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那个画面,封炎的耳根有些烫,稍稍将目光移开。

朱轮车里的安平旁观者清,把儿子那微妙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笑得肩膀抖了抖。这次下江南可有趣了。

端木纭被妹妹蹭得心都要化了,不过,这时她的理智已经回来了,揉了揉妹妹柔软的发顶道:“蓁蓁,时辰差不多了,你也该随封公子出发了。”

端木绯直到此刻才意识到封炎和安平也在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可转念一想,她跟自己的姐姐撒娇那是天经地义的!

封炎耸耸肩,笑眯眯地说道:“姐姐,不着急。反正那么多人,出城都要花上半个多时辰,不会有人注意到我们的。”他十分识趣,一脸讨好地看着端木绯。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端木纭也不好意思让安平久候,亲自把妹妹挽到马车前,催促她上了马车。

端木绯从车厢一边的车窗里探出头来,依依不舍地对着端木纭和张嬷嬷她们挥手告别。

朱轮车不疾不徐地在众人的目光中从正门驶出,后方还慢悠悠地跟着一连串端木府的马车,两个府邸的车驾加起来足足有二十几辆,浩浩荡荡地占了大半条权舆街。

端木纭在仪门处呆立了许久,直到完全听不到一行车驾的车轱辘声,端木府的正门才“吱”地关上了。

一行车马一路朝着南城门的方向去了,此刻才卯时过半,天空中一片碧空如洗,旭日初升,街上偶尔能遇到其他府邸的车队,如万流归宗般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驶去。

当安平、封炎和端木绯一行车驾抵达南城门时,那边早就是熙熙攘攘,一眼望去,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和车马,一片喧哗嘈杂。

皇帝的车鸾还没到,不过那些个身着铜盔铁甲的禁军已经开始沿途清道,十步一岗,一条一条通往南城门的街道一下子就变得空旷了起来,那些个来看热闹的百姓都被挡在了街道的两边。

须臾,远远地,就传来了隆隆的车马声,那明黄色的天子旌旗摇曳在半空中,随风起舞。

皇帝的车辇越来越近,在周围百姓的夹道恭送中驶离了城门,紧接着,其他宗室勋贵臣子也按照品级高低跟在了龙辇后。安平身为皇帝的长姐,自然是尊贵,然而,她的朱轮车还没驶动,就见一个青衣內侍形色匆匆地来了。

“封指挥使,”那內侍恭敬客气地对着封炎拱了拱手,声音尖细,“皇上命咱家传一道口谕给您……”

封炎心里咯噔一下,登时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而这种预感很快就得到了应验……

半个时辰后,城门附近所有的车马都走得七七八八了,数以千计的车马声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所经之处,犹如雷声轰鸣,万马奔腾,煞是壮观。

虽然是待在马车里,端木绯并不觉得无聊,一来有安平陪着,二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南下,看什么都有趣极了。

外面秋高气爽,秋风拂面,不时可见路边那姹紫嫣红的秋菊,赤红如火的红枫,金灿灿的稻田,还有丹桂飘香,美不胜收。

跟在皇帝出行,麻烦是人员众多,偌大的车队犹如一个庞然大物,必须按照固定的行程与路线前进,不够灵活机变;好处是够省心,前面有先行的禁军开道并作一应安排,端木绯只需要随波逐流就行,而且也够热闹。

“绯表妹,我们去骑马吧!”

涵星策马朝安平的朱轮车驶来,眉飞色舞地对着端木绯招了招手,她身后还跟着五六人,有二公主倾月、三公主舒云、四皇子慕祐易、丹桂县主……还有李廷攸。这一次,舞阳没有随驾。

涵星说着奇怪地朝四周看了一圈,疑惑地又道:“炎表哥呢?”奇怪了,炎表哥一向都是绯表妹的小尾巴啊!

“攸表哥,炎表哥没来吗?”涵星转头对上后方的李廷攸,顺口问了一句。

闻言,李廷攸的嘴角抽了一下,很想说他怎么知道封炎来没来,而且,他不是她表哥好不好!

