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曾画过的那幅《五色碧桃林》?”端木纭想起妹妹曾经挂在小书房里的一幅画,就随口问道。

姐妹俩正说着话,排在前面的几位夫人突然窸窸窣窣地交投接耳起来,她们的目光都望向了同一个方向。

端木纭和端木绯也好奇地顺着她们的目光望去。

只见二十来丈外,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沙弥正引着两个妇人朝这边走来,其中一人是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妇人,穿着一件铁锈色暗纹褙子;另一人是一个十六七岁的美貌少妇,穿着一件丁香色妆花褙子,中等身量,浓眉大眼,皮肤白皙细腻,姿容十分出众。少妇恭敬不失亲昵地搀着中年妇人的右臂,看这二人似是婆媳俩。

“大嫂,那好像是镇武将军府的徐夫人吧?”姐妹俩的身后传来一个略显尖锐的女音,一个翠衣妇人对着身旁的一个青衣妇人说道。

端木绯想到了什么,心念一动。她记得这次率领援军南下的就是徐大将军。

“二弟妹,我记得徐大公子这次也随父出征南下了吧?”那青衣妇人压低声音道。

“可不就是。”那翠衣妇人点了点头,“那徐大公子出征前还和黄府的三姑娘成亲了。”

“是啊。”另一个黄衣妇人也加入了她们妯娌的对话中,“钱大夫人,钱二夫人,听说两家的婚期本来应该是在今年六月,还是黄家因为徐大公子要出征,才把婚礼仓促地提前到了二月……说来,这黄家也算是忠义了!”恐怕有些人家在这种时候,就算是不退婚,也会把女儿留在家里,再观望观望……

“什么忠义?”那个着翠衣的钱二夫人不屑地撇了撇嘴,小声地在另外两位夫人耳边说道,“我看是傻才对!这战场上九死一生的,一时忠义,弄不好可是要守一世寡的!以后,可有的那徐大少夫人悔的!”

“是啊。”钱大夫人也是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我要是有女儿,可不会如此坑自己的女儿。”

端木纭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些人真是越说越不像话,对端木绯道:“蓁蓁,我昨天读《涅盘经》,里面说:阿者言无,鼻者言间,为无时间,为无空间,为无量受业报之界,故阿鼻地狱亦称为‘无间地狱’。你可知道无间地狱第一层为何?”

聪明如端木绯,已经知道姐姐要说什么,立刻就脆声答道:“拔舌地狱。这世上之人凡是诽谤害人、挑拨离间,犯了口舌之罪的,死后都会被打入拔舌地狱,由那小鬼掰开她的嘴,然后用铁钳夹住舌头,硬生生地拔下……”

她们身后的钱家妯娌俩也不是傻子,自然听出姐妹俩是在嘲讽她们,顿时面黑如炭,钱二夫人上前了一步,“小丫头,你在说谁?!”

钱大夫人紧接着接口道:“哪里来的牙尖嘴利的小丫头……”

话未说完,就听后方传来一个温和的女音:“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别来无恙?”

一时间,四周静了一静。

就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从大雄宝殿前的石阶上走了下来,她穿了一件栗色掐暗银丝六团花的褙子,乌黑的头发整齐地梳成了一个简单的圆髻,插着一支白玉扁方,雍容大方。

“路夫人,许久不见。”姐妹俩齐齐地对着对方福了福。

这位穿栗色衣裳的妇人是奋武将军府的路夫人,与端木纭、端木绯在去年秋猎时有过几面之缘,不算熟悉,但也说得上几句话。

姐妹俩与路夫人稍微寒暄问候了几句,路夫人就离开了,在丫鬟的陪同下,朝后寺的方向走去。

至于一旁的那对妯娌,则是面面相觑,脸色有些僵硬,没想到这对多管闲事的姐妹竟然是端木首辅府上的姑娘。

想着大皇子刚刚随军南下,端木家的人恐怕心里也正急着,而她们偏偏在大皇子的表妹跟前说什么“战场上九死一生”之类的话,那不是自己往刀尖上撞吗?!

