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盛世娇宠之名门闺香上一章:第 77 章
  • 盛世娇宠之名门闺香下一章:第 79 章

李廷攸对着守门的几个锦衣卫拱了拱手,他身后的小厮立刻打开了红漆木食盒,给他们都一一奉上了一碗热腾腾的红枣桂圆姜汤。

这大冷天的,一碗姜汤便是雪中送炭,礼轻情意重,那几个锦衣卫也没客气,喝起热乎乎的姜汤来。

“李老弟,你真是太客气了。”其中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子对着李廷攸抱拳回礼,国字脸上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络腮胡是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七品总旗。

李廷攸所属的神枢营和锦衣卫都是禁军,平日里他们这些在军中当差之人多少都有些往来,李廷攸又是一个长袖善舞之人,和不少人都处得不错。

有道是“见面三分情”,大伙儿以前都是坐一起喝过酒、吃过肉的,曾经称兄道弟的,此刻络腮胡还真是有些板不起脸来。

对于李廷攸而言,他们愿意收下姜汤,本身就是一个善意的信号。他嘴角的笑意又深了一分,体贴地说道:“林大哥,大家都是为皇上办差……”

林总旗听着甚为受用,笑呵呵地提点道:“总之,李老弟,咱们办咱们的差,你过你的日子就是。”

其实,他们几人也对这次的差事有些莫名其妙。

要说皇帝想封府嘛,也不会只留他们四个人;要说打算拿人吧,他们也没接到旨意,甚至上头也没说不让人进出宅子,他揣摩着这道命令的意思里似乎是示警观望大于惩戒。

李廷攸露出几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与那林总旗感慨着办差的各种不容易,说了一会儿话后,他就大大方方地带着小厮出了门。

除夕的午后,京城大街更为热闹了,路上人来人往,这些路人的脸上皆是容光焕发,一个个步履轻盈,浑身洋溢着过年的喜悦。

街上的铺子里客来客往,不少人还在紧急地为晚上的年夜饭添补些什么,那些掌柜、伙计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逢人都说着“发财”之类的喜庆话。

李廷攸出手阔绰,买起年货来全然不问价钱,没一会儿,跟在他后头的马车就装了大半车,消息传得极快,他才走到昌兴街的中段,这后头大半条街的铺子都知道街上来了一个财神爷,得好好招呼着。

“这位公子请,不知公子想看些什么?我们绣芳斋可是有口皆碑的,屏风、荷包、帕子、扇套、抹额……应有尽有。”绣庄的伙计热情地招呼着李廷攸,恨不得一口气把绣庄里的东西都告诉了这财神爷。

铺子里还有两个姑娘在,正对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插屏品头论足。

听到有人进来了,两个姑娘闻声望去,其中一人不禁愣住了,唤道:“攸表哥!”

端木纭难掩惊讶地看着李廷攸,原来刚刚别人说的“财神爷”是他啊。可是李廷攸不是前日就启程回闽州了吗?怎么还在京城?!

端木绯歪着脑袋,浅浅笑着,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我都等你很久了。

“纭表妹,绯表妹。”李廷攸大步上前,优雅地与二人见礼。

他显然看出端木纭的疑惑,笑吟吟地解释道:“皇上召我参加新春宫宴,我就回来了。”

绣庄的伙计是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见这位客人是两位主家的亲戚,笑着道:“原来是表公子啊,三位慢慢说,小的先去招呼客人。”

伙计识趣地退下了,又跑去铺子口招揽客人。

李廷攸含笑打量着这小小的铺子,问道:“纭表妹,绯表妹,这是你们开的绣铺?”

端木纭应了一声,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颇为自豪地含笑道:“攸表哥,你别看我们这绣芳斋小,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表哥,我和蓁蓁带你四下看看。”

绣芳斋不仅卖绣品,也卖一些料子,不过因为绣庄小,人少,东西都不多,但样样精致,新颖,最近这两个月也稍稍打出了一些名声,不时有回头客登门。

李廷攸做出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在铺子里看了半圈后,笑道:“绯表妹,我想买个荷包新年时佩戴,不如你给我挑一个怎么样?”

