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她右手边的涵星看着就手痒痒,很想在她的头顶胡揉一番。

章大夫人也看着端木绯,目光和笑容十分慈爱亲切,眸子晶亮,好像在看自家子侄般。

邱太傅努力地板着脸,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问道:“端木四姑娘,重差术你可听明白没?”

重差术……端木绯的脑子还昏沉沉的,愣了两息,才迟钝地想起何为重差术,点了点头。

邱太傅看着她迷糊的表情,不得不怀疑她是不是在敷衍自己。

不行,得给这个小丫头一个教训才行。

邱太傅心里一下子有了主意,清清嗓子后道:“既然你明白了,那我就出一题,你听听。”

端木绯立刻站起身来,乖乖听题,一副好学生的小模样。

邱太傅一边捋着花白的山羊胡,一边开始出题:

“今有望海岛,立两表齐高三丈,前后相去千步,令后表与前表参相直,从前表却行一百二十三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与表末参合,从后表却行一百二十七步,人目着地,取望岛峰,亦与表末参合……”

四周的其他姑娘们听着,不由面面相觑,心里觉得邱太傅未免也太为难人了,这一题也太难了吧。

屋子里响起一片衣衫摩擦发出的窸窣声,有的姑娘执笔把这一题写了下来。

邱太傅当然是故意的,他打算等端木绯说不会,就顺势再训训她业精于勤、荒于嬉,让她以后不可在课堂上再睡觉了。

姑娘们面露同情地看着端木绯,唯有涵星和丹桂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耳边又响起端木绯那句故作高深莫测的话:“这世上的万物都离不开算学。”

涵星和丹桂更精神了,把同情的目光投向了邱太傅。

可怜的邱太傅,恐怕不知道绯表妹最擅长算学了。涵星默默心道,没准连外祖父端木宪都“算”不过绯表妹。

章大夫人目光直直地盯着端木绯那张乖巧的小脸,心情愈发愉悦。

这时,念完了题的邱太傅掀了掀眼皮,看着端木绯发问道:“敢问,岛高几何?”

端木绯眨了眨眼,心里飞快地计算着,很快就答道:“回太傅,一千两百五十五步。”她歪着小脸,讨好地对着邱太傅一笑,可爱得让人实在不忍心跟她生气。

经过这几日,章大夫人也对端木绯有那么几分了解了,分明就看出了小姑娘眼神里的意思:太傅,她可不可以接着睡觉了?

看着小姑娘那双仿佛会说话的眼睛,章大夫人又把拳头放在唇畔,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出声。这小姑娘真是太可爱了!

“……”邱太傅傻眼了,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涵星和丹桂也努力地憋着笑,看邱太傅的表情就知道端木绯肯定是答对了。

邱太傅神色古怪地看着端木绯,这是他自己出的题目,他当然知道答案,差点就想问端木绯她是如何在几息时间内算出答案的,但是在话出口前,他想到了一件众所周知的事。

这位端木四姑娘那可是姓端木啊,首辅端木宪最近算学,所以当年才会进了户部……约莫是有其祖必有其孙了。

邱太傅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道:“坐下吧。”

他心里是又好气又好笑,无奈摇摇头,又一分唏嘘。

这位端木四姑娘天赋过人,只可惜小姑娘家家最爱躲懒,这要是男儿,他怎么也要去端木首辅家好好劝他管教一下自家孩子,莫要浪费了这天赋……可惜啊,是个姑娘家!

也罢也罢。邱太傅挥了挥手,示意端木绯坐下吧。

端木绯赶忙又坐了回去,看着桌上的那朵紫薇花,数着上面的花瓣,压抑着打哈欠的冲动。

昨天晚上她被涵星拉出去玩,一直玩到二更天才回清凉殿,这一大早就被拉来这里念书……算一算,她才睡了四个时辰呢!

端木绯有些呆呆地坐在那里,眼神恍惚,虽然没再趴下睡,但是耳朵里根本啥也听不到。

邱太傅又继续上起课来,却是没再继续说高差术,这高差术艰涩难懂,本来他也只是顺口一提,让大家知道《九章算术》中有这么一节。

等端木绯心神归位时,邱太傅已经走了,涵星娇脆的取笑声钻进她的耳朵:“绯表妹,你睡得也太熟了吧!亏本宫还丢了朵花想唤醒你呢!”

