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刚才的小內侍就步履匆匆地回来了,诚惶诚恐地禀道:“皇上,简王跪在了御书房外。”说话间,小內侍的头伏得更低了,不敢看皇帝的脸色。

四周静了一息,下一瞬,只听“啪”的一声,似乎是皇帝一掌重重地拍在了御案上,吓得那小內侍的心差点就没跳出胸口。

“这个君霁这是想威胁朕不成?!”皇帝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声,声音冷得像是要掉出冰渣子,“他想跪到什么时候,就让他跪到什么时候好了!”

小内侍的身子缩了缩,忙不迭应了一声,几乎是落荒而逃地退下了。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皇帝和岑隐。

皇帝闭眼揉了揉眉心,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飘来,又睁眼,只见岑隐亲自端了一个青花瓷茶盅步履轻盈地走到了御案旁。

“皇上,秋天燥热,多喝点安神茶。”岑隐一边说,一边把茶盅送至皇帝跟前,那阴柔的声音永远不疾不徐,就如同这茶香般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隐,还是你关心朕。”皇帝捧起了茶盅,慢慢地饮着热茶。

“这是臣的本分。”岑隐在一旁微微一笑,然后劝道,“皇上,臣以为简王父子一向忠心,从无结党之举,想来简王刚才只是一时失言,也是太过关心边境之故。北境连年征战,这才太平了不到两年,也难怪简王担忧北燕人卷土重来……”

皇帝轻啜了几口热茶,稍微顺了气,仿佛心头的郁结被这热茶冲散了。

皇帝放下茶盅,声音还透着一丝不虞,道:“难道朕就不担心北燕会撕毁和谈吗?朕可是大盛的皇帝,朕比任何人都要在意大盛的安危!就是在这个时候,才要步步为营,万万不可冒进!”

顿了一下后,皇帝挑了一下眉头,随口又问道:“述延符和几个北燕使臣近来如何?”

岑隐立刻回道:“回皇上,述延符他们这些日子一直留在四夷馆,不曾外出。”

“如今倒是安份。”皇帝的嘴角勾出一个讽刺的弧度,站起身来道,“阿隐,你派人盯着那些使臣。”

“是,皇上。”岑隐应了一声。

皇帝大步地走到了窗前,看着外面那阴沉的天空,道:“如今大盛与北燕只能和……就算是要战,也得等和南怀一战结束后。俗话说,瓷器不与烂瓦碰。大盛决不能涉险!”

皇帝的拳头在体侧紧紧地握了起来。

“轰隆隆!”

天际传来了闷雷声,如同万马奔腾般。

皇帝转头看向了岑隐,背光下,皇帝的面色看来一半明一半暗,神情显得有些晦暗沉郁,又问道:“近日安平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市井可还有什么流言?”

“皇上惩了韩士睿,如今市井百姓皆称皇上圣明。”岑隐含笑道,“安平长公主这两个月一直闭门不出。”

皇帝闻言,心情总算好些了,眉心也渐渐地舒展开来。

岑隐接着又道:“皇上,这流言是因征兵一事而起,说来兵部左侍郎也是难逃其责。”

皇帝想了想,觉得岑隐说得不无道理,这次征兵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以致百姓怨声载道,差点就酿成大患,朝廷与兵部也确实要给百姓一个交代。

不过,撤了兵部左侍郎,又该让人谁来负责这次的征兵呢?

皇帝转了转玉扳指,问道:“阿隐,你觉得谁可用?”

岑隐只简单地给了两个字:“简王。”

他话落后,屋子里又是一片鸦雀无声,皇帝几乎是有些傻眼了。

皇帝定了定神,神色淡淡地问道:“阿隐,怎么说?”

