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厅中,不仅是余氏,宣武侯、赵氏等人都是气急败坏地瞪着季兰舟,眼锋如刀。

屋子里的气氛凝重压抑,绷紧了极点,就像是一张张弓弦都被拉满了,架在弓弦上的羽箭全数都对准了季兰舟,一触即发。

今日的季兰舟打扮得十分高贵,着县主的大妆,把她整个人衬得高雅大方又不失温柔清雅,乍一看,如一个陌生人,再一看,又似乎还是她一贯的样子,形容纤弱,一举一动间透着弱不禁风的怯懦。

“外祖母,大舅父,大舅母。”季兰舟恭恭敬敬地给他们都行了礼。

“你还认我这舅父?!”宣武侯咬牙切齿地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么大人了,还不知分寸!”他也是心痛如割,真恨不得一巴掌狠狠地甩在这疯丫头的脸上。

可是宣武侯又不敢逼得太紧。

这疯丫头这次可以捐出季家一半家财,万一她再发疯把剩下的家财再捐出去,那可怎么办?!

想到这里,宣武侯只能勉强压抑住心口的怒意,眼角青筋乱跳,一口气憋在胸口,心口剧烈起伏着。

厅堂里的空气愈发阴沉凝重了,仿佛要滴出水来。

僵硬的气氛在寂静中蔓延着,那种过分的沉寂反而比粗暴的叫嚣怒斥更为压抑。

须臾,赵氏一边慢慢地捻动着手里的佛珠,一边唱白脸:“老大,兰舟年纪还小,不懂事,也确是一片爱国之心,想学她祖父当年的义举。”

说着,赵氏慈祥的目光有看向了季兰舟,“兰舟啊,季家的家财是你季家祖祖辈辈辛苦积攒的,你虽有心,但也不能这样肆意妄为……季家列祖列宗要是知道家财被你如此挥霍一空,在天之灵如何安息?!”

她的语气虽然温和轻缓,可话中说的什么“肆意妄为”、“挥霍一空”云云的,分明就是与宣武侯夫妇一条战线。

季兰舟抿着唇,低眉顺眼地站着,一声不吭。

赵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就来气,停下手里的佛珠,话锋一转道:“兰舟,你今年也十四岁了,当年你娘带你来侯府时,就曾说过要亲上加亲。这些年来,我和你舅舅舅母都对你视如掌上明珠,实在是不舍你离开侯府……”

说着,赵氏捏着一方帕子,装模作样地擦了擦眼角的泪光。

“兰舟,我想尽快定下你和惟哥儿的亲事,你娘和你爹在天有灵,知道你有了归宿,九泉之下也该安心了。”赵氏终于道出了她真正的目的,看着季兰舟的神态愈发慈爱了。

季兰舟是县主又如何,她无亲无故,能依靠的始终也只有他们宣武侯府而已!

等她嫁给了次孙,以后他们再好好教她如何为人妇就是了。

赵氏不动声色地与一旁的宣武侯交换着眼神,让他稍安勿躁,然后又看向了坐在右前方的次孙王廷惟。

王廷惟站起身来,对着赵氏作揖道:“但凭祖母做主。”他眼观鼻鼻观心,一派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

王廷惟并非丁中庆那起斗殴案的主犯,严格说来,也是无辜被牵连之人,因此在京兆尹结案后,他就被放回来了,但是他在京兆府大牢里住了几天,又曾被误伤,虽然在府里养上了一段时日,此刻看着还是有些憔悴。

赵氏早就听王廷惟的大丫鬟说了,次孙自从京兆府回府后,就夜夜噩梦缠身,没怎么睡好过。

想着,赵氏就心疼不已,又慢慢捻起佛珠来,打算给孙儿好好念几遍《地藏经》。

“外祖母,这亲事我不能答应。”

季兰舟娇弱轻柔的声音忽然响起,透着一丝忐忑。

厅堂里静了一静。

无论赵氏、宣武侯夫妇,还是在场的其他王家人皆是蹙眉,觉得季兰舟又开始疯魔了,说得什么浑话。一个姑娘家也好意思把亲事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赵氏拧了拧眉头,神色一冷,义正言辞地说道:“兰舟,儿女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我是你的长辈,我给你做主是天经地义的事。”

说到后来,赵氏的语气就变得越来越尖锐,不怒自威,一方面是愤怒季兰舟的不服管教,另一方面也是要给季兰舟施压。她是季兰舟的外祖母,季兰舟当然要听她的!