端木绯笑眯眯地应下了,从柜台上的一堆荷包里挑了一个绣着白鹭的碧蓝色葫芦形荷包递给了李廷攸,“攸表哥,这个不错。”

李廷攸抬手接过,趁着拿过荷包的那一瞬,悄悄把一张叠得小小的绢纸塞到了她手里。端木绯若无其事地捏住绢纸,翻手就藏进了袖口。

李廷攸漫不经心地扫了那葫芦形荷包一眼,就把它放下了,“绯表妹,这荷包太素净了。我打算赴宫宴时佩戴,最好喜庆些。”

这时,伙计又带着一个中年举子进来了,前倨后恭地说着:“这位爷,您看看,我们这绣庄卖的绣活那都是独一份的,绝对独一无二。”

“这个荷包不错!”那个中年举子一眼就看到那个快要被李廷攸放在柜台上的荷包,急切地上前接过了,目光灼灼地打量着这个绣白鹭的荷包叹息道,“一行白鹭上青天。直上青天。不错,这个荷包的寓意好!”

这荷包上绣着三个白鹭在白云之间斜飞上天,可不就是应了一句“一行白鹭上青天”,对于明年的春闱实在是个好兆头。

“这个荷包我买了,给我包起来。”中年举子越看越喜欢,果断地说道。

李廷攸不由嘴角抽了一下,与端木绯大眼瞪小眼,端木绯却是弯了弯嘴角,那笑眯眯的眼神仿佛在说,瞧瞧别人多识货。

伙计用了一个青色布袋把荷包装好了,那中年举子仔细地揣进了怀中,对着伙计说道:“你们这铺子眼光不错,荷包用的料子应该是今年江南最新的碧云锦吧?不错,不错,不似有些铺子就知道用大红大紫的过时料子趁着新年忽悠人。”

中年举子一边侃侃而谈地说着,一边在伙计的恭送下出了铺子。

而李廷攸听着浑身都僵住了,脑海中想起了自己六月抵达京城时给端木纭和端木绯姐妹俩送的那一车大红大紫的料子。难道说那些是早就过时的料子?!

也就是说,他被那个布庄的掌柜给蒙骗了?两个表妹既然在此开绣庄,想必也看出来了吧?

那么,他岂不是第一次见面时就在两个表妹的眼里落下了“傻大个”的形象?!

想到这里,李廷攸几乎石化,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咳咳。”

他把右拳放在唇畔,干咳了两声清清嗓子,若无其事地看着端木纭和端木绯道:“照我看,那什么碧云锦还是太过素净了。像纭表妹和绯表妹这般年纪的小姑娘就该穿得艳丽点,方才朝气蓬勃。”他一本正经地说着,试图粉饰太平。

端木绯如何看不懂他的心思,无语地斜了他一眼。

李廷攸又干咳了一声,假装没看到,还是文质彬彬地笑着,随手拿起一个火红色的荷包道:“这个荷包就挺适合绯表妹的。”

荷包上赫然绣着一幅猴子抱桃图,这一般都是买给小娃娃的。

端木纭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脸上的表情,心里暗道:表哥平日里看着衣着打扮都落落大方,没想到审美与喜好这么“别具一格”。

就在这种沉寂而怪异的气氛中,铺子外忽然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喧哗声,表兄妹三人皆是循声看去,就见斜对面的百草堂里似有几人在争执着。

李廷攸顿时眼睛一亮,他虽然对别人吵架不感兴趣,但是此时此刻却是正好给他解围了,想也不想就连忙道:“纭表妹,绯表妹,我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话还没说完,他已经匆匆出去了。

端木纭看着他急切的背影,喃喃说了一句:“原来表哥这么喜欢看热闹啊。”

端木绯闻言掩嘴闷笑了两声,接着就饶有兴致地看起柜台上的荷包来。刚才李廷攸倒是说对了一句,新年该悬个新荷包才是。

她挑了挑,就拿起一个月牙形的荷包给端木纭比了比,“姐姐,我看这个荷包与你新做的那条石榴红马面裙很是搭配。”

紫藤心有戚戚焉地附和着:“是啊。奴婢看这荷包上绣的梅花也正好与那裙脚的绣花很匹配……”

主仆几人兴致勃勃地说着衣裳与荷包的那些事,话语间,外面的街上越来越嘈杂,不少人都陆陆续续地朝斜对面的百草堂围了过去,那些路人的交谈声凌乱地传了进来:

“哎呦,真是造孽啊!”

