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还在等文永聚的消息,当然不想离开,有些心不在焉地对着几个皇子公主道:“舒云,你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出去玩吧,难得出来玩别拘着。”

“谢谢父亲。”舒云登时喜笑颜开,又转头看向了涵星,问道,“四妹妹,你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去?”

涵星才不要和舒云一起去呢,她拉着端木绯的小手就跑,只丢下一句:“三姐姐,我和绯表妹还有事……”

话音未落,涵星已经带着端木绯“蹬蹬蹬”地下了楼梯。

皇帝看着涵星那跳脱的背影,失笑地摇了摇头。这两个丫头啊,都是这么孩子气!

涵星拉着端木绯出了风青茶楼,并没有停下,而是兴冲冲地往回走去,一直来到了一家书铺前,书铺上方的招牌上以隶书写着四个大字:林海书铺。

涵星笑嘻嘻地对着端木绯眨了眨眼,得意洋洋。

方才他们从码头一路逛来,她就注意到端木绯朝这家林海书铺多看了几眼,所以才把她拉来这里了。

知我者,表姐也。

端木绯也对着涵星眨了下眼,迫不及待地拉着涵星进去了。

这家书铺有些旧,里面靠墙摆着一个个书架,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书香味,混杂着淡淡的墨香。

这书铺里有各式各样的书籍,三玄四书五经、乐理曲谱、人文地理、兵法医书等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这些书全部分门别类地摆放了起来。

端木绯一钻进书海,就不肯出来了,刷刷刷,就从书架里抽了十几本书,翻着翻着,就着了迷。

涵星见她沉浸在书中,也见怪不怪了,想着刚才听说书人在说《七侠五义》,她干脆就在志怪小说那边的书架里抽了一本《七侠五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时间在不知不觉中就流逝了,书铺里的老板也没打搅两个小姑娘,还给她们倒了茶水。

等端木绯活动着有些僵硬的脖子从手里这本《繁花谱》中抬起头来时,已经大半个是时辰过去了。

她笑吟吟地对老板说道:“老板,替我把这些书包起来!”

这些书至少有三十来本,看样子就沉甸甸的,老板瞧着端木绯小胳膊细腿的,真怕她拿不过。

老板含蓄地说道:“姑娘确定要这些书?要不姑娘您再挑拣挑拣?这么多书姑娘一时怕也看不过来……”

涵星也听到了,以为老板怕她们没钱,豪爽地说道:“老板,你放心,我们有银子!”

她从袖袋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利落地往柜台上一放,颇有种本姑娘可以把你整个铺子都买下来的豪迈。

端木绯差点没给涵星鼓掌。她正想叫候在铺子外的小元子进来帮着搬书,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外面街道上另一道熟悉的身形。

十七岁的少年身形颀长挺拔,骑在一匹矫健的黑马上,少年穿着一袭玄色镶银边的直裰,随着马儿轻快的步伐,衣袂翻飞,神采奕奕。

是封炎和奔霄!

端木绯笑了,眸子里熠熠生辉,看着封炎利落地翻身下马,与路边的一个行人说着话,似乎在打听着什么……涵星注意到端木绯的眼神有异,也顺着她的目光朝铺子外望去,自然也看到了封炎,脱口而出道:“炎表哥怎么来了?!”

端木绯正要上前,打算去叫封炎,却被涵星拦住了。

“等等,绯表妹!”涵星一把拉住了端木绯,贼兮兮地笑了,杏眼里亮晶晶的,“我们给炎表哥一个惊喜吧。你来出个谜题怎么样?”

