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小白点头:“因为翠翠也不知道。任逍遥又不是傻蛋,既然撵她走,自然不怕她给别人透消息,怎么会还待在原来的地方。”

牟召华咬牙切齿:“你这是故意拖延时间!”

姜小白叹了口气,心知这件事永远也说不清,索性不提:“翠翠不知道任逍遥去了哪儿,却知道美人图的秘密,我想诸位对这个更感兴趣罢?”

钟良玉等人全变了脸色,院墙上的柳岩峰和庞奇豪也安静下来,目光都钉在姜小白脸上。突然咻地一声怪响,夜空中爆开一个光点,发出耀目白光,将整个院子照得明晃晃的。众人顿觉眼中一片炫目的银光,什么都看不见,眼泪已流出,耳中传来尖利的破空声,似是无数暗器射来。一个略带笑意的声音道:“姜少侠莫慌,这些人在下替你料理。”

银光中响起叮叮当当的声音,像是上百铁器撞击地面。姜小白管不得许多,拧身扑进屋中。眼前仍是什么都看不见,喊道:“翠翠,快跟我走。”

没有回答。

姜小白心中一凉,云翠翠是被抓走了,还是自己逃了?思量间,就听砰地一声,窗子大开,前后左右涌来阵阵压力,仿佛四堵墙将他困住。姜小白心知钟良玉等人追了进来,躲也无用,幸好大家的眼睛都看不见东西,眼珠一转,大喊道:“翠翠你在哪里?”说完身子一纵,向上猛提,哗啦一声撞破屋顶,单手一撑,人已跃出。

可他还是看不清周遭情形,只觉得手脚所触又热又黏,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钻入口鼻,像一把铁钩子,几乎将晚饭都掏出来。姜小白心下骇然,用力揉揉眼睛,恍惚间看见一个女人的影子一闪而没,正要去追,腿上却一紧,往屋中坠去。

姜小白一出去,云翠翠便将被子卷起系好,从后窗丢了出去。黑暗中果然出现数道刀光,冲被子飞扑过去。她冷笑一声,趁机跃出。那些人发觉中计,返身来追,云翠翠脚伤未愈,几个起落,已被他们围住,正要呼救,便听到那声怪响,接着满天银光,饶是众人不在院中,也被晃得眼前一片银白。

云翠翠依墙而立,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待她睁开眼,便见方才包围自己的八人已倒在地上。每个人后心都是一个血洞,心脏已没了,血流满地,几乎漫过她的鞋底。云翠翠狠命捂着嘴,却觉头顶流下一股热热的东西。

血!

一抬头,两边院墙伏着八个黑衣人,腰挎银刀,手拿飞抓,飞抓上抓着的,正是八颗人心。

血影卫!

他们都戴着奇异的眼罩,大略是为了银光爆开时不丧失目力。云翠翠顾不得脚踝剧痛,转身便跑。谁知八人竟然齐刷刷追了过来。云翠翠吓得魂飞魄散,一头扎进黑魆魆的小巷,只当自己这次死定了。谁知血影卫似是专来戏弄,明明已追上她,却不出手。云翠翠也不敢停,更不敢问,惶惶如丧家之犬,眼见面前出现一道高墙,想也不想便翻了进去,落地时一跤跌倒,脚踝撕裂般疼痛,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任逍遥到底想干什么?难道他本就想要自己的命,只不过故作大度,将自己送给姜小白见最后一面?怒火烧着恨意,云翠翠紧双拳,打定主意,若是血影卫追来,她决不再逃,还要杀了一个两个给自己填命。

谁知血影卫竟没跟来。

她愣了片刻,转眼打量了一圈院内情形,见四周全是金灿灿的菊花,风轻露冷,月过中天,正房屋中亮着灯,传来句句吟哦。

果然富贵多闲人。

云翠翠叹了口气,心中羡慕而嫉妒,正待退出,走廊上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顺次走来三人。为首的中年男子满脸络腮胡,正是韩良平。他伤势未愈,走动还不甚灵便。后面两人却是杜伯恒、杜叔恒兄弟。三人敲了敲房门,开门的是常义安,将三人让进了屋。云翠翠心中惊异,不知自己闯到了什么地方,却觉身后花丛微风轻拂。

有人!