“我听说是个举子断了胳膊?”

“是啊是啊,好好的一个举子,本来年后就要下场了,说不定就能中个进士郎光宗耀祖……”

“偏偏就这么倒霉,断了胳膊又没养好。这还真是祸不单行,倒大霉了。”

“……”

一听到有赶考的举子断了手,姐妹俩的注意力便从那些荷包上移开了,面面相觑,跟着就朝百草堂方向看去。

端木绯眸光一闪,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在华上街被地痞踩断了手的举子罗其昉。

“姐姐,我们也瞧瞧去?”端木绯若无其事地提议道,看着很是好奇。

端木纭点头应下了,姐妹俩披上了斗篷后,就带着两个丫鬟斜穿过街道。

百草堂的门口围了十几个路人,交头接耳地议论纷纷。端木绯和端木纭目标明确地朝李廷攸走去,想问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话还没出口,就听百草堂里又有了骚动。

“走走走!”

随着一阵不耐烦的驱赶声,两个儒生打扮的年轻人被人粗鲁地从医馆的大堂里推搡了出来,脚下狼狈得踉跄了几步。

其中一个蓝衣学子二十四五岁,面如冠玉,高挑俊朗,只是脸庞瘦得微微凹了进去,苍白的脸上泛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整个人看来有些虚弱,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晕厥过去似的,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他那微微扭曲的右小臂。

“罗兄小心!”另一个灰衣学子紧张地扶住了蓝衣学子,惊呼道。

蓝衣学子虚弱地扯了扯嘴角,安抚友人道:“我没事。”

“庸医误人!”灰衣学子义愤填膺地朝医馆门口一个伙计打扮的男子瞪去,怒斥道,“你们把罗兄的胳膊治成这样,现在还要动粗,实在是目无王法!”

“胡说八道!”那百草堂的伙计挺了挺胸,粗鲁地又推了那灰衣学子一下,没好气地拔高嗓门说道,“这京中谁人不知我们百草堂最擅长接骨了,这个书生的胳膊本来就是弯的,关我们百草堂什么事!我看分明就是你们故意跑来捣乱!”

说着,伙计嘲讽地撇了撇嘴,指着二人的鼻子骂道:“你们俩是不是没钱过年了,就想伺机来我们百草堂讹诈一笔好过年?!”

“你……”那灰衣学子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胸膛起伏不已,“你信口雌黄!”

眼看着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四周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熙熙攘攘。

一个满是皱纹的青衣老妇尖声道:“这百草堂在京中也开了几十年了,别的不说,在骨伤外伤上一向有口皆碑,说是百草堂把这书生治坏了,我是不信的。”

“这位大姐说的是。”另一个圆润的中年妇人附和道,“我瞧着这后生似乎有几分眼熟。他是不是前些日子在华上街被一伙地痞打折的手?怕是别处没看好骨伤,就赖到百草堂了吧?”

“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听说当时连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又一个老者接口道。

“是啊是啊。华上街还因此被封了一个时辰呢!”

“……”

众人说的热闹,端木绯的眸中微微一沉,眼神有几分复杂。

看来眼前这个姓罗的学子就是那个罗其昉了!

这罗其昉她早就听说过,江南宿州人,据说是江南四大才子之一,年纪轻轻,写的一手好文章,逻辑严谨,言之有物。去岁她还曾在祖父楚老太爷那里看过他的文章,之前在安平长公主府听闻他手折时,心里还可惜过,不过想着对方年纪还轻,三年后,沉淀后再来也许不一定是坏事,没想到他的右臂竟然变成了这样……

看着罗其昉那扭曲的右小臂,端木绯暗暗惋惜,视线上移,盯着匾额上“百草堂”三个金漆大字,心里不由想道:这到底是意外还是……

就在这时,百草堂里又走出一个高大健壮的中年大汉,嘴里骂骂咧咧地说着:“你们两个穷书生怎么还不走?!难道还要本大爷拿扫帚赶人不成?!”那大汉说着撸了撸袖子,随手抓起了一把沾满灰尘的竹扫帚。

“斯文扫地!斯文扫地啊!”灰衣学子仰首对着大汉怒目而视,“朗朗乾坤,你们这黑心的医馆就不怕遭天谴吗?”

