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扬眉,淡道:“今日这是怎么了?”

威远侯跪在那里,朗声道:“皇上,臣今日在街上,看到了一个人。”

说着,指向阿宴。

阿宴先行了大礼,然后这才抬起头,看向仁德帝。

仁德帝一见阿宴,顿时拧眉,盯着阿宴半响,最后摇头道:“你以为你找一个形容如此相似之人,永湛就会被你欺瞒过去吗?”

阿宴听着仁德帝声音,又听到他提起永湛,心中已然压抑不住,不由眸中带泪。

仁德帝见了,一愣,最后猛然站起,盯着阿宴道:“真的是你?你没死?”

阿宴泪如雨下:“皇上,永湛在哪里?子轩和子柯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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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仁德帝是多么从容的一个帝王,如今见到那个原本以为已经逝去的弟媳出现在自己面前,也是震惊了。

震惊过后,是狂喜。

这些日子以来,御医们想尽了办法,可是容王一直痴傻依旧,丝毫不见半分好转。

仁德帝也知道,这是心病,心病还得心药医。

如今阿宴竟然是活着的,一切都仿佛可以迎刃而解了!

当下他忙道:“你速速随朕过来!”

阿宴心间狂跳,忙跟着仁德帝前去。

就这么穿过宫苑,来到了一处僻静的院落,甫一走进去,便见院子里极为清静简朴,就连偶尔路过的宫娥,也都是穿着素简的衣衫,不敢有任何招摇,走起路来,也是仿佛蹑手蹑脚的,好似唯恐惊扰了什么。

仁德帝拧眉,淡道:“容王妃,你进去吧,永湛就在这里。”

阿宴早已迫不及待,忙飞奔进去,谁知道一进去,便见容王坐在窗前,穿着一身素白的家常袍,披散着黑色的长发,安静而淡然地正在画着什么。

她怔怔地凝视着他,却觉他削瘦得厉害,原本棱角分明的脸庞,如今竟然有了瘦骨嶙峋的味道。

黑发已经留长了许多,未经打理,就那么披散在宽大的白袍上。

原来那个意气风发俊美傲然的容王,仿佛卸去了一切繁华,就这么素净安然地坐在这里,低头细致地描绘着什么。

他太过专心,以至于阿宴出现在屋门前,他都仿佛没听到什么动静。

阿宴抬起僵硬的腿脚,一步步走到了桌边,低头看过去,却见白色的宣纸上一片蓝色和红色,她竟看不出他在画什么。

他画出的画,犹如小孩子在涂鸦一般。

阿宴想起威远侯所讲,他们说容王疯了傻了。

她站在那里,定定地凝视着他削瘦的容颜,看着他修长好看的睫毛低垂,就那么一笔一划认真地描绘着,描绘出完全看不出是什么的一片蓝色,一片红色,以及一片黄色……

容王的薄唇抿出好看的弧线,就这么低着头,眼眸中平静得犹如秋夜的湖水一般。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仿佛感觉到什么,盯着宣纸上淡淡的阴影,看了一会儿后,终于淡淡地道:“你走开。”

他微蹙眉,眉目间有些不悦。

阿宴此时泪水已经顺着脸颊滑落,她哽咽着道:“永湛……”

容王听到这声音,顿时浑身一僵,他沉默片刻,便摇了摇头:“阿宴已经没有了。”

阿宴再也忍不住,哭着扑到了他怀里:“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你不能抬头看我一眼?我是阿宴啊,我没有死,我回来了!”

说着,紧紧地环住他。

入手之时,方知道他实在是瘦得厉害,入手都是坚硬咯人的骨头。

容王僵硬而呆滞地站在那里,就这么任凭阿宴抱着,过了好久,他才终于伸出双手来,抬起阿宴的脸。

仰起的那张脸,略显憔悴,遍布泪痕,可是却清秀宜人,正是他熟悉的女人,也是这些日子里一直在他梦中徘徊不去的女人。

容王颤抖而冰冷的手指一点点地摩挲着阿宴的脸颊,最后轻轻捧住,低下头,用额头抵触着她的。

他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的黑眸定定地凝视着她,低哑的声音仿若耳语:“阿宴,真的是你?”

