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北燕皇帝甚至比他们还早的到达了这里,平日里都是众臣子在这里恭候皇上驾临,今日,倒成了皇上等他们了,所以,看到皇位上坐着的那个帝王之时,众人都是愣了愣,但仅仅是片刻的时间,大家也都恢复如常,各自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往常一样,上奏,请示。

北燕皇帝好似没有中毒一样,早朝顺利的进行着,直到皇上的贴身太监,一声高喊,“退朝!”之时,众人才都愣了愣,猛地不约而同地跪在地上,高呼着皇上万岁。

但此时此刻,这“万岁”两个字却是显得极其的讽刺,一个命不久矣的帝王,如何担得起万岁两个字?

万岁?谁又能达到这个境界?

“以后,各位要效忠新皇,若是有谁敢暗中作乱,朕便是化作厉鬼,也不会放过他!”北燕皇帝的声音在金銮殿上回荡着,众人听着,只觉得身体有一阵阵的寒意窜过。

“臣等遵旨!”众大臣齐声高呼。

北燕皇帝的目光,在众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没有一处遗漏,随即,大步走出了金銮殿。

北燕皇帝出了金銮殿之后,丝毫都没有停歇,便坐上了马车,在苍寂带着一部分御林军的护送下,朝着皇陵的方向而去,一路上,北燕皇帝坐在马车上,都极其沉静,眉心一直深锁着,手指甲掐入皮肉,好似在故意让自己痛一般。

马车很快便到了皇陵,北燕皇帝下了马车,再次踏入这里,他的心情异常的激动,自从苍翟到了北燕国之后,北燕皇帝便再也没有来过这里,他虽然没来,但却并不代表他不思念这个地方。

“皇上,臣陪您一起…”苍寂走到北燕皇帝的面前,请旨道。

北燕皇帝却是摇了摇头,“朕不希望人打扰,苍寂,你带着御林军,现在就返回城内去,朕身中剧毒,朝中的官员们,虽然一个个都服服贴贴的,可是,他们内心在想些什么,你我都不知晓,这是非常时期,朕能够相信的,也只有你了,朕要你带着御林军,一定要维护好皇城的秩序,如若有人胆敢作乱,一律格杀勿论!”

苍寂皱眉,“可是,皇上…您一个人…”

“苍寂,是不是朕要死了,连你也不听朕的话了?”北燕皇帝眼里划过一抹不悦,终究是帝王,稍微一拔高语调,那凌厉的霸气便彰显了出来,让人为之震慑。

苍寂身体一怔,猛地跪在地上,“不,皇上,微臣…微臣遵旨就是!”

苍寂咬了咬牙,这个时候,他虽然不放心皇上,但是,却也不得不听皇上的吩咐,便是皇上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赴死。

北燕皇帝满意的一笑,“好了,既然这样,那就快去吧!朕有你这么一个臣子,是朕的福气!”

苍寂鼻尖一酸,饶是他这个强硬汉子,此刻也禁不住想要哭泣,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皇上一定不会希望看到一个懦弱的他,不然,他又如何值得让皇上这般信任呢?

苍寂起身,翻身上马,再一次看着北燕皇帝,对上了北燕皇帝的笑脸,不知为何,北燕皇帝脸上的笑容个,竟让他觉得有些不安,但他却抓不住这不安是来自于哪里,苍寂敛了敛眉,朝着北燕皇帝道,“皇上,微臣等会儿来接皇上!”

北燕皇帝眸光闪了闪,微微点了点头,苍寂这才策马转身,带着御林军,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去…

等到御林军的身影走远,北燕皇帝才收回视线,转身对着贴身太监吩咐道,“吩咐下去,准备一些柴火,送到墓前去。”

那贴身太监,自然是知道皇上口中的“墓前”指的是哪里,皇上来这里,就是祭拜德昭瑞贤皇后的啊,可是,往日里每次皇上来这里,需要的就只有琴和煮茶的用具,那是每一次都必备的,可是,今日为何皇上竟然要柴火?

虽然知道身为一个奴才的本分是不过问主子的事情,只需要听命于主子便可,可是,贴身太监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您要柴火是要做什么?”

