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未落,人已经利落地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看着眼前微微晃荡的帘子,耿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声示意车夫继续上路。

耿安晧下了马车后,就急切地往回看去,只见端木纭和端木绯已经走到了五六丈外,姐妹俩言笑晏晏。

他脸上一喜,加快脚步追了过去。

他平时走得慢时,腿脚上的毛病不显,当快走时,弊端便显露出来,右脚微跛,引来不少路人一道道好奇的目光。

耿安晧眼眸微沉,又稍稍放缓了步子,朝姐妹俩走去。

“端……”

耿安晧正想打招呼,从路边猛地蹿出来一道柳色的身影,来人扑通一声直接跪在了端木纭和端木绯面前。

姐妹俩下了一跳,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看着跪在三步外的少女。

今日风有些大,吹得少女鬓角的碎发凌乱地拂在面颊上,看来有些狼狈,又似隐约透着一抹倔强。

少女腰杆笔直地跪在冷硬的地面上,仰首看着姐妹俩,神情坚韧,正是陶三姑娘。

端木纭皱了皱眉,红润的樱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前面这家名叫“灯心”的铺子在京中也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擅长制灯和制纸鸢等,很有些名气,每日订单应接不暇。

她三个月前就在这里定制了花灯,为了即将到来的元宵节。今日妹妹想出来看热闹,她便一起出来了,顺便过来取花灯,再一起逛逛街。

陶三姑娘的这一跪,自然是吸引了街上不少路人的目光,一个个都停下了脚步,对着跪在地上的陶三姑娘指指点点。

“端木大姑娘,端木四姑娘,求求你了,帮帮我二哥吧!我二哥自从初十被东厂从国子监带走后,到现在还没回来……”

陶三姑娘仰首看着端木纭和端木绯哀求着,她的眼眶中泛起了一层朦胧的泪雾,看来楚楚可人。

那日在国子监门口,端木绯和端木珩给自己吃了软钉子,陶三姑娘本来也不想来求端木家的人,可是这两日,母亲天天以泪洗面,父亲和大哥四处求人却是束手无措,求助无门。

昨天她偶然听钟钰先生提起,才知道原来端木绯竟然会是岑隐的义妹。

陶三姑娘昨晚一夜辗转反侧,她知道以父亲的官位想要求见岑隐是不可能的,端木绯也许是他们家唯一的希望了。

她一早就去了端木家,正好看到端木家的马车从角门出来,就让车夫一路跟到了这里……

“端木四姑娘,念在我二哥与令兄的同窗之谊上,求姑娘去找岑督主说说情吧!”陶三姑娘泪如雨下,哭得梨花带雨,娇弱可人。

这条华上街本来就是人来人往,热闹得很,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了过来,都跑来看热闹,没一会儿,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一眼望去,四周都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窃窃私语着。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惊讶地说道:“这姑娘的兄长原来是国子监被抓去……的监生啊。那可是读书人啊。”

“哎,说来国子监的监生,本是朝廷未来的栋梁之才。”一个酸儒模样的中年人感慨地说道。

“不过进了‘那里’,想出来怕就难了……”

周围的人群交头接耳地说着话,谁也没敢直接把“东厂”两个字说出口,仿佛这是一个禁忌般。

“端木四姑娘,求求你,只要能救我二哥,我什么都可以做。”陶三姑娘膝行了两步,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眸亮得惊人。

端木绯与陶三姑娘四目对视,精致可爱的小脸上始终笑吟吟的,轻轻地转动着手里的灯笼竹柄,嘴角翘得更高了。

有趣。

端木绯正要开口,她身旁的端木纭抢先一步说道:“陶三姑娘,你找错人了!”

“东厂办差,是非对错自有律例,姑娘来求我妹妹又有何用!”

“东厂办事严正清明,若令兄无罪,又何须担忧!”

端木纭一派坦然地说道,目光清亮地看着陶三姑娘,不闪不避,神情坦荡,丝毫没有为对方的哀求而动容。

该说的说完了,端木纭也不想久留,拉起端木绯的手,直接绕过陶三姑娘离开了,脚步不疾不徐。

也不用她再说话,前方围观的人群就自动为姐妹俩让出了一条道来,他们微妙的目光落在这对姐妹身上,一时都说不出话来,周围几丈都是安静得出奇,气氛诡异。

端木绯乖乖地随着端木纭离开了,笑得嘴角露出一对可爱的梨涡。

陶三姑娘的心思端木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只是懒得说破罢了,她回头朝陶三姑娘看了一眼,就走出了人群。