钱大夫人与钱二夫人额头冒出涔涔冷汗,也不敢再留,赶忙灰溜溜地跑了,正要与渐渐走近的徐家婆媳俩交错而过。

钱家妯娌俩那近乎落荒而逃的样子引得徐家婆媳俩奇怪地看了她们俩一眼,钱家妯娌俩吓得走得更快了。

等徐夫人和徐大少夫人走到端木纭和端木绯后头排队时,这里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气氛却有些怪异,排在前面的几位夫人皆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大雄宝殿的方向。

端木绯完全不受刚才的事影响,又笑吟吟地继续与端木纭说起了皇觉寺的那片五色碧桃林,只差把它夸得人间哪得几回见。

端木纭忍俊不禁,笑着提议道:“蓁蓁,你这么喜欢,我们也在家里种上几株吧?”

端木绯连声应“好”,眸子晶亮,挽着姐姐的胳膊撒起娇来,姐妹俩清脆的说笑声随着春风弥漫开去……

等轮到端木纭和端木绯她们进去上香,已经是一炷香后了。

大雄宝殿内,气氛庄严肃穆,只是进入其中,就让人肃然起敬,姐妹俩郑重其事地在佛前跪拜祈福又上香,之后还供奉了她们抄好的经书。

姐妹俩从大雄宝殿出来时,正好与徐氏婆媳俩擦身而过。端木绯跨出了高高的门槛后,在屋檐下停下了脚步,回头张望了一眼。

徐夫人和徐大少夫人已经在蒲团上跪下了,双掌合十,神态虔诚,正前方偌大的释迦牟尼佛面目庄严宁静而慈祥,仿佛看尽了世间疾苦。

端木绯很快收回了目光,朝南方的南空看去,心里沉甸甸的。在战争面前,个人的力量是如此的渺小。

姐妹俩给寺里添了香油钱后,端木纭就笑着提议道:“蓁蓁,我们先去后寺逛逛那片五色碧桃林,再去吃斋饭好不好?”

端木绯自是欢欢喜喜地应了,挽着端木纭的胳膊道:“姐姐,皇觉寺我很熟的,我领你去。”

姐妹俩打发了小沙弥,手挽着手从一侧绕过大雄宝殿往西北角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笑,好不惬意。

三月的春风徐徐,阳光明媚,四周的草木在春风中露出了勃勃生机,百花吐艳。

端木绯没走一会儿,小脸上就红扑扑的,指着前方道:“姐姐,我记得前面有一个凉亭,我们正好可以去那里赏桃花。”

话语间,前方出现了一片小小的桃花林,桃花林旁,不仅有一个八角凉亭,还有一个小小的池子,凉亭与小池彼此依偎,彼此衬托。

桃林中的桃花已经开了近半,在春风中散发出阵阵清香,引来一只只彩蝶与雀鸟,遥望过去,这片桃林好似一片粉霞般晕染在天地之间。

姐妹俩说笑着来到那个八角凉亭外,却见亭子里已经有人了,一个着栗色衣裳的妇人凭栏而坐。

“路夫人。”端木绯脱口喊道。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又见面了。”路夫人也看到了姐妹俩,对着她们露出和煦的笑容。想到之前在大雄宝殿外听到的那一番对话,路夫人看着姐妹俩的眼神愈发温和了。

“两位姑娘进来坐吧。”路夫人含笑地招呼姐妹俩坐下了,与二人寒暄道,“皇觉寺的这片五色碧桃虽然不大,却是尤为芬芳艳丽,十年如一日……不过,你们来得早了点,再过半个月,才是这里的桃花开得最美的时候。”

此时此刻,端木绯与路夫人相距不过尺余,可以清晰地看到对方那精致的妆容也掩不住眼圈上那暗黑的阴影,似乎几夜没有睡好了,形容很是憔悴。

端木绯心中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据她所知,奋武将军路维青如今正远在黔州战场上,黔州刚连失玄水、桐刃两城,现在南怀大军估计已经打到了玄蒙山以东,而路将军就镇守在玄蒙山东北边的道益城。