要柴火是要做什么?北燕皇帝望了望天,开口道,“天冷了,昭阳会不会怕冷?”

他能够陪着她,如曾经那样,替她暖暖身子也好啊,心中浮出一丝苦涩,昭阳冰冷的尸体,已经在这冰冷的墓中躺了这么多年,他现在才想着她会不会冷么?

北燕皇帝丢下这一句话,叹息了一口气,朝着昭阳的陵墓走去,留下依旧呆愣着,似乎是在思索着北燕皇帝的话到底丝毫什么意思的贴身太监,还站在原地,直到北燕皇帝走了老远,他才回过神来,立即吩咐皇陵中的那些守卫准备皇上需要的东西——柴火!

昭阳的陵墓前,那里已经摆好了一套煮茶的用具,那是稍早皇陵的守卫在得知皇上要来时,事先就准备好的,而那一把琴,虽然不是昭阳最爱的那把焦尾,但也是一把名琴,此刻正摆在距离墓碑不过几步之遥的地方。

北燕皇帝站在陵墓前,看着陵墓上的那几个字,这是他当年亲手刻下。

北燕皇帝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走到更靠近墓碑的地方,北燕皇帝席地而坐,在这里,他不是一个帝王,只是一个男人,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北燕皇帝拿着煮茶的用具,手法熟练的煮着茶,一边煮茶,一边口中喃喃着,“很久没煮了,我的手艺肯定又退步了,哎,无论我曾经是怎么努力的练习,都煮不出你所煮的味道,昭阳,我好想念…好想念,那些有你陪伴的时光,我…”

说到这里,北燕皇帝有些哽咽,甚至有些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这是老天给我的惩罚,我当初没有好好的保护好你,老天便让我一个人啃噬着孤独,我想陪你,可是,手上却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昭阳,你可知道,我现在的身体状况?也许这样很好,老天帮我做了决定,让我得以解脱,昭阳…”

北燕皇帝煮好了茶,斟了两杯,一杯摆在昭阳的墓前,一杯端在自己的手中,朝着昭阳的墓碑举杯,看着那墓碑,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继续开口,“昭阳,还记得第一次在飞花小筑遇见你之时…”

北燕皇帝说话之时,脑中也跟着闪现着各个画面,猛地,只见北燕皇帝的身体一怔,手中的茶杯砰地一声,掉落在地上,碎裂一地,而北燕皇帝却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回过神来的他,神色慌张了起来。

“不…我记得…我记得第一次遇见你…”北燕皇帝口中呢喃着,眼神焦急,怎么可能?他…他竟然想不起那个画面了,他们是怎么遇见的…

北燕皇帝努力的思索着,连头都痛了,可是,他却依旧记不起来,神色越是慌张,这些记忆对他来说,是何等的重要,没有谁比他自己更加清楚了,“对,飞花小筑…是在飞花小筑…”

可那一日,飞花小筑里面发生了什么?

“啊…”北燕皇帝痛苦的吼出声来,他忘记了,中了七星海棠,会慢慢的忘记那些最舍不得忘记的记忆,那中痛苦,便是如此刻这般吗?

“昭阳…昭阳…”北燕皇帝扑倒昭阳的墓碑上,伸手将昭阳的墓碑抱住,口中不断的呢喃着昭阳的名字,一次又一次,好似在加深自己对这个名字的记忆。

无边的痛苦如潮水一般的涌向北燕皇帝,他虽然一早就有心理准备,会忘记许多事情,可是…真的忘记了,这痛苦,却是他从来都没有想到的。

他忘了和昭阳的相遇,接下来又会忘记什么?北燕皇帝从未有过的恐惧,似乎要将他彻底的淹没。

当年,昭阳是怎么度过这段时间的?当她发现,又忘记了一件事情的时候,那又会是怎样的无助?

自责将北燕皇帝笼罩着,“昭阳,我该死,我该陪着你的…我该陪着你的啊!”

北燕皇帝一拳一拳的打在自己的身上,他自责,他害怕,他不想忘记!

