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就是长房起了贪念想侵吞季家的家财,上个月也是长房自作主张放火烧库房,却把侯府烧掉了近半!

这一切都是长房的错!

“没错,大哥,明明都是你的错!”王三老爷也紧跟着从地上爬了起来,附和道,“现在家里所有的家产都差不多被东厂没收了,变卖还债,现在连爵位和这栋祖宅都要保不住!你要我们全家都流落街头吗?!”他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王之濂这辈子还不曾在大庭广众下如此这般被弟弟和弟妹指着鼻子骂过,他的脸上阴云笼罩,脸色更难看了。

“你们还好意思怪我?当初给你们修院子的时候,我们全家花季家银子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反对!”王之濂扯着嗓门反驳道。

王大夫人余氏自然是站在丈夫这边,也是对着三房斥道:“我算是知道什么叫只能同富贵,不能共患难了!”

这个时候,为了银子,他们是里子面子都顾不上了,闹成一团。

几个小辈手足无措,面面相看,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茫然,不知道何去何从。

“够了!”还是太夫人赵氏冷声打断了儿子儿媳。

赵氏在管事嬷嬷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看着儿子儿媳真是头都疼了,这个时候,他们还要窝里斗。

其他人都闭上了嘴,四周再次陷入一片沉寂中,气氛越发僵硬了。

“兰舟。”赵氏似是自语,又似是在解释着什么,“现在唯有兰舟可以帮我们了。”

“母亲,您说的是。”余氏连忙点头附和,“兰舟是苦主,只要兰舟不告的话,一定可以罪减一等!……当初就不该让兰舟就这么走了。”否则就可以让季兰舟去给他们王家求情了!

见长房、三房闹得厉害,王二老爷夫妇彼此暗暗地交换了一个眼神,王二夫人扯扯王二老爷的袖子,带着几个子女走了,夫妻俩皆是面沉如水,心有不平。

当初他们二房还有三房虽然也享受到了季家那笔家财的好处,但是比起长房那可是小巫见大巫,现在大祸临头,却还要他们一起来背负。

王二老爷越想越是觉得心里梗着一口气,不上不下。

现在姬公公只给了一天的时间让他们搬家,幸好自己还悄悄藏了一些金玉,得赶紧理理……以后的日子还得过下去呢!

二房一走,周围就空了一半,王之濂也反应了过来,对着赵氏道:“母亲,我们还是赶紧收拾东西吧……”

这些天来,他们算是见识过了东厂的霸道骄横,独断独行,他们知道岑隐既然放了话,那么他们绝对不可能再讨价还价的。

赵氏果断地吩咐道:“赶紧去收拾东西!”

事情都到了这一步,总要先保住他们能保住的东西,之后,再来筹谋其它!

此时此刻,王家人可算是齐心一致,立刻就散了,朝着各房各院而去。

然而,这家里大大小小这么多东西,穿的用的吃的摆设等等,只是不到一天的功夫哪里整理得过来,即便是整个王家的人一夜没睡,东西也才理了四五成。

东厂不等人,天一亮,两个小內侍就带着一众东厂番子来赶人了。

无论是王家的人如何求情,如何哀嚎,如何撒泼,都改变不了他们的结果,他们就像是一群小鸡似的被东厂吆喝着从他们王家的府邸中驱赶了出去……这动静委实太大了,加上这一个月来,王家这边本来就是京中不少人关注的焦点,一下子王府的门口就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

而王家这一大家子,男女老少,上至主下至仆,就这么形容狼藉地站立在大街上,众人交头接耳地对着他们指指点点,说着宣武侯府霸占孤女家常,说着侯府被革爵,说着他们一大家子被赶出家门……直说得几个夫人姑娘脸上羞愤欲绝,她们自打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乃名门贵女,还从不曾遭受过这么大的耻辱,她们就像是被扒光衣裳丢在大街上似的,周围这一道道的目光就如同千万根针扎在她们身上一样,让她们只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