如今黔州军情危急,说不定哪一日南境传来的军报就是关于道益城……

端木绯不动声色,一派天真烂漫地附和对方道:“路夫人,我也是这么觉得。京中都说半月湖那里的三里桃林最美,三月坐着画舫沿湖赏桃,最是诗情画意,在我看,花之美在精不在多。这五色碧桃无论远看近观,皆是一绝。”

路夫人心有戚戚焉地点了点头,“我家里也种了几株五色碧桃,还是许多年前外子替我在这皇觉寺找远空大师求的……”

说到路将军,路夫人的神色变得更复杂了,怀念,感动,思念……以及浓浓的担忧。

姐妹俩飞快地互看了一眼,这个时候,安慰的话语也是空乏无力,她们能做的,也只是陪着路夫人说说话,希望能开解一下她。

端木绯顺着路夫人的话说道:“路夫人,刚才我和姐姐正商量着也想在家中的庭院里种几株五色碧桃,干脆我也去求求远空大师讨几株。”

“那可不容易。”路夫人唇角微勾,眸子里有了些许笑意,“这片桃林是远空大师的师傅,也是皇觉寺的前任主持广海大师亲手所种,远空大师一向视若珍宝,当年,外子为了求这五色碧桃,天天来找这里远空大师下棋,说了只要他能赢,远空大师就赠他三株五色碧桃……”

既然路家如今有五色碧桃,那岂不会代表……端木绯眨了眨眼,有些惊讶地说道:“没想到路将军还是棋道高手!”天下人皆知,远空大师那可是大盛有名的棋道高手。

269暗卫(二更)

路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哪里是什么棋道高手,他连我都下不过……也不过是他连着一个月天天跑皇觉寺,把远空大师烦得不胜其扰罢了。”

姐妹俩也跟着笑了起来,好一会儿,端木纭才忍着笑对端木绯道:“蓁蓁,那下棋的事可就得交给你了。”

“姐姐你放心,我肯定把这五色碧桃给赢回来了。”端木绯挺了挺胸膛,一脸自信地说道。

三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气氛其乐融融,这时,路夫人的丫鬟谨慎地提醒了一句:“夫人,时候差不多了。”

路夫人想到了什么,歉然地说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我还要去法堂听远空大师讲经,就先告辞了。”

端木纭和端木绯便都起身相送,道了声“慢走”,又坐了回去。

端木纭笑着道:“蓁蓁,我们再看一会儿花,再去吃斋饭……”

“夫人!……夫人,您怎么了?”前方传来丫鬟尖锐紧张的呼喊声打断了端木纭的话。

姐妹俩连忙循声望去,就见路夫人虚软地倒了下去,她的丫鬟吃力地扶住了她的腰身,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

端木绯和端木纭加快脚步出了凉亭,端木纭帮着从路夫人的左手边扶住了她。

路夫人似乎是晕厥了过去,双眼紧闭,脸色发白,身上冷汗淋漓,双臂无力地垂在身侧。

丫鬟惊慌失措,还在不断地唤着“夫人”,须臾,路夫人终于有了些反应,眼帘微颤,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神有些恍惚,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更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丫鬟长舒一口气,如释重负地说道:“夫人,您吓死奴婢了!刚才您晕过去……一定是因为您这些日子都没好好吃东西,不眠不休地为将军诵经祈福……”丫鬟越说越是难过,眼眶红彤彤的,眼角溢出些许泪花。

端木纭和端木绯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端木绯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了一包松仁糖,递向了路夫人,“路夫人,您先吃点糖吧,吃了,就有力气了。”她笑得天真可爱,一脸诱哄的表情,就像是在哄一个小姑娘似的,让路夫人看着有些好笑,又觉得暖心。

“多谢端木四姑娘了。”路夫人抬起虚弱的胳膊,拈了一颗松仁糖含入口中,嘴角勉强露出一个感激的浅笑。

松仁糖又香又甜,溢满了口腔,渐渐地,路夫人感觉自己似乎又有了些力气,虽然四肢还是虚软无力……

端木纭提议道:“路夫人,不如我们送你去寺里的厢房歇息一会儿吧?”