猛地,北燕皇帝好似想到了什么一般,身体微僵,伸手摩挲着墓碑上“昭阳”这两个字,坚定的开口,“昭阳,我不会忘了你,永远都不会让自己忘了你!”

“昭阳,我愿意用我来世之后的生生世世来换和你来世的相遇,我希望能够再遇见你,我不再是帝王,哪怕是你不爱我,哪怕是远远的看着你,也请容许我陪你走完一世,来赎我的罪孽…”

“昭阳,我最大的愿望,便是和你合葬在一起,可是,儿子不同意啊!”北燕皇帝闭上眼,任凭眼中的泪水从脸颊滑落,一滴一滴,滴在昭阳的墓前。

“昭阳,你是不是在等我?从儿子的口中,得知你临死之时,还叫着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你还是记得我的…我不会忘记你,我绝对不要忘记你…”

北燕皇帝哽咽着,呢喃着,将脸贴在昭阳的墓碑上片刻,随即踉跄着起身,整个人好似一个醉酒的人一般,踉踉跄跄的走到稍早吩咐人准备好的柴火旁。

北燕皇帝方才已经遣散了众人,昭阳的墓碑和皇室的主陵墓群,有一段距离,独独剩下一个人的他,此刻一边呢喃着什么,一边将柴火慢慢的架起来,过了片刻,所有的柴火被架成了一个一人高的台子,北燕皇帝站在那架好的柴火面前,看着昭阳墓碑的方向,“昭阳,儿子不让我和你合葬,可我真的不想再和你分开,我们已经分开得太久太久了!昭阳,我有我的办法,和你在一起!”

说到此,北燕皇帝的脸上绽放出一抹温柔至极的笑容,他的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了一个火把,北燕皇帝转身,一步一步的爬上了用柴火架好的台子上,缓缓的躺在上面,自始至终,北燕皇帝都是笑着的,但脸上却是残留着方才未干的泪水。

“昭阳,我不会让自己忘了你!”北燕皇帝再次说道,他不会让自己忘了她,所以,他一早就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提前结束自己的生命,反正不过是一死,他不愿在不断忘记的痛苦中受折磨,宁愿让自己在记忆完整的时候,离开这个世界,带着对昭阳的美好记忆离开,可是…他唯一的失望,就是忘记了和昭阳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那到底该是怎样的?北燕皇帝皱了皱眉,再努力的去想,可是终究是记不得了,已经失去了这个记忆,他不愿再失去其它的,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手猛然一松,原本高举在手中的火把掉落下来,只听得轰的一声,干柴碰上烈火,越烧越旺,将整个柴火架起的台子全数包围着。

烈火将北燕皇帝团团的围住,烧到了他的衣裳上,北燕皇帝却是动也不动的躺在那里,睁着眼,脸上带着笑,泪水早已经被烈火烤干,猛然间,他好似看见火光之中,一张让他眷恋了一生的容颜,依旧笑得那般美丽动人…

“昭阳…”北燕皇帝朝着那张脸伸出手,烈火已经窜到了他的手上,空气中,不断的发出吱吱的声音,分不清那是烈火焚烧柴火时发出的声音,还是焚烧人的身体时发出的声音…

安宁和苍翟赶来之时,火刚燃烧不久。

事实上,苍翟昨夜一直想着那一天晚上所做的那个梦,一夜无法入眠,安宁自然是陪着他一起,而今日一早,苍翟突然决定想来看看娘亲,他似乎是想想清楚,到底该如何对待北燕皇帝那一个合葬的要求。

合葬?他是不愿意的,他恨那个男人,又怎能让他如愿以偿?可是,他却爱着娘亲,娘亲的意愿,他能违背吗?他舍不得让娘亲失望,就像舍不得让宁儿失望一样,所以,他想亲自来娘亲的陵墓,寻找答案。

在到了皇陵入口,他就已经看到这边有不正常的烟雾升起,这是娘亲陵墓的方向,所以他尤为紧张,他匆匆的带着安宁跑过来。

可是,他却没有想到,会看到这样的一幕!