陶三姑娘与端木绯对视了一瞬,感觉自己的心思在她清澈如镜的眸子前似乎无所遁形,又气又羞。

“姑娘。”陶三姑娘的丫鬟跑了过来,急忙扶起自家姑娘,又替她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

陶三姑娘直直地看着端木绯姐妹俩离去的背影,眼神有些恍惚。

本来她也想好好与端木绯说,可是想到上次在国子监门口的事,她知道端木绯恐怕不会轻易答应帮助自己,方才她灵机一动,就故意在大街上跪下了。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她以为端木纭和端木绯就算为了名声也会答应帮助自己,没想到她们姐妹俩不仅是铁石心肠,而且根本就颠倒黑白,说什么东厂清正严明,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自己该怎么办呢?!

难道就因为自家父亲官位不高,就输给了这些权贵吗?自己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长身陷囹圄吗?!

陶三姑娘彷如石雕般伫立原地许久,怔怔地盯着端木绯娇小纤细的背影,直到她的丫鬟搀扶着她离开了,正好与后方的耿安晧交错而过。

耿安晧看也没看陶三姑娘,他正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纭,一双炽热的眼眸中只剩下了她。

在他的眼里,她的一笑一颦,一嗔一怒,哪怕是她离去的背影,都让他心动不已,心跳砰砰加快。

他想出声唤住端木纭,但又担心自己唐突,再说,被这位什么陶三姑娘一闹,这里也不是什么适合说话的地方了……

如果他这个时候叫她,她会不会不高兴?

耿安晧上前了一步,又犹豫地停下了,心里长叹了一口气:几曾何时,他竟然变得这么优柔寡断,患得患失,生怕惹她不高兴。

端木纭和端木绯走远后,周围那些围观的百姓又喧哗了起来,三三两两地说着话:

“老王啊,你说这国子监的读书人能犯什么事啊,手无缚鸡之力,不会杀人放火,也不可能贪污受贿,会不会是……抓错人了?”

“哎,这东……咳咳,朝廷的事,我们这些普通百姓也管不来……”

“我看啊,一定是弄错了。”

当事者都走了,围观者也就朝各个方向四散而去。

唯有耿安晧还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眸光微闪,嘴角勾出一抹笃定的弧度。

自己不会弄错的,岑隐仗着圣宠,行事肆无忌惮,如今更是有几分飘飘然了,他无故关押监生的行径势必会得罪全天下的读书人,而他们耿家只要好好运作……

想着,耿安晧的眼眸中闪过一抹野心勃勃的戾芒。

当他回过神来时,再去搜寻端木纭的背影,姐妹俩早就没影了。

算了,总会有机会的。耿安晧叹了口气,他思忖片刻,转身向陶三姑娘离开的方向走去,没看到姐妹俩从街尾的一家琴行出来了,拐弯去了邻街。

有道是,十二搭灯棚。

元宵临近,今日的京城已经开始为元宵灯会做准备,开始在街上搭起灯棚来,也引来不少围观的孩童,一个个仰头对着灯棚指指点点,神采飞扬,显然已经在期待元宵灯会。

端木绯的手里拿着一个趣致可爱的红狐狸灯笼,制作灯笼的师傅还特意用流苏做了条大红尾巴,当灯笼在空中飘荡时,长长的“红尾巴”甩来甩去,可爱极了,招来孩童们艳羡的目光。

端木纭笑吟吟地说道:“蓁蓁,我想好了,等元宵灯会那天,你就披上家里新做的那件绣着团子的大红斗篷,与这个灯笼一定般配极了。”

“我还在金玉楼给你定制了配套的狐狸首饰,明天应该就可以取了。”

“对了,还有绣着团子的短靴……”

端木纭说得眉飞色舞,端木绯乖巧地不时应着,心道:姐姐高兴就好。

话语间,就有胆大的孩子跑来问她们这灯笼是哪里买的,又有孩子兴致勃勃地跟在她们后面当小尾巴,眼睛闪闪发亮,都舍不得移开眼了。

看着后方那一溜的小弟小妹,端木绯颇有一种“大王巡山”的感觉,步履轻快。

姐妹俩逛了一下午,回府时,太阳刚刚西下,端木纭笑眯眯地对端木绯说道:“蓁蓁,你先去歇一会儿,待会我们包饺子吃。”

今天是正月十二,正月十二的习俗之一就是“捏老鼠嘴”,就是把包好的饺子捏成老鼠样,包了饺子就是捏死了老鼠嘴,期望来年家中没有老鼠。

端木绯想想都觉得有趣,应了:“姐姐,我去把我的灯笼挂好,就去找你。”

端木绯拎着她的红狐狸灯笼回了內室,朝周围看了看,唔,挂哪里好呢?