“徐兄……”罗其昉虚弱地看着灰衣学子,嘴唇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额头渗出了一片虚汗,“算了吧,我们走吧。”

“可是罗兄,你的胳膊要是再不治……”灰衣学子痛惜地看着挚交,这些日子,他们的银子都已经给了这黑心医馆作为药钱,如今早已是囊中羞涩。而罗其昉的伤不能再拖了!

端木纭也把这一幕幕看在了眼里,眉宇深锁,且不说到底是不是这百草堂把这举子的胳膊给治坏了,就看对方这蛮横的态度已经让人觉得忍无可忍。

端木纭吩咐丫鬟道:“紫藤,你去拿十两银子给他们,让他们赶紧去别家医馆。”这举子的伤须得尽快医治才行。

“纭表妹,此事还是交给我吧。”李廷攸微笑着朝姐妹俩走近了一步,然后又抬头看了看那西斜的日头,提议道,“纭表妹,绯表妹,你们俩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今日是除夕,时人都讲究这一天要赶在天黑前回家祭祖。

这件事由李廷攸出面肯定更为合适,端木纭二话不说就应了:“表哥说得是。”

李廷攸拱了拱手以示告辞后,就大步流星地朝两个学子走去。

“两位兄台,且听我一言……”

李廷攸完全无视了百草堂的人,直接与那两个学子说着话,对方面上露出感激之色,皆是郑重其事地对着李廷攸深深作揖。

接着,李廷攸就带着两个学子沿着昌兴街往前走去。

“姑娘。”车夫很快就把马车赶了过来,端木绯正打算上车,眼角的余光正好瞟见不远处的罗其昉忽然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朝百草堂的方向望了一眼。

对方那黑漆漆的眸子幽沉幽沉,如寒潭,似深渊,黑沉得没有一丝光亮。

“罗兄?!”

那灰衣学子疑惑地唤道,罗其昉就平静地转回了头,跟随李廷攸和灰衣学子渐行渐远。

两个学子离去了,百草堂的人也施施然地回了大堂,一切又归于平静。

其他人见热闹散场,也纷纷四散而去,嘴里还在七嘴八舌地说着刚才的事。

昌兴街上渐渐空旷起来,车夫高高地甩起马鞭,“啪”的一声,马车就“得得”地往前驰去,一路顺畅地回了尚书府。

酉初的天还亮着,彩霞满天。

姐妹俩下了马车后,就直接去了永禧堂。

贺氏笑吟吟地受了二人的礼,这几日贺氏的心情一直不错,一来是因为过年,二来也是想着年后的迎春宴。

“纭姐儿,绯姐儿,”贺氏知道她们今日出门是要去皇觉寺,笑着与二人闲话家常,“今儿可有在皇觉寺求了签?”

本来贺氏也就是随口这么一问以示亲近,却不想端木绯神情肃然地答道:“回祖母,孙女今天特意给府里求了一签。”

她板着一张小脸,神情和语气都甚是凝重,引得贺氏心中一阵惊疑不定,也跟着紧张了起来。

“绯姐儿,这签文如何说?”贺氏谨慎地问道。莫非有什么不妥?

端木绯幽幽地叹了口气,道:“祖母,签文上说:‘冲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衔得泥来成叠后,到头叠坏复成泥’。孙女看着签文百思不得其解,就特意请了寺内的高僧解签。大师说,天命自有天定,天命不可违背,若是强求,轻则累及至亲,重则祸及满门。”