她用最快的速度拧身刺出一刀——绝不可将后背暴露给对手,尤其是高手,这是宋芷颜说得最多的一句话。

然而她的匕首还未出鞘、身子连一半还未转过,穴道便被制住。宋芷颜还说过另一句话:“若碰到绝顶高手,便不必出手。”此人武功不在常义安之下,是当之无愧的绝顶高手。他是谁,为何要擒自己?云翠翠不及细想,便觉身子一轻,腾云驾雾般到了屋顶。至于对方如何将她夹在腋下,又是如何将她放下,则根本不知。她半躺在屋顶,看不到这人长相,只能感到头顶一亮,想是他扳开了一片屋瓦。微微侧目,便见常义安、韩良平和杜氏兄弟正在闲谈饮酒。

云翠翠脑中飞快转着:“这人偷听别人说话,想来也不是正道中人。他未制我哑穴,大概也知道我的身份。我若应对得体,倒比落在常义安这些人手里强得多。”想到此便屏住呼吸,仔细听屋内谈话。谁知听了一阵,满耳都是江湖客套话,什么崆峒派路经此地听闻武林城变故突生,特来拜会常掌门。什么武林正道当合力绞杀合欢教,还江湖一个太平。什么崆峒派将倾全力支持宁海王府抗倭义军……若非夜风寒凉,云翠翠早已听得睡着了。唯一有用的话,只有一句,这处庄园是芜湖知府黄大人的别院。

屋里忽然传来咕咚一声,云翠翠一惊而醒,向下看时,见韩良平栽倒在地,人事不知。接着杜家兄弟倒了下去。常义安按剑在手,身子不住打晃,面色如土,僵持一阵,也晕了过去。云翠翠看得一身冷汗,一动也不敢动,更不敢出声。因为她感觉身后那人正用一双阴冷的眼睛盯着她。她正在奇怪,这人既已得手,为何还要等,就见杜家兄弟和韩良平竟然齐刷刷地醒了。

确切地说,他们根本就没有昏迷过——被迷药放倒的人怎么可能一挺身便站了起来,且目光炯炯,神态如常?

杜叔恒瞧着地上的常义安,有些忐忑:“这法子可骗得过常掌门?”

韩良平一面和杜伯恒搜索常义安的床榻,一面道:“三公子多虑了。那美人图是绣在素帛上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出这个主意。”说着,已拿着美人图转身。杜伯恒将上衣脱了,让韩良平将图绕在自己腰间。

云翠翠猛然醒悟,下药的是韩良平和杜家兄弟,他们是为了美人图而来。想到这图根本就是假的,是任逍遥放出来的迷雾,云翠翠几乎要笑出声来。

杜叔恒道:“韩师兄的计策果然高明。”

韩良平脸上毫无得色,反黯然道:“我等如此,实有违江湖道义。若非师父他老人家的意思,我绝不做这样的事。”

杜伯恒道:“师弟不必自责。崆峒派有数十弟子在军中为官,宝藏落在咱们手里,一样抗倭,还可光大师门,于公于私,都是好事。”

韩良平不置可否。云翠翠心中啐道:“当□□就不要立牌坊,想要宝藏就不要说什么大道理!名门正派,呸!”

杜叔恒道:“韩师兄,如今这局面,咱们是不是该继续装作中了迷药?”