“皇上,简王领了差事,自然也就不会想着再回北境了。”岑隐不紧不慢地说着,“简王父子是良将,皇上以后若是还要‘用’简王,总要安抚一番。”

岑隐的后半句说得意味深长,皇帝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北燕。

北燕那边还情况不明,要是战事再起,那么守北境的最佳人选当然唯有简王。

窗外,雷鸣声不断,一声比一声响亮,皇帝久久没有说话。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如冰雹般“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一下子就变成一片浓密的雨帘冲刷着大地。

“此事容朕再想想,”皇帝又揉了揉眉心,眸光闪了闪,“阿隐,你先回去吧,朕乏了。”

岑隐也不再多说什么,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御书房外的屋檐下早就点起了一盏盏的大红灯笼,屋檐外,暴雨如帘,明明还不到申时,天色却是一片阴沉。

一道健壮挺拔的身形正腰板笔直地跪在大雨中,他身上的石青色锦袍早就湿透了,哗哗的雨水如瀑布般不断地冲刷着他那俊朗英伟的脸庞,他的头发湿哒哒地黏在了脸上,看着狼狈极了。

岑隐撑着一把乌青色的油纸伞慢慢地往前走去,点点雨水打在伞面上发出“啪啪”的声响。

岑隐蓦地在君霁跟前停下了脚步,俯首看着跪在地上的君霁,然后抬手做了个手势。

他身旁的小內侍立刻就明白了,递了一把油纸伞到岑隐手里。

“王爷……”岑隐躬身垂首把那把油纸伞递向了君霁,用低若蚊吟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这些年,你可曾后悔?”

228没变

228

四周的雨下得越发大了,“哗啦啦”地像是有人从天下泼水下来似的,暴雨如瀑,转眼就把岑隐的声音压了过去。

君霄猛地抬起头,看向了岑隐。

而岑隐没有再停留,随手把油纸伞放在了地上,也不管君霄到底用不用伞,就大步流星地离去了。

君霄怔怔地望着雨中岑隐颀长挺拔的背影,雨水“哗哗”地模糊了他的双眼,岑隐的背影很快就被密集的雨帘淹没了……

周遭一片死寂,除了雨声,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了。

四周大雨倾盆而下,地面上水花四溅,但是伞下的岑隐却还是那么优雅从容,仿佛闲庭信步于阳光之下。

乌青色的油纸伞在他白皙绝美的脸庞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衬得他幽黑狭长的眸子似乎越发深邃,好似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般。

他身后的小內侍亦步亦趋地与他保持三四步之隔,一路沉默,只有雨声不绝于耳。

从御书房到宫门的距离似乎是那么遥远,等岑隐来到宫门外时,这场暴雨已经开始转小,零星细雨绵绵。

“督主,”宫门外的一个小內侍迎了上来,“小的已经备好……”马车。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岑隐已经步履带风地在他身旁走过,走向了几丈外的一辆青篷马车。

马车一侧的窗帘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挑开,露出一张明艳精致的脸庞,那双乌黑明亮的柳叶眸对上岑隐的眼眸时,先是怔了怔,然后就笑了。

“岑督主。”端木纭笑着打了声招呼,声音明快而愉悦。

岑隐随手收起了油纸伞,也勾唇笑了,走到马车前停下,“端木姑娘,许久不见。”

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停了,天空中的阴云散去,夕阳高悬在西边的天空中,洒下一片柔和的金光,给岑隐那白皙的面孔镀上一层淡雅的光泽,就像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狭长魅惑的眼眸如明亮的宝石熠熠生辉。

端木纭看着雨停了,就在紫藤的搀扶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对着岑隐盈盈一福。

今日的端木纭穿了一件石榴红绣缠枝牡丹花长袄,把她修长的身形衬得婀娜玲珑,一头浓密的青丝反绾了个弯月髻,戴了一支金雀镶南珠金珠步摇,那垂在鬓角的几串金珠流苏摇曳在颊畔,衬得她的眸子如星辰般明亮澄澈,顾盼间熠熠生辉。

她笑容温和地娉婷而立,与身着一袭宝蓝色锦袍的岑隐站在一起,看来优雅婀娜,落落大方,竟然毫不失色。

守在宫门附近的几个禁军与小內侍见这位端木家的姑娘竟然与岑督主说得上话,都是暗自惊讶,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宫里的事自然都瞒不过岑隐的耳目,他也知道端木绯自三天前就住在四公主的觅翠斋里,笑着道:“姑娘可是来接令妹的?”