北燕皇帝竟然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他是为了什么?精明如苍翟和安宁,便是一想也能够明白。

“昭阳…”他们听见了北燕皇帝在伸出手时那一声呼唤,随后所看到的,便是大火吞噬了一切。

“皇上…”跟着赶来的侍卫以及贴身太监等人,看到这一幕,都是惊呆了,他们没有想到,皇上让准备的柴火,竟是这个用途,皇上怎能…

那炙热的烈火烧在人的身上,会是怎样的痛?皇上难道感觉不到吗?竟用这样惨烈的方式…

“快,快救驾!”贴身太监第一个反应过来,大声的吼道,侍卫们立即想要冲上前去,可是…

“站住!”

众人顿住脚步,看向喊出声的那人,那人竟是站在下一任皇位继承人苍翟身旁的女子——原来的宸王妃,以后,怕该是北燕国的皇后了。

“皇上选择了这条路,让他安稳的走下去吧!”安宁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越来越旺的大火之上,北燕皇帝本来就命不久矣,也许这种死法,对他来说,是最幸福的,能够死在昭阳长公主的墓前,能够在还没有忘记那些他珍视的记忆的时候,完整的死去。

所有的在场的侍卫宫人都是一怔,看向那大火,他们也很怀疑,即使是现在去救,救出来的皇上,还有命在吗?

皇上选择了这条路,就让他安稳的走下去吧!

众人的耳边都不断的回荡着这句话,齐齐跪在了地上,掩面哭泣着,似乎是在恭送着他们的皇上离开这个世界…

哭声在天际回荡,火光照耀进云霄,照红了每一个人的眼,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渐渐地平息了下来,在那一团燃烧过后的废墟堆上,原本的北燕皇帝早已经不在。

众人看着这一切,哭得更是大声,他们知道,皇上是彻底的没了,化成了那一堆白灰,静静的躺在那里…

“太子殿下,奴才请旨,请太子殿下让奴才去将皇上的骨灰收敛好。”贴上太监满脸的泪水,跪在苍翟的面前,哽咽着道,虽然没有正式册封太子的仪式,可是,自从昨日皇上下诏宣布宸王苍翟便是下一任的皇位继承人之时起,苍翟就已经是名符其实的太子了。

北燕国的太子,不久之后,他们应该唤他为皇上了!

苍翟眉心微皱,此刻,他的心里亦是震惊的,震惊于北燕皇帝的决绝,收敛骨灰,收敛骨灰吗?

苍翟闭上眼,似乎是平息着自己的心情,那个他恨了这么多年的男人,终于死了吗?他要求的合葬呢?自己终究是没有同意啊!

他无法原谅,所以,无法答应…他今早曾想,若是合葬是也是娘亲的意愿,那么,为了娘亲,他或许会退让,但仅仅是为了娘亲而已,并不是因为他的原谅。

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决定,眼前的一切…

“去吧!”苍翟睁开眼,吩咐道。

话刚落,就连那贴身太监还没有来得及起身,猛然的一阵狂风吹来,吹得人睁不开眼…

而在那阵狂风之下,北燕皇帝的骨灰赫然被带起,在空中几个旋转,飘散开来…

众人都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皇上的骨灰被风吹走了,不,不是被风吹走了,而是在空中飞扬着,盘旋着,这阵风来得快,去得也快。

风停了下来,空中飘着的骨灰慢慢的落下,飘落在那一个陵墓的四周,一切归于宁静…

安宁看着这一切,这才是北燕皇帝真正的意愿与目的吧!

苍翟不同意他和昭阳长公主合葬,他便用这样的方式,和昭阳长公主“合葬”在一起!

心中微动,安宁几乎是下意识的上前,走到那一架琴旁,手拨动着琴弦,瞬间,一首曲子悠然婉转的在空气中响起,安宁悦耳的声音,低声吟唱…

“夏之日,冬之夜。

百岁之后,归於其居!

冬之夜,夏之日。

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苍翟听着那悠悠琴声,脑海中浮现出那日所做的梦,眼前,他似乎看见娘亲温和的笑容,如梦中那般,站在北燕皇帝的身旁,朝着他微笑…

“娘,这便是你的选择么?”就像当初她临死之时,也还唤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一样,娘,你的爱,原来也是这般的炽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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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章 惊人选择,拥立新皇赤裸威胁!