她们想走,偏偏无处可去。

466落魄

本来王家名下是有庄子、小宅子的,但是如今这些早就已经被东厂变卖了,家中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拿去还债了,如今的王家可说是一穷二白。

也只有嫁出去的姑娘派人送了些银子回来,但也不敢多,更不敢亲自过来,夫家怕被连累,那些出嫁的姑娘怕被夫家休弃,这个时候,谁也不敢为王家出头,只想等过了这风声再说……这才不到一盏茶功夫,王大夫人余氏的手中就被王家几位姑奶奶派来的人塞了两三百两银票,可是这点银子能顶什么事,还不够这一大家子百余号人吃上两三天的……“母亲……”戴着帷帽遮掩面容的王婉如扯了扯余氏的袖子,想说他们总不能就这么一直站在街上让人笑话吧。

王婉如的话还没出口,前方的人群就起了一片骚动,人群渐渐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一辆朱轮车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过,停在了他们跟前。

能乘坐朱轮车的也唯有那些有诰命封号的公主、王妃、郡主等等的贵女。

王家人不禁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穿着青碧色对襟褙子的丫鬟先从朱轮车上跳了下来,跟着就扶着一个身穿月白色绣梅兰竹襦裙的少女下来。

少女娇弱如兰,娇美似莲,身姿袅袅,仿佛风一吹,人就会倒下似的。

周围看热闹的人不认识这个少女,但是在场的王家人确实认识的。

季兰舟!

王家上下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季兰舟的身上,这一刻,愤怒涌上他们所有人的心头,压抑了一月的怒火瞬间如火山爆发般喷涌了出来,几乎淹没了他们的理智……赵氏想骂,王之濂也想骂,却被王婉如抢在了前面。

“季兰舟,你来干什么?你还有脸来!!”王婉如气势汹汹地咆哮着,大步流星地朝季兰舟走了过去,仿佛要吞了她似的,“都是你害了我们家,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害人精,你这个恩将仇报的无耻小人!你还想害我们吗?!”

季兰舟怯怯地往后退了半步,似乎受了惊吓,风一吹,她的裙摆被吹得微微鼓起,那纤细的身子纤弱得仿佛会折断。

“如表妹,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她揉了揉手里的帕子,那纤长的手指因为使力而微微发白,她又退了一步,“既然你们不想见我,那……那我就走了。”

说着,季兰舟转身就想上她的朱轮车。

见状,王之濂和赵氏母子俩都急了,季兰舟是他们王家唯一的指望了,这若是季兰舟走了,他们就更没指望了。

“如姐儿,你怎么跟你表姐说话地!”王之濂扯着嗓门怒斥王婉如。

赵氏也跟着斥道:“如姐儿,都是我把你惯坏了,长辈都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赵氏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上前唤住季兰舟,劝道:“兰舟,你如表妹年纪小,不懂事,一向有口无心,你是表姐,就不要和自家妹妹计较了。”

季兰舟咬了咬下唇,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祖母,我是表姐,当然不会和她计较的……”

说话间,季兰舟的眸子隐隐浮现一层朦胧的水光,委屈而又隐忍。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早就知道王家侵占季家家产的事,此刻看到这一幕哪里还不明白,现在大庭广众之下,王家这老的小的都这般欺负一个孤女,以前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道是怎么把人家往死里欺负,说来说去,也就是吃准了季兰舟无父无母,没有依靠罢了。

那些围观者皆是心有戚戚焉地交换着眼神,对这王家更为鄙夷了,像这种无耻的人家活该被革除爵位!