“兰舟,难道你还想自己做主你的亲事不成?!那可是私相授受,成何体统?!”

随着赵氏的一句句,厅堂里的气氛更冷。

其他人都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好戏,眼底带着一抹轻蔑。

在他们看来,季兰舟除了他们宣武侯府根本就无所依靠,他们侯府肯给她一个依靠,她就该感恩戴德了!

王婉如的小脸涨得通红,拳头紧紧地攥在一起。在她心中,除了轻蔑不屑外,更多的是愤怒,季兰舟这个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竟然敢当众给自己二哥没脸!

“外祖母……”原本垂首的季兰舟怯怯地抬起头来,眸子里似是闪着一层水光,愈发娇弱,声音发颤,“您……您怎么会这么想我?!”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赵氏,似乎很是受伤,“我怎么会……是皇后娘娘说要为我赐婚。”

季兰舟素白的手不安地扭着手里的帕子,难过惶恐,而又悲伤。

她咬了咬下唇,似乎下定了决心,然后再次抬手看向了赵氏,“外祖母,要不,我现在就进宫一趟,去和皇后娘娘说,您说了,她不是我的长辈,她没有资格决定我的婚事。”

“……”赵氏傻眼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

她嘴巴翕动,一时接不上话,混乱如麻,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怎么会这样?!皇后娘娘怎么会如此高看季兰舟?!

此时此刻,侯府的长辈都在,本来没有晚辈们说话的立场,但是王婉如实在是忍不下去了。

“季兰舟,你这个吃白食的,哪里配得上我二哥哥!”王婉如霍地站起身来,正好撞到身后的椅子,放出咯噔的声响。

她抬手指向了季兰舟,一张娇美的面庞上趾高气昂,咄咄逼人地斥道:“我们宣武侯府肯收留你这个孤女已经很仁慈了,你还这般装模作样,想拿皇后娘娘来压我们,你到底有没有良心?!……哼,我看你的良心是喂了狗吧!”

王婉如越说越激动,气得不轻。

季兰舟瞪大眼睛,眼前浮现一层淡淡的水雾,梨花带雨。

赵氏虽然觉得王婉如说得稍微有些过了头,却没拦着,让她把话都说完了,目的也是提醒季兰舟她的处境。

季兰舟怎么说也是她的亲外孙女,赵氏恼是恼,却还是希望季兰舟能想明白,不要再犯傻。

对季兰舟而言,他们宣武侯府才是最好的归宿。

她是她的亲外祖母,又怎么会害她?!

这丫头以前在府里守孝时一直乖巧听话得很,这才出孝没多久,就搞出这些事来。

果然还是这丫头最近出门太多了,定是在外头听了别人的教唆,才一时糊涂了,以后兰舟这丫头还是少出门的好!

赵氏眯了眯眼,眼神变得深沉起来。

任氏也没有说话,看似平静地饮着茶,那半垂的眼帘下眼神却是阴鸷冰冷,心底不耐,甚至是充斥着嫌恶。

她觉得女儿说得没错,季兰舟这种人根本就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冷心冷肺,不识好歹,枉费了自己过去五年来对她的慈爱之心!

像这种克父克母的孤女怎么配嫁给像自己的儿子这种少年英才?!

她的惟哥儿便是公主也配得起!

厅堂里的气氛愈发诡异,王家人面色各异地看着季兰舟,大多是作壁上观,还是王廷惟微微蹙眉,觉得王婉如如此有失侯府千金的风范,唤了一声:“五妹妹……”

“二哥哥,你别替她说话!”王婉如愤然道,心口还有一股压抑了许久的怒火无处宣泄……

季兰舟惨然一笑,脸色有些苍白,忽然又开口道:“既然五妹妹不喜我……”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一个青衣婆子飞奔着冲来,风风火火地跨进了厅堂里,引来几道不赞同的目光。