琴声不停的回荡着,安宁一遍又一遍的吟唱着这首《葛生》,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於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於其室。

北燕皇帝以这样决然的方式,和昭阳长公主相守,他的世界,终于静了吧,没有了国事,没有了后宫那些女人的勾心斗角,他终于可以不再徘徊于许多事情之间,他终于可以陪着心爱的女人了。

弹琴、煮茶,赏花灯,继续做着那些见证了他们之间爱情的事情…

昭阳长公主的陵墓前,在场所有的侍卫和宫人,都静静的看着那飘飞着的骨灰,均匀的落在坟上,猛然,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仅仅是过了片刻,一骑骏马便飞奔而至,骏马上的人,脸色阴沉,目光如炬,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方才将北燕皇帝送到皇陵,又被北燕皇帝支开了的无敌大将军——苍寂!

他的手紧握着缰绳,好似恨不得能够飞到德昭瑞贤皇后的陵墓前,他后悔了,被皇上遣回去的时候,他一路上都是满心的不安,可是,他身为臣子,习惯了遵守皇上的命令,皇上让他回去,他必须回去,可是,当看到这边燃起的大火,冒起的浓烟之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

第一时间,他想到了折返回来,可是,那时,他想起了北燕皇帝对他的交代与信任,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做了一些安排部署,才折返而回。

苍寂翻身下马,四处寻找着北燕皇帝的身影,朝着众人大吼,“皇上…皇上呢?”

苍寂锐利的眸子,扫视着那些守陵墓的侍卫以及皇上带来的宫人,那神情,好似要杀人一般,但事实上,他却已经猜到了什么。

“皇上…驾崩了!”贴身太监哽咽着。

苍寂高大的身躯一晃,险些稳不住自己的身体,皇上驾崩了?苍寂看向那一堆废墟,以及空中依旧残余着的粉末,想到皇上昨日里对他的吩咐。

“苍寂,朕殡天之后,你便想个办法,将朕火葬了吧!”

“罢了,还是不要为难你了,苍翟这性子,他所决定的事情,又怎会你容许你动什么手脚,别让你们生出了嫌隙,这事情还是让朕自己来吧!”

火葬?原来皇上…苍寂的手下意识的紧握,泪水从脸颊上滑下,“皇上,你怎不让苍寂送你一程?”

跟随皇上这么多年,他又怎会不了解皇上的性子呢?可是,他还是大意了,皇上竟然选择这样的火葬,他是活活的将自己烧死了啊!

火葬,在德昭瑞贤皇后的墓前火葬,皇上只是希望陪着心爱的女人吧!

苍寂紧咬着牙,似乎是在刻意的压抑着什么,可是,仅仅是片刻的时间,苍寂的脸色却是恢复了些许,赫然起身,走到苍翟的面前,抬眼对上他的视线,眸光如剑,眼神中神色变幻。

苍翟皱眉,苍寂对北燕皇帝的忠诚,他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应该是将北燕皇帝的死,归咎到了他的身上吧!

他会如何?杀了自己,替他的皇上报仇?从这双眼里,他看到了他对自己的不满与气愤。

气愤么?不满吗?可是,北燕皇帝选择这条路,完全是他自己的决定,和苍翟又有什么关系呢?北燕皇帝只是没有等到苍翟为娘亲所做的退让而已。

两个男人,对峙着,气愤分外的诡异,在场的守陵侍卫,以及苍寂所带回来的御林军,都看着这一幕,他们不得不承认,在气势上,饶是这个曾经征战沙场的无敌大将军,也明显弱了苍翟许多。

终于,片刻的时间,在众人的目光之中,苍寂闭上了眼,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再次睁眼之时,他的眼里已然敛去了方才所有的神色,剩下的就只有平静。

砰地一声,在所有人诧异的视线中,苍寂竟然是单膝跪在了苍翟的面前,饶是苍翟和安宁看了,眼底都因为他的举动,而闪过一抹惊诧。

苍寂这是为何?