赵氏和王之濂此刻却顾不上周围的其他人了,他们现在眼里只有季兰舟这根救命稻草。

王之濂心急地说道:“兰舟,舅舅知道你是识大体的人,舅舅这些年来待你不薄,就算舅舅有什么对不起你的地方,我们都是一家人,一家人没有隔夜仇。兰舟,你去跟皇上求求情吧!”季兰舟是苦主,她现在又正得圣宠,被封为县主“大舅父,我……我……”季兰舟不知所措地又揉了揉帕子,“皇上出去南巡了……”说着,她怯懦地看了王之濂一眼,眼睫微微颤动了两下,如一头无辜单纯的小鹿。

“季兰舟,你还要装模作样!”余氏在一旁忍了又忍,实在是忍不下这口气,“你分明就是故意害我家,你根本不安好心!侯……老爷,你不用再求她了,她分明就是来看我们家的好戏的!”

季兰舟闻言似是如遭雷击,眼眶里含满了泪珠,似乎随时都要滚落下来……她樱唇微颤,低声说道:“大舅母,我今天过来,是想着外祖母离开这祖宅后无处居住,所以……”她欲言又止地咬了咬下唇,柔弱可怜。

“不用你假好心!”王婉如越看季兰舟这副样子就越火大,冷声打断了她,“我们王家的事不用你季家人多管闲事!

季兰舟咬了咬下唇,朝身旁的丫鬟看去,“夏竹……”

她只是唤了一声,丫鬟夏竹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从袖中掏出了一张折叠的绢纸,上前了几步,递给太夫人赵氏身旁的老嬷嬷。

季兰舟怯怯地又道:“这是城西一处宅子的契纸,外祖母,大舅父,二舅父,三舅父……尽管搬过去住就是。我知道我是外人……”

说着,季兰舟的声音变得艰涩无比,她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上了朱轮车,只留下一道单薄纤瘦的背影,明明受伤,却又强自坚强,让一旁的那些围观者不禁暗自感慨:这个季家姑娘实在是难得的孝顺!

这王家人都这么欺负她了,她还一心为王家考虑!说来也是王家人吃准她性子软,又无依无靠!

“兰……”王之濂还想留住季兰舟,然而晚了,只能看着季兰舟的朱轮车就这么穿过人群,毫不停留地离开了。

“……”赵氏的嘴巴张张合合,额头的青筋跳了好几跳。

她不忍心怪自己的孙女,只能把气发泄在余氏身上,“老大媳妇,你到底怎么说话的!你把兰舟气走了,谁替我们去找皇上求情!”

“是啊!”王二夫人附和道,语调阴阳怪气的,“大嫂,你和如姐儿也太冲动了!”

王婉如可不知道什么叫忍气吞声,立刻就反驳道:“二婶母,既然如此,您方才怎么不去求季兰舟?我和我娘可没拦着您求她!没准您跪一跪,季兰舟就心软了呢!”王婉如的声音中掩不住嘲讽之意。

王二夫人气得脸色发青,胸膛更是一阵剧烈起伏,“如姐儿,这就是你和长辈说话的态度吗?!”

“二婶母,长嫂如母,您又是怎么和我娘说话的!”

“放肆!”

王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成了一团,闹哄哄的。

他们争吵的声音似乎穿过人群,传到了街的尽头,前方的那辆朱轮车一侧窗帘被人从里面挑开一角,季兰舟朝后方望了一眼,就放下窗帘。

她那张秀美的脸庞上,樱唇紧抿,半垂的眼帘下,乌黑的眸子里似深邃如潭……“姑娘。”坐在她对面的夏竹忍不住出声道,心里为自家姑娘鸣不平,“您为何要给他们一栋宅子……”

自家姑娘这几年来在王家受了多少委屈,别人不知道,夏竹最清楚了!

自打夫人过世后,这些年来王家对外说得好听,照顾姑娘这个孤女,实际上,他们理所当然地用季家的家财尽情挥霍,还要怠慢姑娘,觉得姑娘逃不出他们王家的手掌心,尤其是王婉如和几位王家姑娘平日里没少对姑娘冷嘲热讽,还觉得姑娘是高攀了他们王家……想到这些年来姑娘的隐忍,夏竹就觉得王家现在的下场是他们自作孽不可活,是他们活该!