“太夫人,侯爷,夫人……有客人来求见表姑娘。”青衣婆子气喘吁吁地禀道。

赵氏皱了皱眉,季兰舟在府中守孝五年,在京中一向没什么朋友,赵氏第一个感觉就是有哪个府邸知道季兰舟这次立了功得封县主,所以过来巴结示好。

赵氏正想替季兰舟推了,就听那青衣婆子继续禀道:“是首辅府的四姑娘。”青衣婆子说到首辅府时,态度很是郑重。

可是赵氏和宣武侯夫妇想到的却不是首辅端木宪,而是岑隐。

对他们这些勋贵而言,固然是不敢得罪堂堂首辅,可是也不会把一个首辅府的四姑娘放在眼里,可是端木四姑娘不同,端木四姑娘的背后站着的可是岑隐。

如今这大盛朝,谁敢对岑隐说一个“不”字,谁又敢怠慢岑隐,这又不是不要命了!

赵氏和宣武侯都是下意识地站起身来,想去迎,但想想自己的身份,又拉不下这个脸。

母子俩又尴尬地坐了回去。

季兰舟也有些惊讶,眸光闪了闪,跟着表情又平静了下来,优雅娴静。

宣武侯清了清嗓子,吩咐季兰舟道:“兰舟,你去迎一迎端木四姑娘。”

“是,大舅父。”季兰舟福了福,屈膝应了,半垂的眼睑遮住了她幽黑深邃的眸子,一举一动仿佛尺子量出来的一般,说不出的优雅。

季兰舟走了,厅堂里只剩下了王家人,但是众人并没有散去,赵氏心想着端木四姑娘既然都来了他们侯府,怎么也得来向自己请个安的,就在厅堂里等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这茶也喝了一盅又一盅……

待到第二盅茶都凉了,赵氏终于忍不住派了大丫鬟去前头查看,大丫鬟来去匆匆,没一会儿就回来了,神色复杂。

“太夫人,侯爷,夫人,”大丫鬟屈膝回禀道,“端木四姑娘说是来找表姑娘玩的,去表姑娘的院子里走走就行,不‘叨扰’太夫人了。”

一句话话让厅里的空气骤然发寒。

赵氏一口气梗在胸口,胸膛剧烈起伏着,丰腴的手指紧攥着佛珠,袖子簌簌颤抖着,就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巴掌般。

这要是旁人敢在她的府里如此待她,赵氏早就让人送客了。

偏偏那位端木四姑娘背后的靠山太稳当!

端木绯忽然觉得自己的鼻子有点发痒,揉了揉鼻子,心道:唔,谁又在惦记自己呢?不会是大哥哥吧?自己最近很乖的,前天还去闺学上了半节课呢!

“端木四姑娘,这边走。”

季兰舟走在端木绯身旁给她引路,两人走进一条蜿蜒曲折的游廊中,把正午的烈日抵挡在了游廊之外。

宣武侯府也是开国起的百年勋贵,府邸所在的位置山水环绕,外院内院加起来至少有四五十亩地,在京中能有这么栋府邸不容易,要维持这么一大个宅子也不容易,花销可想而知。

侯府维护修缮得很好,目光所及之处,山石点缀,满庭花开,争妍斗丽,片片琉璃瓦在眼光下反射出绚烂明亮的光芒,金碧辉煌,富丽堂皇。

她们行走的这条游廊中还隐约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看着那朱红色的鲜艳夺目,似乎是新漆的,一根根柱子上雕着威武霸气的金麒麟,只是与这剔透玲珑的园子似乎不太匹配……

端木绯动了动眉梢,朝四周环视了半圈。

季兰舟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道:“这是我大舅母今春刚修的游廊……”余氏觉得夏天这段日太晒,就找工匠在这里修了这段游廊,也把这园子里原本的雅致玲珑全部破坏殆尽。

“可惜了,这里本来有三棵百年梧桐树……”季兰舟抬手指了指周围的几处,语气中有些惋惜,“以前我娘最喜欢这里的梧桐树了,她还在这里架了秋千……”

如果母亲还在世,看着这侯府此刻的样子,看着外祖母、舅父舅母们如今的做派,一定会难过的吧。季兰舟的眸子里染上了几分哀思。

端木绯一听到秋千,就是眸子一亮,也觉得可惜,“我记得这个府邸是前朝宇文家的府邸吧?宇文真擅书画、工艺、风水与建筑,这个府邸是他亲自为自家选址设计,不仅风水好,而且自然清新,雍容华贵,将亭台楼阁与山水巧妙融合,端是京中一绝。”

季兰舟有些惊讶地看着端木绯,没想到她似乎对建筑和风水似乎也有几分研究。

“我那里还有这侯府原本的设计图纸,端木四姑娘可要一观?”季兰舟含笑道。

端木绯自是忙不迭应和,兴致勃勃。这一趟可真没白来!