涵星的瞳孔里闪着一抹狡黠的光芒,笑得有些坏心眼。

端木绯想了想,好像挺有趣的,眸子也跟着亮了起来,涵星很主动地替端木绯把铺子门口的小元子给招了进来。

小院子一看有机会给四姑娘跑腿,那是乐得眼睛都笑成了眯缝眼,连连应和。

他仔细地记住了题后,就跑出了书铺,还特意避着封炎的耳目先跑到一家酒楼门口,才朝斜对面的封炎跑去……端木绯和涵星站在了书柜边的阴影处,看着封炎很快就开始四下张望了半圈,然后就毫不迟疑地往书铺这边走了过来。

一进书铺,封炎就看到了站在柜台和书柜之间的端木绯,笑容灿烂,“蓁蓁!”一双凤眸在略显昏暗的书铺里亮得不可思议。

“阿炎,”端木绯“噗嗤”笑出声来,笑容灿烂,虽然她这谜题出得也不难,不过封炎猜得可真快,“你和奔霄才刚到吗?”话语间,她朝铺子外正在无聊地甩着马尾巴的奔霄看了看,心里颇有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觉。

涵星却是噘了噘小嘴,觉得真不好玩,炎表哥怎么这么快就猜出来了。

也好。这下绯表妹买的这些书,有人拎了!

涵星很自然地把小元子给忘得一干二净,理所当然地替端木绯使唤起封炎来:“炎表哥,你来得正好,绯表妹买了些书,正愁没人替我们搬呢!”

小元子在铺子外可怜兮兮地探头探脑,很想说,还有他啊!他可以替四姑娘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的。

“蓁蓁,我来帮你拿。”封炎理所当然地应了下来,吩咐书铺的老板把这些书都用书箱装了起来,他不仅给端木绯当了挑夫,还把银子也给结了。

端木绯和涵星两手空空地出了书铺,买的书全都提在了封炎手里。

“奔霄!”端木绯步履轻快地跑到了奔霄的身旁,爱不释手地摸摸它的脖颈,又喂它吃松仁糖,奔霄十分给面子,用马首蹭了蹭端木绯,看得一旁的涵星羡慕极了。

涵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不是都说有其父必有其女吗?明明飞翩的性子那么好!”飞翩可乖了,又给她摸,又给她骑,又给她喂,不像奔霄,性子傲极了,但凡她靠得太近了,就……“啪!”

厚厚的马尾巴甩在涵星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奔霄丢给了涵星一个嫌弃的高傲眼神。

涵星痴痴地看着它,唔,奔霄实在是太好看了!

表姐妹俩围着奔霄转,封炎却是不着痕迹地看向了书铺旁边的一个卖雪梨的摊位。

摊位旁除了一个青衣小贩,还有两个穿着短打的青年,其中一个三角眼的青年正拿着一个雪梨问那小贩:“这梨要四个铜板一斤也太贵了吧!”

对方的声音飘入封炎的耳中,封炎眯了眯眼,凤眸中飞快地掠过一道流光。

方才那个小內侍来找他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摊位前的两人,他们看似在这里买东西,但目光一直向着那间书铺,从站立的姿态以及薄衫下掩不住的肌肉来看,像是练家子。

封炎起初还以为这两人是乔装打扮的侍卫跟在端木绯和涵星附近保护两人,可是现在就感觉有些不对。

刚才那人说的话不是京片子,而是这蒋州的方言。

这就不对了!

封炎不动声色,笑眯眯地问端木绯道:“蓁蓁,接下来去哪儿?”他一副妇唱夫随的做派。

每次看到封炎这副样子,涵星就有些不适应,在她记忆中,安平皇姑母家的这个炎表哥一直有那么点傲,有那么点……对了,是奔霄!

炎表哥就像是奔霄似的,对人爱理不理的,但是遇上绯表妹以后,就跟整个变了个人似的……唔,还是像奔霄。

涵星用一种异常古怪的目光在奔霄和封炎之间来回看了看,心道:莫非这就是缘分?

端木绯见涵星有些恍神,拉了拉她的袖子问:“我们回风青茶楼?”

