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很快就带着剩余的三四个箱子离开了,只留下那个死寂而萧索的院子静立在秋风与落叶中……

“老太爷,大夫人刚刚走了。”

戚氏才出了门,就有婆子赶去章老太爷那里禀报,她根本就不敢抬头看老太爷。

章老太爷挥了挥手,让婆子退下了,长叹了一口气。

“父亲,”一旁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迟疑地说道,“是不是我让内人再去劝劝大嫂?”

坐在一旁圈椅上的男子着一袭天青色直裰,五官温文,气质儒雅沉稳,风仪极佳,只是此刻微微蹙眉,面露凝重之色。

“文澈,不必了。”章老太爷摇了摇头,神色间说不出的复杂,“终究是章家亏待她太多了,如今就由着她去吧。”

“是,父亲。”章二老爷章文澈语气恭敬地应了一声。

章文轩和戚氏之间的事,外人都是只知义绝,猜测章文轩宠妾灭妻,并不知其所以然,这也算是戚氏大度了,给章家留了最后一分颜面,没有把真相公之于众。

不过,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章文澈自然是知道的,此刻对于自己的母亲和长兄所为实在是一言难尽。

屋子里静了片刻,明明寂静无声,却似有叹息声幽幽响起……

“十几年了,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几年。”章老太爷语调凝重地又道,“无论如何,章家总要有些补偿。文澈,你让你媳妇帮着归整一下长房的私产,分出一半给老……给戚氏。”

大部分的家族在没有分家前,各房是没有私产的,一般都是归于公中,但是章家不同,章家的嫡枝在成家后都会由长辈做主分到一些铺子、田庄等等,这些年打理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了。

例来女子和离或者义绝,除了嫁妆外,是什么也不能带走的,哪怕生了孩子,孩子也必须跟着夫家姓并留在夫家的,章老太爷如此提议,也很是大度公允了。

章文澈又应了一声,正要再说什么,一个青衣小厮急匆匆地来了,禀说:“老太爷,二老爷,东厂的安千户来了。”

安千户本是西厂千户,自从岑隐合并了东西厂后,安千户也就被归属到了岑隐麾下。

章老太爷面上一惊,皱了皱眉。

东厂的赫赫威名,即便他远在淮北也是如雷贯耳,如今朝野上下可谓是宦臣当道,其中司礼监掌印太监兼东厂厂督岑隐更是只手通天,令得满朝文武畏之如虎,闻之色变。

可是,他来京才不过几日,应该不至于会惹上东厂吧?

章老太爷定了定神,与章文澈交换了一个眼神后,便道:“把安千户迎来此处吧。”

不一会儿,小厮就把一个年过三旬、面容蜡黄的內侍迎来了,那內侍箭步如飞,哪怕不言不语,面无表情,浑身都释放着一股寒气,所经之处,四周的气温骤降,仿佛腊月寒冬般。

“安千户请。”

小厮战战兢兢地把人给迎进了厅堂中,说话间,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

安千户目不斜视地走到了厅堂中央,看也没看章文澈,直接对着上首太师椅上的章老太爷拱了拱手,“章老太爷,有礼了。”

他蜡黄的脸上笑吟吟的,却给人一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安千户。”章老太爷也客气地回礼,同样拱了拱手,并请对方坐下。

谁知,安千户摆了摆手,“咱家就不坐了,和老太爷说几句就走。”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中就透出了一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意味,章老太爷父子俩皆是严阵以待。

安千户负手而立,接着道:“咱家听闻章家是淮北第一家,在淮北的势力盘根错节,不知章老太爷对漕帮有何高见?”