路夫人也知道自己的身子不佳,便也没拒绝姐妹俩的好意,由端木纭和那个丫鬟一左一右地扶着路夫人慢慢地朝皇觉寺的西侧走去。

路夫人身子虚,她们几人便也走得极慢,一边走,一边不时询问路夫人的状况。

临近午时,许是香客们都去用斋饭了,后寺的人不多,走了许久都没有看到一个僧人。

穿过一片竹林,又绕过几个零星的殿宇,就见有两个香客朝她们这边走来,一男一女,一边走,一边在四下张望着什么,其中的女子约莫五十岁来岁,头发花白,身上穿了一件青色暗纹褙子,平凡的面孔上布满了岁月留下的暗斑与皱纹,步履稳健,看来精神奕奕的。

那老妇上前了几步,笑着问道:“这位夫人,两位姑娘,老身听闻今日在法堂有大师讲经,敢问法堂在何处?”老妇笑起来,面露颇为慈祥。

端木绯歪了歪螓首,觉得对方的口音似乎有些别扭。

路夫人客气地对着来人一笑,道:“这位夫人,您走错方向了,法堂不在这边,在皇觉寺的东北边……”路夫人说着,好心地给对方指了一个方向。

周围春风习习,带来阵阵花香、竹香、檀香……萦绕在四周。

端木绯鼻头动了动,在数种气味中闻道了一股特别的香味,这是草乌、闹羊花、曼陀罗……

这是……迷魂香的成分!

糟糕!

端木绯瞳孔微缩,赶忙屏住了呼吸,又拉了拉端木纭的袖子,嘴里高喝道:“来人,有贼!”

四周除了他们几个,根本就没有别人,静悄悄的,只有那风吹树木的哗啦声此起彼伏地回荡在空气中。

老妇身后的两个大汉眉头一皱,快步地朝端木绯他们走来,而那老妇嘴角泛出一丝不屑的冷笑,神情陡然变冷,如同盯上了猎物的野兽般。

她抖了抖宽大的袖子,空气里那种迷魂香的气味变得更浓郁了……

端木绯尽管及时屏住了呼吸,但还是觉得头部一阵晕眩传来,眼前有些朦胧,她暗暗地掐着自己柔嫩的掌心,力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至于原本就虚弱的路夫人早就身子一软,在丫鬟惊呼声中软倒了下去,“夫……”后面的“人”字还没出口,那丫鬟也软软地倒了下去。

端木纭咬了舌尖一下,努力保持着自己的神志清醒。

这里不仅有她,还有妹妹。

她必须护住她的妹妹!

端木纭上前半步,把端木绯护在了身后,看着前面的几人质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她话音未落,就听老妇身后的中年大汉不耐烦地粗声道:“赶紧把人带走!”

姐妹俩闻言,面色都是一变,面沉如水。

这个男子说的话不是大盛官话,端木纭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端木绯下意识地抓住了端木纭的右胳膊,她听懂了,这是南怀语。自小,她就着祖父楚老太爷学过周边几国的语言,她又是过目不忘的,但凡学过的,都是能听会说。

南怀人突然出现在京城,又意图掳走前方将士的家眷,显然是图谋不轨。

端木绯眉宇深锁,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这里只有她和姐姐端木纭,要对上这两个南怀人,自保且不易,想要救下路夫人那就更不可能了。

青衣老妇伸出粗壮的胳膊一把将路夫人抄了起来,而那中年大汉则昂首阔步地朝姐妹俩逼近,显然是要把她们一同带走。

端木绯神情冷静,自己中了迷香,能够保持清醒已经很不容易了,逃跑是不可能的。

自己刚刚的喊声应该能把附近的僧人或者香客引过来,所以,现在必须得拖延时间!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原来两位阁下是南怀人,我……”