端木绯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也没多想,答道:“他被皇上留京办差了,过几天就会追上来。”

“可怜的炎表哥!”涵星同情了封炎三息,就又笑嘻嘻地缠着端木绯赶紧去遛马。

安平笑眯眯地挥手让端木绯尽管去玩,别拘着,心里也是暗暗地为儿子拘了把同情泪。

不一会儿,端木绯就骑上了飞翩,与涵星、李廷攸等人策马在一个青衣內侍的陪同下走了官道边的一条小径。

那青衣內侍与端木绯策马并行,十分殷勤地地说道:“四姑娘,今天中午会在前头二十里外的一个皇庄小憩,用了午膳再继续上路,那个皇庄也算是水清木秀了,从这条小路走,足足近上三四里,沿着这条捷径走上十几里就会与大部队会和……四姑娘可以慢慢骑,不着急。”

“多谢公公提点。”端木绯笑眯眯地说道。

那青衣內侍笑得更谄媚了,“四姑娘多礼了,小的姓元,姑娘唤小的一声小元子就是了。”

前头的涵星见端木绯落在了最后面,又兴冲冲地与丹桂一起调头来唤她,笑眯眯地提议道:“绯表妹,这条路上没别人,我们赛马吧!就到下一个分叉路口为终点怎么样?”

赛马赛的是马呀,自家的飞翩棒棒的,肯定赢。端木绯的眸子晶亮,忙不迭点头应和:“好好好,要押个彩头吗?”

她笑得兴致勃勃,胯下的飞翩似乎在为她鼓劲,“咴咴”地叫了两声。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全都豪爽地押了彩头。

“小飞翩,你可要让让本宫的胭脂啊。”涵星戏谑地对飞翩说了一句,忽然注意到了飞翩身上的新马具,细细一审视,赞道,“这马具可真好看!”

飞翩又“咴咴”地叫了几声,上唇翻了翻,心情更好了。

端木绯得意洋洋地甩了甩手里的马鞭,带着一丝炫耀的味道,“这是姐姐前两天刚给我新定制的马具,我和飞翩用的可趁手了!”

然而,马是千里宝马,马具也是各中精品,但是端木绯与飞翩还是输了。

其他人都已经策马呼啸而去,唯有她和飞翩一直在原地打转。

“咴儿咴儿……”

飞翩扭着脖子不肯往前走,那声音中透着撒娇的味道,端木绯一听就知道它这是要糖吃呢!

“飞翩,你一早就都吃了两块麦芽糖了,再吃就要长虫牙了。”端木绯耐心地摸摸它修长的脖子与它讲道理。

飞翩不依,继续叫着,那样子仿佛在说,要马跑,怎么能不给马吃糖呢?!

最后好说歹说,端木绯答应中午给它吃一个朱柰,总算是哄得马撒开了蹄子,然而其他的马儿早就超前了一两里路了,端木绯是最后一个穿过终点线的,自是奉上了她的彩头——一块雕白狐的白玉环佩。

可怜的绯表妹!涵星心里虽然同情端木绯,但是这彩头还是要收的。

“承让承让。”涵星拱了拱手,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块白玉环佩。

这块和田白玉环佩的玉质虽然不是极品,不过,这环佩可是端木绯亲手所雕刻的,浑圆的环佩上优雅而柔媚地缠着一只闭眼的白狐狸,毛绒绒的白尾巴微翘,趣致可爱又灵动。

涵星越看越喜欢,立刻就把它佩戴在了腰上。今儿真是托了飞翩的福了,回头她就赏它吃几个朱柰。

涵星与端木绯说说笑笑,给飞翩说了好一通的好话,不远处,三公主舒云冷冷地看着端木绯,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不屑。

451王家

从以前在上书房一起读书起,舒云就一直瞧不上端木绯,觉得她为人行事总是特立独行,不想当伴读,却偏偏要跑去上书房露脸,还有王婉如送来的那幅《墨竹图》……

想到当日的情形,舒云就皱了皱眉。

端木绯既然发现那幅画是假的,明明可以悄悄告诉自己,却偏偏要哗众取宠,就仗着自己看不懂画吗?!

不仅抢了自己风头,更是当众打自己这公主的脸……都这样了,二皇兄却还让自己设法和她交好!