对方提漕帮是什么意思?!章老太爷惊得瞳孔猛缩,眉宇间的皱纹更深了。

漕帮可说是中原历史上最悠久的帮会,也是大盛最大的帮会,徒众遍布大江南北,皆以运糟为业。

这种民间帮会本与章家这种钟鸣鼎食之家扯不上关系,然而,六十年前当时的漕帮帮主找上了章家……此后,章家就和漕帮绑在了一起,并从中得到了莫大的好处。

一个世家的维系自然免不了财帛,章家几十年来淡出朝堂,还能有现在的富贵,就是因为那一份从漕帮得来的“回报”。

然而,这笔银子却是见不得人的。

想到这里,章老太爷的额头渗出些许冷汗,密密麻麻。

四周的空气在这一瞬仿佛凝固了一般,压得章老太爷喘不过气来,心跳如擂鼓般回响在耳边,这可是关系章家阖族的大事!

安千户仿佛看出了章老太爷的心思,双目中寒芒如电,又道:“章家暗中勾结漕帮……章老太爷可知是何罪?!”

安千户已经毫不掩饰话中的威胁之意,意思是,章家在暗地里做得那些个见不得人的事,东厂都知道,让他们自己掂量着。

章老太爷咬了咬牙,声音艰难地从牙关之间挤出,道:“敢问岑督主何意。”

安千户神情冷漠地勾了勾唇,随意地掸了掸衣袍上的尘土,只给了四个字:“好自为之。”

说完,他甩袖离去,只留下一道孤傲的背影。

章老太爷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出了一身冷汗,背后的中衣几乎浸湿了。

四周又静了下来,父子俩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一旁的章文澈也是眉宇紧锁,不解地喃喃说道:“章家应当没有招惹过东厂……”

父子俩都不觉得这是皇帝的意思,如果是圣意,那么今日亲自跑这趟的人怕就是岑隐了。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只有屋外的秋风吹拂枝叶声不绝于耳,天气似乎更为清冷了。

章老太爷思前想后,好一会儿没做声,直到半盏茶后,他蓦地站起身来,直接就朝屋外走去。

“父亲……”章文澈也跟着起身,紧随其后。

父子俩一路不停地去了章文轩的屋子。

章文轩如今在外院东北角的一处院落中静养。

自八月初患了小卒中,他已经养了两个月了,嘴巴已经不再歪斜,只是整个人比过去清瘦了一分,曾经英姿挺拔的身形多了一分伛偻,就像是一个摔碎的杯子,再怎么修复都不可能恢复如初,章文轩亦是如此。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味,章文轩正坐在窗边的一把圈椅上。

见章老太爷来了,他在一个丫鬟的搀扶下,起身相迎,“父亲,二弟。”

他的声音中透着一丝嘶哑与僵硬,吐字过分清晰,反而有些不太自然。

看着几步外的长子,章老太爷就想叹气,道:“坐下说话吧。”

丫鬟扶着章文轩又坐下了,章文轩有些迫不及待地问道:“父亲,若云呢?您可千万不能让她走!……儿子病了,她身为妻子,理应侍疾。”

章老太爷直直地盯着长子,一眨不眨,不答反问:“文轩,你在行宫里,是不是招惹了东厂或者岑隐?”

章文轩怔了怔,有些莫名其妙,“父亲,怎么会呢!”他甚至根本就没见过岑隐。

“你把这几月在行宫发生的事,都事无巨细地告诉我。”章老太爷正色道,语气十分郑重,“这关系到章家安危。”

章文轩自然知道父亲并非一个危言耸听之人,神情也变得慎重起来,自然而然地想到了一件事,难道说是因为……不会吧?

章文轩犹豫了一瞬,但因为关系到章家,终究不敢隐瞒,支支吾吾地说起他曾不小心推了岑督主的义妹。

跟着他强调地说道:“父亲,是那个端木四姑娘自己扑过来,我才会不小心撞到了她,那个小姑娘实在是不成体统,明明是因为她,那杯茶才会泼洒,她倒好,反倒推到了我身上……她明明也不过是擦破了些掌心,还煞有其事地叫了太医。”

章文轩滔滔不绝地说着,同时,不敢苟同地摇了摇头。

“……”看章文轩一副振振有词的样子,章老太爷已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了,浑身上下充斥着浓浓的疲惫。

章文轩见章老太爷神色不对,忍不住又道:“父亲,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仗着岑隐就在行宫中狐假虎威的……岑隐难道真会为了这点小事给她出头?!”