闻言,端木纭惊讶地挑了挑右眉。她们今天上午的确是去了趟皇觉寺,但是只是捐了些香油钱,可没求过什么签啊。

端木纭不动声色地暗暗瞥着端木绯,却见端木绯飞快地冲她眨了一下眼。

端木绯从怀中掏出了一张签文,正色又道:“祖母,大师说了,若是不信,可将这签文放在佛龛下供着,今日内必会天有天雷示警。”说着,她就恭敬地把签文呈给了贺氏。

贺氏看着签纸上那雄强圆厚、庄严雄浑的字迹,扫了一眼后,目光直愣愣地停顿在最后那句上——到头叠坏复成泥。

她瞳孔微缩,眼神中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150触怒

永禧堂里,静悄悄的,夕阳的余晖映得满室昏黄。

端木绯和端木纭早已告退,宴息间中只剩下贺氏和游嬷嬷主仆二人。

贺氏的右手还捏着那张微微泛黄的签纸,目光在签文上反反复复地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突然问身旁的游嬷嬷道:“……你说,这是不是真的?”

游嬷嬷心里暗暗念了声佛,可不敢乱说话,只得含糊地说:“皇觉寺的高僧佛法高深。”

比起五台山、灵隐寺、白马寺这些天下名寺,皇觉寺只能算京城小庙,可是百余年来,皇觉寺能深受大盛皇家贵胄的敬重,自然也是有其高明之处,比如如今在大雄宝殿为香客解签的远智大师佛法高深,解签素有独到之处,精准犀利得很。

贺氏笃性佛法,这些事无须游嬷嬷开口,贺氏也清楚。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贺氏的另一只手慢慢地转着手里的佛珠,一颗接着一颗,心里还在回想着端木绯转述的那几句话。

天命自有天定……

贺氏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念着,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天,这大盛能称得上“天”的也唯有“天子”,也就是皇帝了。

天命,指的难道是皇帝那道指婚的圣旨?

想着,贺氏下意思地用力捏紧了张签纸,眯了眯那双浑浊的眼眸,眸光尖锐如刀芒,神色犀利如鹰隼。

这时机也太巧了吧?会不会是端木绯知道了自己和贺太后的念头,所以拿签文来故弄玄虚?

这个猜测才刚浮现,又立刻被贺氏否决了:不会的!

她和贺太后谋划之事就连端木绮都只知她求了太后,却不知晓其中的细节,端木绯又怎么可能会知道?!

贺氏的神情渐渐地坚定了起来,心里有了成算。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既然大师说供在佛龛下,会有惊雷示警,那就试上一试就是。

贺氏缓缓站起身来,朝一侧的锦帘走去,游嬷嬷步履无声地跟了上去,主仆俩鱼贯地穿过两道锦帘,就来到了一个小小的佛堂里。

正前方靠墙放着一张雕莲纹的紫檀木案几,案上的佛龛里供奉着一座端庄肃穆的白玉观音像。

案几上还燃着檀香,缕缕青烟自那香台上的珐琅三足香炉里袅袅升起,让这原本就幽静的佛堂显得更为庄严神圣……

贺氏亲自把那张签纸供奉在了佛龛里的观音像前,又点了三支香,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握住香微举过头,虔诚地面向观音菩萨拜了三次,然后把香插进观音像前的香炉里,嘴里念念有词:“请南无大慈大悲救苦救难广大灵感观世音菩萨显灵……”

在贺氏轻轻的念佛声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太阳快要落山了。

游嬷嬷在一旁小声地提醒道:“太夫人,时辰差不多了。”

贺氏慢悠悠地睁开了眼,退出了佛堂。

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下,日落月升,然而,整个尚书府随着夜幕的落下,不静反闹,阖府上下如同百鸟朝凤般从四面八方朝前院涌去。

仪门后的庭院里,已经摆好了祭桌、牌位和丰盛的供品,周遭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映得庭院里红彤彤的,府外间或着传来热闹的爆竹声。

除夕夜月明星稀,众人在端木宪的带领下,恭敬而虔诚地对月祭祖。

明月弯弯,似上天的一抹浅笑,夜空里没有一丝阴霾。

经过一系列的祭祖仪式后,众人又移步永禧堂,按照长幼尊卑给端木宪和贺氏磕头行礼,先是主子们,接着就是那些姨娘,最后就轮到了府里的嬷嬷、丫鬟们。

又有贺氏身旁的几个管事嬷嬷帮着用一筐筐的银锞子打赏了众人,连着半个多时辰,正堂里都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

过了一更天,众人才又说笑着去了九思楼享用丰盛的年夜饭……

过年的杂事繁琐细碎,端木纭第一次管家,这一晚上下来竟然无一丝差错,无一丝慌乱,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端木宪都看在眼里,颇为满意,只觉得端木纭与端木绯一般,皆是孺子可教也。

贺氏看似神情怡然,其实从祭祖开始,就有一分心不在焉,目光不时看向外面的天色。

月光静谧,夜色祥和。

根本就没有要打雷的迹象,也是,这大冬天的,哪会有什么雷!