明明都是公主,端木绯和四皇妹交好,却要让自己纡尊降贵地去主动讨好一个臣女?

舒云紧紧地攥着手里的马绳,眸子里阴沉幽深,嘴角紧紧地抿在了一起。

她在心里对自己说,要交好可以,但总得先给端木绯一个教训,让自己出了这口恶气才行!

这一路去江南,千里迢迢,有的是机会。

舒云一夹马腹,加快了马速,从小路中冲出,与官道上的大部队会和了。

她不急,可是二皇子慕祐昌却着急得很,在接下来的几天中屡屡催促,这也让舒云更加不高兴。

这一不高兴,舒云就上了楚青语的马车,忍不住和嫂子私下抱怨了几句:

“二皇嫂,本宫可是公主,二皇兄竟然要本宫如此低三下四地去讨好那个端木绯!”

“也不知道二皇兄是怎么想的,端木绯也不过是岑隐的义妹而已!”

“岑隐是得势,可是一个义妹还能干涉岑隐的喜好不成?!”

“……”

舒云滔滔不绝地说着,不满地噘了噘樱唇。

“三皇妹,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气坏身子。”

楚青语温声安抚着舒云,心里却是想着:就连自己都被慕祐昌逼着要讨好端木绯,何况是舒云呢!

楚青语眸光微闪,脸上不露声色,满面温和娴雅的笑容,颇有几分长嫂的风范,“三皇妹,这位端木四姑娘我也认识,性子是有几分娇气,这两年又颇顺遂,家里纵着……端木首辅更是把她视为掌上明珠……”

“那又如何?!”舒云听着心里更不畅快了,“啪”地一掌拍在身前的小方桌上,“难道本宫不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吗?!”一个首辅的孙女就想越过皇帝的女儿,真是岂有此理!

舒云的俏脸紧绷着,越想越是觉得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无法无天的端木绯。

楚青语眼帘半垂,浓密的眼睫毛微微颤动了两下,亲自给舒云倒了茶,“三皇妹,喝点茉莉茶,消消火。这是我亲手调配的花茶。”

茉莉花茶的香味随着那哗哗的斟茶声在车厢里弥漫开来,清新馥郁的香味沁人心脾。

舒云端起茶杯,先闻了闻,露出满足的浅笑,眉目舒展了不少,觉得还是这位二皇嫂疼自己,不像二皇兄……

舒云抿了口热烫的茉莉花茶后,随口问道:“二皇嫂,二皇兄怎么没陪你?”

楚青语嘴角那抹温婉的笑僵了一瞬,跟着若无其事地说道:“你二皇兄一向不喜欢坐马车,说马车里闷。”

舒云继续喝着茉莉花茶,也没注意到楚青语神色间的异状。马车里是有些闷,不过外面的飞尘多,也是扰人。

想着,她朝窗外斜了一眼,外面一匹匹高大的骏马奔驰着,衣着华贵、形容俊挺的少年公子们一个个都是意气风发。

舒云想到了什么,动了动眉梢,又道:“二皇兄最近也不知怎么的,整天和宣武侯府的那个王二公子在一起,还特意把他也带着一起南巡……”莫非是这王二公子年少英才,才得了二皇兄的赏识?

“许是投缘吧。”楚青语随口应了一句。

楚青语也端起了茶杯,把茶杯凑到唇畔,杯中茶水的水光倒映在她漆黑的眸中,眸光闪烁不已。

王廷惟不过是宣武侯府的嫡次子,又不是世子,根本就入不了楚青语的眼,本来也没在意这个人,直到半个月前,文淑嫔特意把她叫进宫里敲打过,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让她服侍好慕祐昌,别让慕祐昌和王廷惟走得太近。

她其实不太明白,回府后特意问了慕祐昌,慕祐昌告诉她,是因为之前五军都督府的那些武官们在京中闹事,他正好在和王廷惟议事,被那些武将冲撞到了,王廷惟还因此被那些武将牵连,被拉去了京兆府大牢关了几天,文淑嫔也是担忧自己被牵连到五军都督府的那些麻烦中。