但事实摆在眼前,人家真是来出头了!章老太爷眉心的褶皱更深了,心中像是压了一座小山似的。

很显然,今天安千户会找上门来就是因为长子间接地得罪了岑隐,却还不自知。

再想着长子和长媳之间的那些事,章老太爷对这个长子愈发失望了。

宣国公说得对,长子过于看重虚名,功利心太重,恐难当大任,彼时自己还觉得长子行事沉稳谦和,虽不是惊才绝艳,但也算平稳。

如今看来,自己错了,长子的性子是一点也不能遇到事,一遇到事,就稳不住,然后就是一步错,步步错。

而他还不知错!

他与戚氏之间一开始就错了,可是错了十几年,他还浑浑噩噩,不自知……

戚氏发现后,他更是昏招频出,生生把一开始只是提出和离的戚氏逼到了义绝的地步,闹到义绝书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明明这件事是可以处置得更为妥贴的。

自己错了,长子他根本就不堪为嗣子,嗣子可以平庸,但绝不能危害到家族。

章家的百年基业可不能断送在自己和他的手中!

“文轩,等你养好身子,就回淮北吧。”章老太爷突然语锋一转。

嗣子的事总要回了老家后,与族老们坐下来商议,还有他家中的老妻……戚氏的事,老妻也是责无旁贷。

章文轩怔了怔,听出了父亲的言下之意,父亲只说自己,不说戚氏,也就是说,父亲他同意戚氏与自己义绝了。

“父亲……”

章文轩急了,他和戚氏决不能义绝!

他猛地站起身来,只觉得一股晕眩感自头部传来,身子晃了晃,丫鬟紧张地叫着“老爷”,赶忙扶住了他,抚着他的胸口劝道:“老爷,太医说了,您千万不能再动怒……”

这一次是小卒中,如果他再动怒,说不定就是大卒中了……

想着自己前段日子眼歪嘴斜的样子,章文轩的脸色不太好看,深吸了几口气,慢慢地平复了急促的呼吸。

章老太爷丢下一句“你好好休息”,就带着章文澈出了院子。

寒凉的微风迎面而来,冲散了二人萦绕鼻尖的药味,章老太爷在檐下停了下来,静立了三息后,才对着身后的章文澈吩咐道:“文澈,你备上重礼,尽快和你媳妇一起去一趟端木家。”

无论如何,他总要表达一下章家的态度。

“是,父亲。”章文澈恭敬地应了一声,想着刚才屋子里的一幕幕,心中的复杂自是不说。

事到如今,他们能做的也就是尽力弥补一二了。

章文澈的效率极高,隔日一早,夫妇俩就造访了端木府,还带上了他们的女儿章岚。

端木宪虽然不知道章家人为何忽然来访,但还是和端木纭一起在朝晖厅招待了他们,连端木绯也来了。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这是一点见面礼,还请两位姑娘笑纳。”

章二夫人楚氏眉目温婉秀丽,笑容温和大方,说话间自有一股世家贵女的从容气度,令人如沐春风。

话语间,两个章家丫鬟就分别把两个匣子呈给了端木绯姐妹俩。

“多谢章二夫人。”姐妹俩落落大方地起身,福了福,谢过了楚氏。

端木绯今日的心情出奇得好,昨天她就从姐姐那里知道今日楚家姑母和表妹章岚要来家里,所以就特意一起和姐姐过来了,她也有好些年没见她们了。

章岚约莫十四岁,一张巴掌脸小巧精致,她穿了一件葱绿绣缠枝芙蓉花长袄,搭配一条莲青月华裙,一头乌黑的青丝梳了一个规矩的弯月髻,鬓发间只戴了一对翠玉珠花,打扮得清雅动人。

