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宪眯了眯眼,心定了。

信国公在短暂的震惊后,回过神来,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皇帝已经起身,丢下“退朝”两个字,就拂袖离去,只留下这满朝的人面面相对,鸦雀无声。

既然退朝,不少大臣就三三两两地朝殿外走去,端木宪却不然。

“国公爷。”端木宪不紧不慢地走到了信国公跟前,嘴角又泛起了淡淡的笑意,和煦得如春风吹拂大地般,一副风度翩翩的样子,“一会儿,我就派个下人过去,带国公爷去一趟杨合庄。”

他的神态与语气都是温和斯文,然而眸光却是清冷如秋水,透着一丝挑衅。

“……”信国公只觉得端木宪真是小人得志,气得一张老脸近乎扭曲,脸色通红。

信国公还想找皇帝做主,抬眼朝御座的方向看去,然而皇帝已经带着近身服侍的內侍走得没影了……

皇帝离开金銮殿后,就径直朝御书房走去。

今日退朝早,此时才不到巳时,旭日洒下了温暖的阳光,四周宫殿上的金色琉璃瓦闪闪发光,华丽恢弘。

皇帝看也没多看一眼,一路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怒气难平。

皇帝最讨厌那种被人逼迫的感觉。

他是天下至尊,坐拥万里江山,然而这些年来,谁又能明白他心中的忐忑,他励精图治,才有了这片宣隆盛世;他兢兢业业地等了十几年,才除去了他心头的两个大患!

他正意气风发着,以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可以制约他这个皇帝,然而,总有些人恃宠而骄,妄图摆布他!

皇帝面沉如水地走进了御书房,跟在他身后的小內侍亦步亦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皇帝在御案后坐下,没等內侍奉茶,就下意识地吩咐道:“去把……”阿隐叫来。

然而,话刚起,皇帝才想起阿隐不在京里。

哎——

皇帝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只觉得阿隐不在,自己真是诸事不顺。

小內侍很快就手脚麻利地送来了热茶,茶香幽幽钻入鼻尖,却抚不平皇帝内心的烦躁。

皇帝浅啜了一口热茶,觉得有些烫口,微微皱眉地放下了茶盅,小內侍心惊肉跳,急忙请示道:“皇上,要不要奴才给您再换……”

皇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了,接着再次把茶盅端起,心不在焉地吹了吹茶汤,跟着又放下。

好一会儿,御书房里就只剩下细微的茶盅碰撞声,与窗外偶尔传来的风拂树枝声。

小內侍站在一旁,一直仔细地观察着皇帝的神色变化,心下暗道:要是岑督主在就好了……

岑隐自然不可能出现,倒是司礼监的人来了,送来了厚厚的一叠折子,这些折子由御书房里服侍的一个中年太监捧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皇上,这是司礼监那边刚刚送来的折子。”

厚厚的折子分成两叠放在御案上,让原本空荡荡的书案一下子变得拥挤了不少。

皇帝扫了那两叠折子一眼,眉头又皱了起来,他看着这些折子就烦。

从前阿隐在京的时候,就会先整理一遍,按轻重缓急地呈给他。

皇帝随意地拿起一本折子翻了翻,折子上那冗长繁多的陈述,看得他心里更烦躁了,想着阿隐都会特意在折子里夹上纸条,说明折子的主要内容,方便他审阅。

自阿隐离京后,这一个月来,这些折子都是这么乱七八糟地呈送到他跟前,害得他每天下朝后,要花大半天的时间来看这些折子,往往忙到深夜也看不完。

这段时日,皇帝都没好好睡过一个好觉,更别说去皇觉寺找远空下棋了。

皇帝烦躁地揉了揉了眉心,心火猛地蹿了起来。

皇帝随手把那张折子朝那个中年太监丢了过去,“啪”的一声扔在了他的脚边,怒道:“阿隐不在,司礼监就是这么做事的吗?!”

“皇上恕罪!”中年太监吓得双腿直发抖,直接跪在了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虽然他根本就不是司礼监的人,却完全不敢反驳。

皇帝更怒,斥道:“秉笔秉笔,自该多拿笔,如此懈怠,朕何必养着你们这帮废物!”