当时,楚青语信了。

可是现在听舒云又这么一说,直觉告诉她,哪里有些奇怪。

她心不在焉地浅啜了两口花茶后,放下了茶杯,随手挑起了左侧的窗帘,朝窗外看了半圈,官道上到处都是车马,密密麻麻,熙熙攘攘,如同一片浩瀚无垠的海洋,一眼望不到尽头。

楚青语很快就在左前方两三丈外看到了慕祐昌和王廷惟,他们俩的马齐头并行,两人彼此说笑着,太阳的光辉下,十六七岁的少年公子眉目生辉,微微一笑,就显得神采飞扬,似乎谈得颇为投契。

楚青语正要放下窗帘,又忽然顿住了,目光落在了王廷惟腰侧那方扇形的翡翠玉佩上。她记得慕祐昌应该也有一方类似的,早上她还看到他今天佩带了这方玉佩……

王廷惟劲瘦挺拔的身形随着胯下的马儿一起一伏,腰侧那碧绿通透的玉佩也一下又一下地颤动着。

楚青语目光微凝,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就在这时,马车外传来了內侍恭敬的通报声:“二皇子妃,再过五里,就到南直城了。”

楚青语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脸上又挂起了一抹温婉的浅笑,就像是戴了一个最完美的面具般,温柔得体。

“三皇妹,”她又话题转回到了端木绯身上,“这趟下江南至少小半年,有的是时间与那位端木四姑娘相处,你也莫要着急。”

她一边说,一边心思又跑远了:前世,皇帝也在这个时候南巡了,她虽然没去,但她记得清清楚楚……

想着,楚青语幽深的眸子激烈地翻涌了一下,随即就归于平静,如一汪深潭,冰凉幽暗。

然而,这几年发生的变数太多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已经没有信心了,那件事还会发生吗?!

楚青语的眼神渐渐地迷茫了起来,双手攥紧了手里的帕子。那种对未来的不确定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不知不觉中,马车的速度开始一点点地缓和了下来,外面却越来越喧哗了,不时可以听到“南直城”、“城门”、“冀州布政使”之类的词飘入马车里。

舒云兴致勃勃地又挑开窗帘,朝外张望着,远远地,已经能看到飘着旌旗的城门。

为了迎接圣驾,进城的官道早就被提前清道了,这一路,没一个百姓,全部被皇帝的车队所占领……

随着距离城门越来越近,车马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就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行礼声:

“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在一系列的仪式后,车队才开始慢慢悠悠地进城,而这时,太阳都开始西斜了。

大部分马车的窗帘都被挑起了一角,一道道好奇的目光都朝街道两边打量着,此行随行的不少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冀州的南直城,尤其是那些女眷,平日里大多是在京畿一带出入。

端木绯也同样在打量外面的街道,干净整洁,店铺林立,两边还有夹道欢迎的百姓,一派繁荣。

去年北边数州都遭了雪灾,冀州也在其列,包括这南直城。

端木绯听端木宪提起过,朝廷自去冬起前后补助了一百万两白银给冀州作为救灾……

现在看,这条街道的墙面应该是刚刚粉刷过,两边店铺的招牌也都是簇新的,还有那些夹道的百姓一个个都穿着新衣……很显然,此刻的繁荣不过是表象,只是因为这里的官员知道皇帝来要,为了接驾,才堆砌出这片繁花似锦。

端木绯捏着窗帘的素手下意识地微微使力,又想到了端木宪之前拼命筹了两百万两银子用作皇帝路上的开销,如今想来,再把地方接驾的花销统统加起来,恐怕去程要花费的银两就远超一百万两了……还有人力、物力。

端木绯默默地放下了窗帘,垂眸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指,突然觉得这一趟江南之行无趣得紧。

“绯儿。”

她的耳边响起安平明朗随和的声音,她下意识地抬眼朝着就坐在她对面的安平看去。

安平今天穿着一件石榴红织金牡丹纹褙子,华贵艳丽,衬得她肌肤如花瓣般娇嫩,她只是那么慵懒地坐在那里,浑身上下就散发着一种耀眼的光芒,自信高贵而优雅。

“下次让阿炎陪你去江南玩吧。”安平含笑道,看着端木绯的凤眸里似有无数星光点缀在她眼底。

长公主殿下可真漂亮,女子当如她。端木绯看着安平心想着,下意识地就“嗯”了一声:“殿下,您也跟我们一起去!”