端木纭点了点头,“之前我看着这天色像是快要下雨了,就过来接蓁蓁。”一说到妹妹,端木纭的俏脸便是神采焕发,那双漂亮的眸子更为璀璨明媚。

岑隐怔怔地看着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那双狭长的眸子有些恍惚。

“岑督主……”端木纭看着岑隐,疑惑地微微挑眉。

岑隐一下子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把右拳放在唇畔,轻笑了一声,魅惑狭长的眼眸温和而亲切,笑道:“据闻北境女子个个擅酿酒,个个会饮酒,令妹小小年纪,这酒酿得真是极好。我已经好几年没喝过这么好的菊花酒了。”

说话间,岑隐的眼角眉梢间更为柔和,却看得一旁低眉顺眼垂手而立的小內侍愈发心惊。

“督主喜欢的话,我让蓁蓁再给督主送几坛。”端木纭落落大方地说道,形容间透着几分沾沾自喜,“蓁蓁酿酒的本事都是照着些古籍学的,祖父喝了也是赞不绝口,说连京城神仙楼的神仙醉都不及蓁蓁酿的酒。”

岑隐对姐妹俩一向亲厚,姐妹俩心里都记着,逢年过节都会给岑宅那边送些节,礼虽轻,却是她们的一点心意,重阳节时她们就送了两坛子菊花酒过去。

“那我可真是有口福了。”岑隐又是微微一笑,神情举止间优雅而洒脱,又流露出几分贵气,让四周的一道道目光不由自主地集中在他身上。

也包括宫门的另一边某一道樱草色的倩影。

少女停下了脚步,怔怔地望着那道颀长挺拔的身形,似乎是痴了。

“耿五姑娘。”少女身旁的宫女疑惑地叫了一声,耿听莲这才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宫门外走去。

她没有上自家的马车,而是一直来到了岑隐身前。

“督主。”耿听莲优雅地盈盈一福,与岑隐行了礼。

然而,岑隐看也没看她一眼,仿佛根本没听到她的声音一般,负手而立,优雅却又高不可攀。

岑隐身后的两个小內侍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道:刚刚看督主与这位端木大姑娘谈笑风生,害他们几乎以为督主换了性呢。看来督主还是那个督主,没变!

沉默蔓延在空气中,耿听莲只觉得四周的目光如针般刺人,秀丽的小脸上难免露出一丝尴尬。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落落大方地又道:“督主,我是卫国公之女,在家行五,上次在寒舍曾经见过督主一面。”

耿听莲以为自己搬出卫国公府的名头,岑隐怎么也要给卫国公府一点颜面,没想到等来的还是沉默。

气氛愈发尴尬,耿听莲的脸色微微涨红,只能看向了端木纭,颔首打了招呼:“端木大姑娘,许久不见。”

耿听莲看着端木纭的眼神微沉,透着一丝审视与不以为然。

方才她分明就看到岑隐与端木纭相谈甚欢,可是面对自己时,岑隐却冷漠得好似目中无人般。而自家大哥也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这个端木纭看着举止端庄,骨子里是个会魅惑人的。

这种招蜂引蝶的姑娘家又怎么能成为她们卫国公府的世子夫人!

还有,她那个妹妹……

想到端木绯,耿听莲心里越发的不敢苟同,正色道:“端木大姑娘,你最好还是管教一下令妹为好。”

端木纭右眉微挑,耿听莲还在继续道:“令妹这些天在宫里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实在是不成体统,偶尔去了上书房上课,又掐尖要强,引得太傅围着她团团转,这不是喧宾夺主吗?!如此行事甚为不妥!”

