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瑾凡轻描淡写地答道:“回皇上,分家时小侄只得了一个宅子,若是不做工,怕是会饿死了。小侄尚年轻,还能凭自己的一双手吃饭。”理所当然的话语中又带着一分少年人的傲气。

皇帝眯了眯眼,眼神变得幽邃起来,朝泰郡王望去,“可有此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

这个问题可不好答。泰郡王的背后瞬间就被冷汗浸湿了,心跳砰砰加快。

有道是,子不言父过。

他敢用一个破宅子打发了慕瑾凡,仗着就是这一条,要是慕瑾凡敢多说什么,他就是不孝,必会为人诟病。

如何分家是泰郡王府的家事,本来就算别人知道了,也管不着。

可是皇帝不同,对于他们这些宗室而言,皇帝既是君,也是自家族人,自然管得了慕家家事。

这件事自己要是答不好,必定会在皇帝心中留下一个“不慈”的印象,以后这泰郡王府的前途怕是尽毁了。

泰郡王此刻真是有一刀捅死这逆子的冲动,却只能忍着,口中解释道:“皇上,犬子委实不像话,臣也是想小惩大诫。”

言下之意就是承认了慕瑾凡所言不虚。

皇帝慢慢地转着手里的玉扳指,看着泰郡王的神色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小惩大诫……”皇帝低低地重复着,语调中透出了一抹嘲讽。

这废世子的圣旨还是自己亲自盖下的御印,废世子只是小惩,那何为重罚?

“皇上……”泰郡王愈发不安,还想解释什么,已经被皇帝抬手打断了。

“慕翊嘉,你既然要分家,就要分得公平,别小家子气的把慕家的脸都给丢尽了。”皇帝的声音微沉,毫不掩饰其中的不悦。

泰郡王心如擂鼓,觉得四周勋贵朝臣那好像在看好戏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强撑着道:“皇上,臣有错。只是臣府中儿女多,若是单给瑾凡一人分家也不好,是以臣打算每月给他些许月例。”

月例?皇帝听着觉得可笑至极,如何不知道对方在搪塞自己,不悦地反问道:“那你还分不分家?”这都要给儿子送月例了,还分什么家!

泰郡王一时嘴快,此刻发现不对,却也晚了,额头的冷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淌下。

皇帝心里不虞,也有存心教训泰郡王的意思,又道:“瑾凡是嫡长子,就算有过在先,不能继承爵位,分一半的家产也不为过。”

一半家产?!泰郡王差点没厥过去,嘴巴张张合合,这怎么行!

自己本就是为了与梁家划清界线,才会把想着赶紧把慕瑾凡给分出去,从此不再往来。可若是分家就要分走一半家产,那倒还不如不分呢!反正慕瑾凡如今也不是郡王府的世子了,也不会拖累府里太多,给口饭吃,养活着就成。

这么想着,泰郡王便开口了,说道:“皇上,臣仔细考虑过了,瑾凡年纪还轻,分家其实不……”

“皇上。”这时,一旁沉默了好一会儿的慕瑾凡突然开口了,神情淡淡地主动提议道,“王府开支也大,不如把先母的嫁妆给小侄就行了。”说着,又补充了一句道,“先母只有小侄一子。”

皇帝又朝慕瑾凡望去,有些惊讶地挑眉。

梁家虽然有罪,但罪不祸及出嫁女,这嫁妆自然也不会充公的。先泰郡王妃只有慕瑾凡一子的话,其嫁妆给了他理所当然。

慕瑾凡如此提议也等于是放弃了泰郡王府的家产。

这孩子不错。皇帝的眼中多了一抹赞赏,心中也有几分唏嘘。

其实之前在耿家的事情上,慕瑾凡虽然有错,但也不过是少年意气,责骂几句令他自省也就罢了。说到底,皇帝之所以会同意夺了他的世子位还是因为他的母族梁家所犯之罪。

可惜了。皇帝心里叹道,看向泰郡王问:“你的意思呢?”

