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隐?!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让耿海怔了怔,想了一会儿才因为“岑”这个姓记起了这个名字,脱口问道:“可是岑振兴的义子?”

韦先生立刻应了一声。

耿海的眼前渐渐浮现起一张漂亮的脸庞,他想起来了,司礼监掌印太监岑振兴身旁是有那么一个小太监,三年前,对方也不过十六岁的青涩少年,已是岑振兴下属的禀笔之一,却还不是首席禀笔,也没有太多机会在皇帝跟前露脸。

三年过去了,三年足以改变一个人,也足以让朝堂的格局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耿海静立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阳光透过那浓密的枝叶在他脸上留下了斑驳的光影,也让他的面庞看来复杂阴沉。

卫先生看着耿海的脸色,又道:“以早朝上的形势……还有皇上对国公爷您的信重和承诺,能让皇上临时改变主意的,恐怕只有岑隐了。”

耿海转头朝韦先生看去,眸中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能兼任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并东厂厂督,看来这岑隐很不简单。”跟在耿海身后的耿安晧漫不经心地接了一句。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与东厂厂督,这两个位置无论是哪一个,都足以令得朝堂震上一震。

这岑隐既然能得到皇帝的信任,必有他的本事。

甚至于,此人对皇帝的影响力竟然超越了父亲。

耿海沉默地看着皇宫的方向,面色凝重,心里幽幽地叹了口气。

哎,皇帝久居深宫,与他们这些外臣自然而然会有一层隔阂,对皇帝而言,那些太监内侍反而是他的家奴,知根知底,而且还是他手中的武器,可以用来制衡内阁,均衡朝堂的势力。

他离京终究还是太久了,过去三年京城的形势变化太大了,现在不能妄动……

耿海眸光一闪,心里有了计较,沉声道:“阿皓,这几天,你和你弟弟就好生待在府里,别出去胡闹了!”

耿安晧应了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反正他出门也见不着美人,待在家里也无妨。

“爹,”耿安晧涎着脸看着耿海,用讨好的口吻说道,“我瞧上了端木首辅府的大姑娘,爹,不如您出面帮儿子我提个亲吧!”

耿海一时瞪圆了眼,几乎怀疑自己是幻听了,他觉得额头一阵抽痛,揉了揉眉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此事不行。”

他这长子简直是异想天开!

“爹,儿子就这一个心愿。”耿安晧笑得更谄媚殷勤了。

不同于耿听莲,耿海心里也有他的考量,负手道:“阿皓,你也不动脑子想想!这端木家是大皇子的外家,你五妹妹现在一边给大公主做伴读,你又一边去娶了大皇子的表妹做续弦,外人会怎么看我们国公府?!”

别人只会以为他们耿家想要在皇后和贵妃之间两面讨好,左右逢源!

“那又如何?!”耿安晧不以为意地撇嘴笑了,眸中闪过一抹凌厉的光芒,“爹您何曾在意过外人对我们耿家的看法?!他们爱猜就猜去吧。”

顿了一下后,耿安晧随手打开了手里的折扇,轻佻地对着耿海眨了下右眼,意味深长地说道:“如此,不正是如了爹的意吗?!”

耿安晧那双乌黑的眸子里精光四射,清冽湛亮,全不似平日里的轻狂。

“你呀……”耿海难掩惊讶地看着耿安晧,眼神有些复杂。他这个儿子啊,大部分时候贪玩得很,但有时候又十分犀利敏锐,让他不禁感慨不愧是他们耿家的血脉。

耿安晧很快又变得嬉皮笑脸起来,一扫刚刚的精明,讨好地看着耿海,“爹,您就成全儿子吧!”

深深地凝视着耿安晧,耿海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阿皓,这是最后一次了!等你续了弦后,就给我安安份份的,你离开军中也三年了,也该回去了,立些功,积攒些资历……以后卫国公府的一切都是要靠你来继承的!”

“爹,您就放心吧!”耿安晧拍拍胸膛满口应下,想着他的美人儿,目露异彩,“只要儿子能得偿所愿,一定让爹也得偿所愿!”

看着儿子那油嘴滑舌的样子,耿海是又好气又好笑,摸了摸人中的短须道:“一会儿我与你母亲说说,让她找个机会去端木家探探口风……不过,人家是首辅家的嫡长女,不论我们国公府门第再显赫,人家愿不愿意为续弦还难说!”

耿安晧不以为意,笑眯眯地说道:“爹,以我们卫国公府门第,以您儿子我的一表人才,就算是公主也配得起!这端木家的人想来也是长眼睛的!”