“伴读”自是要伴着公主们读书,是公主们的陪衬,而非抢公主的风采。

端木纭一脸莫名地看着耿听莲,真怀疑她的脑子是怎么长的。

她也不想跟耿听莲多做纠缠,不客气地说道:“我妹妹姓端木,不姓耿。”言下之意是,就不扰烦耿听莲这个外人多管闲事了。

这端木纭说话未免也太无礼了,毫无大家风范!耿听莲皱了皱眉,不禁想起六月底在国公府时端木纭看着端木绯那宠溺的眼神。

端木纭根本就不在意耿听莲是怎么想的,理直气壮地又道:“舍妹十全十美,哪儿都好,耿五姑娘若是觉得舍妹不妥,那肯定是姑娘自己的问题。我劝姑娘还是回去好好反思一番才是。”

岑隐把拳头放在了唇畔,殷红的唇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似乎发出了一声轻笑。

耿听莲被端木纭这番“大言不惭、厚颜无耻”的话惊住了。

这要是平时,她根本就不屑再与端木纭诡辩下去,但是想着岑隐就在在一旁,自己决不能就这样铩羽而归,就语重心长地劝道:“端木大姑娘,有道是,‘慈母出败儿’,令妹还小,若不加以好好引导,以后难免行差踏错,到时候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耿五姑娘,何为对?何为错?莫非是不听姑娘的就是错的?”一个清脆的女音突然自宫门方向传来,打断了耿听莲。

端木纭一下子就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急忙循声望了过去,就见一个青衣宫女带着一个粉衣小姑娘朝这边走来,小姑娘白皙如玉的小脸上挂着甜美可爱的笑容,像只猫儿般闲庭信步。

“姐姐,岑督主。”端木绯步履轻盈地走到岑隐和端木纭跟前,随意地福了福,神态熟稔而活泼。

然后,端木绯就看向了耿听莲,目光清亮,道:“要是连舞阳姐姐都要听姑娘你的,这不是尊卑不分吗?姑娘这样怎么能当公主的伴读呢!”端木绯摇了摇头,故意哀声叹气。

其实,端木绯也只是逞口舌之力,随口一说,没想到的是,她话音刚落,就听岑隐深以为然地抚掌附和道:“端木四姑娘说得没错。”

岑隐神色淡淡地对着耿听莲,轻描淡写地说道:“耿姑娘,你明日起就不用进宫了。”

他的意思是要撤了耿听莲的伴读。

耿听莲目瞪口呆地看着岑隐,嘴巴张张合合,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一方面震惊于岑隐对端木家这对姐妹的维护,另一方面却是不信,岑隐能够随意撤了她的伴读之位。

耿听莲不甘地握了握拳,眸底掠过一道利芒,义正言辞地再开口道:“岑督主,你如此维护端木四姑娘,甚是不公。而且公主伴读乃属后宫内帷之事,督主擅自插手有越权之嫌。”

一旁的两个小內侍几乎快傻眼了,这个耿五姑娘莫非是脑袋被榔头捶了?敢这么指责督主?!

岑隐笑了,绝美的脸庞上比牡丹还要艳丽,看得耿听莲呆了一呆,几乎被夺走了呼吸。

但是,岑隐不是对她笑的。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岑隐含笑对着姐妹俩道,“我顺道送你们回府吧。”

“多谢岑督主。”端木绯从善如流地应了,接着又道,“回去的路上,正好经过锦食记,我想顺路买些点心。岑督主,锦食记的点心都好吃极了,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菱粉糕、还有鸡油卷儿……”

她说着,就是一副垂涎欲滴的小馋猫样儿,逗得岑隐和端木纭皆是忍俊不禁。

三人像是全然忘了耿听莲一般,上马车的上马车,上马的上马,等那一车三马走远了,耿听莲还直挺挺地呆站在原地,乌黑的眼眸如同那结冰的水面一般。

一行车马一路朝城西的锦食记奔驰而去。

暴雨后的京城弥漫着浓浓的湿气,街道上此刻还有些空旷,马车一路通畅地来到了锦食记所在的西芳街。

锦食记的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形成一条蜿蜒的长龙。

远远地,就能闻到一股诱人的香甜味随风传来,岑隐几乎可以听到马车里的端木绯在咽口水的声音。

当端木家的马车停下后,岑隐就对马车里的姐妹俩说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你们想买什么?”