皇帝虽是在征询泰郡王的意思,但那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泰郡王咽了咽口水,心想总比分走一半家产要好,便急忙应下了:“皇上,臣没有异议。”

皇帝心里越发感慨,想了想,决定还是得给慕瑾凡一个差事,有份俸禄,日后也能养家糊口,于是就以一句“明日起,你就去五行兵司马当差吧”结束了这个话题,跟着皇帝又让内侍给慕瑾凡也加了座,泰郡王也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面色不太好看。

这出戏来得意外,落幕得也快。

在四周众人还有些意犹未尽时,一切就结束了,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了一番,目光就又被场中的动静吸引了。

又是一批倡优退下了,下一批带着木盘与小鼓的女子又翩翩登场,节奏鲜明的乐声响起,女子们双手舞着喇叭袖,一会儿绕着盘、鼓起舞,一会儿以赤裸的双足轻巧地蹈击鼓面,纵跃腾踏,一时如孔雀开屏,一时倒立,一时似虎跃,舞姿瞬息万变,轻盈不失利落,曼妙不失机敏,翩若惊鸿,看得皇帝也是连声叫好。

方才关于泰郡王府的那点涟漪很快就在热闹喧哗中烟消云散了……

皇帝又看了一会儿戏法和两出舞蹈后,就开始觉得有些无趣,比起高高在上地坐在这里,他更喜欢白龙鱼服,笑看民间事。

勉强看完一出“鱼龙曼延”后,他就借着更衣进了皇觉寺。

等皇帝再从皇觉寺的侧门出来时,身上的龙袍已经换成了一袭湖蓝色锦袍,外面披了一件宝蓝色的斗篷,头上的金龙冠也被一支碧玉簪所取代,看来就像是一个普通的富户老爷。

岑隐也换了一身天青色锦袍,跟在皇帝身侧,随行的一众锦衣卫也都便衣,两人跟在皇帝和岑隐身后,其他人则谨慎地在后方保持一定的距离,目光是一刻也不敢从皇帝身上移开。

虽然此刻有一半人被吸引过去看百戏、瞻圣颜,但是庙会里还是十分热闹,还有不少人都趁着这难得的宵禁四下闲逛着。

一路上,不时就能看到孩童拉着父母的手撒娇说要吃这个,玩那个,还有些少年少女三三两两地结伴而行,玩套圈,捞金鱼,射靶子……玩得不亦乐乎。

这番热闹的场景看得皇帝心情不错,偶尔在路边驻足打量,只觉得现在盛世清明,百姓安居,才能有此歌舞升平的景象。

忽然,皇帝的鼻头动了动,闻到一股清新的花茶香,香味入鼻,让人只觉得自己此刻并非置身闹市,而是身处深山老林、百花丛中般沁人心脾。

皇帝闻香望去,就见前方一个茶铺里热热闹闹,坐了不少茶客。

岑隐注意到皇帝的目光,含笑请示道:“老爷可要过去小憩一下,喝点茶?”

皇帝拉了拉斗篷,饶有兴致地应了,还赞了句:“茶香不怕巷子深啊。”

二人说笑着朝那路边临时搭建起的茶铺走去,里头已经没座位了,但是锦衣卫出手,在皇帝和岑隐进去前,就有一桌人“恰好”离去。

皇帝与岑隐随意地坐在了临街的座位上,点了两杯花茶。

皇帝神情惬意地打量着四周,右前方突然传来一片掌声与叫好声,让皇帝不由也望了过去。

那是一个玩套圈的摊位。

摊位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男女老少,皆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一个着青莲色衣袍的少年,众人时而鼓掌,时而议论,一个个神采焕发。

少年随意地丢出了手里的一个竹圈,那竹圈就准确地挂在了一个精致的布娃娃头上,如同一个颈圈般套在了布娃娃的脖子上,又引来一阵热烈的掌声。

“中了!中了!”四周好几个人都激动地鼓掌说道,其中一个披着霜色斗篷的少女尤为兴奋,小掌啪啪地拍个不停,如玉脸颊上染着胭脂般的红晕。

皇帝的目光来回地在少年与少女之间来回游移了一下,嘴里近乎无声地喃喃说道:“他们俩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刚落,就听一道清澈明快的女音响起:“蓁蓁,我买了些糖炒栗子,你可要吃?”