想了想,她还是决定把灯笼挂到架子床的横楣上,这样她躺在床上时,只要睁眼,就可以一眼看到。

端木绯踮起脚,有些吃力地把灯笼的竹柄往上面的横楣挂……

忽然,一只胳膊从后方擦过她的头顶抓住了竹柄,随意地往前一推,灯笼就稳稳地挂在了横楣上,如拂尘般的红尾巴垂落在端木绯颊畔,撩得她脸上痒痒的。

端木绯满足地盯了那个灯笼一会儿,才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封炎,脱口而出:“喝茶吗?”

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古人诚不欺我也。端木绯默默地心道,瞧,现在即便是封炎这么神出鬼没地忽然出现在她房间里,她也可以如此镇定自若地和他吃茶闲聊。

端木绯心头有些复杂,不知道是该夸自己好,还是为这过去的两年多捏一把辛酸泪。

她有些魂飞天外地想着,等回过神来时,她已经在窗边坐下了,手里捧着封炎倒好的温茶水。

自己这个主人似乎有些不合格。端木绯心虚地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元宵……”

“蓁蓁,我今天就要离京……”几乎同时,封炎开口道。

他是特意来与端木绯道别的,方才已经在庭院里等了许久,久到他差点以为他今天怕是遇不上她了。

端木绯本来是想问封炎要不要一起去元宵灯会的,听他这么一说,剩下的话就咽了回去,心口猛地跳了一下,抓着茶杯的小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

封炎话里的意思当然不会是他要跑一趟京郊之类的,他要远行。

封炎的下一句就验证了端木绯的猜测:“我要去一趟南境,我会速去速回的。”

他漂亮的凤眸一眨不眨地盯着端木绯的小脸,依依不舍。

南境?!端木绯放下了手里的茶杯,茶杯撞击在方几上,发出轻微的咯噔声,她的脸上难掩惊讶之色。

无论是封炎还是安平都是皇帝的眼中钉,无诏不得离京……

她的眼帘微微颤动了两下,立刻明白了,封炎这是要瞒着皇帝偷偷去南疆呢。

如果是平常,想要离开京城月余而不被皇帝发现,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局势不同了,皇帝抱恙,根本无心政事,满朝上下的注意力也都集中岑隐和东厂上,估计是没人有功夫理会安平长公主府,封炎要悄悄离京这么长时间,这是一个最好的机会。

端木绯又捧起了茶杯,心里顿时悟了:也难怪岑隐最近一会儿拿张御史开刀,一会儿又亲自带人封了国子监,拘拿监生,行事这么高调张扬,原来如此。

唔,不行,她不能再想了……

端木绯把注意力集中在入口的茶水上,啜了一口又一口,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失落。

京城到南境至少有五千多里,一匹马即便是日行三百里,也至少要花费半月多的时间,更何况这一路千山万水,还有不少不定因素……

她现在去求一道平安符恐怕是来不及了吧。

对了……

忽然,她感觉头顶上一暖,封炎的右掌在温柔地在她发顶揉了揉,含笑道:“蓁蓁,我会平安回来的。”

端木绯怔了怔,然后笑了,笑得眉眼弯弯,声音清脆地应了一声。

封炎傻乎乎地看着她可爱的笑靥,感觉自己的耳根又开始隐约地发烫了。

冷静。

他一边想,一边一鼓作气地饮尽杯中剩余的茶水。

被封炎刚才一打岔,端木绯差点忘了正事,抛下一句“等我一下”,就跑到了梳妆台前,在一个首饰匣子里掏了一会儿,终于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

“把左手伸出来。”端木绯神秘兮兮地说道。

封炎对端木绯的态度一向是只要她但有所命,他无不遵从,立刻就乖乖地伸出了左腕。

端木绯仔细地帮他把一根红色结绳系在了他的手腕上,笑眯眯地说道:“这是平安符。”

这是……封炎瞳孔微缩,死死地盯着那根红色结绳,眼眶一酸,感觉心口有什么东西快要喷涌而出。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冷静了些许,艰涩地说道:“蓁蓁,这是你编的?”