就这么白送他们一间宅子,实在是太便宜王家了!

季兰舟捏了捏手中的月白色帕子,眸色微凝,帕子上绣着一只衔着明珠的黄莺。

这是母亲在世时给她绣的帕子,平日里,她都舍不得拿出来用……以前,父亲在世时,常说她就是他们的掌上明珠,她这辈子都会幸福无忧……然而,命运却是那么的残酷而冰冷。

她现在只有她自己了。

季兰舟抬起头来,看向对面的夏竹,眸中已经平静了下来,徐徐道:“王家毕竟是我的外祖家……”

就算世人皆知王家吞了季家的钱,但是王家人与自己是有血缘的,自己的身上始终留着一半王家的血,若是自己真的对王家不管不顾,那么,在世人眼里,就是她不孝。

做错事的不是她,她不要背负这罪名,她不想别人说她爹娘教女无方。

她特意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要断了悠悠世人之口!

今天京中这么多人亲眼都看到了,她有心想来帮忙,是王家人把她赶走的,而她还不计前嫌,给王家留了一个宅子,连房契都一并给了,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夏竹略略一想,就明白了这个理,心里越发心疼自家姑娘,噘了噘嘴道:“姑娘,奴婢就是觉得不甘心啊……”

季兰舟慢慢地捧起了茶盅,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日子都是人自己过出来的……”

王家接下来会如何,也看他们自己了。

王家上下光主子就有数十口,这些年来一个个都养尊处优,一个三进的宅子对他们“刚刚好”。

季兰舟看看被她塞在腰际的那方帕子,又看着茶汤中那沉沉浮浮的茶叶,眸色愈发复杂而深邃了。

她不着急,她有的是时间等待……

等着看他们谁先熬不住……等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应该会有人想告诉她,她娘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

想着,季兰舟的眸子越来越冷,像是忽然间蒙上了一层冰层,掩住瞳孔中如潮水般翻涌的情绪,整个人宛如一尊白瓷像一般,脆弱中透着一抹清冷。

“哒哒哒……”

朱轮车伴着一阵规律的车轱辘声不疾不徐地往前行驶着,把王家人远远地抛在了后方……而王家人还在吵个没完没了,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人。

吵来吵去也就是彼此推卸,彼此责怪,根本就吵不出什么结论来,最后还是赵氏实在受不了周围人的指指点点,拍板说去季兰舟给的那个宅子里先住下。

从王家的祖宅到城西的这个宅子几乎要穿过大半个京城,这一路,王家上上下下百来号人形成了一条诡异的风景线,哪怕下人们连连赶人,也驱不尽周围看热闹的人,还引来了更多的好事者一路上对着王家的车队指指点点。

等进了宅子后,王家人都傻眼了。

这不过是小小的三进院子,从前连王家公子的院子都比这个大,现在要住一家子三房三十来口人,还有那么多下人奴婢要安置,这怎么可能住得下呢!!

“五姐姐,都怪你,这一切都怪你!要不是你把兰舟表姐赶走了,我们怎么会住到这么小的宅子里!”

“本来,五姐姐一定是打算把外祖母还有我们都接到县主府住的。”

“五姐姐,你太任性了,因为你,害得我们全家都要跟着你受苦,害得我们这么多人要挤在这么间小房子里!”

“……”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第一个冲到了王婉如跟前,激动地指着她的鼻子斥责起来,这才刚进门,又是一场争吵开始了。

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其他人也按捺不住地各自发声,余氏自是帮着自己女儿王婉如,二房和三房一个个枪尖都对准了长房,争吵不休。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

自打住进这个宅子后,三房人的争吵就没停下过。

这么多人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便是几个姑娘出屋散个步也会迎头撞上,再加上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王家没钱了,这宅子里也住不下那么人。

搬到这里的第二天,赵氏和王之濂就做主先把家里的大部分家丁给卖了,接着是一部分丫鬟和媳妇子,每个姑娘身侧只剩下一个大丫鬟,剩下的都是干粗使的婆子,连厨房的人也遣散了一半,反正他们再也吃不上以前那些精致的山珍海味了。

王家的这番动静自然也都落入京城各府的眼里,怎么说王家也算是开国勋贵,在京城里姻亲故交纵横,却没人敢多管闲事,毕竟王家什么不好惹,偏偏惹了东厂,谁又敢冒着得罪东厂的危险去和王家往来呢?!