皇帝脸色铁青地怒斥了一阵后,就冷声道:“滚出去!”心里再次叹息道:阿隐不在,真是万事不顺啊!

中年太监唯唯诺诺,急忙又捧着那些折子,慌慌张张地退下了。

一旁伺候笔墨茶水的小內侍也更紧张了,心跳如擂鼓般回荡在耳边,“砰砰砰……”

“小齐子。”皇帝突然唤了一声,惊得小內侍差点没跳起来,他咽了咽口水后,恭声答应了一声。

“你去给贵妃传话,让她派个嬷嬷去帮端木家的大姑娘打理小定事宜。”皇帝沉声吩咐道。

“是,皇上。”

小齐子连忙作揖应道,接着就快速地退了出去,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急忙奔赴钟粹宫。

一盏茶后,小齐子就来到了钟粹宫,一个青衣宫女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歉然道:“齐公公,劳烦请在此稍候。”

小齐子应了一声,甩了甩手里的拂尘,在屋檐下候着,正殿静悄悄的,隐约可以听到有一个沉稳的女音从东偏殿的方向传来:

“娘娘,你可知道你母亲被赶出了端木家?你父亲真是狠心如铁,这一次,也只能由你这个女儿给你母亲做主了!”

“今早你舅父在早朝上为你母亲鸣不平,反而被你父亲反将了一军,要把你母亲送回我们贺家去。你说这像什么话?难道你父亲是要和离吗?”

“娘娘,你那两个侄女实在是太没规矩了,被你父亲纵得无法无天,娘娘你这姑母也该说说她们才是。”

这个苍老矜持的女音听着很是耳熟。小齐子若有所思地眉头一动,想了起来,这应该是信国公夫人。

接着,是刚才那个宫女禀报的声音:“娘娘,皇上派了齐公公来传口谕。”

“快快把人请进来吧。”端木贵妃急忙道。

小齐子随意地甩了甩手中的拂尘,白面无须的脸庞上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刚刚进去通禀的那个宫女很快就挑帘出来了,小齐子正要跨过门槛,就听到后面传来另一个宫女行礼的声音:“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

小齐子才抬起的脚又放下了,急忙转身过去,就见涵星和端木绯手挽着手进了院子,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小脸上神采焕发。

涵星今天休沐,就一早出宫去找端木绯玩,然后哄她进宫。端木绯犹豫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该进宫上课,还是在府里继续禁足,想了又想,端木绯还是决定还是换个地方玩,就跟着涵星一起来了。

两个小姑娘都知道小齐子是皇帝身边服侍的內侍,心里有些惊讶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过四公主殿下,端木四姑娘。”小齐子快步上前,笑吟吟地给涵星和端木绯行了礼,跟着热络地与端木绯寒暄道,“端木四姑娘好些日子没进宫了吧,现在御花园里的景致正好,姑娘可一定要去走走。”

端木绯笑得可爱极了,谢过了小齐子。

这时,刚才去通禀的那个宫女也走了过来,笑着也给涵星和端木行见了礼,然后客气地对小齐子道:“齐公公公,娘娘有请。”

当东偏殿中的端木贵妃惊讶地看到端木绯竟然也一起来了时,明艳的脸庞上难掩讶色。

屋子里的另一道视线也目光灼灼地投射在端木绯身上,灼热得端木绯的衣裳都快烧了起来。

很快,那个苍老的女音再次响起:“这就是端木家那个没教养的丫头?”

301撞破

东偏殿内,下首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穿了一件酱紫色葫芦双喜纹刻丝褙子,花白的头发整整齐齐地绾了个圆髻,戴着赤金白玉观音分心,团团的圆脸上带着几分冷峻与轻蔑。

这个老妇正是信国公夫人。

四周的气氛有些僵硬,无论是涵星,还是坐在罗汉床上的端木贵妃脸色都不太好看,端木贵妃心里更是对着她这位大舅母暗暗摇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端木绯没理会信国公夫人,觉得这样也好,省得她还要与对方见礼。

端木绯不疾不徐地走到端木贵妃身前,对着她屈膝行了礼:“见过贵妃姑母。”

端木贵妃立刻亲昵地拉起了端木绯的小手,关切地问询了几句,显然并不和信国公夫人站在一条线上。

小齐子甩了甩手里的拂尘,似笑非笑地看着信国公夫人说道:“哎呦,这不是信国公夫人吗?您怎么还在这里啊?皇上已命国公爷去接端木太夫人回国公府‘休养’了,正所谓长嫂如母,夫人不是该跟过去看看吗?!”