说话间,两人出了那条蜿蜒曲折的游廊,又沿着一条青石甬道继续往前走去,周围清幽秀丽,空气中少了油漆味,多了一抹馥郁的桂花香。

季兰舟指了指桂花林后的一处院落,道:“端木四姑娘,那是我的院子。”

季兰舟在宫里住了半个月才回府,此刻看着前方的这个院子,有种既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觉。

对她来说,这是母亲的家,却并不是她的家。

她捏了捏衣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轻缓地说道:“……那日一开始,外祖母和大舅父找了各种借口不愿交出那些账册,一会儿说年份久远,一部分账册不知道堆哪儿了,一会儿说快年底了,不如等年底时,把新账旧账一起给……”

“后来户部逼得急了,外祖母差点还想来硬的……”

季兰舟轻笑了一下,风一吹就把她的话尾吹散了。

有时候,她也不明白人心怎么可以这么险恶,明明是骨肉亲情……

她知道外祖母本想让她“病”,想以她疯癫为名,把她扣在府里,把她曾经说过的话都当做疯言疯语,甚至于她和大舅母已经要准备进宫哭诉了。

然而,皇后比她们快了一步。

“皇后的懿旨来得及时,我就进宫去了。”季兰舟淡淡道。

如今木已成舟,外祖父和大舅父也只能接受了。

事实上,她在去求戚大家的时候就已经安排好了后路,戚大家为人正直,若她真被关在府里,定会为她做主。但是,不得不说,皇后的这道懿旨,确实省了她不少事。

说话间,两人走进了桂花林间的一条青石板小径,鼻尖的桂香更浓郁。

季兰舟再次停下了脚步,抬眼望着四周的金桂银桂,眉头渐渐地舒展开来,微微笑着。

她虽然在笑,但心里却有些落寂,有些心凉,这种失落从她的一颦一笑间自然而然地散发出来。

若是可以,谁不愿意无忧无虑地活着;若是可以,谁又想殚尽力竭!

王家好歹是她的外祖家,若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愿意走到这一步。

他们是她最后的亲人了!

季兰舟怔怔地看着前方那摇曳的桂枝还有那如雨散下的桂花花瓣,有些恍惚。

“小时候,娘亲也曾带我回来省亲,那时候外祖父还在,外祖父、外祖母、还有几位舅父舅母,都对我很好。五年前,我爹过世后,季家人丁单薄,我年纪又小,我娘便带着我一同回了京,本来一直很好……”

“来到京城后的第三年,在我爹祭日的那天夜里,我娘投湖自尽,府里人都说我娘与我爹鹣鲽情深,我娘是殉情的。”

说着,季兰舟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攥紧了手里的帕子,身形绷直。

端木绯看着季兰舟那秀美的侧脸,微微凝眸。

既便季成天夫妇感情深厚,季夫人悲痛欲绝想要殉情,也该在最痛苦的当时,而不是过了两年之后……她是觉得女儿已经有了妥善的安顿,了无牵挂了,还是……

端木绯抿了抿唇,乌黑的大眼里闪着明亮如星辰的光辉,正色问道:“季姑娘,你如今可好?”

季兰舟知道她在问侯府对自己的态度,唇角微勾,嫣然一笑。

她的笑容清浅温婉,娇娇弱弱,彷如一朵淡雅纤弱的蝴蝶兰。

她把方才赵氏他们逼婚的事大致说了,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道:“我这半个月在宫里可不是白住的。”

季兰舟是聪明人,就算没人跟她明说,她也知道隐约知道她能进宫小住到底是谁在背后使力……

她没有浪费这个机会,在宫中的这段时日隐晦地表达了她的期望,皇后允诺,等自己挑好了人,就帮她赐婚。

有皇后在前,王家又岂能再左右她的婚事?!