端木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我记得你很‘喜欢’……”还“喜欢”到他们第一次在皇觉寺相遇时,他非要从她手里抢了去,虽然半年后,他又莫名其妙地还给了她。

现在再回想当时的事,端木绯还觉得封炎行事实在是莫名其妙。

“我很喜欢。”封炎慎重地说道,他的右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腰头,那里还藏着一根同样的红色结绳,只不过这根是他“抢”来的,而这一次,是蓁蓁亲手给他的。

所以蓁蓁的心里果然是有他的吧!

“我真的很喜欢。”封炎深深地凝视着端木绯那黑白分明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

他反复地强调了两遍,神色又出奇得慎重,让端木绯有些不好意思了。

“蓁蓁,我该走了。”封炎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来,凤眸明亮璀璨如那黎明的启明星,显然,他的心情似乎出奇得好。

端木绯心中怅然所失,但脸上还是笑得异常灿烂,道:“封公子,一路顺风……”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封炎的右手在窗槛上一撑,敏捷地飞身而出,飞快地爬上了墙头,回头看了她一眼后,就一跃而下。

端木绯直愣愣地看着那空荡荡的窗口,总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胸口,心道:难道她中暑了?……不对,现在天气那么冷。所以她是中寒了?

端木绯有些魂飞天外地想着,右手下滑,手指轻轻地摸着那根佩戴在她左腕的红色结绳,眼神恍惚,直到外面传来端木纭的呼唤声:“蓁蓁!”

说话间,端木纭挑开了锦帘,朝內室中望来,见端木绯傻乎乎地坐在窗边,不禁笑了,“蓁蓁,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包饺子吗?”

“呱呱!”小八哥就跟在端木纭的身后,拍着翅膀似乎在催促着端木绯。

端木绯霍地站起身来,迎上端木纭笑盈盈的眸子,欢快地上前,“姐姐,我们包饺子去。”

姐妹俩欢欢乐乐地出了屋子,朝厨房那边去了,小八哥在她们头上盘旋不去,那粗嘎而欢快的鸟鸣声回荡在空气中,随着寒风飘扬出去。

正飞驰在权舆街上的封炎似乎听到了什么,回头朝端木府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一夹马腹,加快了速度。

“得得得……”

一人一马一路飞驰,在太阳下山前抵达了南城门。

城门已经关上了大半,只留下一道只供一人通过的缝隙。

两个城门守卫对着封炎微微一笑,侧身让他策马出去了。

随着沉重的闭门声,城门关闭了。

封炎策马一路南下,日夜兼程,也不管晚上会不会错过客栈,蒙头赶路。

随着他距离京城越来越远,繁荣不再,京中虽然也遭受了些许雪灾的影响,但是毕竟是天子脚下,京兆府救灾及时,暂时看来还没造成太大的影响,但是冀州、晋州等地灾情显然要严重多了。

被大雪压塌的茅屋无人修补;路边的新坟坟土未干,纸钱飘飘;路边衣衫褴褛的乡民在冻坏的庄稼田前哭得声嘶力竭,只能卖儿卖女求一条生路……

江南还算繁荣,继续南下,就又萧条起来,流民北上,盗匪横行,这片号称盛世的天下看似繁华,其实早已千疮百孔。

封炎能做的不多,也不可能帮助所有人,相逢即是有缘,偶尔悄悄地留下了几个银锞子,便继续赶路。

他快马加鞭,餐风露宿,足足用了十六天才跨越数州,赶到了黔州的思楠城。

因为南怀犯境,黔州已经有不少城池沦陷敌手,如今黔州的大半城池哪怕是白日都是紧闭城门,戒备森严。

思楠城虽然距离前线战场还有数百里的距离,不曾遭受战火的摧残,却也不敢懈怠,时刻重兵戒备。

城墙上的哨楼中,早就有哨兵发现有人策马靠近这里,急忙去禀明了上官。

这时,旭日方升,晋州总兵阎兆林正带领手下亲兵巡视城墙。听了禀后,阎兆林从亲兵手里接过了一个千里眼,朝来人望去,这一看,他惊喜地瞪大了眼睛。

------题外话------

这个月8号,潇湘书评区有小活动,奖品是阿隐的钥匙扣(Q版的)。

记得到时候来。

只限正版读者。

379血脉

“快快,即刻开城门!”