小齐子言下之意就是要打发了信国公夫人。

区区一个內侍竟然敢如此颐指气使地对自己堂堂国公夫人说话!信国公夫人不悦地抿紧了嘴角,额心的褶皱几乎可以夹死蚊子了,眼神阴沉。

贺家本是寒门,已经过世的先信国公年近四十岁才中了进士,一辈子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翰林院侍读,是因着贺太后当年进宫后颇受先帝的宠爱,又诞下了皇子,贺家才一步步起来的。

信国公夫人就是在先信国公中了进士那年嫁进贺家的,彼时她自己不过是个六品官家的姑娘。后来今上登基,贺太后从太妃成了太后,按祖制,贺家才会扶摇直上地成了国公府。

这十几年来,信国公夫人养尊处优,又被人奉承惯了,此刻只觉得被硬生生地打了脸。

她心里虽然对小齐子很是不满,却也心知这些在皇帝身旁服侍的太监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自己这个国公夫人恐怕还真不被他们看在眼里。

端木贵妃当然也听到了小齐子的话,明艳的面庞上神色有些微妙。

刚才信国公夫人说起舅父信国公在早朝上弹劾了父亲端木宪的事,说什么父亲要把母亲送回贺家去,她原来还以为是一时气话,正想着要不要派人递话给父亲去问问,没想到皇帝这边就有了表示。

哪有出嫁女身子不适就让娘家接回去照顾的,这是在打脸端木家的脸呢,还是在打贺家的脸?!

端木贵妃心里一阵混乱如麻。

信国公夫人勉强挤出一抹讪笑,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端木绯,对着端木贵妃道:“贵妃娘娘,三姑奶奶可是您的亲娘,血浓于水……”

此刻这里有外人,信国公夫人也就没再多说,起身告辞道:“既然贵妃娘娘这里还有客,臣妇就先告辞了。”

信国公夫人起身对着端木贵妃福了福后,就朝门帘的方向走去,一个青衣宫女在前头为她打帘。

出了东偏殿后,她身后就传来了小齐子亲切和善的声音:“贵妃娘娘,奴才是特意来传皇上的口谕的……”

信国公夫人脚下的步子缓了一缓,心念一动。

这小齐子竟然在贵妃面前这么低眉顺目……那些个御前的太监最会揣摩皇帝的心意,难道是皇帝有意立大皇子为储君?!

砰砰!信国公夫人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两拍,心中暗道:她回去后得和国公爷商量一下才行。

信国公夫人微微眯眼,眸底掠过一道精光。大皇子已经与贺氏的血脉远了不少,决不能变得更“远”……

信国公夫人定了定神,就若无其事地继续往正殿的门口走去。

东偏殿内的几人谁也没在意信国公夫人,端木绯一听小齐子是来传口谕的,就笑眯眯地问道:“齐公公,我是不是该回避一下?”皇帝的口谕没准涉及皇家私密,她这外人就不便听了。

“不用不用,姑娘不必回避,说来也与姑娘有那么点儿关系。”小齐子乐呵呵地赔着笑脸道。

顿了一下后,小齐子对着端木贵妃又拱了拱手,然后正色禀道,“贵妃娘娘,皇上让您派个亲信嬷嬷去端木家,帮大姑娘料理四姑娘的小定事宜。”

端木绯慢慢地眨了眨眼,还有些懵。

她才刚随涵星进宫,也没来得及见上端木宪,当然不知道今日早朝发生了什么。

端木绯怔了怔后,心绪飞快地转动起来。

皇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想到让端木贵妃派人去帮着操持自己的婚事,应该是有什么“事”挑动了皇帝,不仅如此……

端木绯的眸光闪了闪,想起刚才信国公夫人阴阳怪气的斥责声,显然她是为了贺氏出头,这么说来,信国公夫人这次进宫来找贵妃十有八九也是为了贺氏去庄子上的事。

再联想昨天信国公世子夫人来访,端木绯一下子就把这些散乱的珠子串在了一起,悟了:这都快午时了,早朝想来早已经结束了……皇帝在这个时候派人过来,莫非是信国公借着贺氏一事弹劾了祖父端木宪,然而,偷鸡不着蚀把米,目前反而是祖父占了上风?