披着一件石榴红斗篷的少女大步流星地从前方走来,插着一支缠丝点翠赤金步摇,映得她明艳的脸庞愈发动人,如同一朵初绽的牡丹花般。

少女身旁还跟着一个着蓝袍的俊朗少年,蓝衣少年笑眯眯地对着封炎说道:“阿炎,看来你收获颇丰啊?”

如同李廷攸所言,封炎的收获确实不错,端木绯手里提的篮子里除了小狐狸外,已经放满了刚才封炎套中的玩意儿,什么摩喝乐、雕花木匣子、手镜等等。

李廷攸话音刚落,那摊位的老板已经苦着脸把刚才封炎套中的那个布娃娃捧了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您还玩吗?”这位公子再玩下去,他们小本经营可就做不下去。

封炎随手丢了一块碎银子给他,抬了抬下巴,那个老板就立刻喜不自胜地把那个布娃娃递给了端木绯。

端木绯乐滋滋地把胳膊长短的布娃娃抱在臂弯里,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这穿着粉色襦裙、梳着两个鬏鬏头的布娃娃做得十分精致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端木绯在看布娃娃,封炎在看端木绯,皆是眸子晶亮,闪着异彩。

“姐姐,我们也在绣庄卖布娃娃吧?”端木绯兴致勃勃地提议道,她觉得恐怕没几个小姑娘可以拒绝精致可爱的布娃娃。

姐妹俩正说着话,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形朝他们走来,众人都认出来人是岑隐身旁的内侍小蝎。

小蝎笑眯眯地拱了拱手道:“几位公子姑娘,‘慕’老爷请几位过去说话。”

众人立刻就明白是皇帝微服出来了,顺着小蝎的目光望去,果然看到斜对面的茶铺里坐着两道熟悉的身形,正是皇帝和岑隐。

这还真是不巧啊。端木绯的脸上还是笑吟吟的,心里却在叹息着。

本来他们在大福茶楼看百戏,那些倡优开始表演鱼龙曼延、九连环和拉线棒等戏法时,她也就是随口说了几句揭了其中的门道,就被李廷攸嫌弃多嘴。之后,李廷攸就提议下来继续逛庙会,没想到他们这才逛了没一炷香的功夫居然就遇上了皇帝。

幸亏岑隐也在。端木绯对着岑隐露出乖巧的笑容,眸子在灯火照耀下分外明亮,二人默契地交换着只有他们俩才明白的眼神。

四个少年少女随意地抚了抚衣裳,就朝茶铺那边走了过去,给皇帝行了礼,“见过慕老爷。”

他们四人皆是相貌出众,气质不凡,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四人的到来如同鹤立鸡群般吸引了茶铺里的不少目光。

封炎四人平日里也没少被人看,一个个泰然自若。

不知何时,旁边已经又空出了一桌,皇帝语气温和地说道:“都坐下说话吧。”

四人就从善如流地坐了下来,皇帝的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四人,视线不禁停顿在了端木纭明艳精致的脸庞上,她鬓间那支流光溢彩的缠丝点翠赤金步摇上垂下三串由米粒大的石榴石串成的流苏,摇曳地悬在她如玉的脸颊上,面如雪,唇似朱,艳丽不可方物。

皇帝的眸中闪过一抹惊艳,看着端木纭问道:“端木姑娘,今晚这灯会可有趣?”