其他府邸一个个心里都觉得王家不知死活,事关献给南境的八白万两,竟然敢趁着皇帝不在京中,在岑隐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样,这不是挑战岑隐的权威吗?!

不知死活,实在是不知死活!

接下来的两三天,王家的那些事都成了京中茶余饭后的话题,但没过几天,就被人抛诸脑后,毕竟从王家的现状来看,他们家已经完了,以后怕是也很难再崛起了……与此同时,户部很快就把季家剩下的家财还给了季兰舟。

在东厂卖了王家所有的家产后,还差了近一百万两,可是季兰舟欣然接受了,对前去县主府的那些户部官员很是客气,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让那些官员很是受用,觉得这位季家姑娘真是如传言般善良大度。

之后,京中的不少目光就都盯准了季家献上的八百万两献银。

自皇帝离京南巡后,现在是由司礼监监朝,岑隐把这事交给了端木宪。

有岑隐在,一切就顺利多了。

端木宪与一众户部官员协同兵部一起在文渊阁商议了几天,规划了一番这八百万两如何落实到细处。

前方南境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两年多,不仅是缺粮草、缺兵械、缺战马,而且那些战死沙场的英烈以及伤残者的丧葬和抚恤至今没有到位,拖延下去,也会损伤军队的士气。

还有南境的数个城池经历了两年的战火,几个收服的城池至今百废待兴,别的不说,只这被战火摧残的城墙总得重新修补起来,以防敌军再次来袭。

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地方不少,此事不仅干系到前方数十万将士,也关乎自己远在南境战场的外孙慕祐显,端木宪是一点也不敢轻怠,巴不得事事亲力亲为,又格外费心盯着下面的人,以防贪墨。

十一月十二,圣驾终于渡了江。

这一路皇帝都没闲着,在离开罗平城后,相继阅视了天斐坝和于家坝,免了当地的地丁银,又令河臣在大泽湖加建两座堤坝,保证下游河道居民的安全。

所经之处,百姓无不感激涕零,赞颂皇帝乃千古名君。

就在这片万众一心的赞颂声中,圣驾浩浩荡荡地来到了姑苏城。

应天巡抚带着当地官员以及数以千计的百姓前来码头接驾,从船上看下去,除了两岸的一排排垂柳,便是那密密麻麻的人头,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

在一阵繁琐的礼节后,帝后就在一众妃嫔、皇子、公主以及近臣等等的簇拥下下了龙舟。

应天巡抚诚惶诚恐地上前,先说了一番恭维皇帝的话,跟着就说起进城后的安排:“皇上,臣记得皇上次来姑苏城对沧海林颇为赞赏,这次也给皇上安排了沧海林。”

“沧海林实在是一妙处。朕记得朕上次来还题了诗……”皇帝心情不错,脸上不见一丝疲惫。

“皇上那首诗真是精妙绝伦。”应天巡抚笑着恭维道,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就娴熟地背诵起皇帝当年所题之诗,“一树一石入画意……”

后方的涵星对这些场面话是一点也不敢兴趣,拉着端木绯说悄悄话,说的正是这沧海林。

沧海林并非是皇帝的行宫,而是属于当地一户康姓乡绅的,皇帝在江南巡视时往往入住到当地乡绅的园林中,这些乡绅一个个皆以皇帝住进自家的园林为荣。

姑苏的园林甲天下。端木绯以前就在书中、在画上见过不少,早就想亲眼见识一下,整个人精神奕奕。

很快,一行人就陆陆续续地上了各自的马车。

一个个着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在前面给皇帝开道,龙辇行驶在锦衣卫的护卫中,再后面浩浩荡荡地跟着此次随驾的车队。