嘻嘻,有趣!

幸好她跟随涵星进宫来了,否则岂不是就错过了这场“热闹”?

“劳烦齐公公了,本宫心里有数了。”端木贵妃笑着应道,眼角的余光看着端木绯,混乱的思绪渐渐定了下来。

皇帝既然吩咐自己帮着打理端木绯小定的事,那就代表皇帝没有恼父亲。等这个消息传出去后,任谁都会知道皇帝是在委婉地斥贺家不依不饶,不知分寸。

仿佛在验证她的猜测般,就见小齐子笑容满面地对着端木绯拱了拱手,恭贺道:“咱家还没恭贺过端木四姑娘大喜呢!”他的神情语气殷勤客气得不得了。

端木绯落落大方地应道:“多谢齐公公。”

小齐子再次看向了端木贵妃,恭敬敬地又行了一礼,“贵妃娘娘,奴才还要向皇上去复命,就先告退了。”说完,小齐子就甩着银白色的拂尘告退了。

“奴婢送送公公。”玲珑机灵地把人给送了出去。

端木贵妃地看着小齐子清瘦的背影,眸光闪烁,然后笑着吩咐一个老嬷嬷道:“马嬷嬷,你赶紧出宫去一趟端木家……”说着,她郑重地叮嘱道,“好好听从大姑娘的吩咐。”

她的言下之意是,她让马嬷嬷跑这趟是去帮忙的,而不是去端木家指手划脚的。

马嬷嬷在端木贵妃身旁服侍了十几年,立刻就领会了,连连应声,很快也退了下去。

东偏殿内,只剩下了端木贵妃母女与端木绯三人,端木贵妃急忙让宫女送上了点心茶水。

清雅的茶香与香甜的点心味交织在一起,偏殿内的气氛渐渐地变得温馨闲适起来。

端木贵妃捧着茶盅,慢悠悠地浅啜了两口,才与右手边的端木绯说起正事来:“绯姐儿,这些天家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居然闹到把端木家的私事捅到了早朝上,连皇帝都被惊动了,这满朝百官怕是都在看他们端木家和贺家的笑话了。

想着,端木贵妃的脸上就有些一言难尽的味道,真想问问舅父信国公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端木绯咽下了嘴里的菱粉糕,就把皇帝下了赐婚圣旨后,贺氏去了庄子上的前因后果说了,听得端木贵妃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真是辛苦纭姐儿了。”端木贵妃感慨地叹息道。

府里弄成这样,端木纭一个姑娘家还把端木绯的纳吉礼办得妥妥当当,果然是个能干的。

端木贵妃是既欢喜,又失落,现在也只盼着皇儿能早日回来,说不得还有机会把纭姐儿娶过门……

端木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又吃起点心来,一会儿含蜜枣,一会儿吃枣泥糕,一会儿喝花茶,嘴巴就没闲下过。

看着小丫头一脸的孩子气,端木贵妃心里觉得有趣极了,留她和涵星又说了一会儿话,就打发表姐妹俩出去玩了。

两个小姑娘说说笑笑地离开后,屋子里就显得冷清了不少,端木贵妃望着那道跳跃的门帘,忍不住对着身旁的玲珑叹息道:“母亲越来越糊涂了。”

这门婚事是皇帝下旨钦赐的,哪怕贺氏心里对安平长公主府再不满意,也没有刚接了圣旨,就把端木绯姐妹俩赶去庄子上的道理,更离谱的是,被父亲阻止了,她还一气之下自己跑去了庄子,现在又让舅父闹出端木家姑娘不孝的言论,这到底想干什么?!

是嫌端木家这几年太平顺了,是要把父亲从首辅之位上拉下来吗?!