端木绯又朝那朵紫薇花望去,伸出一根食指挠了挠脸颊,这才明白过来,“涵星表姐,这朵花是你丢过来的啊……”

“噗嗤。”

坐在她前面的二公主和三公主也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笑容清脆而愉悦。

这时,章大夫人款款地走了过来,众人最近时常在此看到她,倒也不意外。

章大夫人给几位公主行了礼后,就笑着看向了端木绯,“端木四姑娘,《石氏星经》我已经带来了。”

她做了个手势,贴身丫鬟就把一本蓝色封皮的书册呈给了端木绯,书册的封皮上以规整的楷体写着“石氏星经”这四个字。

涵星好奇地伸长脖子张望了一眼,这就是绯表妹念念不忘的《石氏星经》啊。

端木绯仿佛服了什么灵丹妙药般瞬间就精神了,浑身的睡意一扫而光,那双盯着封皮的大眼更是亮如星辰。

“多谢章大夫人。”端木绯喜不自胜地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我一定会小心仔细翻阅的!”

章大夫人想着刚才端木绯上课时那昏昏欲睡的样子,忍不住又笑了,笑得温和而又隐约透着一丝宠溺与兴味。

“我说过了,你慢慢读,不着急。反正放在我那里也是压箱底,在你手里才不算明珠蒙尘。”章大夫人笑道。

章大夫人可真好啊!端木绯感动地看着章大夫人,身后的猫尾巴欢快地甩动着。

两人又说笑了几句后,下一堂课的太傅就来了,章大夫人没有久留,告辞了。

第二堂课继续进行,端木绯自然又是魂飞天外,等一下课,她就迫不及待地抱着她的《石氏星经》回了清凉殿。

端木绯再也没心思玩耍,把自己一人关在了小书房里,开始急切地翻阅起来。

之后,屋子里就只剩下了翻动书页时发出的沙沙声,端木绯就像入定般,完全看不到也听不到四周的其他,外面的太阳由居中高悬渐渐地西斜……等到黄昏夕阳差不多完全落下时,她才算把整本的《石氏星经》看完了。

端木绯意犹未尽地从书册中抬起头来,却对上了涵星好奇的眸子,吓了一跳。

她根本就没察觉涵星是什么时候来的。

小书房里也就她们两人而已,涵星放下了手里的华容道,笑眯眯地随口道:“绯表妹,这书有那么有趣吗?”

涵星早在一个时辰前就来了,见端木绯专注地在看书,就没打扰她,自己坐在一旁随便拿起华容道玩了起来。

“那当然!”端木绯忙不迭点头,白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触着封皮,一对瞳仁黑得那般纯粹,“这本书包含着天上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变化与规律,见解独到。石申果然是千古奇人!”端木绯说话间,眸放异彩,神采飞扬。

“这么神奇啊!”涵星眨了眨眼,虽然不懂端木绯在说什么,但是看她的样子,似乎很有趣,“绯表妹,你怎么会想到学星相的?”

端木绯怔了怔,两眼有些恍惚,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那张精致的小脸上隐约露出一丝悲伤。

她抬眼望向了窗外的夜空,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漆黑的夜幕中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星辰,一个个如宝石般闪烁不已。

“很久很久以前,曾有人告诉我,人死后,就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辰。”端木绯仰首望着那漫天星辰,眸光微闪。

涵星愣了一下,立刻想到端木绯与端木纭过世的双亲,不禁有些心疼。她也不想提端木绯的伤心事,随手指了指天上某颗明亮的星辰,转移话题道:“绯表妹,那是什么星?”