“比起北境的灯会要热闹多了。”端木纭落落大方地答道。

皇帝嘴角的笑意更浓了,还想再说什么,就听岑隐说道:“京城乃是天子脚下,自是大盛最热闹繁华之地。”岑隐嘴角含笑,随口一句话就让皇帝听着心里颇为畅快。

“是啊。”端木绯十分配合地在一旁频频点头,欢快地说道,“慕老爷,我还是第一次来看京城的元宵灯会呢,有好多我以前不曾见过的玩意儿,好玩极了。攸表哥,你说是不是?”

看着小姑娘家家一说到玩就眉开眼笑,兴致勃勃的样子简直与涵星一个样儿,皇帝不由朗声笑了出来,也难怪这小丫头和涵星处得这么好。

李廷攸瞥了端木绯一眼,总觉得小狐狸表妹说话有些刻意,但还是配合地点了点头,说了几句“大开眼界”、“火树银花”云云的客套话。

皇帝饶有兴致,问了他几句闽州的灯会,听得津津有味,又随口夸了一句:“李廷攸,我听说你最近的差事办得不错。少年人是该如此,不拘文武,什么都该尝试看看。”

“谢慕老爷夸奖。”李廷攸温文尔雅地抱拳谢过。到了皇帝跟前,他又变回了那个文雅如文臣公子般的少年郎。

见皇帝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李廷攸身上,端木绯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一边摸着篮子里的小狐狸,一边对着岑隐眨了眨眼睛,露出讨好的笑容。

真是多亏了有岑隐在!

岑隐微微笑着,随意地捧起了身前的白瓷茶盅,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优雅。

“阿炎,”这时,皇帝又看向了李廷攸身旁的封炎,似是不经意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你娘还与朕说,你今天不想出来……”皇帝的语气听着如同与外甥在道家常般,又隐约带着一丝试探的味道。

本来作为勋贵子弟,封炎应当与安平长公主一起随驾来的,他却随意地告了一个假,自顾自地跑出来玩了。面对皇帝审视的目光,封炎没有丝毫的心虚,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道:“舅舅,我出来看灯会。”

皇帝眯了眯眼,看看封炎,又看看端木绯,想着刚才在那个摊位前封炎俯首看着端木绯的神态与眼神。

少年慕艾。

难道阿炎是瞧上了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

皇帝下意识地转起拇指上的羊脂白玉云纹玉扳指,眸光微闪。

262知错

这时,茶铺的小二给端木绯、封炎几人也都上了花茶,热腾腾的茶香随着白气弥漫开来。

皇帝想起了什么,随口对端木绯说道:“端木家的小丫头,朕……我记得你素来爱茶,可要试试这花茶,芬芳甘美,口齿留香,不错。”

端木绯眯眼闻了闻茶香,陶醉地说道:“毛尖、玫瑰、茉莉、玳玳花……这香味调配得真是恰恰好,增一分则太浓,减一分则太淡。”

“小丫头,你的鼻子倒是灵光!”

皇帝朗声大笑了几声,眉头舒展,看来心情不错。

他心念飞转,在心底暗暗衡量着:这个小丫头的祖父是首辅,让首辅家成为封炎的岳家本不妥,不过端木家的根基太浅,在这诺大的京城实在算不上什么,真要是比端木家门弟还浅的人家,他也实在不好意思指给封炎。

再者,端木绯的姑母是他的贵妃,小丫头和祐显、涵星都是表亲,端木宪总不可能撇下自己的女儿和外孙,站到封炎那边去。

而且,这个小丫头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又没有亲兄弟,给不了封炎任何助力,她年纪又小,似乎才刚满十一岁,想要成亲,至少还要等上四五年。到时候,自己早就抱上孙子了。

衡量利弊来看,要是封炎真是瞧上了端木家的这个小丫头,好像也不错,或者说,是再好不过的了。

皇帝若有所思地捧起了身前的茶盅,抿了口花茶,温热甘香的茶水自喉入腹,浑身畅快了不少。

从去年到现在,为了封炎的婚事,他与安平已经僵持对峙了多次,安平一直顾左右而言它,她明知他想要什么,却故意避而不谈,一次次地驳了他给封炎选的人家。

如今要是封炎这小子自己瞧中了端木家的姑娘,看安平又当如何?!