韩良平点点头,将一包粉末掺到酒里,举杯道:“雨楼主精于毒道,为策万全,咱们索性将这迷药喝了。”说完一口将酒喝了,趴在桌上,昏昏睡去。杜叔恒一脸诧异,杜伯恒摆手道:“罢了。他是眼不见为净。”

这话没错。以韩良平的为人,根本不想如此,无奈这是授业恩师杜暝幽的意思,他实在不能拒绝。到了这一步,也只能自欺欺人,将自己迷倒了事。

杜叔恒叹了口气,道:“我们要不要也……”

杜伯恒截口道:“三弟,你怎么糊涂起来。我们若迷倒自己,中间若出了变故,如何是好!依我看,还是……”

这句话还未说完,就听一个阴恻恻的声音道:“崆峒派瞒天过海,端的好计,这案子任是怎么查,也绝无人想到是英雄侠义的韩将军下的迷药,更绝无人能找得到美人图半点线索。”

云翠翠吓了一跳。身边这人等了这么久,此刻竟然开口说话,难道他有把握杀了杜家兄弟?

杜家兄弟面容失色,抵背而立,起手便是花拳绣腿,低喝道:“谁?”

这人嘿嘿笑了笑,不紧不慢地道:“无修而修,斯为大修。无成而成,斯为大成。无德而德,斯为大德。无有而有,斯为大有。”

杜家兄弟脸色变得更难看。

这四句话正是青城派流布最广的口诀,许多江湖人都说得出。杜家兄弟吃惊并不是因为这口诀,而是因为他们根本没察觉对方是何时来的。若他们知道这人还带了一个云翠翠,恐怕会更加惊惶。

杜伯恒道:“来的是青城派哪位?”

这人道:“两位贤侄若不想让杜暝幽盗取美人图的事情传出去,便分我青城一杯羹。”嗡地一声,桌上多了一个拇指状的凹印,四周毫无裂痕,仿佛刻在桌上一般。

青城派出神还虚指!

杜家兄弟立刻明白,屋外这人竟然是青城掌门汪深晓。

只有汪深晓,才有资格称杜家兄弟为“贤侄”,才有资格直呼杜暝幽的名字,才有本事不露痕迹地隐在一旁。最要紧的是,只有他才能施展出神还虚指,因为这门功夫与峨眉派三十六式天罡指穴手、与崆峒派玄空门武学一样,都是掌门独修秘技。

杜伯恒自知与弟弟加起来也不是汪深晓对手,便道:“汪前辈亦端的好计,不费吹灰之力便要分一份宝藏去。”

云翠翠脑中已是一片混乱:“汪深晓不是好东西,我还要不要告诉他美人图本是假的?”踌躇间就听汪深晓淡淡道:“崆峒弟子为官最多,杜暝幽却自命清高,不与官场弟子来往,更不要他们半点捐助。这次却遣你二人拜会韩良平。汪某与他相交多年,他若无事,岂会登别人的三宝殿?你们假托送王慧儿回镇江,只能骗骗外人罢了。果然汪某所料不差,杜暝幽另有所图。”

“住口!”杜叔恒恼他对父亲不敬,口气变得冷冷的,“汪掌门这十年间吞并蜀中四派,霸占堂口无数,江湖朋友有目共睹,似也与贵派‘虚无’之道有悖罢?”

汪深晓却不恼:“敝人的确不算清高虚无,却也从未求过清誉。”口气忽地一凛,“美人图给我一半,剩下的事情,烦请令尊亲来商议。”

他知道若是将美人图全要了来,说不定会被崆峒派咬成盗图之人。只拿一半的话,崆峒青城便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必须互为掩护。杜氏兄弟对望一眼,眼中全是愤恨、不甘和无奈,却不敢得罪汪深晓。若他此刻高呼一声,崆峒派损失的便是百年令名。杜伯恒鼻子里哼了一声,将美人图解下,撕成两半,一半放在桌上,另一半贴身收好。

哧地一声,一只飞抓穿窗而来,将半幅美人图掠走,同时在桌子上抠出五点抓痕,将出神还虚指的印子毁得踪迹皆无。接着一阵衣袂声远去。杜氏兄弟你望我,我望你,只觉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简直恨不得也用迷药把自己迷倒。

云翠翠被汪深晓提着,越过一排屋脊,忽见屋檐下飞出一个人影,人未到声已到:“放下她!”