“那是紫微星啊。紫微星可是帝星。”端木绯顺着涵星指的方向一看,兴致勃勃地说道,“《步天歌》曰:中元北极紫微宫,北极五星在其中,大帝之座第二珠,第三之星庶子居,第一号曰为太子,四为后宫五天枢……”

“这紫微垣内是三垣的中垣,又称中宫,或紫微宫。”

“涵星表姐,你看,以紫微星为中枢,有东藩八星和西藩七星……”

端木绯说得滔滔不绝,而涵星没一会儿就听得云里雾里,晕头转向。

等端木绯还想接着解释三垣的上垣和下垣时,涵星直接举双手投降,娇声道:“绯表妹,你说得本宫头都开始疼了,反正你直接告诉本宫三天后会不会下雨就好!”

涵星笑眯眯地看着端木绯,一脸的期待,“本宫已经和丹桂说好了,三天后趁着休沐去附近的镇子上玩……绯表妹,你要不要也一起去?”

终于可以出去玩,不用上课了!端木绯的眸子更亮了,直点头道:“好好好。”

涵星笑吟吟地看着端木绯,默契地读懂了端木绯的言下之意。

所以,绯表妹的意思是说,三天后不会下雨!

自己可真会挑日子。

涵星乐滋滋地想着,与端木绯商量起三天后的计划来……

眼看着两个主子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守在小书房外的宫女从珍忍不住进来打断了她们俩,提醒道:“殿下,端木四姑娘,可要摆晚膳?”

表姐妹俩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腹中饥肠辘辘,二人不禁相视而笑,清脆爽朗的笑声随着晚风飘散。

用了晚膳后,端木绯又全心全意地投入《石氏星经》中,这一次不是看,而是抄。

这一抄,就抄了两天,直到两天后的下午,她总算是把这册书抄完了。

仔细核对了一遍后,端木绯感觉自己仿佛又完成了一件大事,心情极为满足愉悦,之后,她就带着章大夫人的那本《石氏星经》前往章家住的鸿涛轩。

下午的太阳刚刚开始西斜,天气也没那么灼热了。

端木绯一路乘着树荫走,一边走,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致,心里觉得自己这趟避暑之行真是没白来。

只这《石氏星经》就让她觉得这几天在晓然堂读书上课也值了!

不消多时,端木绯就被章家的丫鬟领向鸿涛轩的东次间,丫鬟挑开一道湘妃帘,便有一股清雅怡人的熏香扑面而来。

这是江南品香记出的芝兰香,也是端木绯最喜欢的香之一。

夏天的时候点这芝兰香不仅香味清雅,还可以提神醒脑,而且留香持久。

章大夫人真是有品味。端木绯勾了勾唇角,进了东次间。

放着冰盆的屋子里很是清凉,窗外的几丛翠竹把里头映得一室青翠,清幽而雅致。

着一袭竹青色暗纹褙子的章大夫人就坐在一张酸枝木罗汉床上,见端木绯来了,放下了手里的一册书,亲昵地对着她招了招手,笑容亲切,“端木姑娘,快来我这边坐。”

端木绯笑吟吟地给章大夫人行了礼,双手奉上了那本《石氏星经》,笑眯眯地说道:“章大夫人,物归原主。”

章大夫人接过书册,有些惊讶地挑眉,问道:“你这么快就抄完了?”

“我的字写得很快的。”端木绯得意洋洋地自夸道。

章大夫人想想也是,小丫头既然写了一手好字,想来平日里也没少练,写得快也不出奇。

章大夫人眼珠滴溜溜一转,笑道:“我的字也写得挺快的,我们要不要比比?”

端木绯知道章大夫人只是与自己玩,笑着应了。

接下来,屋子里的几个丫鬟好一阵忙碌,有的搬来书案,有的准备笔墨,有的上茶,有的在一旁的香炉里添香。

墨香、茶香、竹香和熏香在空气中交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气味。

端木绯的鼻尖动了动,朝角落里袅袅升起青烟的白釉朱雀纹三足香炉望了一眼,一双清澈的大眼眯成了两条细缝,就像是一头笑眯眯的小狐狸般,眸子里亮得惊人。

327异香

夏日的下午静悄悄的,墨香渐浓。

诸葛笔、廷珪墨、浣花笺,还有陨石砚,书案上的笔墨纸砚,每一件都极为讲究,端木绯用得趁手极了,笔下也如行云流水,写得畅快淋漓。

她身旁的另一张书案前,章大夫人也是同样的姿势,右腕轻悬,凝神于狼毫笔尖,笔走龙蛇。

屋子里弥漫着一种宁静致远的气息,静谧无声。

服侍笔墨的两个章家丫鬟从头看到了尾,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着,忍不住在端木绯的身上多流连了一会儿。