想到这里,那唯一的那一点不妥当也就无妨了。

皇帝从茶水里抬起眼,掀了掀眼皮,不动声色地又看了看端木绯。

端木绯正满足地捧着一个茶盅抿着茶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眯成了可爱的新月,看着天真无邪。

她那个篮子被她放在了桌上,小白狐狸伸出一对毛绒绒的的小爪子扒着篮子的边缘,“嗷嗷”地叫着,仿佛在说,这是什么好东西?

“团子,你要试试?”端木绯饶有兴致地问道,往茶托里倒了些茶水,递向了小狐狸。

小狐狸伸长脖子,探出粉红色的舌头飞快地舔了一下,跟着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呸”地把茶水吐在了桌面上,小小的狐狸脸上仿佛在说,这么苦的水有什么好喝的!

端木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声音如银铃般清脆,笑得天真不知愁,笑靥如花,伸指在小狐狸的额头点了点,“牛嚼牡丹。”

小狐狸不服气地与她对视,气鼓鼓的。

这小丫头还小呢!皇帝有些忍俊不禁,又睃了封炎一眼,只见封炎正抿唇看着小丫头,然而小丫头似是毫无所觉,只顾着喝茶以及玩她的小狐狸。

这只小狐狸应该是封炎在猎宫时得的那只吧,自己还曾见过一次。这小子倒是懂得讨姑娘家欢心……可惜啊,小丫头根本就还没开窍,傻乎乎的。

想着,皇帝的心情又有些复杂,感觉自己就像是计划着把她推入火坑般,心中有几分于心不忍。

不过,为了大盛的江山社稷,为了他能顺利拿回安平手里的那支影卫,也只能委屈这丫头了,大不了以后他再让皇后多给她添一份妆当补偿就是。

皇帝觉得今日颇有几分意外的惊喜,一直压在心头的巨石一下子就放下了一半,笑着道:“端木家的小丫头,你这小狐狸倒是乖巧有趣得很。”

“是啊,慕老爷。”端木绯好像是自家孩子得了夸奖似的,频频点头,生怕皇帝把注意力放到自家姐姐身上。

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脸天真烂漫地说道:“慕老爷,我家团子可聪明了!”

她一边得意洋洋地与皇帝说起了自家小狐狸的种种事迹,一边随意地对着小家伙招了招手,小狐狸立刻就熟练地顺着她的胳膊爬到了她的肩膀上,灵巧而轻盈,很快就稳稳地蹲在了她的肩头,一人一狐那默契的样子逗得皇帝大笑不止,看着端木绯的眼神也变得愈发微妙了。

端木绯渐渐也感觉到皇帝的眼神有些莫名其妙,似怜悯,似叹息,又似无奈,端木绯有些懵了,差点没摸了摸自己的脸,看看是不是沾了什么脏东西。

皇帝笑着又与端木绯说了几句后,就随口打发她和封炎他们自己去玩吧。

几人便起身告退了,端木绯特意找茶铺的老板买了一罐花茶,才美滋滋地提着她的篮子走了。走出茶摊,还能感觉到皇帝那古怪的眼神落在了自己的背上,看得她颈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实在想不明白她刚才到底说错了什么。

饶是端木绯再聪明,也猜不到皇帝在打什么主意。

既然想不明白,她也就不想了,继续沿着街道往前走去,玩玩投壶,玩玩灯谜,玩玩木射……需要动脑的就由端木绯出马;需要动手的就由封炎出手,两人一起一文一武,可说是大杀四方,赢了不少小玩意,到后来,不止是奔霄,连封炎的手里也是大篮小篮地拎了好几个。