这件事就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

端木贵妃抬手揉了揉眉心,觉得母亲委实太短视了。

如今贺家怕是前途未卜……

贺太后年后就又回了皇觉寺,皇帝至今都没有去把太后接回来的意思,虽然端木贵妃至今还不知道原因,但是可以看出太后与皇帝母子之间显然是有了矛盾,而且,矛盾还不浅。

贺家却到现在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以为有贺太后在一天,贺家就安枕无忧,在朝堂上耀武扬威,上蹿下跳的,真以为皇帝能一直忍下来不成?

就算皇帝忍了,端木贵妃可是姓端木的,大皇子也有一半端木家的血脉,端木家的姑娘得了个不孝的名声,大皇子能好?

想着,端木贵妃的额头是一阵阵的抽痛。

“贵妃娘娘,您莫要气坏身子。”玲珑在一旁又给端木贵妃上了盅药茶,“娘娘,那端木太夫人那边……”

“这事本宫不管!”端木贵妃冷笑了一声,气急地说道,“母亲也该吃点苦头了。这把年纪了,出嫁女还被‘赶回’娘家,到时候就看看这丢脸的是我端木家,还是他信国公府!”

端木贵妃语气中透着一丝赌气的味道,这一回也是真的气到了。

本来母亲糊涂也就罢了,这件事只是父母之间的矛盾,信国公非要掺和进来,还把私事闹到了朝堂上,以致事态发展到了难以粉饰太平的地步……

端木贵妃喝了几口药茶,顺了顺气,心绪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娘娘,”另一个鹅蛋脸的宫女有些迟疑地说道,“您说,端木四姑娘在这个时候进宫,会不会是来告状的?”

端木贵妃瞥了那宫女一眼,失笑地摇了摇头,“本宫这四侄女啊,小小年纪,看着孩子气得紧,其实傲气得很,不屑做这种事。”

说来,端木绯这身傲骨与行事的大气大度倒是颇有几分世家养出来的气度,看来父亲在这个四侄女身上委实是费了不少心思,才教养出这么一个姑娘。

想着,端木贵妃红艳的嘴角又翘了起来,乌黑的眸子里熠熠生辉,笑道:“本宫那女儿啊,毛毛躁躁的,要是能跟着绯姐儿学到几分已是万幸了!”

“阿嚏!”

端木贵妃嘴里那毛毛躁躁的女儿突然就觉得鼻子痒,打了个喷嚏,心道:也不知道谁在背后叨念自己。

心绪只是一闪而过,此刻身处御花园的涵星更关心的是端木绯,不不,应该说是——

“炎表哥?”

涵星不确定地向端木绯确认了一遍。

原来,被绯表妹轻薄了好些次的“小可怜”的就是炎表哥啊!

涵星的脑海中不由浮现封炎那张俊美骄矜的脸庞,表情有些古怪。

端木绯没有注意到,她释然地吐出一口气,挽着涵星的胳膊一边往前走,一边正色道:“涵星表姐,你说的没错。我做错了事就该负责的,现在好了,我总算少了件心事。”以后做梦再也不会被梦里的封炎吓醒了!

唔,果真是无债一身轻啊!

自从皇帝的赐婚圣旨下了后,这一个多月来,端木绯睡得安稳极了。

涵星的神情很是微妙,表情扭曲了一瞬,努力地憋着笑,不敢让端木绯看出端倪来。

她清清嗓子,娇声娇气地抱怨道:“上次涵芳园的赏花宴,母妃还说给本宫挑驸马呢,结果也没挑到,真没意思。”

大皇姐也是没挑好驸马,反倒是比她们俩小上好几岁的绯表妹把终身大事给搞定了,难道这就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一说到婚事,涵星又想到另一件事来,停下了脚步,兴致勃勃地说道:“绯表妹,二皇兄今日要去宣国公府下小定礼,”她眨了眨眼,清丽的小脸上泛着异样的光彩,“我们要不要去瞧瞧热闹?”