这位端木四姑娘和她们夫人都在抄《左传》,只不过一个抄的是第一卷,另一个抄的是第三卷,她们所抄的那一页都是方才由对方随意地翻开选的。

刚刚端木四姑娘对着那页书扫了几眼后,就开始抄了,那之后,她的笔就没停下过,只沾了一下墨,就一气呵成地把一张笺纸写满了。

在两个丫鬟难以置信的目光中,端木绯笑眯眯地收了手,把刚写好的那张纸检查了一遍,满意地微微勾唇。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都是想道:莫非这位端木四姑娘只是看了不到五息的时间就把那页艰涩的文章全部背下来了?!那她岂不是过目不忘?!

又或者端木四姑娘本就把《左传》背得烂熟于心?!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性,两个丫鬟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一旁,章大夫人还在不紧不慢地写着,似乎完全没注意到端木绯何时收的笔,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笔端中。

须臾,章大夫人便写完了最后一竖,这才气定神闲地收笔,然后把手里的狼毫笔放在了一旁的笔架上。

她笑着走到了端木绯身旁,朝她刚写好的那张浣花笺看去,纸上还是那手漂亮清婉的簪花小楷,一字字工整得仿佛印刷出来的一般。

“端木四姑娘,你‘抄’书果然是快!”

章大夫人看着端木绯的眸子里柔和如水,璀璨似星。

这个小丫头哪里是“抄”书,是“默”书才对,也难怪她这么快就把这本《石氏星经》给抄了一遍。

有趣。

章大夫人眼里那满满的笑意几乎快要溢出。

小丫头实在是太可爱、也太好玩了,自己已经三十多岁的人了,还没有孩子,要是自己有一个这样的女儿,一定会掬在掌心,疼得如珠似宝。

她们可以一起弹琴、下棋、画画、读书、写字……

章大夫人其实也很想看看端木绯的隶书、楷书写得如何,但怕“打草惊蛇”把这个神秘兮兮的小姑娘吓跑了,不动声色,拉着她到窗边坐下,漫天闲聊起来,聊数、聊棋、聊画。

说到画时,章大夫人就想起了一件事,笑着道:“端木四姑娘,你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楚大姑娘的那幅飞瀑图?”

端木绯愣了愣,小脸上难掩惊讶之色,点了点头:“当然记得。”

章大夫人笑吟吟地又道:“正好我找宣国公借了那幅飞瀑图,你可想看看?”

端木绯双目微瞠,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还有机会再见这幅画,又点了点头,小脸上难免就透出一抹急切。

章大夫人笑得更欢,正要吩咐人去取画,一个丫鬟进来禀道:“夫人,老爷回来了。”

章大夫人第一反应就是章大老爷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可是往窗外一看,却发现夕阳已经西下,她方才和端木绯聊得投契,竟是完全没注意到她俩已经聊了一个多时辰了。

端木绯听到章大老爷回来了,便起身道:“章大夫人,时候不早,我就先告辞了。下次我再来找夫人看画。”

章大夫人心里依依不舍,也没再留她,颔首道:“好,‘下次’我再请你看。”她在心里对自己说,也不急在这一时。

“雨薇。”章大夫人叫了一声大丫鬟的名字,大丫鬟就把一个红漆木雕花匣子捧了过来,“端木四姑娘,这是我闲暇时制的浣花笺……你可不要跟我客气。”

端木绯一听到浣花笺,眸子晶亮,从善如流地收下了,对着章大夫人福了福,“多谢章大夫人。”

丫鬟在前头为她打帘,端木绯正要出去,忍不住转头往放在一旁的三足香炉上望了一眼,鼻子又动了动。

今天的笔墨纸砚茶什么都很好,就是这熏香似乎不太对。

思绪一闪而过,这时,外面传来丫鬟给章大老爷行礼的声音,端木绯便走出了东次间,与走进正堂的章大老爷默默地福了福,就继续往前走去,离开了鸿涛轩。

夕阳下,随处可见那姹紫嫣红的花木在金色的余辉下摇曳招展,空气中随风飘来阵阵沁人的花香。

端木绯步履轻快地原路返回,双手捧着那个装着笺纸的木匣子,舍不得撒手了。

这浣花笺可是好东西!