这竟然是任逍遥的声音,他竟然一直藏在屋檐!云翠翠心中一阵狂喜,若非受人所制,简直要大喊大叫了。

汪深晓也几乎喊出声来。对这个斩断自己左臂、又知道上官燕寒死因的人,他恨不得千刀万剐!当下力贯右臂,将云翠翠推了出去,足尖再一扫,屋瓦片片激飞,乒乒乓乓的声响中,汪深晓已掠出墙外,消失无踪。

瓦片声会惊起黄府中各路高手,这乱摊子就留给任逍遥和云翠翠罢,反正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会有人相信。何况以任逍遥的脾气,十有八九懒得辩解,美人图失窃的事算到他头上,再好不过。

这道理任逍遥当然明白。可他仍然收刀掠下,双臂一展,将云翠翠抱在怀里。一回头,汪深晓的人刚好不见。任逍遥不觉自嘲地笑了笑。

怎么自己所作所为,倒像是与汪深晓商量好了一样,时间拿捏居然分毫不差!

他将云翠翠赶走,除了要利用她散布美人图是赝品的消息,更希望她与姜小白相处一段时间。唯有如此,姜小白才不会继续迷恋她。因此云翠翠一走,他便派岳之风带人暗中保护。后来崆峒派突然出现,说是送王慧儿回镇江,却又不顾她的下落安危,转去拜会韩良平。与汪深晓一样,任逍遥也认为此事蹊跷,但他不会像汪深晓那般夜探黄府,因为凭他的武功和身份,这样做太过冒险。

一个理智的掌权者不该轻易冒险。

所以他命血影卫将云翠翠赶入黄府,自己暗中尾随,果然斩获颇丰——美人图失窃,只会让人更加相信它是真的;青城派与崆峒派互相利用,嫌隙不小,将来对付他们,这一点定会派上大用场。

云翠翠第一次接触任逍遥的怀抱,一股难以言表的滋味涌上心头。

她幻想过无数次的怀抱,并未给她风光的感觉,也不似姜小白那样温暖甜蜜,甚至和忘忧浮的客人没有任何不同。若一定要说不同,那便是比普通人更冰冷,更僵硬。

失望!

一股深深的失望笼罩着她,院子里的呼喝和火把光亮已引不起她丝毫注意。

任逍遥忽然贴着她的耳朵道:“你放心,姜小白会救你。”说完将她放下,再一纵身,向西厢房掠去。

黄府花厅灯火通明。

众人听到那阵瓦片声,发现常义安、韩良平和杜氏兄弟昏迷不醒,美人图不见了,接着便抓到云翠翠。恰好游鸿、柳岩峰、庞奇豪、余南通、牟召华和钟良玉也赶了回来。游鸿把姜小白重重掼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撒了半夜网,死了大半兄弟,就抓了这么条臭鱼,真他娘的丧气!”

姜小白被捆得像个粽子,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嘴里骂个不停:“你们怎能不信我,那劳什子图是假的,假的,翠翠可以证明。你们还我翠翠,还我翠翠,还……”猛然瞥见云翠翠站在一旁,不禁愣了。忽又扭头大骂道:“你们这群混蛋,难道就会欺负女人吗!有本事放开小爷,咱们单打独斗,哎哟!”

这最后一声是被游鸿一脚踢中。姜小白还待骂上几句,冷无言已道:“什么真假?”

姜小白立刻来了精神,大声道:“翠翠说了,美人图是假的,是任逍遥用来离间江湖各派的,大家不要为它争来争去。翠翠你说是不是?你可是弃暗投明了的!”