阿宴咬唇,泣声道:“是,永湛,我真得没有死。”

她以为接下来,容王一定会紧紧地将她搂住,把她箍在怀里。

可是他并没有。

他只是犹如老僧入定一般,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道望了多久,最后终于问道:“阿宴,我们的小郡主呢?”

阿宴握着容王的手,引着他来到自己的小腹:“我们的小郡主就在我肚子里啊,她现在会动了,我每天都能感觉到她在里面游动。”

容王的手在阿宴的小腹抚摸了好久,也是凑巧,这肚子里的娃儿又跃动了一下,引起肚子一阵细微的颤意。

容王眸中微动,点头道:“我感觉到她了,她就在里面。”

阿宴含泪笑了:“是啊,她在里面长得很好。”

经历了这么多事,在自己垂死之后,她还能安安稳稳地留下来,就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尽管长随也曾说过,当初为了保下她的命,给她吃的药汤中颇有些对胎儿不利的药物,或许会影响到腹中胎儿,可是阿宴却能感觉到,肚子里的孩子很活泼健康。

容王冰冷的手瞬间握紧了阿宴的手,紧紧攥住,一时无言,依旧是定定地望着她,又望了半响,忽而献宝一般说道:“阿宴,你看我的画。”

说着,他展开刚才那幅画,指着那画,对阿宴道:“你看,你喜欢荡秋千,还要把院子,落叶,花,还有蓝天都画进去,这里都有。”

阿宴望着那副完全看不出来是什么的画,眼泪忍不住往下掉,不过她还是点头道:“嗯,你真得把什么都画进去了。”

容王听到这个,像是得到表扬的孩子般,抿唇笑了下,一抬头间,见阿宴哭着,顿时皱起眉头。

“你怎么了?”他心疼而不解地问道。

阿宴深吸了口气,摇摇头,擦掉泪水:“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

容王小心翼翼地握着阿宴的手:“你不要哭,也不要离开我。”

阿宴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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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容王握着阿宴的手,就不曾放开过。

阿宴见了容王,总算是放下了心,可是又想着自己那两个孩儿,当下便和容王一起去看子轩和子柯。

走在路上,容王一直保持沉默。

如今两个孩子就被安排在附近的宫苑里,由奶妈和嬷嬷照顾着,素雪等人也陪在这里。

此时阿宴和容王骤然出现,一群人都仿佛惊呆了。

还是素雪最先反应过来,她跪在那里,喉头哽咽:“王妃,你竟能平安归来……太好了……”

当初没有能保护好阿宴,她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后来容王回来,她原本要向容王请罪的,可是谁知道容王却成了那个样子。

无奈之下,她只好请求留在宫内照顾两个世子。

她是怎么也没想到,据说已经逝去,就连衣冠冢都已经建好的阿宴,竟然在两个月之后回来,就这么出现在她面前。

众位嬷嬷开始也是吓了一跳,有的甚至以为白日里见到贵了,可是后来看那样子,竟不是鬼,却是王妃回来了。

当下大家一个个激动得不行了,忙将两个小世子抱到阿宴面前来。

子轩和子柯如今都是能爬了的,两个人越发调皮了,现在见了许久不曾见的父王和母妃,竟也不怕生,就那么睁着晶亮的大眼睛,齐齐打量着自己的母亲。

阿宴此时肚子已经鼓了起来,不过她依然忍不住扑上前,一把就要将两个孩子都抱在怀里。

容王见此,上前从她怀里抱过子轩:“他们太沉了,你抱不动。”

阿宴抱着子柯,趴在容王肩头,又搂着容王怀里的子轩,不觉痛哭出声。

两个多月的煎熬,她在梦里多少次梦到她这两个儿子啊,如今总算是见到了,就这么真切地抱在怀里,就这么感受着他们软糯的小身子!