话音刚起,上方的树冠突然又是一阵簌簌的骚动,接着一道鬼魅般的黑影轻盈地一跃而下,快得不可思议,在两个南怀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黑衣人已经一掌先劈在了那中年大汉的颈后,对方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直接就倒了下去。

黑衣人没有停歇,又转身朝那老妇看去,手里飞出一条长鞭,灵活得如同一尾吐信的毒蛇般,往老妇的脖子卷去。

那老妇此时也顾不上路夫人,先把人给放下了,一个驴打滚避开了鞭子,并同时从宽大的袖口里拿出了一把弯刀。

弯刀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老妇咬了咬牙,啐了一口,抓着手里的弯刀朝黑衣人刺去,银色的刀刃化作一道银色的闪电朝劈了过去……

黑衣人不慌不忙,手腕一抖,手里的长鞭就调转了方向,鞭尾在甩在了老妇的右腕上,“啪”地抽出了一条红痕,接着就听“咣当”的一声,弯刀落在了地上,刀锋微颤。

趁着二人缠斗在一起,端木绯急忙从荷包里拿出了一个放着薄荷叶的香囊,闻了闻,薄荷那清凉刺鼻的感觉让她稍微又清醒了一点,虚软乏力的身子勉强提起些精神,她又急忙放到姐姐端木纭鼻下,让她也闻了闻。

这薄荷叶虽然不能解那迷魂香的药性,却可以做应急之用。

端木纭面色缓过来些后,就把香囊还给了妹妹,神色紧张地盯着前方的黑衣人与老妇,她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但是对方显然是站在她们这一边的……

“妹妹……”

端木纭想说什么,就听到远处传了一阵急促凌乱的脚步声,六七个僧人步履匆匆地拎着袍裾拿着木棍朝这边走来,嘴里还在说着“在那边”、“贼人在那边”、“大家快点”之类的话。

那老妇当然也听到了动静,心中一惊,眼中闪过一抹游移。

高手过招,争的就是那瞬息,黑衣人微微一笑,猛地一个转身飞旋腿,一脚重重地踢在了老妇的腹部,如同一记重锤般。

老妇闷哼一声,口里呕出一口鲜血,下一瞬,黑衣人就出现在了她眼前,又是一脚踢在了她的小腿胫骨上,她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声,跪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那些个僧人也跑到了七八丈外,看着这里倒了一地的人,而黑衣人又看着善恶不明,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端木绯连忙道:“几位师傅,这个妇人与她的同伙是南怀人,请赶紧报京兆府。”

黑衣人一听是南怀人,双目微瞠,毫不迟疑地再次动手,这一次,直接出手卸掉了老妇的下巴,以免对方自杀。

“咯嗒”一声,那种骨骼关节的摩擦声听得人心里毛骨悚然,紧接着,黑衣人又是一掌狠狠地劈在她的后颈,把人直接给打晕了。

那些僧人登时一片哗然,皇觉寺出现了两个南怀奸细,非同小可,他们一阵交头接耳后,就有一个年轻的僧人又急匆匆地跑了,打算去报官。

还有僧人去查看昏迷在地上的路夫人和她的丫鬟,一边唤着施主,一边吩咐人赶紧去准备轿椅,周围一片喧哗。

端木绯上前两步,步子还有些虚浮,脸上露出灿烂的笑靥,对着黑衣人拱了拱手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端木绯好奇地打量着对方,这是一个未及弱冠的年轻男子,着一身精干的黑色劲装,一张娃娃脸五官清秀,目光明亮坚定……又似乎有几分游移。

黑衣人,也就是墨酉,神情尴尬地傻笑着,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他可当不起端木四姑娘的大礼。

他既不知道该怎么表明自己的身份,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为什么会“恰好”出现在这里,反正说什么也不对。

这一刻,墨酉心里真是羡慕刚跑去给公子报讯的墨戍啊。哎,难怪这家伙跑得这么快,真是奸滑啊!