苍寂为何会如此,下一刻,众人便有了答案。

“太子殿下,微臣方才已经让人将皇宫团团围住,虽然加强了戒备,但这非常时机,还是请太子殿下速速回宫,主持皇宫事宜,国不能一日无主,恳请太子殿下,早日登基!”苍寂清朗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飘进所有人的耳中,让人都情不自禁的朝着这无敌大将军多看了一眼,心中亦是油然而生一种钦佩。

他们都以为无敌大将军是一介莽夫,可是,此刻看来,却是不然,这个时候,他竟然想到的是北燕的政局,众人也没有想到,在这之前,苍寂已经做了这些安排。

苍翟看着苍寂,深邃的眸中变了又变,他不得不承认,苍寂对北燕皇帝的忠心,值得人赞许,这应该是北燕皇帝对他交代了什么吧!

敛眉,苍翟努力让自己的心里平静下来,苍寂说的不错,这个时候是非常时期,北燕皇帝昨日虽然下了诏书,二皇子苍焱也已经被封贤亲王,但他的野心,依旧没有消弭,他怕是时时刻刻都在想着,该如何钻空子,来扭转现在的局面,为今之计,关键是早日登基!

苍翟深邃的眸子微眯着,深深的看了那墓碑的方向许久,沉吟片刻,朗声道,“回宫!”

北燕皇帝,这一次你赢了!

娘,既然这是你的选择,翟儿尊重!

守皇陵的侍卫,全数跪在地上,齐声高呼,“恭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虽还未正式登基,但在他们看来,苍翟已然是皇帝!

安宁听着了吟唱,起身朝着苍翟走去,和他目光相对,安宁看到苍翟眼里异常的平静,但是,越是这样的平静,安宁越是觉得苍翟的心里越不能平静。

他又如何会不了解苍翟呢?北燕皇帝这样决然的举动,让自己震撼,也是让苍翟意想不到啊!

想到昨日苍翟睡不着的原因,安宁敛眉,走到苍翟的身旁,自然而然的如往常一样,将自己的手交给他,二人的十指紧扣,视线相对,安宁轻柔的声音在苍翟的耳边响起,“这是他的选择,和你无关!”

苍翟嘴角微扬,宁儿的意思,他又如何能不明白?宁儿是在告诉他,即便北燕皇帝再是惨烈,这也是北燕皇帝自己的选择,所以,他无需自责愧疚。

他的心里自责愧疚吗?苍翟敛眉,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安宁的手,脑中浮现出那日梦中,娘对他说的话,嘴角扬起一抹笑意,拉着安宁,朝着皇陵之外走去…

昌都城内,二皇子府,自从昨日从小余儿的满月宴回到府中之后,苍焱便闭门不出,将自己关在书房里,昨日发生的事情,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回荡纠缠着,怎么也挥之不去,母后的死,父皇的决定,让苍焱几乎是想要杀人。

可是,没有谁比他更知道这个时候冷静的重要,父皇中了七星海棠之毒,最多活不过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说,再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父皇一殡天,那么整个北燕国的天下,便是苍翟的了,一想到苍翟登上帝位的样子,苍焱的心里就万分不是滋味儿。

虽然父皇对他的以后做了安置,而他也接受了,可是,他内心里真的满意吗?不,不满意,他的目标是皇位,一个贤亲王,又如何能够满足得了他呢?

他之所以接受,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他不会放弃对皇位的争取,永远不会,尤其是皇位还是落在苍翟的手上,那么,他更加要夺过来了。

这段时间他能做什么?想到父皇所中的毒,也许,他能够利用一下也未尝不可,只要苍翟还没有登基,那么一切都还好办些,对,只要他还未登基为帝,所以,在父皇死前,他都还有很大的机会!

想到此,苍焱的敛去了眉宇之间的阴沉愁绪,嘴角扬起一抹势在必得的笑容,心情也顿时舒畅了许多。

苍焱起身,高大的身躯正准备走出这个关了他这么长时间的书房,他决定,即刻进宫见父皇,这个时候,父皇时日无多,他这个做儿子的,理应伺候在侧,以尽孝道。

只是,门刚被打开,二皇子府的管家便匆匆的朝着这边赶来,神色之间的皇上,是他从来都未曾见到过的,苍焱皱了皱眉,能够成为他二皇子府的管家,他的性子,自然是内敛的,今日为何这样仓皇失措?