端木纭故意在后面与二人保持了一段距离,观察着二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渐渐地,她几乎是有些同情封炎了。

很显然,封炎的眼里只有妹妹,一切唯妹妹之命是从,妹妹说东,他不敢往西;妹妹说什么,他都说好;妹妹在什么东西上多看一眼,他就默默地把它买了下来……

相比之下,妹妹根本就没开窍,心里眼里只有一个字——

玩。

自己要不要提点一下妹妹呢?高兴之余,端木纭有些纠结地想着。

“铛!铛!”

不远处传来的二更天的锣声,骤然把端木纭从思绪中惊醒,也让端木绯从兴奋中抽离,她眨了眨眼,望着天上的圆月,不敢相信这都二更天了,她居然一点儿也不觉得困。

突然,封炎高抬右手,端木绯吓了一跳,就见一个银色的柿饼大小的东西从他的手掌掉了下来,连着一根银色的链条在他掌下来回晃荡着。

端木绯定睛一看,就认了出来,眸子晶亮地说道:“这是西洋怀表吗?”

封炎勾唇笑了,知道蓁蓁喜欢,“啪”地把那个怀表打开了,让她看怀表里的表面,“这上面的符号与我们大盛的时辰可以对应……”

“我知道我知道!”端木绯目光灼灼地看着那个精致小巧的怀表,“我也有一个西洋钟,可漂亮了……”

封炎闻言顿时有些失望,他本来还想教蓁蓁怎么看表面的。

气氛也是随之一僵。

端木绯努力地露出更灿烂的笑容,心里真是恨不得捶自己的脑袋一下,要她嘴快,要她多话。人家封公子特意来炫耀他的怀表的,她就乖乖负责听就好。

端木绯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场面圆过去,讨好地说道:“封公子,这是从闽州过来的吗?我还只是在那些西洋书籍上看到过图片,第一次看到实物呢。”

封炎一听,原本僵住的尾巴又得意洋洋地翘了起来,心道:他就知道,这怀表是新鲜玩意,蓁蓁一定会喜欢的。

“拿着。”他雀跃地说道,端木绯也就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伸了手,直到那冰凉的白银怀表落在掌心,她才确信了,封炎这是把怀表送给了她。

端木绯既惊讶又喜悦,不敢置信地抬手指了指自己,问道:“封公子,这是给我的?”可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封炎为什么要送她这么贵重的礼物呢?

端木绯的心又一点点地提了起来,咽了咽口水。

“这是……压岁钱。”封炎笑容璀璨。

压岁钱不是长辈给晚辈的吗?!封炎给她压岁钱做什么?端木绯傻乎乎地眨了眨眼,脑子里浮现起某个念头:难道封炎在用这个怀表警告她多看着点时间?

时间……对了,火铳?!封炎这是在催促她快点改进火铳?

肯定是这样!

端木绯有些心虚地想着:自从从家里的库房里找到那把玉壶冰后,她就把心思都转移到了制琴上,后来又忙着过年,就把火铳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难怪封炎来催债了。

是啊,她一次又一次地轻薄了封炎,封炎又一贯记仇,怎么可能忘记了呢!

仰首迎上封炎一脸期待的眼神,端木绯一边藏进了怀里,一边斟酌着词句道:“我……我会好好用它的。”

封炎看着端木绯如此慎重地把自己送的礼物珍藏起来,满足地笑了,俊美的脸庞上神采焕发,漂亮得不可思议。

“噗!”

又是一朵巨大的烟花飞窜到上方的夜空中,橘色的烟花轰然炸开,比之前烟花至少大了一倍,美轮美奂,紧接着,那朵烟花再次炸开成玫红色,最后又绽放出一朵火红色的烟花,看得下方的百姓赞叹连连。

绚烂的烟花把下方一张张仰起的脸庞映得流光溢彩。

端木绯的注意力一下子被空中的烟花所吸引,她忘乎所以地拉了拉封炎的手,指着上方道:“封公子,快看,连珠烟花,还是三连放!”