封炎今日当值,此刻正在五行兵马司混日子,得了墨酉的禀报后,就以最快的速度赶往了皇觉寺。

最后,他比京兆尹到得还快了一步。

皇觉寺的后寺已经被皇觉寺的僧人封闭了起来,几个面目忠厚的僧人谨慎地守在通往后寺的必经之道上,把香客们一一拦了下来,也包括封炎。

封炎随手拿出一块腰牌晃了晃,道:“我是五城兵马司的人。京中治安隶属我的管辖!”

圆脸僧人谨慎地看了看封炎的腰牌,发现对方是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稍稍松了口气,与身旁的另一个僧人对视了一眼,有些疑惑,有些不解。

他们皇觉寺什么时候属于五城兵马司的管辖了?!

270满意(三更)

“这位大人……”圆脸僧人正想说他们已经派人去京兆府报案了,可是封炎早就不耐烦听了,大步流星地穿过二人就继续往后寺走去。

两个僧人面面相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人都进去了,也就听之任之了。

封炎目标明确地走进了皇觉寺西侧的一间小院子里,一直来到端木绯姐妹俩所在的屋子里。

当端木绯看到着一袭玄色衣袍的封炎行色匆匆地出现在房门口时,她有些傻眼了,心里忍不住想道:还真是巧啊!

“端木大姑娘,四姑娘,我听说这里出现南怀人,你们没事吧?”封炎大步流星地走到二人跟前,看着端木绯安然无恙地端坐在一张圆桌旁,嘴角这才微微扬了起来。

虽然暗卫早就与他禀了,说端木绯无事,可是封炎还是不放心,直到此刻亲眼确认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端木绯与端木纭站起身来,对着封炎福了福,与他见礼。

“封公子,我和姐姐没事。路夫人被迷晕了过去,现在还在里边的内室歇息。”端木绯似乎也被封炎传染了笑意,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今日遭了无妄之灾,虽然是虚惊一场,但端木绯还是觉得心头不太舒畅。

这种时候,看到熟人的出现,让她顿时觉得心里轻快、安心了不少,就像是……像是在不小心吃到了一口馊掉的食物后,又突然尝到了一块美味的糕点般。

端木绯只以为封炎的出现是一场“巧遇”,毕竟她也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巧遇”封炎了,但是,一旁的端木纭心中却不禁怀疑:封炎真的是恰好来了皇觉寺吗?

难道说,封炎一直命人在暗中保护着妹妹,所以才会来得这么及时?

想着之前恰好救了她们姐妹俩的黑衣人,端木纭心里隐约浮现某个想法,看着封炎的眼神中多了一抹探究与满意。

封炎根本就没在意端木绯说的什么路夫人,急忙问道:“那两个南怀人对你们下了迷魂香?”

封炎暗暗蹙眉,心里觉得这墨戍办事实在是太不靠谱,居然忘了与自己说这么重要的事。

端木绯莞尔一笑,摆了摆手让封炎别在心上,“我和姐姐都很好。那个迷魂香只是会让身子乏力罢了,我们喝了些热水,把药效发散了,也就没事了。”

看着端木绯笑语盈盈的样子,封炎的凤眸璀璨如星,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也在一旁坐了下来。

他一边倒茶,一边又问道:“那两个南怀人呢?”

“被皇觉寺的僧人关到隔壁的院子里的一间厢房去了。”端木绯乖乖地答道,“我和姐姐打算等京兆尹来了以后再走。”

毕竟今日之事可能涉及两国战事,还是要她们亲自与京兆尹说清楚其中的细节才好。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转着手腕上的珊瑚珠手串,那红艳艳的珊瑚珠子衬得她白皙的手腕如玉似瓷,说不出的好看,引得封炎的目光不禁流连其上,舍不得移开眼,心道:蓁蓁戴红色珠子真好看,他得给蓁蓁收集些红色的宝石玉石打些首饰……

他正琢磨着,端木绯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抬眼看着他道:“那些南怀人的目标肯定是路夫人,他们多半以为我和姐姐与路夫人是一起的。不过,”她说着,歪了歪小脸,乌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南怀人千里迢迢地过来抓一个女眷,难道……南境那边战势对南怀不利?”

所以,他们才不得已出此下招!