阎兆林一声令下,城门上下就骚动了起来,几个城门守卫急忙去开城门,把封炎迎进了城中。

“公子。”身着一袭沉重盔甲的阎兆林沿着石阶“蹬蹬蹬”地从城墙上走了下来,看着封炎的眼神中除了喜悦,还有震惊。

虽然他早就收到了封炎的飞鸽传书,知道封炎要来一趟南境,却还是对此抱有一丝疑虑,皇帝恐怕不会轻易放封炎离京南下。

阎兆林很快就冷静了下来,道:“公子,请随我去总兵府小歇。”

说着,阎兆林利落地翻身上马,带着封炎沿着街道一路往城南而去。

思楠城的气温比京城要暖和许多,明明还不到二月,可是天气已经温暖如春,迎面而来的微风似是能抚去这一路的风尘。

街道上,百姓路人来来往往,目光都好奇地落在阎兆林和封炎的身上,偶尔有巡逻的士兵经过。

城中虽然不如京城、江南繁荣昌盛,但是也别有南境城镇的淳朴与热情,街上的店铺关了近半,又隐约透着一抹萧瑟。

二人一起去了城中央的总兵府,阎兆林直接请封炎去了他的书房中,让下人上了茶后,就把下人遣退了。

书房中只剩下了阎兆林和封炎两人。

“阎总兵,我这次是悄悄出京,在这里待不了几日。”封炎率先开口道。

阎兆林至今还有几分如临梦境的感觉,喝了口茶,定了定神,思绪飞转:既然封炎可以背着皇帝“悄悄”来此,京城那边十有八九生变。

而这个变化对他们而言,显然是好事。

阎兆林嘴角一勾,道:“公子,思楠城、平缡城和也溪城三城的兵权都已经落入我手中。”

前年,封炎趁着皇帝秋猎约阎兆林在林蒲镇一叙,就是让他自请带兵来南境,伺机夺下黔州思楠城的掌兵权。思楠城是黔州的最大的城市,也是一个交通枢纽,只要掌控住思楠城,就可以此为中心一点点地向黔州各地扩散。

“很好。”封炎微微点头。对于南境而言,阎兆林是外来人,他来此也不过才不到一年的功夫,能有此成效,已经超出封炎的预期。

封炎浅啜了一口茶水后,问道:“阎总兵,现在前方与南怀的战事如何?”

阎兆林理了理思绪后,有条不紊地禀道:

“我军与南怀人已经在玄蒙山东北一带的几城僵持了一年,年前,南怀人又是连番奇袭,大大小小也打了十几仗了。”

“依我之见,定钧城恐怕岌岌可危,快要失守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其实过去这半年来,南怀人一直占据上风,也并非我军将士不如人,朝廷那边粮草、草药、战马以及武器的补给总是不及时,拖拖拉拉,多少延误了军情……”

说着,阎兆林的神情十分凝重。

为将者,为兵者,可以为朝廷为百姓抛头颅洒热血,死得其所,可是因为某些朝廷上的一些勾心斗角,让无辜的将士与百姓战死前方,就实在令人齿寒。

封炎一边听,一边慢慢地饮着茶水,朝廷那边的补给为何会延迟,他多少也知道些原因,还不是因为大皇子南下后,二皇子和三皇子就联合他们的党羽暗中勾心斗角,意图给大皇子使绊子……

封炎的唇角勾出一个嘲讽的弧度,随口道:“接下来,后方补给应该会顺畅不少。”

阎兆林心口猛地一跳,心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虽然他不知道公子在朝堂上还有谁为助力,但是显然那个人不简单,必然大权在握。

也是,安平长公主与公子蛰伏多年,若非有了几分把握,又怎么会妄动!

阎兆林的眼眸变得异常明亮而锐利,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

书房里静了片刻,跟着,阎兆林就提议道:“公子,不如我带你去军中看看……”

阎兆林当然不仅仅是要带封炎去军营溜一圈,更重要的是借着这次机会让封炎认识一下他手下的几个亲信。

封炎点头应了。他本来也有这打算,他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不远千里地跑这一趟自然也不仅仅是为了见一见阎兆林。

两人也不多虚言,即刻就从总兵府出发,去了城西的军营。

阎兆林已经派人去传话,营中的几个大将正在正厅里候着他们,气氛很是微妙。

今日聚集在此的七八名将士都是阎兆林多年的心腹,众人都是在战场上有着过命的交情的。他们本来分布在思楠城、平缡城和也溪城三城,这次也是因为封炎要来,阎兆林才特意让他们聚集到城中。

随着封炎的到来,厅内的空气变得愈发诡异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封炎的身上,其中有审视,有轻蔑,有冷漠,有不满,有敌意……

“公子,请。”

阎兆林把上首的位置直接让给了封炎,这也让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紧绷而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