涵星还有些心不在焉,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于是三人一马就原路朝风青茶楼走去。

封炎只当没看到后方那两道灼热的目光,悠闲自在。

一路走,一路说。

涵星根本就没开口的机会,就听平日里一向寡言的表哥滔滔不绝地说着话:

“蓁蓁,我出发前,祖父和大姐托我捎了些东西给你,东西我都带来了。”

“我昨天经过南陵城,给你买了些那里出名的桃酥和茶糕,茶糕放在蒸笼里热一热就可以吃了。”

“对了,我记得风青茶楼的茶叶不错,我们可以买一些,回头捎给祖父和大姐。”

“……”

看封炎说得投入,涵星几乎不忍心打扰他了,却不得不。她拉住端木绯的小手,插了一句:“绯表妹,我记得那条小巷子是捷径,穿过去,应该就是风青茶楼了。”

不像舞阳,连在宣国公府都会迷路,涵星认路的本事一向好。

端木绯二话不说就拉着涵星朝那个小巷子走去,涵星忽然觉得颈后汗毛倒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被封炎给“盯”上了。

涵星心里不服气了,她牵牵表妹的手怎么了,做人做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吧,她和表妹认识得更久,也是她先知道绯表妹的好!

哼,炎表哥才比不上自己呢!

不就是一道赐婚吗?!她改日还要给绯表妹求一道休夫圣旨呢,看炎表哥以后还敢不敢纳妾!

涵星把端木绯的手握得更紧了,昂首阔步地往前走去,觉得果然还是自己对表妹最好最贴心。

端木绯奇怪地看了看涵星,总觉得她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慈爱”,是自己看错了吗?

三人一马很快就来到了前方的小巷子口,他们的后面正有两个着短打的青年朝这边走来,端木绯和涵星反正也不着急,就停下,侧身避了避,等对方先走过。

走过封炎和奔霄身边时,那个三角眼的青年忽然停了下来,扯着嗓门对封炎吼道:“喂,小子,你的马刚才踢了老子一脚,你想怎么赔偿老子!”

他身旁那个大胡子立刻接口道:“谁伤了我兄弟,就是跟我过不去。只要你赔偿我兄弟一千两白银,我就不跟你们计较了!否则……哼哼!”

说着,大胡子摩拳擦掌地活动起双手的指关节,“咯嗒咯嗒”,骨骼间发出的那种声响让人听着不寒而栗。

端木绯眨眨眼,她当然看得出这两人是在没事碰瓷,只不过竟然拿奔霄挑事,还找上了封炎,真是不知死活!

涵星完全跟端木绯想到一块儿去,表姐妹俩心有戚戚焉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封炎笑眯眯地看着那两个青年道:“否则怎么样?”

大胡子冷笑着扯了下嘴角,二话不说就挥着拳头朝封炎的俊脸打了过来……封炎轻轻松松地把手里书箱往前面一挡。

“咚!”

对方的拳头正好就打在了书箱上,那响亮的声音连端木绯和涵星都替他感到疼,不忍直视。

封炎还是笑眯眯地,一脚飞快地踹了出去,如重锤般踢在大胡子的小腿胫骨上,然后不知怎么地一拐,就让对方狼狈地跌了个狗吃屎,额头撞在石砖地上,晕厥了过去。

这一幕发生在短短三息之间,三角眼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动作,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同伴被打了个落花流水。

三角眼咽了咽口水,还算有一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与封炎的身手相差甚远,退了一步赔笑道:“小……这位大哥,您大人有大量,是小弟的不是。您别跟小弟计较……”

封炎笑眯眯地从大胡子的背上踩了过去,十分大度地说道:“我这个人一向有大度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三角眼才松了半口气,就听封炎继续道:“只不过。我的马一向小心眼得很,睚眦必报。”

封炎话音还未落下,奔霄不客气地用一条后腿踹了出去,重重地打了个响鼻,似乎在说,你不是说老子踹你吗?!

三角眼的注意力集中在封炎身上,完全没注意奔霄,被踢了个正着,他惨叫了一声,仰面往后摔去,后脑正好撞在了后方巷子的墙壁上。

“咚!”