封炎听着嘴角的笑意更浓了,神情柔和而又带着骄傲,他的蓁蓁最聪明了!

“路将军曾镇守西北多年,战功赫赫,四年前才调任到南境,据我所知,路将军心志坚定,擅长守城,再加上道益城一面靠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要是兵力粮草足够,他必能撑上数月。”

也就说……端木绯眯了眯眼,倘若这次皇帝派出的援兵能够及时赶到黔州道益城,以路将军的本事,应该能守住城池。

也因此南怀才会想着要赶在援兵到之前,拿下道益城。

道益城一旦破了,黔州也就沦陷了一半,对于大盛的军心、民心又将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与挫折,接下来就算是援军赶到,大盛大军的士气也必然大受影响……日后的战势就不好说了。

端木绯思索了片刻后,想着之前路夫人说到路将军时的神情,又问道:“封公子,路将军与路夫人的感情可是很好?”

封炎点了点头,漫不经心地说起了路将军夫妇俩的事,路将军与路夫人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兄妹。二十几年前,西北有一帮流匪为患,路将军奉旨随父前往西北剿匪,路夫人在路将军出征前毅然嫁给了他,这么多年来,他们夫妻俩一直鹣鲽情深。

十年前,路将军镇守西北时,路夫人也是与他一起远赴边疆,留着路老将军夫妇俩以及三个儿女在京中,后来路将军调任南境,也是夫妻俩一起赴任,一直到五年前,路老将军过世,路夫人才回了京,侍奉婆母,主持中馈。

说话间,封炎想到了什么,目光不动声色地在端木绯和端木纭身上扫过,“路夫人有两个女儿,方才南怀人怕是把姑娘和令姐误认为是路夫人与路将军的女儿,想把你们也一并抓去……”

端木绯皱了皱小脸,不知道该感慨这是无妄之灾,还是觉得这些南怀人办事也太马虎了,没把人搞清楚,就贸贸然地动手了。

不过……

封炎知道得还真是不少。

端木绯想着,小脸上又有些复杂,封炎在南境所图甚大,哪怕他在千里之外,也能对南境如今的战局了如指掌……

封炎看着端木绯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讨好地笑了笑,意思是,她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尽管问他就好。

不,她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想知道。端木绯努力放空脑袋,一派天真单纯地笑着。

端木纭在一旁来回看着二人,悄悄地掩嘴浅笑,觉得有趣极了。

看来她得快点给妹妹把嫁妆备起来才好。端木纭在心里对自己说,有种仿佛妹妹明天就要出嫁的依依不舍。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喧哗声,夹着急促凌乱的步履声,似有人在说着:“刘大人,这边请。”

看来是京兆尹来了,端木纭和端木绯站起身来,打算出去相迎,却没想到来的人不仅是京兆尹刘启方,还有太医院的两位太医以及岑隐的亲信小蝎,队伍浩浩荡荡。

众人彼此见了礼后,刘启方就赶忙让两位太医给端木绯姐妹俩和內室里的路夫人看看。

太医很快就给端木绯和端木纭一一搭脉,又开了方子,说她们无事,只是受了点惊吓,让她们回去后,好好歇息歇息就好。

刘启方的脸上挤出热络的笑容,忙道:“端木大姑娘,四姑娘,两位没事,本府就放心了。扰烦两位姑娘与本府说说事情的经过……待会儿,待这边事了,本府就让班头和衙差亲自护送两位姑娘回府。”刘启方对她们笑得一脸和蔼可亲,关怀备至。

端木绯与刘启方也见过好些次了,这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位刘大人对她们这么热络,感觉有些怪异:就算凭着祖父是首辅的面子,刘大人这一回对她们也太殷勤了吧?

哎!刘启方其实心里想哭,本来京城出现了南怀探子,还敢掳人,自己这京兆尹就难逃其责。刚才他在京兆府得了皇觉寺僧人的禀告时,吓得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正要赶过来的时候,东厂也来人了……

当下,刘启方差点又是第二口气没喘上来,若非一旁的师爷扶着,他都要脚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