端木家虽然是首辅,其实不过是寒门,根底浅得很,如今的端木宪怕是巴不得要与他们这等百年世家联姻!

耿海被长子逗得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又忍不住训了一句:“什么公主也配得起,这话可不能在外面乱说!”

耿安晧笑吟吟地唯唯应诺。只要他的美人儿能过门,让他认个错算什么?!

既然得了父亲的应允,耿安晧也不再久留,迫不及待地托辞告退了。

耿海摇了摇头,带着韦先生继续往书房走去。

卫国公府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下庭院里的花木还在随风微微摇摆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低语着。

安平长公主府和卫国公府的这场争斗无声无息地落幕了,这让还等着看戏的众人有些懵了,原来谁都以为卫国公府赢定了,封炎这次不过是自取其辱,然而,皇帝用他的行为再次展现了何为圣心难测,谁也不明白皇帝这到底是何用意。

京城各府在私底下不由私议纷纷,有人说短短三年,沧海桑田,天翻地覆,卫国公怕是已经失了圣心;有人说皇帝都特意厚赏了卫国公,可见卫国公还是简在圣心;也有人说皇帝圣明,秉公处理,毕竟是卫国公府御下不严在先……

这些个议论不时从碧蝉的嘴里传入端木绯耳中,不过她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对于她来说,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端木纭的笄礼了。

虽然司者还没定下,不过还有些时间,也来得及去找,最大的问题是,及笄礼的礼服都还没开始制。

端木纭对笄礼毫不关心,要不是端木绯特意问了一句,根本想不到这都快六月下旬了,连礼服都没开始缝制。

笄礼的礼服不同于平常,在笄礼开始前要准备一套色泽纯丽的采衣,然后是初加的罗帕和第二套素衣襦裙,接着是再加的曲裾深衣,再之后是三加所穿的正式的大袖长裙礼服,此外还有配套的发笄、发簪和钗冠,每一样都是极为讲究的。

这四套衣裳就是几个绣娘一起来,也至少要大半个月才能赶制出来。

这是端木纭的笄礼,端木绯不想粗制滥造,那么没有一个多月是不可能制好的。

可是距离八月初三的笄礼,已经只有短短四十几天了,端木绯知道自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这制衣还在其次,首先是要选好合适的料子。

一早,端木绯就从府中东北角的一间库房里走了出来,精致的小脸上写满了失望。

一开始,端木绯先看了李氏的嫁妆单子,但是李氏嫁过来都十几年了,嫁妆里的料子早就都旧了,根本就挑不出让她满意的料子。

于是,她就甜言蜜语地又哄了端木宪开了府里的库房,可惜,刚才在里面找了一圈,其他的料子大都挑好了,却还是找不到合适的料子做那件最重要的大袖长裙礼服。

料子品质够好的,颜色就差了点;图案够时新好看的,料子品质就糙了一分……总之,怎么也挑不出十全十美的。

那件礼服可是及笄礼的重头戏,必须让宾客为之惊艳,绝对马虎不得!

端木绯想了想,干脆就吩咐碧蝉去备马车,直接出了府。

京城这么大,多的是布庄,她还是得出去挑挑!

一炷香后,马车就驶出了端木府,去了城西的衣锦街。

这衣锦街也算是城南一景了,走在路上的行人十有八九都是女子,只因这条街上的铺子不是布庄,就是绣庄以及成衣铺子,那些妇人姑娘都喜欢跑来这里买料子、衣裳和绣品。

端木绯抱着宁缺毋滥的决心,从街头的第一家布庄挑起,一路大大小小的布庄都没错过,一直挑到了街尾,还是失望地从衣锦街最大的华盛布庄出来了。

“端木四姑娘,江南乃丝绸之乡,这最好最时新的料子当然是在江南。”

“姑娘要是肯等的话,我可以派人帮姑娘去江南采购,保管姑娘满意。”

“不过,这一来一回,送来京城至少要一个月……”

一个月本来不算久,可问题是,端木纭的生辰临近,等一个月后,缝制礼服的时间恐怕是不够了。

端木绯在铺子口停下了脚步,从京城远去江南,其中的不确定因素太多了,如果真的要去,与其靠别人,那还不如靠自己呢!