脑壳和墙壁的碰撞声又让两个小姑娘觉得替对方脑壳疼。

不过……

奔霄真棒啊!端木绯快步上前又赏了奔霄一颗松仁糖。

封炎有些不满意,扯了扯端木绯的袖子,端木绯想也不想赶紧又掏出一颗松仁糖,往封炎的嘴里一塞。

464欺负

端木绯的指尖不小心碰到封炎的薄唇时,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她这是傻了吗?给他糖就可以了,干嘛喂他呢!

封炎僵住了,耳朵一点点地泛红,心跳砰砰加快:蓁蓁果然对自己很满意!

涵星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一不小心被喂了一嘴的糖,她目光下移,看了看那两个倒地的男子,心道:好吧,炎表哥还算靠得住,差不多也勉勉强强够格当她的表妹夫了。

封炎满足地含着松仁糖,觉得从嘴到心甜丝丝的,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

端木绯努力把脑子放空,只当刚才的那一幕根本就没发生过。

她清清嗓子说:“我们走吧?”

封炎这才回过神来,兴冲冲地跟在端木绯和涵星身后继续往巷子的另一头走去,前面的两个小姑娘都没注意到他的嘴角抿出了一个冷漠的弧度。

端木绯只当这两人是普通碰瓷的流氓,但是封炎却知道这两人是有预谋而来,绝非“偶遇”。

他抬手用空闲的左手做了个手势。

后方的一棵梧桐树上立刻就传来了一阵“簌簌簌”的声响,似乎是风拂枝叶,又似乎是在答应着什么。

穿过小巷子后,左手边就是风青茶楼,涵星此刻早把方才的那场闹剧忘得一干二净,沾沾自喜地看了看端木绯,自夸道:“绯表妹,我说的没错吧?”

她就说嘛,这是条捷径。

端木绯晃了晃与涵星交握的小手,笑眯眯地附和了一句。反正出门时,她啥也不需要操心,就负责跟着就是了。

表姐妹俩说说笑笑地进了茶楼,一直上了二楼。

二楼扶栏的座位旁,皇帝还是坐在原处,三皇子和四皇子就坐在他身旁,二公主、三公主和五公主还没回来。

皇帝自然看到了跟在两个小姑娘身后的封炎,惊讶地扬了扬眉。

封炎走到了皇帝跟前,放下书箱后,给皇帝行了礼:“舅舅。”

“阿炎,坐下说话吧。”皇帝笑道,目光在封炎和端木绯之间扫视了一番,心里立刻就明白了,嘴角微微翘起。

这桩婚事是自己钦赐的,自己也因此让安平交出了先帝留下的影卫,这笔交易让皇帝很满意。

皇帝当然希望他们俩好,希望端木绯能把安平母子俩牢牢地牵制住,不要起什么不好的心思……想着,皇帝又慢慢地摇起了手里的折扇。

封炎直接在涵星和端木绯的那桌坐下了,赖在端木绯身旁。

端木绯想着他刚才给她拎书,乖巧地给他斟茶递茶。

封炎心里更美了,讨好地对着她笑了笑。

两人之间的眼神交换看在了另一桌的三皇子慕祐景眼中,眸光微冷。

自圣驾启程南巡,这段时日,他也没少向端木绯示好,但是端木绯一直无视他,几乎没怎么跟他说过话,现在看着倒是和封炎这么亲密!

他真不明白自己哪里比不上封炎,封炎不过是公主之子,这辈子也不过有什么前途,父皇想必巴不得把封炎给养废了,只怕怎么也不会重用封炎的!

自己不同,自己可是皇子,有机会问鼎皇位,退一万步说,就是自己登不上天子之位,将来也至少是个亲王,跟封炎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端木绯又不是傻子,难道她想不明白这点吗?!

就是父皇给她和封炎赐了婚又如何?

这桩婚事还不是父皇赐的,要收回轻而易举!

慕祐景慢慢地饮了口茶,眸子里闪闪烁烁,等放下茶盅时,又恢复了平静,若无其事地说道:“炎表哥,你这么快就赶上了,可是差事办好了?”