端木绯立刻就从里面挑开了窗帘,涎着小脸熟练地报了一连串的名字,除了她之前说过的三样外,又加上了奶油松瓤卷酥、金丝蜜枣、如意糕和核桃酥。

岑隐笑着应了,翻身下马,那一瞬,端木绯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觉得有些口干。

她本来以为岑隐会吩咐下属,没想到他竟然自己走到那条长龙的最后面。

一瞬间,四周一片寂静,端木绯觉得那街道上的喧嚣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离开来,离她远去。

让堂堂东厂督主替自己去买点心,会不会太过头了一点?她在心底默默地自问,一时有些恍惚了。

马车外,随行的两个小內侍表情比端木绯还要古怪,两人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其中一人用眼神询问,督主为什么还要排队,直接把人赶走了不就行了?

另一人想了想,迟疑地用口型说,督主莫非是要体察民情?

两个小內侍皆是默然,沉默蔓延,那种古怪的气氛一直维持到岑隐买了几盒点心回来了。

接过点心后,端木纭说了声“稍候”,马车就继续停在了路边。

端木纭动作利索地打开了那几盒点心,隔着一方帕子把点心分了一分,每种口味的糕点都往其中一盒里放了几块,然后把盒子再封好,递给了岑隐。

“督主,你拿回去试试味道吧。不过这核桃酥最好今天就吃了,又香又酥,放一晚就没那么酥了。”端木纭叮咛了几句,岑隐欣然接下了。

这一幕又把两个小內侍的下巴惊得快掉了,督主这个人与他们这些糙汉子不同,平日里特别爱干净,几乎从不与别人同桌而食,也不与人分食。

两人只觉得恍然如梦,连马车往前走了,都没意识到,差点就被落下了。

马车的端木绯乐滋滋地咬着香酥的核桃酥,大快朵颐之余,在心里“同情”了耿听莲一会儿,不过也只是短短三息而已。

紧接着,端木绯就为舞阳感到庆幸,这下可好了,舞阳终于可以“名正言顺”地换伴读啦!

与端木绯的笃定不同,耿听莲并不认为岑隐的一句话就会让她失去公主伴读的位置,直到当天傍晚,皇后身边的金嬷嬷亲自跑了趟国公府,客气地表示马上要秋猎了,让她在府中好好准备秋猎,从明早起暂时就不用进宫了。

金嬷嬷却半个字没提让自己什么时候再进宫,耿听莲瞬间就明白了,心凉如水,岑隐的那句话是真的,而且,还真就实现了。

耿听莲立刻要求进宫见皇后,金嬷嬷以皇后身子不适婉拒了。

金嬷嬷办完了差事,就毫不留恋地告辞了,留下耿听莲一个人神情恍惚地静立了许久,连自己后来到底是怎么来到父亲的外书房也没什么印象,整个人魂不守舍的……

“五妹妹,你到底是怎么了?”耿安晧有些不解地问道。

耿听莲对上了耿海和耿安晧的目光,脸色复杂地抿了抿嘴。

她仔细想了想,唯恐大哥偏帮着端木纭,就只说自己和端木绯今日在宫门口起了些许龃龉,而岑隐竟然偏帮端木绯,还撤了自己的伴读之位,刚才金嬷嬷特意来府中传了皇后的口谕。

耿听莲有些委屈,有些不甘,问道:“父亲,大哥,岑隐真有如此大的权柄?”

耿安晧皱了皱眉道:“回京四个多月,我确实听闻岑隐如今在朝上权势滔天,又深得帝心,却一直没有深切的体会……现在看来,公主的伴读他说换就换,连皇后都要忌惮退让,想想就不简单。”

耿海面沉如水,慢慢地摸着人中的短须,虽然没说什么,显然也认同儿子的看法。

耿安晧沉吟片刻后,随意地打发了耿听莲:“五妹妹,你回去吧。我还有事和爹商议。”

“是,父亲,大哥。”耿听莲起身福了福,就又心神不宁地退下了,表情有些复杂。

她这个公主伴读才只做了四个月,传出去别人又会怎么看她,怕是因为她犯了什么错,才会被撤了伴读之位……她真不明白为何岑隐对端木家的这对姐妹如此维护?!