自己果然是想多了,那怎么可能呢!贺氏心里瞬间就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嘴角也有了一丝笑意,捧起了桌上的岁寒三友珐琅粉彩茶盅,凑到了唇畔。

“轰隆隆……”

突然间,外面的天空中炸响了一阵闷雷。

“啪!”

贺氏心一跳,手一滑,手中那茶盅就从指间滑落,径直地摔落在光鉴如镜的青石板地面上,热茶和碎瓷片瞬间就四溅开来,沾湿了贺氏的裙裾和鞋面,也弄得这一地狼藉。

“滋啦啦……”

又是一道巨大的闪电从夜空劈下,一瞬间,照得屋子里亮如白昼,也照得贺氏惊骇的脸庞有些诡异。

闷雷闪电后,厅堂里有一瞬间的沉寂。

端木朝关心地问道:“母亲,您没事吧?”

贺氏的面色委实有些难看,不过是摔了个茶杯,可是那模样却好似见了鬼似的。

“阿敏,你若是身子不适,可别忍着,让王大夫过府看看吧。”端木宪正色劝道。

贺氏捏了捏手里的佛珠,勉强挤出一个笑,声音有些僵硬:“我没事。只是被这冬雷惊了一下……”

除了贺氏外,大概也唯有游嬷嬷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整个人差点没直接跪下去拜拜老天爷,一时愣神。

夏芙急忙吩咐小丫鬟清理地上的狼藉,没一会儿,地面上就又恢复了原本的整洁。

可是,贺氏的心情却再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她只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给揪住似的,浑身几乎动弹不得,脑海中反复回响起那一句:到头叠坏复成泥。

这燕巢都崩坏了,沦为烂泥……那么,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莫非……那签文真的是上天示警?!

“轰隆隆,隆隆……”

又是一阵连绵不绝的雷声由远而近地传来,贺氏紧紧掐在掌心的指尖提醒她这不是一个梦,这一切都是现实。大冬天的,天上真的响起了轰雷!

紧接着,暴雨倾盆落下。

而外面的爆竹声也自然而然地消停了,暴雨如瀑似帘,激烈地打在了瓦楞上,树枝上,地面上,洗去这旧年的尘埃。

屋子里的几个孩子觉得无趣,端木缡嘟着小嘴咕哝道:“下这么大雨,岂不是不能放烟火了?”

大年三十,少了烟花爆竹,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其他几个孩子也纷纷响应,蜂拥到厅堂门口嘀咕着“这雨什么时候停”、“这雨不会是要下过夜吧”云云的话。

孩子们的嘀咕声就像是无数只蚂蚁在贺氏的心口爬似的,让她惶惶不安,心落不到实处。

端木绯眼角瞥了心神不宁的贺氏一眼,自顾自地吃着消食的陈皮腌酸梅,那酸酸甜甜的味道溢满口腔,把她的眼睛都酸眯了起来。

“说来,京中已经十几年没响过冬雷了。”一旁的端木宪捋着胡须,蹙眉道,“天有异象,恐有不吉。”

端木宪欲言又止,心里想起一句古语:天冬雷,地必震。

万一真的地龙翻身,那可是会动摇江山社稷的大不吉。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贺氏闻言不由朝端木宪看去,瞳孔猛缩。

是啊,十几年没响过冬雷,偏偏就在今晚……贺氏心中忐忑,下意识地用力,几乎捏碎了手里的紫檀木佛珠,心道:难道那旨赐婚真的是天命,自己存着毁了这桩指婚之心,逆天命而行,这才引得天公震怒?

见贺氏的神色不对,端木朝再次提议道:“母亲,您今晚不如早点歇息吧,别守夜了。明早您还要进宫朝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