“发生了什么事?”苍焱厉声问道,心中浮出一丝不好的预感,神色之间不复方才那般轻松。

管家想到方才听到的消息,神色慌张的道,“不好了,皇上驾崩了!”

苍焱顿时只觉得脑袋一懵,整个人好似被雷劈中了一般,僵在当场,似乎是不相信自己方才听到的,看着管家,再次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管家微微皱眉,“奴才方才在外面听到消息,皇上去了皇陵,在皇陵殡天了。”

苍焱身体一晃,整个人倒退了数步,幸亏有身后的墙壁挡着,不然,整个人怕是要摔在地上。

“殿下,你节哀顺变啊,皇上定也不希望看到殿下为为了他多过伤心。”管家看着自家主子的脸色惨白,出声劝慰道,殿下受打击的模样,便是他看了,也禁不住为之动容。

可是,他所以为的二皇子殿下为皇上的死伤心,真的是猜对了吗?不,不尽然,他不知道,此刻二皇子苍焱的心中,所想着的到底是什么。

这个消息,让苍焱一时之间有些难以接受,毕竟,方才他还想着趁着父皇还没死的时候,暗中寻找机会,伺机而动,可是,他却没有料到,父皇竟然在这个当口,殡天了。

那意味着什么?苍焱心中是再清楚不过的了,现在他该怎么办?父皇一殡天,那么,苍翟就该接任皇位了呀,他还有机会吗?

想到此,苍焱的神色更加的慌张了起来,他的心里充满了不甘,看向管家,苍焱急切的道,“到底是怎么回事?父皇不是还有些时日的吗?怎么会这么突然?”

这事情无疑是让他措手不及啊!

“回殿下的话,奴才听说,皇上是想念德昭瑞贤皇后,所以…所以才…”管家似乎是在寻找着更好的词语,来表达他的意思。

不过,苍焱却是明白了,父皇是太想念那个女人,所以,迫不及待的寻死吗?

手下意识的紧握成拳,苍焱想到了昨日母后的死,同样是女人,同样是父皇的女人,为何待遇就如此的天差地别,同样而是儿子,同样是父皇的儿子,为何,他和苍翟二人,苍翟就该为帝王,而他却只能为亲王?

帝王和亲王之间,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是,那权力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真的就甘心被苍翟踩在脚下吗?不,他不甘心,他怎能甘心?苍焱紧咬着牙,眸中风云变幻,“现在外面的情况如何?”

管家皱了皱眉,如实回答道,“据说,太子殿下也去了皇陵,这个时候不在皇宫里,奴才想,太子殿下怕是去处理皇上的遗体去了。”

他们只听闻皇上殡天的消息,却是不知道,北燕皇帝的遗体根本就早已经不存在了。

苍焱好似捕捉到什么,眸子一紧,眸光闪烁着,那“太子殿下”几个字,在他听起来,尤为的刺耳,不过,此刻他却是要将注意力放在其他的地方,苍翟也是去了皇陵吗?不在皇宫里,那么…

苍焱想到什么,眼底激射出一道凌厉的光芒,“召集家臣,跟本皇子进宫!”

在苍翟回宫之前,这或许是最后的一次机会了,皇位,他可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苍翟坐上去!

心中下定了决定,苍焱丢下这一句话,大步走出了二皇子府,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而此时,另外的一个皇子府邸,那是六皇子苍璘的住所,六皇子府中,各个下人们都十分的忙碌,不为别的,只为了昨日皇上下的诏令,过了今日,六皇子殿下就该搬到其他的府邸去了,过了今日,六皇子虽然流有皇室苍家的血液,但却已经不再会和皇室有丝毫的关系。

六皇子府邸的下人们对于皇上的这个决定,尤为的不理解,皇上竟然这么对待六皇子啊。

可是,他们又怎会知道,北燕皇帝的真正用意?