安平的眸子更柔和了,嘴角翘起,笑得那么明艳动人,心道:自家的傻小子好福气!……也不知道上辈子绯儿欠了他什么,被他这样惦记上了,还要以身相许。

端木绯歪了歪小脸,不知怎么地,她总觉得安平看着她的眼神里似乎是带着一抹同情。

一定是她的错觉!

没等她细想,安平接着又道:“这次我们会从直南城前往青州,再从青州的蓼城下运河,沿河一路坐船南下,船上的日子无趣得紧,绯儿,你会打叶子牌吗?”

端木绯忙不迭直点头:“会会,是丹桂姐姐教我的。”

一旁的绿萝听着微微垂首,心道:姑娘打叶子牌就没输过……怎么说呢?叶子牌就是有输有赢才好玩,跟姑娘打牌太没意思!

端木绯不怕无聊,她反而觉得这船上的日子十分适合自己,不用上闺学,每天可以在床上睡懒觉,没事就打打牌,看看书……这不是她最喜欢过的日子吗?大哥不在,又没人管她,甚好,甚好!

端木绯开始一边赶路,一边数日子,只盼着到蓼城。

偶尔也会想想封炎,想想他京里差事忙完了没……

封炎一时半会是离不了京城了,他望着那一碧如洗的天空,长叹了一口气。

“哎!”

算算时间,蓁蓁都快到蓼城了吧!

封炎觉得百无聊赖,万般寂寞。

本来这个时候,他可以和蓁蓁在一起的。

他胯下的奔霄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低落,“咴咴”地叫了两声,似乎在安抚他一样。

“指挥使……”

跟着封炎一起出来巡大街的蒋冲策马上前了几步,与封炎齐头并行,朝前指了指,提醒道:“那是不是端木首辅?”

一听到“端木”两个字,封炎霎时精神一振,顺着蒋冲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斜对面的酒楼中走了出来。

封炎连忙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祖父。”他恭敬周到地对着端木宪见了礼。

端木宪捋着胡须随口应了一声,没太热情,端着身为女方长辈的架子。

对于封炎没去南巡,端木宪心里是暗喜的,不能给这臭小子对着四丫头献殷勤的机会。

不错。端木宪觉得皇帝总算是做了一件勉强靠谱的事。

封炎脸上的笑容更深了,目光灼灼地看着端木宪,又道:“祖父,蓁蓁启程好些天了,可有来过信?”

端木宪漫不经心地瞥了封炎一眼,得意得尾巴都快翘了起来,勉强含蓄地说道:“四丫头只来了一封信,是从南直城寄来的……”

封炎一眨不眨地盯着端木宪,似乎在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端木宪愈发得意了,随口把端木绯信中的内容概括着说了几句,然后用炫耀的语气说道:“……四丫头还说给我在南直城淘了几本算学的书。”

端木宪心里觉得自己这个祖父在四丫头心里那可是地位超然,远不是封炎这种臭小子可以比拟的!

封炎更羡慕了,酸溜溜地想着:蓁蓁那是自己喜欢算学,不过是顺手给买的……但是,没鱼虾也好。也不知道蓁蓁有没有给他买什么……

心里酸归酸,封炎脸上还是恭敬又殷勤,十分孝顺地提议道:“祖父,您这是要去哪儿,不如我送送您吧?”

封炎心里指望着讨好了端木宪,下次他可以跟自己分享一下蓁蓁的来信。

“我正要去宣武侯府。”端木宪也不避讳,直接答道。对于封炎的讨好,端木宪理所当然地受下了。想当自己的孙女婿,这点小事自然是理所当然的。

端木宪去宣武侯府当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为的正是那八百万两银子的事。

前些日子因为皇帝离京,端木宪忙得是晕头转向,只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好几个人用,朝事为重,只好暂时把找宣武侯府收银子的事先耽搁了一会儿。