她身姿笔直地端坐在一把圈椅上,姿态仿佛尺量出来的一般,樱桃小嘴轻抿着,整个人给人一种规规矩矩的感觉。

端木绯的目光在楚氏母女俩身上流连不去,璀然而笑,感慨地想着:八年了,姑母似乎一点也没变……

姑母楚氏在她很小的时候就远嫁去了淮北章家,几年也回不了京城一次,所以记忆中,她也仅仅只见过表妹章岚一次而已,约莫是八年前,楚氏携当时才六岁的章岚在宣国公府住了三个月。

彼时才六岁的章岚与此刻亭亭玉立的样子自是大不一样,从一个白生生、胖乎乎的小娃娃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不过,有一点没变。

端木绯想着眸底闪过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的这个小表妹啊,小时候就爱成天板着脸,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没想到现在大了,还是这样。

端木绯嘴角翘了起来,眸光闪了闪,对着身旁的翠衣丫鬟吩咐了一句,那丫鬟就疾步退下了。

接着,端木绯就朝坐在她对面的章岚露出一个明亮而又灿烂的笑容,状似不经意地说道:“章姑娘,我家的厨娘做点心的手艺很好的,这个时节正是栗子甘甜沙糯的时候,章姑娘,你可以一定要试试我家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香甜可口,入口即化。”

端木绯知道章岚自小就喜欢吃栗子,那些栗子做的点心尤其讨她欢心。

章岚一听,眼睛一下子就亮了,双眸不自觉得瞪大,可爱得就像是一只白色的狮子猫似的。

但是,章岚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把小脸绷了起来,一本正经地欠了欠身,“多谢端木四姑娘。”

眨眼间,章岚就变成了仿若从仕女图下来的世家贵女,仿佛方才那一瞬间的失态只是幻觉似的。

一旁的端木纭也看到了章岚那微妙的神情变化,忍俊不禁地勾了勾唇角。

空气里随着两个小姑娘的寥寥数语就变得轻快了一些,原本的拘谨也少了一分。

岚表妹虽然看着长大了,但性子还是与以前一样,没有变,端木绯笑得眉眼弯弯。

章岚自小就生得玉雪可爱,粉嘟嘟的,精致得好似观音大士座下的童子一般,小时候任谁都要赞一句“可爱”,在她脸颊上捏一把,可是,小丫头却偏偏总是绷着一张脸。

当年,自己一开始也以为章岚是天性如此,后来才发现原来她是努力“装”出来的,小丫头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她要跟曾祖母一样雍容优雅。

她那副煞有其事的样子实在是太过有趣,以致以前在楚家时,自己就很爱逗弄她。

回忆起往昔,端木绯的心情更愉悦了。

照她来看,岚表妹就是想多了,其实像自己现在这样,仗着可爱混吃骗喝多好啊!

章文澈看着端木绯那笑眯眯的样子,对女儿十分和善,心里暗自庆幸他把女儿一起带来看来是作对了。

他暗暗地松了半口气,若无其事地与端木宪寒暄起来:“端木大人,冒昧登门实在是失礼了。”

端木宪客套地应对了一句“哪里”,心里是一头雾水:他端木家和章家素无往来,昨天他接到章家的帖子时,还有些意外,这位章二老爷才刚刚来京,怎么就突然想到来拜访自己呢?