端木绯认真地开始琢磨起要不要哄祖父端木宪借几个人给她,赶去江南买。

她一边想,一边又想拐进隔壁的铺子,可是很快就傻眼了,原来刚才的华盛布庄已经是衣锦街的最后一家布庄了,她此刻正站在衣锦街与华上街的交叉口。

她记得华上街好像也有几家布庄,端木绯正打算拐弯,就见路口的酒楼中走出一道颀长如修竹的身形,两人迎面对上,皆是一愣。

“端木四姑娘。”

对方挑了下右眉,阴柔的声音还是那般耳熟,那张原本绝美却冷淡的面庞此刻染上了些许笑意。

“岑……公子。”端木绯惊讶地眨了眨眼,对着岑隐福了福,“真是巧啊。”

岑隐今日显然是微服出宫,身上穿了一件宝蓝色暗纹直裰,腰间环着白玉带,一侧挂着一方鸡血石小印,印钮雕成精致的麒麟状,鸡血石红艳似火,如他殷红的嘴唇般,显然价值不菲,乍一看,他就如同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世家公子……只除了这张脸委实是太过漂亮了些。

“是啊。真是巧。”岑隐看着端木绯微微一笑,眉眼舒展,脸上更添了几分艳色。

岑隐身后还跟着两个身形中等的中年男子,见岑隐对着一个小姑娘眉眼含笑,态度温和,不禁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心道:听督主称呼这位姑娘为端木四姑娘,莫非是首辅府上的姑娘?!

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了督主的眼缘?!

端木绯朝岑隐身后的醉霄楼望了一眼,笑眯眯地与岑隐闲话家常:“岑公子,醉霄楼的大厨听说祖辈是御厨出身,手艺非常不错。”

岑隐果然如自己这般有眼光,这醉霄楼的冯大厨手艺那个绝啊,胭脂鹅脯、糟鹅掌鸭信、火腿炖肘子等等都做得好吃极了,每逢季节还会上些时令小菜,比如最近就是荷叶莲蓬羹、莲房鱼包,清新又美味。

“冯大厨的手艺是不错。”岑隐随口应了一句。

端木绯的眸子更亮了,觉得岑隐果真是同道中人啊。

她神秘兮兮地说道:“岑公子,你可知道这冯大厨有道菜,平日里是不做给别人吃的?”

岑隐饶有兴致地眉眼一挑,脸上笑意更深。

端木绯就兴致勃勃地说了起来,半个月前,她和端木纭一起来这家酒楼时,偶然在后面的庭院里闻到一股腥香的气味,就把伙计叫了过来,才知道原来那是冯大厨亲手做的沙蟹汁。冯大厨的妻子是广西那边的人,吃什么都喜欢加一勺沙蟹汁,而这沙蟹汁在外地是没的卖的,冯大厨才会特意为妻子做了几罐沙蟹汁珍藏着。

“……岑公子,吃白切鸡时,用这沙蟹汁做蘸料,那滋味真是鲜香独特,让人回味无穷!还有,早上喝白粥时,稍稍放上一勺沙蟹汁,绝对让人胃口大开。”

说着,端木绯垂涎欲滴地咽了咽口水,那可爱的小模样看得岑隐忍俊不禁,忽然觉得腹中有几分饥肠辘辘,明明他才刚吃了些东西。

“那我下次来,可一定要试试。”岑隐含笑道。

端木绯弯着嘴角笑了,笑得甜美可爱,那弯弯的眼睛仿佛在说,相信我,没错的。

“岑公子,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端木绯又福了福道。

“下次再叙。”岑隐微微一笑,示意她去吧。

端木绯就带着碧蝉沿着华上街继续往前走去。

盯着小姑娘离去的背影片刻,岑隐朝左前方的华盛布庄看了一眼,狭长魅惑的眸子微挑。

看样子,刚才端木绯应该是从这家布庄走出来的,而且,她脸上似乎隐约透着些失望……

“王诚。”岑隐轻轻地唤了一声,又使了个眼色。

他身后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子立刻心领神会,应了一声后,就快步拐进了那家华盛布庄。

前方的端木绯却是不知道后面发生的事,她认认真真地把华上街的三家布庄也都逛了一遍,最后忙碌了大半天,还是一无所获……等她失望地回到端木府时,太阳已然西斜。

回了湛清院后,端木绯就不死心地让碧蝉和绿萝把库房的册子和李氏的嫁妆单子都搬了过来,又仔仔细细地从头翻了一遍,想看看自己是否有遗漏。

小书房里被那些摊开的册子堆得满满当当,凌乱不堪,等到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地跑来禀话时,几乎找不到落脚的地。

小丫鬟站在门帘前,就屈膝禀道:“姑娘,华盛布庄那边派人来传话,说是刚到了几匹江南的孔雀锦,已经替姑娘留下来了……姑娘,您什么时候去看看?”