端木绯登时就眸子一亮,觉得自己跟涵星进宫是对的,从宫里溜出去玩,那可比从家里溜出门要简单多了,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

端木绯连连应声,又连连点头,一副深得我心的样子。

表姐妹俩几乎是一拍即合,相视一笑。

于是,涵星刚回宫没一个时辰,就又来到了宫门口。

端木绯一眼就看到信国公府的马车就停在前方几丈外,一个青衣丫鬟一边上车,一边吩咐车夫道:“李大哥,麻烦去大德街。”

车夫应了一声,就驾着马车往北而去。

端木绯好奇地多望了一眼,她记得信国公府是在城南吧,可是大德街却是在城北……

她正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耳熟的男音:“涵星……”

涵星和端木绯一下子听出声音的主人,身子一僵,转身望了过去,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眼眸。

这一回,表姐妹俩的运气似乎是用尽了,她俩正好被微服出巡的皇帝逮了个正着。

当父女彼此对望的那一瞬,神情都有些古怪,皆是呆了一下。

皇帝方才把那些个折子退回司礼监后,就闲了下去,打算趁此出宫透透气,没想到就撞上了两个小丫头。

皇帝看着表姐妹俩,眉梢动了动,率先回过神来,含笑的目光从涵星又移向了端木绯,故意板着脸斥责道:“端木家的小丫头,你马上就要定亲了,还到处乱跑,成何体统!”

“皇上,有祖父在呢。”端木绯却是不知愁的样子,天真地笑了,白玉般的小脸上泛着可爱的笑容,“这是皇上赐的婚,祖父肯定不会怠慢的。臣女反正也帮不上什么忙……”意思是反正没她的事,她到处玩玩也不碍事。

皇帝怔了怔,朗声大笑,觉得这丫头童言无忌,说得有理。

端木宪向来都是这般忠心耿耿,哪怕这门婚事任谁都看得出来是自己亏待了端木家,端木宪也没有半点怨言,实乃忠臣!

不过……

皇帝眸光一闪,掸了掸衣袍,又似随意地问了一句:“那么,你的祖母呢?”

端木绯歪着螓首一脸可爱地看着皇帝,摊了摊手,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会说话似的,一副“您都知道了,还要来问我”的样子。

皇帝先是觉得好笑,跟着又忍不住叹息道:“也是委屈你们姐妹了。”

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模样更可爱了,心念飞转,很快就把握住了皇帝的心思。信国公府怎么说也是皇帝的舅家,皇帝一向爱面子,在没有明确罪证的前提下,是不会下旨申斥信国公府的。

但是,皇帝十有八九是恼上信国公府了。

“要不您再赏臣女一些笔墨补偿补偿臣女?”端木绯涎着脸说道。

她一句话又把皇帝逗笑了,道:“你这丫头倒是勤勉!”

确实该赏赏这丫头……还有她姐姐。皇帝心里琢磨着,晚些他就让皇后出面赏了这两个丫头,让世人看到自己的态度,而且,也不能让安平觉得自己在这婚事上故意折腾他们母子,哎,安平这火爆脾气都是被父皇惯坏了……

这么想着,皇帝心里也有了决定,又随口问两个丫头:“涵星,你和你绯表妹这是要去哪儿?”

涵星也没打算瞒着皇帝,笑眯眯地说道:“父皇,儿臣听说二皇兄今日去下定,就想和绯表妹去凑凑热闹。”

听涵星提及二皇子的婚事,皇帝又是眉头一动,若有所思:说来宣国公也不见得愿意把孙女嫁给二皇子,可是宣国公看出自己的为难,也就咽下了那口气,如此体察圣意……哪里像那个信国公!

皇帝不动声色地笑了,抬起右手以食指点了点涵星,随口斥了一句:“你这孩子都快十四岁了,还长不大!一个没出阁的姑娘家跑去看人家的小定礼,你羞不羞啊。”脸上倒是不见恼色。

涵星不服气,理直气壮地说道:“二皇兄的小定礼,儿臣去看看,那也是关心皇兄。”

端木绯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一本正经地安抚涵星道:“涵星表姐,没事的,反正我马上也要小定礼了,你要看热闹,来看我的也是一样的。”唔,正好今天还可以看看别的热闹。

端木绯飞快地朝方才信国公府的马车驰离的方向又瞟了一眼。

涵星一脸感动地看着端木绯,觉得还是绯表妹对自己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