街道上张灯结彩,花团锦簇,街道一侧还搭了一个戏台,几个浓妆艳抹的戏子在那里咿咿呀呀地唱着,街道两侧跪着来接驾的大小官员,还有当地的官兵十步一岗地护卫在路边,那些跪地不起的百姓都被拦在了官兵的后方,人群中不时有人好奇地伸张脖子去张望龙辇上的皇帝。

应天巡抚、知府等官员就随驾在龙辇旁,偶尔与皇帝禀着姑苏一带这几年的变化。

忽然,前方传来一个年轻人意气风发的声音:“松风书院学生前来恭迎圣驾,学生斗胆请皇上一阅学生的文章。”

龙辇中的皇帝自然而然地被吸引了注意力,朝右前方看了过去。

应天巡抚解释了一句:“皇上,松风书院是姑苏城中三大书院之首。”

皇帝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他南巡的目的之一也是择贤才,便道:“把他们的文章呈上来,朕看看。”

应天巡抚立刻应声,就有人连忙去收那些学子递来的文章。

前面的动静当然也惊动了后方的车队,端木绯和涵星都在安平的朱轮车里,表姐妹俩好奇地挑帘好奇地朝前面的那几个学子张望着。

涵星对于松风学院也有些印象:“绯表妹,本宫好像曾听人提起过,这松风学院也是姑苏城中十分有名的园林,等得空时,我们去瞧瞧怎么样?”

端木绯直点头,好奇地打量着城中的街道、建筑、铺子与百姓,这种带着婉约的江南风情让她看得目不暇接,小脸上止不住的笑容,似有一只喜鹊在心口欢快地拍着翅膀:她终于来到江南了!

封炎骑马如影随形地跟在朱轮车外,偶尔俯首与车里的端木绯说着这姑苏城里的一些名胜,太湖、寒山寺、虎丘、沧浪亭等等。

前方很快又有了动静,皇帝看了三四个学子的文章后,赞了几句,又让人记了他们的名字,车队继续前行,这一次,没有再停,一路顺畅地来到了位于城中央的沧海林。

沧海林虽然是这城中数一数二的园林,却也不可能安顿下随行的数百官员,因此把皇帝送至沧海林后,那些臣子与家眷们就离开了,前往临街的安园安顿。

端木绯沾了安平的光,也住进了沧海林中,不过还没安顿下来,就被涵星拉走了。

“绯表妹,你跟本宫住吧。”涵星撒娇地晃着端木绯的手,“本宫那里临着后园的小湖,晚上还可以赏月泛舟,景色可好了!”

安平看着她们俩觉得有趣,挥挥手道:“绯儿,你跟涵星去吧,你们两个小姑娘在一起也热闹。”

涵星谢过安平后,就拉着端木绯走了,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绯表妹,本宫上次随父皇来姑苏,住的也是这个沧海林,这是姑苏当地的望族康家的宅子,康家是盐商。”

“对了,这府里的春晖堂还有父皇上次题的匾额呢!”

“虽然几年没来,不过本宫对这园子还有几分印象,待会儿,等安顿好了,本宫带你去玩。”

涵星说着,意味深长地对着端木绯眨眨眼,那眼神似乎在说,以后她们想要偷溜出去微服私访,也方便得很。

端木绯乖巧地直点头,眸子熠熠生辉,跟着涵星朝园子的东北方走去。

467真相

比起皇帝的那些恢弘的行宫,沧海林其实要小得多,但是布局设计别具匠心,尤其以叠石取胜,园中怪石林立,池塘萦绕,有一半左右的建筑都是依山傍水,行走于园中,让人只觉得整个园子回环曲折,草木清幽,别有洞天。