“……”封炎端着茶盅正在喝茶,举止优雅,笑而不语。

慕祐景见封炎不语,心中不快,还想说什么,眼角的余光忽然注意到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那种不怒自威的气息自然而然地释放出来。

慕祐景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反应了过来,暗道不妙。

是他大意了。

父皇对他们几个皇子一贯有几分戒备,怕是觉得自己在窥测朝堂呢!

虽然他进了六部办差也有一年多了,但是他清楚地知道,在皇帝的心里,他只是臣子,还不是未来的继承人。

所以,父皇不乐意自己打听太多的朝事。

慕祐景的思绪转得极快,连忙把话题带过:“炎表哥,你这么快追上来想来是日夜兼程吧,我看表哥你都瘦了一圈,这两天可得好好补补。”

端木绯觉得三皇子难得说到了她心头上,是该给封炎补补,否则安平长公主该心疼了。

唔,正好她刚才还在林海书铺淘到了一本蒋州菜的菜谱,可以和公主府的厨娘一起研究研究。

她正思忖着,楼梯的方向又传来了脚步声,倾月、舒云和朝露三人也都回来了,说说笑笑。

她们身后的宫女手里拎着几个包袱,显然,三位公主刚才在外面玩时买了不少东西。

三个公主先给皇帝行了礼,她们也看到封炎,接着又过来和封炎见礼。

“炎表哥,你是刚到吧。”倾月笑着与封炎寒暄,“正好,我们马上快过江了,可以一起游江南了。”

封炎只是“嗯”了一声,就默默地去喝茶。

话头就这么被封炎给掐灭了,场面略显冷清。

涵星在心里默默叹气,暗道:又来了。那个跟奔霄一样傲娇的炎表哥又来了!

舒云看看封炎,又看看封炎身旁的端木绯,低下头抿了抿嘴角,就去了皇帝那桌坐下,姿态优雅高贵。

倾月对于封炎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并没有在意,在这桌剩下的一个座位坐下了。

打扮成丫鬟的宫女连忙给两位公主重新斟茶,哗哗的斟茶声回响在空气中,茶香弥漫在桌面上。

下面的说书人还在口沫横飞地说着《七侠五义》,正说到“彻地鼠恩救二公差,白玉堂智偷三件宝”那个回合,茶客们多是全神贯注地听着,茶楼里除了说书人洪亮的声音外,其他人皆是默不作声。

涵星和端木绯很快就沉浸在故事中,轮到封炎在一旁默默地给端木绯不时填茶、端瓜子,而皇帝却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不时地伸长脖子朝楼下的大门口瞟着,颇有几分望眼欲穿。

又过了一会儿,皇帝望穿秋水等的人终于是回来了。

文永聚在皇帝耳边附耳把打听到的消息一一禀了。

这对阮氏父女是赣州人,因为老家三年前干旱过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卖唱为生,父女俩从江南一路北上卖唱,十天前刚抵达罗平城,最近一直在风青茶楼和城中的几个茶楼卖唱。

阮菱歌长得好,又有把好嗓子,也引来不少狂蜂浪蝶,但父女俩倒是有几分气节,阮大江说了不会让女儿给人做小。

皇帝手里的折扇越摇越慢,想着阮菱歌方才唱歌时的模样,嘴角翘得更高了。

皇帝也没多说,只是点了下头,文永聚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了,低声道:“那小的这就去‘安排’。”

皇帝在街上看中一个民女要纳进宫里,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皇帝身边服侍的早就见怪不怪了,几个皇子公主也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时,大堂里的说书人又说完了一个回合,皇帝干脆就站起身来,下楼去了。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地跟上。

皇帝约莫是还在兴头上,继续带着他们在城中闲逛,之后又去了城南的市集,买了一堆有的没的,一行人直到太阳西斜才慢悠悠地返回了码头。

等皇帝回到龙船时,文永聚已经带着阮菱歌候在了甲板上,阮菱歌还是那身青碧色的衣裙,在徐徐的微风中,裙裾翩飞如蝶,看来弱不禁风。

文永聚上前给皇帝作揖行礼道:“皇上。”

阮菱歌不是聋子,当然听到了文永聚的这一声喊,脸上难掩慌张之色。对她这种平民百姓而言,天子实在是太遥远了!