章大夫人可真好啊,比传闻中的还要好!

端木绯心里发出满足的叹息声,笑眯了眼。

对于章大夫人,早在端木绯还是楚青辞时,就久仰其名,不过在今年的避暑之行以前,只闻其名,未见其人。

楚、闻、章、祁四大世家百年来同气连枝,自然也互有联姻,楚青辞的一位姑母就是嫁给了章家嫡枝的二老爷,所以,对于淮北章家,她还是有几分了解的。

章家也是自前朝就屹立不倒的书香世家,以诗书传家,已经辉煌了近两百年,章家的历史上不知道出了多少进士、大儒,出将入相,在两朝的历史上都留下了浓重的一笔。

便是这十几年来,章家颇有一种淡出朝堂的架势,可是这朝堂上还有不少官员曾经在章家族学读过书,受过章家的恩惠。章家在士林中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至于这位章大夫人,她从前也是知道一二的。

按照楚家的族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但章家不是,章家的长房无嫡子,只有两个庶子。按章家的规矩,唯有嫡子方能承袭族长之位,所以,三年多前,楚家的姑母回京省亲时曾跟祖母楚太夫人提起过,章大老爷夫妇可能会从他们二房过继一个嫡子,来承袭家业。

端木绯一边想着,一边原路返回了清凉殿。

她一进屋,涵星就闻讯而来,眉飞色舞,“绯表妹,你可总算是抄完了!”

看端木绯这两天埋头抄写那本什么《石氏星经》,就跟着了魔似的,涵星真怕她抄不完书,明天都没心情跟自己出去玩了。

“如此正好,明天你就可以跟我们一起出去玩了。”涵星喜形于色地挽起了端木绯的胳膊。

想到明天可以出去玩,端木绯也是精神奕奕,笑眯眯地应了一声,表姐妹俩去了小书房。

小书房里,夕阳的余晖从敞开的窗户照了进来,给窗边的桌椅镀上了一层金箔般,透着一种静谧的气息。

二人在窗边坐下后,端木绯把手里的木匣子放在了二人之间的方几上,然后道:“刚才我去把书还给了章大夫人,她还送了我一份礼物。”

端木绯的小脸上露出一抹满足的微笑,引得涵星好奇心被挑了起来,伸长脖子张望着端木绯手里的木匣子,问道:“绯表妹,她送了你什么?”

端木绯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匣子,涵星一霎不霎地看着,唯恐错过了什么宝贝。

然而……

涵星傻乎乎地眨了眨眼,发现那不过是一匣子的纸而已。

她有些不敢相信地瞪圆了眼,几乎怀疑自己眼花了。

“这……不就是纸吗?!”涵星忍不住说道。

“这可是‘浣花笺’。”端木绯一本正经地强调道,浣花笺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纸,“浣花笺那是由‘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和芙蓉花的汁’制成,这些纸是章大夫人亲手所制。”

“这就是浣花笺啊。”涵星也听过浣花笺,稍稍被挑起了几分兴趣,从匣子里拿起一张笺纸仔细地端详了一番,也没看出什么花头来,无趣地把纸放了回去。

在她看来,还不就是一张纸吗?!

不过……

涵星看着端木绯那张容光焕发的小脸,叹道:“绯表妹,章大夫人真得很喜欢你呢!”

否则,她又怎么会把亲手做的纸送给端木绯,她又怎么会特意命人回京去取那本《石氏星经》。

端木绯也是心有戚戚焉,用力地点了点头,她也觉得章大夫人与她真是投缘得很。

涵星抿了抿红润的小嘴,盯着与她只隔了一个方几的端木绯看了一会儿,眸光微闪,开玩笑道:“绯表妹,章大夫人无儿无女,她……该不会想认你作女儿吧?”