也许是母亲温暖的身体和味道唤起了两个小娃儿的回忆,子轩嘴唇微动,忽然发出一声“母母”,而紧接着,子柯则是直接抓住了阿宴的头发,咿咿呀呀地往她怀里钻。

容王黑眸有什么湿润滑过,他伸出手,将她们母子三人就这么拥在怀里。

********

既然阿宴也回来了,那么容王一家四口就不适合再住在宫里了。

这几日,容王便开始着手回去容王府的事了。

阿宴从旁默默地看着容王去安排。

自从回来后,其实也发现了他的不对劲,总感觉不是以前那个清冷高贵的容王了。

你如果说他真得变傻了变疯了,倒也不是。

如今容王调度安排下人去收拾容王府,那可真是面面俱到,所有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他都吩咐到了。

他也派了属下前去给在乡下养病的苏老夫人和顾松去信,告知阿宴生还的这个消息。

可是你如果说他真得就恢复了正常的模样,又好像不太对。

他如今的行事说话,特别是在面对着阿宴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小孩子般的感觉。

他总是喜欢拉着阿宴的手,不放开。

有时候阿宴去照料两个小家伙,他也表现得非常紧张和忍耐,就那么盯着她,仿佛一个不小心,她就跑了一般。

一时之间,阿宴也有些摸不透,如今的容王,时而成熟冷静,时而温柔体贴面面俱到,时而又如受了惊吓的孩童。

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睡得并不好,有时候睁着眼睛就这么望着她,双眸一直不曾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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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宴无奈地叹了口气,或许自己两个月的消失,对他来说,这种痛苦并不能轻易忘记罢

将心比心,如果她误以为容王死去,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就那么沉浸在无法发泄的痛苦中,她会如何呢?

想到这里,她几乎是心疼地将他拥紧,抬起手轻柔地抚着他的头发。

她多么想安抚他心中的不安,让他知道自己平平安安,真得不会再离开他了。

她抱着他的脑袋,怜惜地去亲他的额头,在他怀里轻轻磨蹭,用手臂揽着他的劲腰。

埋首在他的胸膛上,她低声道:“永湛,你瘦了好多,以后要养好身体。”

容王这几日每每和阿宴说起话来,总是小心翼翼,她说什么,他都是忙应着的,就如同一个乖巧的孩子一般。

此时阿宴这么说,他便道:“我知道的,阿宴这些日子也在外面受苦了吧,等回去王府,我们好好调养身子。”

一时之间两个人紧紧那么贴靠着,阿宴温软带着馨香的身子就这么贴着容王年轻的身体。

纵然他最近瘦了许多,纵然他脑袋中好像有些不正常,可他也是身体正常的男儿啊。

他们以前鱼水之欢也是颇为和谐的,旷了这么久,容王也未曾想过,可是如今温香软玉在怀,他的王妃回来了。

容王的身子紧绷起来,黑暗中,喉头动了动,喘息也慢慢急促起来。

阿宴感觉到了,便将手伸进去,摸到了某处,轻轻握在手里。

容王浑身轻颤了下,有力的大手按住她的胳膊,黑眸带着不加掩饰的渴望,低哑地道:“阿宴,可以吗?”

她如今还怀着身子呢。

如今他待她,总觉得易碎的玉娃娃般,就那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唯恐一个不小心,就没了。

阿宴感觉到他的蓬勃,知道他是想要的,感觉到他那语气中的谨慎小心,越发的心疼,便靠过去,搂着他道:“可以……”

“其实,我也想的……”她低而细软的声音在他耳边这么喃喃地说着。

她只用这一句话,便勾得他萌动勃发。

不过因她到底肚子是大的,他还是非常克制隐忍的,并不敢太过生猛,只是急切而小心地疼爱着她,一下下,就如同打夯一般。

当两个人进行到情不能自禁时,容王再也无法克制,捧着她的脸,疯狂地吻着她的唇齿,深入她的每一寸每一处,细细地亲吻,吻得她几乎无法喘息。

他的身体并不敢太过用力,便将所有的占有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期盼所有的情爱,都统统付诸于唇下。