说话间,她俩不疾不徐地进了季兰舟的院子,庭院里的柳枝随风摇曳,簌簌作响,这个季节的柳叶开始泛黄,不过那一条条纤长的枝叶婀娜依旧。

相比侯府的金碧辉煌,这个院子显得尤为清幽素雅,无论是庭院里的花木围栏,还是屋子里的布置摆设,散发着一种静谧祥和的气息。

季兰舟带着端木绯去了她的书房,从一个红木雕花匣子里拿出一张陈旧的羊皮纸,将之摊开在窗口的大案上。

这张边角泛黄的羊皮纸上显然有十几年的年头了,上面画的是宣武侯府的图纸,笔触温婉细腻。

似乎看出端木绯的疑惑,季兰舟主动说道:“这是我娘年少时亲手仿着那张旧图纸画的……我娘一直很喜欢建筑,收集了不少相关的书籍,像《木经》、《长物志》、《园冶》,还有宇文真著作的《考工录》……”

眼看着端木绯随着自己的话语眸子愈来愈亮,季兰舟也被她感染了笑意,又道:“端木四姑娘,皇上赐了我县主府,我打算搬到县主府上住。下次姑娘去我府中时,我再请姑娘看看我的藏书可好?”

季兰舟娇美的脸上笑意浅浅,声音也如常般柔和,仿佛羽毛挠在人的心口,可是不知为何,给人的感觉却与平日里迥然不同,少了荏弱,多了一分气定神闲。

端木绯也从图纸从抬起头来,与季兰舟四目对视。她知道季兰舟既然这么说了,那么她应该就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离开宣武侯府。

和从前无依无靠的季兰舟不同,如今的她仗着的是圣命,用整整八百万两换来的一丝圣眷!

这位季姑娘实在是有趣。

端木绯也笑了,笑得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弯成了月牙儿,颔首道:“季姑娘,我一定会去找你玩的。”

端木绯与季兰舟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皇帝既然赐了县主府,那不去住岂不是对皇帝的不恭敬?

这一次,季兰舟可以光明正大地仗着“圣命”离开宣武侯府,不仅如此,她既然都要“搬”走了,总不能再把季家的东西留在宣武侯府吧?!

如今户部已经理清了账目,一半给了朝廷,也就意味着天下人皆知另一半有多少,季兰舟就能够仗着大义,轻而易举地拿回季家的一切。

448敲打

端木绯又低头去看那张羊皮图纸,三尺来宽的羊皮纸就把这偌大的侯府囊括笔下。

宇文真不愧是前朝的建筑大家,这侯府的布局规整而又精妙,以一排后罩楼拦腰将府邸和后花园间隔开来。

前面的府邸由多个四合院构成,庄重高雅,气宇轩昂,后花园衔水环山,曲廊亭榭,幽深秀丽,其景致可谓开合有致,不拘一格。

端木绯只是扫了一眼,就看出了如今的侯府已经与图纸上的大不一样,只从她走过的地方来看,府中就不只是多了一道富丽堂皇的游廊,还多了一些假山、亭台。

端木绯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窗外,西南方一栋二层楼的绿色琉璃瓦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亮得有些刺眼。

就算不看图纸,端木绯也可以确定这栋建筑也不在她手边的这张图纸上。

宣武侯府这些年来可没少“折腾”,恐怕花了不少银子,如今一下子“损失”了整整一千六百万两白银,对于他们而言,怕是要伤筋动骨,也不知道王家会不会狗急跳墙……

不过季兰舟是个聪明人,肯定已经想到了这一点。

这时,一阵茶香飘来,丫鬟捧着热茶来给自家主子和客人上茶,端木绯闻茶香而意动,一下子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好茶上。

唯好茶与书不可辜负,唔,这间书房也算是两者兼备了。

的确,如同端木绯所想,季家的账目虽然理清了,但是这一大笔家财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归账的。