涵星原本只是顺口一说,话出口后,倒觉得大有可能。

端木绯听涵星这口吻显然对章家知道得比自己要多点,就问道:“章大夫人无儿无女吗?”端木绯只从楚家姑母那里知道章大夫人膝下无嫡子,其他却是所知不多。

涵星点了点头,“还是上次章大夫人进宫给母后和母妃请安时,本宫听程嬷嬷偶然提起,就问了几句……”

涵星理了理思绪后,就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

章大夫人戚氏出生淮北一户士林世家,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但是与章家这样的顶级门阀世家相比,两家的门楣其实是不匹配的。戚氏之所以会嫁进章家,是因为章大老爷在二人成婚前,偶然一次看到她的一幅题诗画作后,对她仰慕不已,一心求娶,才成就这段金玉良缘。

端木绯听着微微点头,觉得这段姻缘也是一则佳话。

谁想,涵星下一句就来了一个转折,“其实这只是对外的说法而已,母妃说,真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十几年前,章大夫人还待字闺中时,章家有次在府中举办花会,章大夫人也受邀赴宴,她去更衣时,章家丫鬟带错了路,以致章大老爷不慎冲撞了她。后来,章家因为章大老爷坏了章大夫人的名节,才会去戚家下聘,把人娶进了门。”

“章大夫人在闺中就素有才名,能诗善画,进门后,也贤惠得很,不仅与章大老爷相敬如宾,而且孝敬公婆,操持中馈,为人处世稳妥得很,章家上下对她没有不满意的。只是,她进门五年都未曾有孕,后来,便做主给夫君纳了妾,以延续香火。”

端木绯还以为故事差不多到此为止,可涵星却是神秘兮兮地又道:“章家那个妾也有些‘来头’,本来也是封疆大吏之女。”

能被称为封疆大吏的,那往往是由皇帝亲自任命的正二品及以上的官员,总揽一州或数州军政大权,镇抚一方,也足以名留青史了。

端木绯愈发好奇了,殷勤地亲自给涵星斟了茶,又把茶杯端到她手里,笑吟吟地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涵星颇为受用,慢悠悠地喝了两口茶,润了润嗓子后,才接着道:“章大老爷的那个妾室姓田,其父是皖州前布政使田有道,十几年前,田有道犯了事,田家被抄家。章家念着章田两家的旧情,把那田氏从教坊司赎了回去,多年来,田氏就侍候在章太夫人身边。后来,章大夫人要给夫君纳妾,就纳了那个知根知底的田氏。”

“章家的长房现在两个庶子和两个庶女都是这田氏生的,听说章大夫人一直视如己出。”

“对了,据说章家的两个庶子也算成器,年纪轻轻的,一个考中了秀才,一个考中了童生。”

原来如此。端木绯在心里默默地暗道,有些漫不经心地抿着茶。

涵星说完后,又把手里的杯子往端木绯那边一推,示意她再给自己斟茶,笑眯眯地说道:“绯表妹,以前也没听说章大夫人对一个外人这么好过,她一定很喜欢你。”涵星说着,再次看向了匣子里的浣花纸,脸上的笑容更浓了。

端木绯想着章大夫人借她的那本《石氏星经》,唇角弯弯,“章大夫人人可真好!”

话语间,哗哗的斟茶声再次在屋子里响起,外面的天色又暗沉了一些。

涵星的思路转得很快,说完章家的事,就又想到别的事上。她抬眼朝着天际的那抹残阳望了一眼,就话锋一转道:“绯表妹,本宫和丹桂、云华姐姐说好了,明早辰初就出发去宁江镇,你可别赖在床上睡懒觉。”

“绯表妹,你说我们明天出去玩,要带些什么好,那个宁江镇只是个小镇,可不能跟京城比。”

涵星说是风就是雨,一把拉起端木绯就跑去为明天的出行做准备,备帷帽、备团扇、备点心、备冰镇果子……最后,两人还把明天要穿的衣裳和佩戴的首饰也都挑好了。

表姐妹俩都翘首以待,不到二更天,涵星就催促端木绯早早去睡觉,还说她明早会去叫她起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