季兰舟已经搬到了她的县主府,前两日,户部的官员去过县主府造访季兰舟,得知当年回京时带来的田契、地契、房契、银票等等都还在宣武侯府的库房。

季兰舟表示她年纪小,对这些个庶务一窍不通,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请户部帮着整理。

户部的这些人大都参与过之前对账的事,当然知道季兰舟这个“力不从心”代表的真实意义,心里也感慨季兰舟遇上宣武侯府这种如狼似虎的亲戚,这些年来也实在是不易啊。

端木宪还等着这八百万两银子换成粮草和兵械、军马送去南境外孙那里呢,当然不会无休止地等着,给宣武侯府下了几次通牒后,就干脆决定亲自上门。

封炎殷勤地把端木宪送到后,就带着蒋冲等小弟离开了,百无聊赖地继续遛马顺便巡大街去了。

哎,蓁蓁不在的日子,可真是无聊啊!

封炎在心里唉声叹气,没事就任由奔霄自己在城里瞎转悠,奔霄这一跑就是一个时辰,还不知疲倦,或者说,它还不过瘾,于是自作主张地把封炎带到了南城门口,想要出城去尽情溜达一下,这城里的街道跑着实在是太不尽兴了。

奔霄不累,可是蒋冲他们的马就有些吃不消了,落后了大半条街,要不是城门口有些堵,他们还赶不上。

“咳咳……”蒋冲清清嗓子,“指挥使,要不咱们出京遛遛?”他心想:指挥使不是说来巡街吗?这怎么巡着巡着就要出城了呢?!

封炎还真是想出京,不过他是想去江南……

哎——

他幽幽地长叹了一口气,感觉自己快要变成了望妻石了。

蒋冲看着封炎这副哀怨的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与后面的其他几人面面相觑。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一阵凌乱急促的马蹄声,蒋冲皱了皱眉,第一反应就是何人敢当着他们五城兵马司的面在闹市纵马,等看清来人的衣裳后,却发现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

“指挥使,封指挥使!”来人策马高喊着,“宣武侯府走水了!”

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众多,加之大盛有百余年的历史,历代皇帝将大盛律例改了又改,五城兵马司的职责也不时有增减,大部分人都记不清很多细则,不过有一条不曾变过,“火禁”这一项一直隶属于五成兵马司的职权。

这也是来人跑来禀报封炎的最主要原因。

封炎的眼角微微上挑,那双漂亮的凤眸在阳光下如黑曜石般熠熠生辉,他慢悠悠地拉着马绳调转了方向,吩咐来人去衙门再找些人手来,跟着他又招呼蒋冲等六七个小弟,“走,我们去宣武侯府看看!”

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回五城兵马司的衙门找人,另一路随封炎直接去往宣武侯府。

远远地,在一条街外,就能看到宣武侯府的方向升起缕缕灰烟,把原本碧蓝的天空染上了一笔灰色……

等封炎来到侯府的大门口时,就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与侯府的门房推搡着。

封炎一眼认出了对方,亲热地唤道:

“大哥!”

后方蒋冲等人愣了愣,目光诡异地看着前方那个与封炎年龄相差无几却被封炎称为大哥的少年公子。

门房有些不耐,挥了挥手,道:“就算你是首辅家的大公子也不能硬闯我们侯府!”

蒋冲等人登时恍然大悟,原来是未来大嫂的大哥——端木家的大公子啊!

“阿炎……”端木珩转身看向了封炎,并不意外他会出现在这里,面露焦急之色,“我刚刚在国子监听说这里走水,就过来看看。”

国子监距离宣武侯府不过是两条街的距离,从国子监甚至能隐约看到这里冒的的青烟,端木宪昨晚听祖父提起过,说他下午要来宣武侯府,心里有些担心,就连忙赶来了。

封炎居高临下地看向了那个门房,淡淡地开口道:“我们是五城兵马司的人,还不开门让我们进去!”

“走走走!”门房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没好气地又道,“我们侯府又没叫五城兵马司的人来灭火!”

对此,封炎勾了勾唇角,笑得愈发灿烂夺目,只给了一个字:“闯!”

“是,指挥使!”

蒋冲等小弟应和了一声,直接就把那个不识相的门房架住,其他人则踹开朱漆大门,硬闯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