端木绯喜出望外,差点没跳了起来。

这孔雀锦是云锦中的翘楚,云锦素有“寸锦寸金”的美誉,因其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而孔雀锦其实就是织进了孔雀羽线的上品妆花云锦。

在阳光的照射下,色彩斑斓的孔雀锦会折射出绚丽多彩的光华,金翠辉煌,碧彩闪烁,光丽灿烂。

孔雀锦素来只作为贡品进宫给皇家,流通到民间每年最多只有不到三匹,端木绯原本只打算找再次一档的金宝地锦,而这孔雀锦可比金宝地锦要远胜一筹!

这也是最好、最名贵的锦缎!

若是姐姐可以在及笄礼上穿上孔雀锦做的礼服,一定可以惊艳满堂,令人赞不绝口。

端木绯一开始就想要这孔雀锦,但是时间太紧,如此珍贵难得的料子恐怕十有八九是找不到的,才会想着退而求其次,没想到,这个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214不满

端木绯心急如焚,也等不及备车,直接去了马厩,骑上霜纨就出发了,奔赴衣锦街的华盛布庄。

“端木四姑娘,请随我进贵宾室。”胖乎乎的掌柜一脸殷勤地招呼道,带着端木绯进了大堂后的贵宾室,又令伙计捧来了一卷孔雀锦。

此刻,外面的夕阳已经落下了一半,贵宾室西侧的窗户敞开着,夕阳金红色的光辉照了进来,温柔地洒在那卷织着孔雀戏牡丹花纹的锦缎上,流光溢彩,华丽绚烂。

那织进锦缎中的丝丝孔雀羽线与金线在料子微微晃动时,似有一片璀璨星河流淌其上,不似凡间之物。

端木绯惊艳地瞪大了眼睛,一霎不霎地看着这卷孔雀锦,几乎舍不得眨眼了。

这卷孔雀锦实在是太美了,她可以想象当姐姐端木纭穿上这卷料子做的礼服会有多美!

端木绯双手合掌,赞不绝口地打量了这卷料子许久,小脸上容光焕发。

现在,最大的难题总算是解决了!端木绯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掌柜一看端木绯的样子,就知道她喜欢极了,于是凑过脸去,搓着手笑呵呵地说道:“端木四姑娘,这卷孔雀锦您可喜欢?”

“就这卷了!”端木绯忙不迭点头,目光还痴痴地落在那卷美轮美奂的料子上。

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细缝,殷勤地又道:“端木四姑娘,那您要不要委托小店制衣,我正好认识玉锦楼的金师傅,金师傅无论制衣还是刺绣,那手艺在京中也是鼎鼎有名的,保管在一个月内给姑娘制妥了。”

端木绯也知道这位金师傅,听说她是宫里的尙服局出来的,不仅制衣手艺好,还绣得一手绝妙的双面绣,在这京中可说是无人能出其右。

金师傅在短短五年内就在京中站稳了脚跟,她的玉锦楼声名鹊起,据说请她制衣的达官贵人早已排到了半年后。

他们端木家的绣娘再好,这术业有专攻,肯定是比不上这位金师傅的。

“那就多谢掌柜了。”端木绯依依不舍地收回了目光,“那就扰烦掌柜让金师傅明天去一趟端木府,替我姐姐量体裁衣。”

“没问题,没问题。”掌柜拍拍胸脯保证道。

之后,端木绯就笑吟吟地告辞了,回府的路上,她的心情好得很,让胯下的霜纨不疾不徐好似散步般朝权舆街踱去,一双乌黑的大眼在夕阳的余晖下熠熠生辉。

刚才在华盛布庄,她自始至终没问价钱,掌柜也很有“默契”地没提价钱。

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今天她花费了大半天走了两条街还遍寻不到的料子,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就突然间如有如神助地出现在了她眼前,还额外附带了玉锦楼的金师傅。

想到之前在华盛布庄外偶遇了岑隐,端木绯一下子就猜到七八成了。

云锦本来就是上贡的贡品,这孔雀锦更是云锦中的精品,唯有那种有十几年经验的老师傅才可以手工织造,产量极为稀少,她以前听祖母楚太夫人提过,宫中每年所得的也不足十匹,正红色的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岑隐,端木绯想不出还有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弄到这孔雀锦。