于是她在这激烈的唇齿交融之中,身子颤了几下,便开始剧烈地战栗起来。

她喜欢被这个男人疼爱,期盼着他这么激烈而疯狂地爱着自己。

她知道他爱自己,爱了好久好久。

而容王,就在这按兵不动中,因了她那热切的反应,便将那一腔热流都付诸了她。

过了许久,当一切渐渐平息下来,他小心地趴在她的肩头,像一个依赖母亲的孩子般,就那么脆弱地偎依着。

阿宴抱着他的脑袋,抚摸着他的黑发,低声道:“这辈子,咱们再也不分开。”

说完这话,容王一直没有动静。

阿宴想着他可能睡着了。

过了好久,埋首在她肩头的容王,却忽而低哑地道:“好。”

略显粗噶的声音,带着热烫,就这么自她心间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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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了容王府,容王先命人为阿宴调理身子,因她怀胎期间经历了颇多坎坷,又曾身受重伤,虽则如今已经恢复,可是到底逝失于调养。

最近两个月,容王也是根本不需要上朝理事的,朝中权贵也没有人敢上门打扰他,如此以来,他倒是真得当了一个富贵闲王,就这么每天都陪着阿宴,嘘寒问暖,体贴细致。

有时候阿宴皱一下眉头,他都恨不得赶紧把欧阳大夫请来,看看到底是哪里不舒服。

因了这个,如今阖府上下,谁都知道,天大地大王妃最大,每一个人都小心谨慎地伺候着王妃。

若是这一日王妃身子好,心情好,那大家都有好日子过。

若是王妃昨晚没睡好,今天午膳没吃好,或者觉得哪里不对了,甚至王妃犯了孕吐了,那大家都屏着气儿吧,谁也别敢出大声,要不然一个惹得容王不高兴了,他是真得能拿你开刀的。

其实府中的下人们因了之前容王连带两个小世子都去了宫里,除了个别贴身伺候的,其他的几乎都先去了乡下庄子里。

他们原本以为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回来,如今幸得天幸,王妃幸免于难,终于容王府重振旗鼓,他们又回来了,如今真也是感恩戴德,在私底下千祈祷万祈祷,这容王妃此胎顺利,身体健康,到时候生个可爱小郡主。

这么过了几日,顾松那边带着苏老夫人也赶回来了。苏老夫人见了阿宴,自然是痛哭不止,抱着她怎么也不撒开,只觉得跟做梦一般。

阿宴这些日子思念儿子,想到母亲也是这般牵挂自己,不由也是泪流满面,搂着母亲大哭一场。

顾松呢,却是几乎无颜见容王和阿宴的,此时见母亲抱着阿宴痛哭,他肃着脸,来到容王面前,噗通跪在那里了。

之前容王一直脑袋不太清楚,呈呆傻状,他也求过仁德帝处置,可是仁德帝却对他格外开恩,只要他照料好母亲就是了。

如今容王看起来目光清明,神情淡然,倒像是恢复了昔日模样,于是他跪在那里,求着容王处罚。

容王因着阿宴能够平安归来,哪里还记得处罚什么呢,事实上如今的他对于前尘往事,已经觉得犹如云烟,什么都记不真切了。

此时他盯着跪在地上的顾松半响后,忽然道:“她哭了好久了。”

顾松微愣,随即明白他说的是自己妹妹阿宴,忙点头:“是。”

久别重逢,母亲和妹妹自然是喜极而泣。

容王却不满地蹙眉,淡道:“你过去。”

顾松浓眉微动:“啊?”

容王淡淡地吩咐地上跪着的大舅子顾松:“你去,让她不要哭了。”

他不喜欢听着他的阿宴哭,哭多了伤身体,不好。

顾松顿时明白他的意思了,忙起身,进屋。

可是他该怎么劝呢?他一个大男人,真没干过这种事啊!

幸运的是,他一进屋,这母女二人也不哭了,就在那里泪眼相对,又哭又笑,牵着手说着别后种种。

屋门外的容王,也总算是舒展了拧起的眉头。

适才对顾松的不满也稍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