“阮姑娘……”一旁的宫女悄悄地拉了拉阮菱歌的袖子。

阮菱歌怔了怔,这才回过神来,慌忙地跪在了甲板上,颤声道:“参……参见皇上。”她半垂下螓首,不敢仰视皇帝。

夕阳的余晖在少女乌黑的青丝与如玉般的肌肤上裹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晕,那脸上、脖颈上的肌肤吹弹可破,白皙无暇……皇帝看着这个清丽如白莲的少女,心中一荡,这个少女与宫里的嫔妃还有画舫的花魁又不同,她就像是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一张不曾染上颜色的白纸。

皇帝唇角一勾,挥手让人带下去了,眸子幽深而炽热。

接着皇帝就把几位皇子公主以及端木绯统统打发了,只留下了封炎进船舱说话。

小元子在后方眼巴巴地看着封炎,就见船舱口的那道门帘掀起又落下,心想:其实他可以替四姑娘拎那个书箱的,何必劳烦封公子一直提着呢!

船舱里,一个小内侍给皇帝和封炎上了茶后,就退下了。

皇帝一边饮茶,一边听封炎在一旁回禀正事。

这一次,封炎在出京前被临时留在京中,就是为了季家这笔八百万两的献银。这笔银子数目重大,又关乎南境战事,不容出岔!

当初户部去宣武侯府核账时,端木宪就到皇帝跟前告了宣武侯一状,说侯府有意“阻拦”,别有用心,因此皇帝心里多少担忧宣武侯府不肯爽快地交出这笔银子,生怕他们又玩什么手段,这才多留了一手。

今日封炎追了过来,皇帝也猜到了季家那笔银子的事应该是解决了,只是此刻听封炎一五一十地禀来,才知道中间竟然如此“一波三折”。

皇帝越听越气,额头青筋乱跳,似乎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下爆发出来,连茶都没心情喝了。

原来端木宪之前所禀还算客气的,王家竟然如此大胆!!

封炎只当没看到皇帝的怒意,有条不紊地把东厂对宣武侯府的处置也一并都禀了。

“好!阿隐做得好!”

皇帝“啪”地一掌拍在手边的方几上,震得方几上的茶盅都微微跳动了一下。

听了岑隐的处置,皇帝心里总算是稍微畅快了一些。

这要是不让王家把这亏空填补,皇帝都有些咽不下这口气了。

再说了,季家姑娘献银有功,要是任由王家吞了季家的钱,外人只会说自己这个当皇帝的不能为有功之臣主持公道,甚至于没准还要说他帮着王家欺负一个孤女。

幸好岑隐把这件事办得漂亮极了!

皇帝呷了两口茶,又看向了封炎,赞道:“阿炎,这趟差事你办得不错,没辜负朕对你的信任。”

“这一路,你辛苦了,在这里好好歇息两天,后天我们就要过江了,陪你母亲好好在江南玩玩,她也好些年来没下过江南了。”

“是,皇上舅舅。”封炎站起身来,抱拳行礼,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

皇帝似乎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什么,哈哈大笑,挥了挥手道:“阿炎,你下去休息吧。”

封炎欣然应下,带着那个沉甸甸的书箱退下了,疾步匆匆地前往安平所在的那艘沙船,一直来到沙船二层的其中一间船舱门口。

门帘的另一边传来了端木绯清脆甜糯的声音:“殿下,那位阮姑娘的歌唱得真是好极了,声线空灵婉约,不染尘埃,我以前也听过不少人唱《浣溪沙》、《汉宫春》,与她相比,都相形见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