这些天皇帝的心情一直甚好,令兵部和户部协同此事,命其在收到银子后就尽快将其换成粮草、战马、兵械等等,送往南境,由司礼监督办。

因为此事事关重大,涉及八百万两银子的后续,端木宪这次临时奉命留了京,不会随皇帝一同南巡。

本来端木宪不去,端木绯这个孙女自然也不能去,但是皇帝额外给了一道圣旨,让端木绯跟着安平一起。

端木绯欢欢喜喜地接了圣旨,一想到自己可以去江南了,就眉飞色舞,开开心心地继续准备她的行李。

端木宪闻讯后有些懵了,更有些无语。

在京里,偶尔让四丫头跟着安平长公主倒也罢了,现在出京,家里一个长辈都没有,却让四丫头跟着安平下江南,一走就是几个月?!

自家孙女还没嫁呢!

再说了,以后的事谁说的准,到底会不会嫁还不一定呢!

皇帝真是老糊涂了。端木宪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

这一去江南就是数月,端木宪越想越觉得不好,越想越觉得要去好好敲打一下封炎,于是,他就找了个机会在云庭酒楼的门口“偶遇”了封炎。

说是偶遇,其实是端木宪派了一个小厮把封炎从酒楼中叫出来的。

“祖父。”封炎亲亲热热地对着从马车一边的窗口露出大半张脸的端木宪唤道,眼角一直瞟着马车里,想看看这马车里还有没有“别人”。

每每听到封炎自来熟地唤什么祖父,端木宪就会有一种自家的大白菜被猪拱了的感觉,随即心头就浮现一句话:谁是你祖父啊!

端木宪的眼角抽了抽,故意把拳头放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我刚从宫里出来,正好看到你在酒楼里,就叫你过来说说话,没打搅你吧?”

端木宪笑眯眯地看着封炎,话里一点歉意也没有,或者说,任谁都能听出这根本就不是“正好”。

封炎想的却是另一回事,端木宪说他是从宫里出来的,那也就说蓁蓁肯定是不在马车里了。

他有些失望,随即又是精神一振,笑眯眯地说道:“不打搅。”说着,他从荷包里摸出了两块印石,殷勤地递给了端木宪,“祖父,我前两天得了两方灯光冻……”

封炎掌上放着两块还没鸡蛋大的印石,呈现半透明的灯辉黄色,质地细腻纯净、温润柔和,色泽鲜明。

端木宪忍不住就抓起其中一块,放在阳光下赏玩了一番,正午的阳光和煦灿烂,金色的阳光照下,半透明的灯光冻灿若灯辉。

“妙。”端木宪忍不住赞了一句,爱不释手。

这灯光冻可是青田石中极品,与鸡血石、田黄石齐名,不仅价胜黄金,而且质雅易刻。

端木宪看着这块灯光冻已经忍不住考虑起根据这块灯光冻的肌理与形状,雕刻什么样的印钮为好。

封炎听了端木宪的称赞,得意洋洋地挺了挺胸,他知道蓁蓁一定会喜欢的。

封炎接着说道:“我本来正打算派人给府上送去,巧了,正巧遇上祖父了,这两方灯光冻正好一方给祖父,一方给蓁蓁……”

一听到封炎亲热地唤自家孙女的乳名,端木宪一下子又回过神来,心里是既受用,又嫌弃。这小子还真是知四丫头的喜好,这么会讨四丫头欢心,还知道顺带讨好一下自己。

心眼忒多啊!

可是这小子这么会讨好四丫头,这趟南巡应该也不会欺负自家四丫头吧?……不对,自家四丫头不欺负人就不错了!!

想着,端木宪心头的感觉更复杂了,隐约升起一种既自豪又怜悯的感觉:自家四丫头那就是一个爱装成白兔的小狐狸……这傻小子知道吗?!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着一阵紧张的高喊声:“封指挥使!”

那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行色匆匆,马还没停稳,就翻身下了马,对着封炎抱拳禀道:“封指挥使,午门那边闹起来了……”

午门。端木宪怔了怔,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高悬蓝天的太阳,心道:是了,今日是丁中庆和毛仁鸿在午门行刑的日子。如果说有人闹事,那十有八九是五军都督府的那些武官了。

如同端木宪所猜想的那样,青年继续禀着:“不少武官都跑去了午门,拦着不让行刑,还叫嚣着让刑部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