刚才她故意没问价钱,布庄的掌柜果然也没提,这点肯定了她的猜测。

以岑隐的身份,直接送她料子,肯定不妥,而如此迂回一番,在旁人的眼里,只是她运气好买到了孔雀锦,岑隐考虑得太周到了。

这次多亏了岑隐,不然姐姐的笄礼肯定会留有一分遗憾。

唔,她得好好想想怎么谢谢岑隐才好。

端木绯美滋滋地回了府,跟端木纭说了孔雀锦的事,也包括岑隐好心送了她们料子的事。

见妹妹如此费心为自己奔走,端木纭既高兴又感动。

次日一早,华盛布庄的伙计就带着玉锦楼的金师傅一行人亲自登门给端木纭量尺寸。

等量好了尺寸后,端木绯笑吟吟地拿出了她事先画的几幅图纸递给了金师傅,请她看看是否可行。

金师傅对于这种事也见怪不怪了,越是这些名门贵女就越是有自己的审美和喜好,这京中也多的是才貌双全的才女。

饶是金师傅自认见多识广,也被手中的这幅图纸惊呆了。

图纸上画的是那件大袖长裙礼服,以孔雀锦缝制而成的褙子,配上一条刺绣长裙,裙裾上是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从裙角盘旋而上,裙角是一圈花,越靠近腰部,花越少,每一朵牡丹花乍一看都是大红色的,细看之下每一朵又是不同的红色,石榴红、胭脂红、枣红、绯红……各种红色层层叠叠,错落有致,是那么雍容华贵。

金师傅看得目光灼灼,已经有些手痒痒了,要绣出这条牡丹裙,至少要用上几十种红线。

在这京城中,能绣出这条裙子的人也唯有她了!

她可以想象,待端木纭的及笄礼后,玉锦楼的名声必会再上一层楼!

金师傅与端木绯约好了一个月后试衣,之后,就兴冲冲地走了。

端木绯的心头算是放下了一件大事,接着又开始准备起笄礼用的发笄、发簪和钗冠,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姐姐,你看这根白玉发簪是我从母亲的嫁妆里找出来的,还是外祖母提醒了我,这是母亲及笄时用过的……给姐姐在笄礼时用可好?”

“姐姐,发簪、钗冠还有其他配套的首饰,我打算去琉璃斋打造一套全新的。”

“姐姐,用红宝石好不好?我觉得姐姐最适合红如火焰的红宝石了!”

“……”

端木绯每天忙里忙外,闲时就随口与端木纭汇报她的进度,端木纭心里妥帖不已,至于贺氏,一直冷眼旁观着,也不做声。

贺氏当然知道端木宪是要自己来准备端木纭的笄礼,她是故意没去管,就想等姐妹俩来求她,她也好借此立威,没想到的是,两姐妹根本没人提笄礼的事,竟像是打算自己全权处理笄礼的事宜。

既然两姐妹不识趣,贺氏也就懒得拿自己的热脸贴人家的冷屁股,反正要是端木纭在及笄礼上丢了人,那也是她自找的。

时间就在端木绯的忙忙碌碌中到了六月二十七日,卫国公府宴请的日子,天气更炎热了,空气中充斥着单调尖锐的蝉鸣声。

当日一早,卫国公府的大门口可说是门庭若市,整个京城的所有显贵都收到了帖子,纷纷赶来国公府赴宴。

贺氏本来只想带端木珩和端木绮去卫国公府,但是精明如端木宪一早就看出了贺氏的意图,只丢下一句:“那就连你也不要去了!”

贺氏被打了脸,又不能真的跟端木宪赌气,只得老老实实地带着端木珩、端木纭、端木绮和端木绯四个小辈一起去了。

端木绯其实不想去的,不过,卫国公才刚回京,京城的局势肯定会因他的加入而有所变,端木宪特意叮嘱她过去看看,也瞧瞧各府对卫国公府的态度。

于是,她只能“身负重任”地来到了云燕胡同,幸好,如今端木家也享着几分首辅府的特权了,马车在外头没等多久,就被国公府的下人引着走捷径先进了府。

对于端木绯而言,这大概是端木宪任首辅后,最实在的好处了!