“父亲,”耿安晧一边说,一边拿起了身前的一个白瓷酒杯,嗅着那淡淡的酒香,“岑隐一次次地不给国公府留颜面,怕是不易与他交好。”

国公府已经释出了善意,可是岑隐却像是软硬不吃般,看不出他真正的心思。

耿海看着窗外那月明星稀的夜空,缓缓道:“岑隐的权柄超过了我的预料,朝堂的文武百官皆畏之如虎……月明则星稀。”

岑隐这弯月已经亮得太刺眼了!

耿安晧一口饮尽杯中之酒,笑着随口道:“父亲,要是掌控不了岑隐,那不如就毁了得了,一了百了。”他笑吟吟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森冷。

“岑隐在朝中如今根基已深,想要动他可没那么容易!”耿海眉头微蹙地盯着那弯银月。

耿安晧微微一笑,把玩着手里的白瓷杯。“没那么容易”的意思是,也未必是做不到。

窗外,夜风习习,枝叶摇曳。

耿海蓦地站起身来,道:“我进宫一趟。”

耿海雷厉风行,打发了儿子后,就连夜进宫求见皇帝。

等他来到御书房外时,已经是月上柳梢头,夜风寒凉,他在御书房外等了足足一盏茶功夫后,就有一个小內侍出来了,恭声道:“国公爷,皇上倦了,国公爷请回吧。”

耿海闻言面色微变,一双精明的眼眸在檐下的灯火照耀下,闪着意味不明的光芒。

他抬眼看向了御书房,里面还是一片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显然皇帝还在里面。

所以,皇帝这是故意要打发了自己?!

他这么多年来,为皇帝立了多少的汗马功劳,给皇帝扫清了多少障碍,没想到才离京短短三年,现在竟连求见皇帝一面也难了?!

耿海的嘴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身形僵立在檐下,连四周的空气都随着他的沉默变冷、变沉。

小內侍也静静地站在一旁,不敢催促。

“黄公公,”耿海忽然转身问那小內侍道,“岑隐是不是在里面?”说话的同时,他塞了一个沉甸甸的金锭子给对方。

“国公爷,小的可不敢……”那小内侍诚惶诚恐地把金锭子推了回去。

然而,耿海眉宇紧锁,脸色更难看了。

什么时候起,御书房里伺候的太监连这么点金子都不敢收了?

皇帝这些贴身的太监一向都是趋炎附势,贪图那些个蝇头小利……除非他们有所顾忌。

耿海眸中闪过一抹厉芒,他可以肯定,岑隐就在里面。

这么多年了,皇帝怕是已经变了!

当年他帮助皇帝夺位时,皇帝曾对他允诺,只要皇帝能坐稳这大盛江山,自己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永享尊贵。

但是如今,在皇帝的心目中,岑隐的地位显然要比自己更高一筹!

耿海缓缓地转过身,仰首望向了夜空中那仿佛在微笑着的银月,耳边不禁又响起刚才耿安晧说的话。

儿子说得对,岑隐现在的权势太大了,若是不能掌控这个人,就必须要毁了他才行。

否则,长此以往下去,自己在皇帝那里恐怕是越发没有立足之地了!

耿海没有再说话,直接箭步如飞地离去了。

御书房外,很快就安静了下来,只有那弯银月俯视着下方。

耿听莲被撤了伴读的事就此成了定局,舞阳第二天下了课后,就和涵星一起找端木绯去逛街,在马车里和端木绯说了这个好消息。

“……绯妹妹,本宫算是解脱了,以后再也不用每天听人念念叨叨了。”

舞阳话语间神采飞扬,看来好似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般。

涵星深以为然,在一旁频频点头道:“就算她不是对着本宫唠叨,但是本宫每天在上书房里时不时听到,真是耳朵都快长茧了。这耿听莲以为她是谁啊,觉得人人都该听她的,她说的就是道理,别人说的就是歪理。”

端木绯只是笑眯眯地听她们抱怨,没有告诉她们耿听莲被撤了伴读之位与岑隐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