端木绯看得目不转睛,只觉得光是这个园子就够她在里头逛上好几天,作画弹琴下棋,不亦乐乎。

在园子里弯弯绕绕地走了一盏茶功夫,表姐妹俩就来到了一个叫问梅轩的院落。

一些着一色蓝色宫装的宫女已经候在了院子口,垂眸恭立,恭迎公主的驾临。

除了这些随行的宫女外,还有五六个梳着双丫髻、着一色青蓝色绣花褙子的侍女,这些侍女身形、气质都与宫女们迥然不同,带着南方人特有的细腻与婉约。

这几个侍女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站在最前方,鹅蛋脸,柳叶眉,樱桃口,发髻间插着一支嵌粉玉的梅花簪,同样是青蓝色褙子,她的衣裳上镶着绣缠枝芙蓉花的月白缎宽边,腰上还配着一个珊瑚珠串成的禁步,腰杆挺得笔直,看来比其他诚惶诚恐的侍女多了一分优雅与从容。

“参见四公主殿下。”那个模样秀丽的侍女上前一步,盈盈地给涵星行了礼,“民女康氏云烟,是康广润之女,特来伺侯公主殿下。殿下唤民女云烟便是。”

她说得还是一口标准的京话,只是多了一分江南女子的绵软。

涵星动了动眉梢,一下子想了起来,抚掌对端木绯道:“对了,绯表妹,本宫想起来了,这园子的主人就叫康广润。”

皇帝历次来江南,不乏有富户把自家女儿送来当侍女,其目的自是为了讨好皇帝以及其他贵人,万一运气好,被皇帝带回宫去,那将来没准就是个娘娘了。

对于这些商户而言,这就是莫大的福气了。

涵星对此早就见怪不怪。

康云烟又福了福,得体地应对道:“得圣驾莅临,是我康家之福。家父特命民女来服侍殿下。”

说是服侍,康云烟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也不会服侍什么人,也就是使唤下面的侍女罢了。

多一人少一人服侍,对涵星来说,根本无所谓,毕竟像康家派来服侍的人最多也就是在屋外做做洒扫,带带路什么的。

想到带路,涵星眸子亮了亮,笑道:“云烟,你是本地人,对这姑苏城想来了解得很,你说哪里最好玩?”

说话间,她们进了堂屋,涵星拉着端木绯坐了下来。

虽然跋涉了一路,涵星还是精神奕奕,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似的。

“说起我们姑苏,自然还是那句‘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康云烟谨慎地应对了一句。对于公主,她当然不敢乱说话,寺庙是最安全的选择。

康云烟又去给涵星和端木绯倒茶。

涵星来过姑苏,也去过寒山寺,但是端木绯没去过,因此涵星立刻就决定把寒山寺作为第一站了。

“绯表妹,我们就先去寒山寺玩!再叫上攸表哥一起吧。”

“还有阿炎。”端木绯立即补充道,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女扮男装出去玩吧。”

随着干脆利落的泡茶声,一阵淡淡的茶香渐渐弥漫看来,康云烟与康家侍女给涵星和端木绯都上了茶。

只是闻这茶香,端木绯就觉得这碧螺春肯定是上品,她腹中的“茶虫”被挑了起来,蠢蠢欲动。

她慢悠悠地呷了两口,眸子晶亮,唇角弯弯,赞道:“好茶,好水!康姑娘你泡茶的功夫也恰到好处。”

“多谢姑娘赞赏。”康云烟笑着福身谢过,“这水是胥江水,源于太湖,水质清甜润,非常适合沏茶。这城里不少茶馆都会不辞辛苦去胥江取水。”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胥江水啊!端木绯看着这碗茶的神情登时就有种“名副其实”的赞叹,小心翼翼地端着茶盅,又满足地品了好几口,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回程时要捎些胥江水回去,也好让姐姐也喝喝胥江水泡的茶。

端木绯与涵星一会儿喝茶,一会儿闲聊,言笑晏晏。

康云烟则不动声色地站在一旁打量着这对表姐妹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