章家怎么说也是四大家族之一,章家人既然递了帖子来,端木宪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因此特意告了假,今早一下朝后就回了府。

端木宪心里疑惑归疑惑,面上却是分毫不露,笑吟吟地陪着寒暄说话。

344嫁妆

话语间,两个翠衣丫鬟捧着托盘来了,给主子、客人们身旁的方几上都加了几碟点心,其中一碟正是端木绯之前说过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

刚出炉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还热腾腾的,那糖桂花和栗子特有的香味随着热气弥漫在空气里,令人食指大动。

章岚忍不住就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嘴中,满足地笑了,一双杏眸亮晶晶的。

看着章岚可爱的脸颊,端木绯有一瞬,几乎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楚家,眼神有些恍惚。

一旁,章文澈又问候了端木宪两句后,就话锋一转,笑道:“端木大人,听闻令孙在今秋的院试中刚刚得了案首,真是少年出英才。”

说到端木珩,端木宪脸上的笑容就更浓了,谦虚地说道:“过奖了。他这才算是一只脚跨过门槛而已。”

章文澈又道:“端木大人,虽说令孙如今在国子监上课,不知大人可曾考虑过再请一个先生?”

端木宪眉眼一挑,章家人自然不会无缘无故提这个,莫非……

章文澈也不卖关子,直接就往下说:“据闻柳华闻先生年后就要来京长住,我倒是可以为大人引荐一二。”

柳华闻之名,即便是端木宪也是如雷贯耳,对方那可是在士林中素有声望的一名大儒,在他的手里,曾教出过两个状元,三个榜眼,五个探花,还有不计其数的进士与举子。

端木宪先是大喜过望,但转念一想,又有一分踌躇。

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这章家莫名其妙地忽然登门,又不惜让柳华闻从淮北来京城,到底图的是什么?

莫非章家犯了什么事,想让自己这个首辅去疏通一二?

但素闻柳华闻善为人师,因材施教,若真能请到这位柳先生,不但可以教端木珩,还有下头几个小的也能一块儿教了,这位柳先生可是自己请都请不来的。

或者说,若不是章家,恐怕也没多少人家可以请到他不远千里从江南特意远赴京城。

端木宪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犹豫了。

章文澈一直在观察端木宪的神情变化,自然能看出对方的犹豫。

他立刻就果决地站起身来,郑重其事地对着端木宪作揖道:“不瞒端木大人,我今日来访,其实是特意为了家兄来赔罪的。家兄在宁江行宫时不慎‘推搡’到了令孙女,这几个月,家兄一直卧病在榻,却也于心不安,只求能以此弥补一二。”

一听到章文轩推搡了端木绯,端木宪和端木纭皆是下意识地朝端木绯望了过去,正在专心地吃点心的端木绯缓缓地眨了眨眼,还有些莫名其妙。

怎么就跟她扯上关系了呢?!

端木宪也还是没弄得太明白,但至少确定四丫头也没怎么样,于是心里立刻有了决定,笑着拱了拱手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章文澈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心放下了大半:不管怎么样,端木家收了自家的“好意”就好。

前日,他得了父亲章老太爷的吩咐后,也特意命人在京中打听了一下这位端木四姑娘,得知其才学不凡,与大公主、四公主也交好,而且京中各府皆知岑督主对这个义妹颇为喜欢……

他来之前还生怕端木家或者这位端木四姑娘会仗着岑隐嚣张跋扈,仗势欺人,没想到端木首辅十分和善,端木四姑娘看起来也是个性子好的,方才也看到她一直对着女儿说笑,热情得很,完全不似兄长口中那般。

话说到了这份上,章文澈和端木宪之间更为和乐了,彼此都觉得对方还颇为上道。

端木宪捋了捋胡须,笑着对端木绯道:“四丫头,章姑娘难得来府里,你带她去四处逛逛玩玩,别在这里陪着我们了。”

章岚有些意兴阑珊,在陌生的地方,她宁可待在屋子里。

她打算含混过去,就听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章姑娘,我家的池塘里有几尾稀罕的火鲤,是从东瀛来的,红艳似火。”

火鲤!章岚原本娴静的眸子登时就点亮了,矜持地站起身来。

“章姑娘,请。”

端木绯笑盈盈地带着章岚离开了朝晖厅,一路朝着花园的方向去了。

十月金秋,花园内弥漫着浓郁的桂香,芬芳馥郁,花香随风而去,几乎飘遍了府中每一个角落。

那沁人心脾的花香不仅引来了赏花之人,也吸引了赏花之鸟。

“呱呱!”