端木绯兴奋极了,完全没注意到封炎的耳根在她的小手牵上他的时候,变得通红,似乎要滴出血来。

不远处的端木纭把这一切都收入眼内,心里不免有了一种自家妹妹轻薄了人家纯情少年郎的感觉。

在连续三个连珠烟花炸响天际后,禁军再次出动了。

按照往年的惯例,这三个烟花后,灯会就算是结束了,御驾便要起驾回宫。

一个个禁军训练有素地开始驱逐四周的那些百姓,为皇帝清道。

百姓们则纷纷地再次跪在了路边,恭送皇帝的御驾浩浩荡荡地离去……

足足花费了近半个时辰,那隆隆的步履声才渐渐地远去,很快连那象征着天子的明黄色旌旗也看不到了。

周遭的百姓有些意犹未尽,还在彼此交头接耳地说着刚才的盛况,说灯会,说百戏,说烟火,说皇帝,一个个绘声绘色。

天色不早了,人潮开始朝京城的各个方向四散而去,四周也随之清冷了不少,连街上的那些摊位也开始陆续地收摊打烊。

端木绯四人也随着人流离开了,封炎和李廷攸亲自把姐妹俩送回了端木府,跟着,封炎才依依不舍地走了。

“铛!铛!铛!”

三更天的锣声自府外传来,在寂静的夜晚,锣声如雷般响亮,而端木府中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端木绯很少这么晚还没睡,她打着哈欠洗漱,又打着哈欠擦头发,耳边听碧蝉笑嘻嘻地说着八卦趣事:“姑娘,老太爷、太夫人他们半个时辰前也回来了,老太爷去了永禧堂,似乎和太夫人吵起来了。”

端木绯登时精神一振,看着倒映在铜镜里的碧蝉,瞌睡虫一下子被好奇心压了下去。

碧蝉继续说道:“永禧堂的下人都被赶到了屋外,不过大伙儿都听到他们吵了快一炷香的功夫,老太爷从永禧堂出来后,就气冲冲地去了外书房,后来太夫人在屋里似乎砸了不少东西……”

端木绯听得津津有味,还记得分出一半思绪叹息自己真是被涵星带坏了,明明以前自己没这么爱看热闹的……

刚刚沐浴完的端木纭进来了,温和地叮咛道:“蓁蓁,天色不早了,早点睡吧。”

端木绯乖巧地应了一声,又撒娇道:“姐姐陪我一起睡!”

端木纭心里觉得受用极了,吩咐丫鬟给她铺被、烧手炉。

姐妹俩躺下后,在彼此的气息中,几乎是合眼就陷入了安眠中,一夜无梦。

夜色越来越深,周围越来越静,万籁俱寂……

元宵节的结束也代表着春节彻底地结束了。

京中上下都从节日的热闹中回归到平日里的忙碌中。

正月十六,端木朝在府中摆了酒席,又请了一些同僚好友来府中,热热闹闹了一番,正式把莫氏抬为了平妻,至于小贺氏自从大年初一后,已经“病”了半个月了,一直卧床不起。

第二天一早,端木珩亲自来了湛清院,说是他已经把母亲小贺氏“漏了”的东西清点好了,让姐妹俩去一趟琼华院。

端木纭和端木绯就一起随端木珩去了琼华院,姐妹俩没见着小贺氏,在堂屋候着她们的是莫氏。

莫氏吩咐下人又是上茶,又是上点心,像二房的当家主母一样招呼姐妹俩,直到管事嬷嬷来禀了一声,端木珩才又带着姐妹俩去了院子西北角的一间库房。

这间库房是端木珩这些天匆匆整理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