进了国公府后,几人就在仪门处下了马车,端木珩被引去拜见耿海,贺氏、端木绯四个女眷则穿过仪门,绕过一方照壁,去了内院的正堂。

正堂上首的紫檀木太师椅上坐着一个身穿挑金线紫棠色妆花褙子的妇人,头插五凤朝阳攒珠金凤,唇角带着端庄的浅笑,看着温和高贵。

正堂的两边还坐了数位来赴宴的夫人,一个个都是雍容华贵,珠光宝气。

“见过国公夫人。”

众人以贺氏为首,纷纷地给卫国公夫人行了礼,贺氏是首辅夫人,因此只行了半礼。

卫国公夫人客套地说着什么“多礼了”,又让姑娘们都起身,嘴里夸着贺氏“好福气”,说“端木家的姑娘都像朵花儿”云云的。

端木绯直起身子,抬眼朝卫国公夫人看去,皱了皱眉。

她敏锐地注意到卫国公夫人嘴里夸着端木家的姑娘,可是一双眼睛却一直盯着端木纭在看,那种带着审视和挑剔的目光让端木绯觉得很不舒服,感觉对方就像是打量一件货物一般。

卫国公夫人也确实是在打量着端木纭,这还是她第一次见到端木纭,耳边不由回响起儿子的赞叹声:“娘,端木大姑娘真是个倾城美人啊!”

儿子确实没有夸大,这位端木大姑娘果然是个罕见的美人儿,艳而不媚,与宫里那位端木贵妃在眉眼间倒是有几分相似,也难怪入了儿子的眼。

自家儿子自小眼高于顶,就是喜欢漂亮的人,前头那个原配嫡妻为了娶贤,婆母就挑了一个相貌平平的,让儿子怨了很久。

如今既然是续弦,只要儿子满意,能照顾好孙女也就行了。这端木家的门第也不算差,就是根基不深,但也无妨,他们耿家也不用再靠联姻来谋算什么。

寒暄完后,卫国公夫人又给三个姑娘家都送了见面礼,每人一个碧玉镯子,中规中矩,和给别府的小辈们的见面礼都差不多,之后,她又留了贺氏说话,就吩咐耿听莲陪着端木纭三人去花园那边坐坐。

耿听莲很快就带着三位姑娘出了正堂,举止得体地为她们领路,几人沿着一条白石甬道一路往东北方走去。

卫国公府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府内古意盎然,郁郁葱葱,随处可见一棵棵苍劲古拙的大树,繁茂成荫,清幽雅致。

穿过一条条抄手游廊,又绕过一片莲花池,花园就出现在一条鹅卵石小径的尽头。

端木绯随意地朝一旁的莲花池看了看,此刻旭日高悬,池中波光粼粼,碧绿的荷叶连绵一片,一阵微风吹过,摇曳一池婀娜,清澈的水中隐约见莲藕节节,一段段白生生的……

唔,又到了吃莲藕的季节了。端木绯魂飞天外地想着。

见端木绯的目光停顿在莲花池上,耿听莲停下了脚步,也看着那万绿丛中的朵朵粉莲,笑道:“端木四姑娘,昨日江太傅还提起你呢……”

一听到江太傅,端木绯就身子一僵,真不明白,这都一个月了,江太傅怎么还对她“念念不忘”。

耿听莲没注意到端木绯神色不对,笑着与她话家常,说起江太傅这几日教她们弹《爱莲操》,说起昨日她们随江太傅去御花园的莲池赏莲弹琴,又说起江太傅告诉她们春弹《阳春白雪》、夏弹《爱莲操》、秋弹《平沙落雁》、冬弹《梅花引》。

江太傅一说到《平沙落雁》,自然而然也就难免提到了端木绯。

耿听莲似是闲话家常地随口一提,端木绮却听得脸色一阵复杂,她要是进宫做了伴读,那不是沦为了端木绯的陪衬?!

耿听莲的脸上一直笑吟吟地,看似不经意地问道:“端木四姑娘,你什么时候再进宫?何太傅看到你想必也会很高兴的。”

还是绕了她吧……端木绯差点没被口水呛到,正要启唇,就听身后传来一阵男子的说笑声。

四位姑娘都下意识地循声看去,就见后方不远处的一道游廊中走出了两个身形颀长的年轻公子,一个着蓝袍,一个着靛袍,二人都是年方弱冠,俊朗潇洒。

其中那个蓝袍公子正是卫国公世子耿安晧。

“五妹妹。”

“耿五姑娘。”

两位公子纷纷地与耿听莲打了招呼,耿听莲也一一与二人见礼,跟着就得体地为端木纭她们介绍道:“端木大姑娘,二姑娘,四姑娘,这位是我大哥耿安晧……还有这位是宣武侯府的王三公子。”

端木纭和端木绯当然都还记得这位耿世子,不动声色地与端木绮一起给两位公子见了礼,落落大方,“耿世子,王三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