笑,声音嘶哑,像是坏了嗓子一直没好透。

第120章黄雀在后

屋子里光线很淡,陆落的笑容却很深,甚至可以说很灿烂。

这份得意,原本应该属于陈璇的,此刻却出现在陆落脸上,陈璇好似一口气堵在胸口,半晌不能宣泄,她的情绪现了恼怒,问:“你笑什么!”

“高兴啊!我找了你很久,一直寻不到你的踪迹,如今随意一个陷阱就捕捉到了你,岂能不高兴?”陆落笑道。

屋子里很冷,阴寒又从窗口灌进来,越发冷。

陆落笑了几声。

陈璇知晓陆落的年纪,对方是个二十六七岁的成年女子,可为何她的笑声盒盒的,带着几分奶声奶气?

诡异!

陈璇后背微紧。

难道她这次还是轻敌了吗?

陈璇憎恨陆落偷袭她,害得她失去了一条胳膊,失去了唾手可得的成功。

在宫里,随便用个降术掌控皇帝,她就可以得到这天下。

陈璇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她自负。她在宫里,深宫就是她的地盘,皇帝只是盘中之物,她想何时动手都可以。

人对属于自己的东西,都会存在一份懈怠。不说大东西,就是书这种小东西,都要借来的才肯读完,自己的则束之高阁。

陈璇也是这样,她觉得皇帝是她的,不着急动手。

陈璇那时候术法尚未全部恢复,她若是着急动手掌控皇帝,普通人看不出端倪,巫师肯定会知晓。

这样,会提早惊动巫师,而陈璇没有把握能对付他们。

她一直在提高自己的术法,将前世的巫术都找回来。

有了本事,她才不会像上辈子那样被人烧死!

哪里知道,遇到了陆落这个卑鄙小人,趁她还没有动手时,先把她赶出来,让她失去了最好的机会。

陈璇现在肠子都悔青了!

若她不对陈家用那三次降术,她早已术法大成,也不至于轻易被陆落偷袭;而她害陈家那三次,全是因为陈容枫喜欢陆五娘。

总归到底,还是因为陆五娘!

陈璇从未这样恨过某人!

杀了陆五娘,京里的降术破除,陈璇才能再回宫廷。

哪怕她断了胳膊,皇帝念旧情,也一定会看望她一眼。

只有她能见到皇帝,或者宫里的某位妃子,她就可以用降术操控他们,从而重新回到宫廷。

回到皇宫,这次她不会再含糊了,她会立马操控所有人,这天下仍是陈璇的。

陆落是陈璇唯一的绊脚石。

“你捕捉我?”陈璇想笑,偏一肚子怒火,笑不出来。

她微显苍老的面容上,狰狞毕现。

“你布下的那些阵法,的确是很不错,你们术士倒也有几分能耐!可你想跟苗疆的巫师斗,也未免太幼稚!”陈璇冷然。

薛澜邀请陆落,陆落提出来祈隆寺时,薛澜早已将消息告知了她的主子。

而后,陈璇派出眼线,亲自到祈隆寺。

探子回去告诉陈璇:“圣姑,我刚走入祈隆寺时,就浑身发冷,脑袋沉沉的往下掉,若是不退出来,就要晕倒了。”

陈璇就知道,陆落想利用祈隆寺的阵法,试探薛澜。

陆落肯定不知薛澜是否中降,亦或者说她没有把握。

为了麻痹陆落,让陆落以为她的阵法很管用,陈璇给三位村民下降,让他们去祈隆寺,同时昏倒。

陆落的阵法,其实没这么厉害的。

陈璇此举,无非是让陆落得意,以为阵法很厉害。一得意,她就会露出端倪。

而后,陈璇亲自看了下陆落的阵法,对付不了她,也就没动,只是将那三个人接走,不惊动陆落。

薛澜的确是陈璇的傀儡。

祈隆寺的阵法薄弱,对薛澜无用。

薛澜走进来,一直自言自语讲述众多,无非是向陆落表明:她没有收到任何干扰,陆落可以消除对她的怀疑。

没了怀疑,陆落就更容易落入圈套。

陈璇到底还是自负,她以为陆落只是试探薛澜的,肯定不会防备陈璇就在寺庙,所以陈璇亲自出来,出其不意将陆落拿下!

她明明可以等,等薛澜安排妥当,可她没这个耐心了。

失去庇护之所的陈璇,变得浮躁而急切。

“你那些雕虫小技的阵法,也想伤及我?”陈璇冷笑,笑声莫名有点嘶哑苍老。

“阵法原本就不是想伤你,那只是诱饵。”陆落笑道,“你出现在我面前,这诱饵不是起效了吗?”

陆落大张旗鼓的摆阵法,她的阵法有什么效果,她一清二楚。

有人晕倒在寺庙门口,陆落就知道只是陈璇的障眼法,想让陆落以为阵法很有效,从而轻敌。

从陈璇派出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入了陆落的圈套。

陈璇以为她顺着陆落的计策,可以把陆落玩得团团转时,陆落早已黄雀在后。

陈璇这时候也想通了。

她的脸色更加难看:陆五娘到底是自负,还是真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