当北燕皇帝殡天的消息传到六皇子府邸的时候,六皇子正在这个院子中闲逛着,似乎是想要对这个自己住了多年的府邸,做一下告别。

六皇子苍璘听到那个消息,整个人也是愣在当场,脸色瞬间苍白了下去,只是,在片刻之后,六皇子却是从这个消息中回过神来。

猛地一下跪在地上,朝着天际吼道,“父皇,这便是你一早做好的打算吗?难怪,难怪昨日,你只准儿臣多留一天,父皇…儿臣来不及和父皇父慈子孝,便已经没了机会,父皇…儿臣会听您的安排,从今之后,儿臣和北燕皇室,再无瓜葛!”

说完,苍璘重重的朝着皇陵的方向,磕下了三个响头,默默的起身,苍璘对着府中的下人吩咐道,“快些收拾,明日,所有人跟随着我,离开六皇子府!”

话刚落,便听得有家丁匆匆的赶来,苍璘看过去,当看到跟在家丁身后而来的人的时候,眉心不由得皱了皱,他?他这个时候来他的六皇子府,有何贵干?

心中虽然疑惑,但是,六皇子苍璘却是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来人,那来人不是他的二哥又是谁?

他曾经追随的二哥,但却因为某些原因而决裂了的兄弟!

苍焱本是要去皇宫,可是,在路上,他却朝着六皇子府邸折返了过来,这个时候,他需要的是帮手,而苍璘,无疑会是一个好帮手,只是…

“六弟,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你真的要离开?”苍焱紧皱着眉峰,在将所有的下人遣散之后,独独剩下苍璘和他二人的时候,苍焱开口问道。

“二哥,苍璘不过是遵循父皇的遗愿而已。”苍璘面无表情,虽然以前他们兄弟二人很亲,那么,在经历了那一件事情之后,二人的情谊也早已经不复昨日。

“六弟,你不能走,二哥需要你的帮忙。”苍焱上前一步,急切的道。

苍璘皱眉,“二哥说的是哪里的话,苍璘何德何能,如何能够帮得到二哥呢?”

“六弟,难不成你就真的想看着苍翟登上帝位,你别忘了,你曾经是多么不喜欢他!”苍焱故意提起从前,不过,他的话却是招来苍璘的淡淡一笑。

事实上,他对苍翟的不喜,完全是来自于苍焱的影响,像他这么一个和权力中心并不紧密的人来说,他不喜苍翟干什么呢?只不过是因为当初他支持二哥争夺帝位,所以,便将苍翟看成了敌人。

后来经过了教训他才知道,和苍翟为敌,是一件多么不明智的事情。

“二哥,你还是走吧,六弟我帮不上你的忙,谁当皇帝,对我来说,都不具任何意义。”苍璘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下了逐客令。

苍焱眸子一紧,没有想到,苍璘这般决然拒绝,看来,他的六弟,早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六弟了啊,想到那件事情,苍焱眼底微微闪烁,“你当真那么介意当初的那件事情吗?”

苍璘挑眉,介意吗?也许他比起介意那件事情,更加明确一件事情,不能和苍翟为敌,另外,他的二哥为了权力,对手都可以痛下杀手!

“二哥,你走吧!”苍璘再次开口道,这一次,苍焱的脸色变得更是难看了几分。

苍焱深深的看了苍璘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诡谲的笑,“六弟,那就祝你以后的日子,安享太平!”

说罢,苍焱便转身,眼底一道凌厉的光芒激射而出,六弟啊六弟,看来,你我终究是无法回到从前,既然这样…苍焱眸子一紧,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想要离开这北燕皇室的权力漩涡,独善其身吗?不,他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看着苍焱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视线之中,苍璘的眉心也是紧皱着,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他跟随二哥这么多年,他的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今日,他说服不了自己,那么,他们以后,便只能是敌人,若是二哥成了皇上,那么…

心中一怔,咯噔一下,苍璘眼底划过一抹深沉,看来,他要走,怕也没有那么容易了啊!

深深的叹息了一口气,苍璘转身朝着书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