小八哥拍着翅膀在花园上空徘徊不去,兴奋地以鸟喙四处拈花惹草,洒了一地的花瓣。

小八哥飞得高,视野也好,几乎是端木绯一进园子,它就看到她了,兴致勃勃地飞来与她打招呼。

“小八!”端木绯指了指自己的肩头,小八哥立刻心领神会,愉快地俯冲了下来,稳稳地落在端木绯的右肩,姿态娴熟而利落。

端木绯一边摸了摸小八哥,一边对身旁眼睛几乎发直的章岚笑道:“章姑娘,这是我家小八。很乖的。”

说笑间,二人一鸟进了池塘边的一个凉亭中,在扶栏长椅上坐下。

其实,就算是小八哥不来,端木绯也打算让碧蝉去把团子或者小八哥给弄来,她这个章家表妹啊,最喜欢小动物了。

还记得八年前,她离开楚家时,依依不舍地抱着白猫雪玉,哭得是跟个泪人儿似的,连一向不耐烦她的雪玉都有些不知所措,难得乖顺地由着她抱了好一会儿。

“小八。”章岚的声音不自觉地就放柔看,多了一分甜糯,目光灼灼地盯着小八哥。

“嘎?”

小八哥歪着鸟首看着眼前这个陌生人,仿佛在问,这是谁啊?

它琥珀色的眸子在阳光下近乎金色,一身黑色的羽毛更是油光水滑,似是镀着一层柔和的淡金色光晕。

真可爱!真乖巧!章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化了,下意识地微微抬手,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把手放回去,力图镇定。

看着她这副可爱而纠结的样子和她六岁时简直没什么两样,端木绯的嘴角在章岚看不到的角度勾起了一个兴味的弧度,觉得自家小表妹还是这么可爱……唔,她真想在小表妹可爱的脸颊上捏一把。

端木绯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眯眯地问道:“章姑娘,你要不要摸摸它?”

“要。”章岚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看着小八哥的眸子更亮了,对着小八哥伸出了右手,一双杏眼忽闪忽闪。

小八哥歪着鸟首盯着章岚看了一会儿,然后就拍着翅膀飞到了她的右腕上,不客气地以爪子攥紧她的袖子。

章岚却是全不在意,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弯月牙,一下又一下地摸起小八哥来,摸了还不够,还抱着它放在颊畔蹭了蹭……

小八哥被她的举止惊到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当章岚对上端木绯笑吟吟的目光时,忽然身子一僵,意识到自己忘形了,一张巴掌小脸上登时就露出几分欲哭无泪的尴尬来。

这时,碧蝉捧着一匣子鱼食进了凉亭。

端木绯心里暗暗窃笑,觉得逗弄这章家表妹还是那么有趣。

她不动声色地从碧蝉手里接过了那匣子鱼食,打开匣子后,放在章岚身旁,笑着提议道:“这鱼食是用馒头屑做的,小八也喜欢。”

章岚一下子被转移了注意力,忘了刚刚的事,抓起一把鱼食喂起鸟来。

端木绯坐在一旁,一边喂着池塘里的火鲤,一边看着章岚和小八哥嬉戏的样子,忍俊不禁。

一人一鸟玩得开心极了,不知不觉中就半个时辰过去,章岚随父母离开的时候,还一步三回头地望着端木绯肩头的小八哥,依依不舍。

章家的马车在一阵规律的车轱辘声中驶出了端木府的一侧角门。

“岚姐儿,你觉得端木四姑娘怎么样?”马车里,章文澈状似不经意地问女儿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