一句话使得众人全往云翠翠身上看去。

云翠翠却只觉无趣。

她已想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想通了任逍遥的用意,更想通了汪深晓不杀她的原因,悲从中来:“任逍遥利用我刺探崆峒派的用意,丐帮利用我逼迫小白,汪深晓利用我栽赃合欢教。所有的人都利用我,都利用我,利用过后就扔掉!”她忽然很想报复,对所有蔑视她利用她的人,都要报复。“小白,只有小白他对我好,我说什么他都听。可是,可是他不会替我出气,他不会去害人。”她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设想,并且迫不及待地做了第一步——她冷冷道:“我没说过,更没见过美人图,又怎么知道什么真的假的!”

姜小白傻了:“你?”他难以置信地望着云翠翠,全没防备游鸿一个巴掌打了过来,啪地一声,两眼直冒金星,嘴里一片腥咸。

游鸿嚷道:“姜小白,这回你怎么说?你他娘的就是故意拖延时间,帮着你那个好兄弟任逍遥,帮着那帮倭寇逃走!”

听到“倭寇”二字,庞奇豪立刻上前道:“小妖女,快把任逍遥的行踪说出来,否则有你好看的。”云翠翠却连眼皮也没有抬一下。庞奇豪顿觉失了面子,一掌向她脸上掴去:“不给你点苦头吃,你是不肯说了!”

游鸿伸手架住他的手臂,道:“庞兄弟真是个粗人,这么一张俏生生的美人脸,打坏了可没处修补去。”

庞奇豪跳起来道:“你这厮难道还心疼她不成。”

游鸿眼睛直勾勾地瞧着云翠翠,似笑非笑地道:“心疼,当然心疼,凡是漂亮女人老子都心疼。”说着一把揪住云翠翠的衣领。

姜小白见状,眼睛发红,怒道:“游鸿你这个王八蛋,你敢碰她,小爷活剥了你!钟良玉你也是个混蛋,你,你还想当什么正道英雄,你他妈先管好自己的人!冷无言你更是混蛋,你,你忘了正气堂的人是怎么死的吗!”

冷无言果然脸色一变,然而还不容他说话,钟良玉已道:“姜兄稍安勿躁,长江水帮并非你想的那般龌龊。”

游鸿的确没有进一步动作,反而瞪着姜小白:“你很在乎这个女人?”

姜小白脸一红,张口结舌地道:“我,我……”

“听说这女人从前是杭州忘忧浮的头牌?”

姜小白骂道:“那又怎样!你他妈的!你……”他翻了翻眼睛,没有再骂。他忽然觉得,若真把游鸿惹急了,他找一些不相干的人欺辱云翠翠,就像正气堂的赵原一样,钟良玉也管不了。

游鸿却笑了笑,看了一眼钟良玉,等他微一点头,才接着道:“姜少侠,我长江水帮买卖行天下,三教九流无所不通。老子若是废了这女人一身武功,再卖到窑子里去,你就是寻遍天下,到了头发花白时,也未必找得到她。”

姜小白狂吼道:“你敢!”

游鸿道:“你若是帮我们问问她,任逍遥在哪里,我们自然不会这么做。不仅不会,还会好好照顾两位,从此江湖上谁若是为难两位,便是跟我长江水帮过不去。你看如何?”

姜小白低了头,咬牙不语,云翠翠却突然开口道:“十万两。”

众人全都怔住了。

云翠翠一字一句地道:“给我十万两银子,我带你们去找任逍遥。”

姜小白怔了怔,突然大声道:“翠翠,你怎能出卖他,你,你不是一直喜欢他吗?”

喜欢他,这三个字像尖刺扎进姜小白心里,可是他不得不说。

云翠翠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你舍得我变成残废,再被卖到窑子里去?你不想和我厮守一辈子?”

姜小白的心一抽,呆了半晌,定定地看着她道:“我喜欢你,可是我不想为了要喜欢你就出卖朋友。他,他虽然不太够意思,可是的确是我的朋友,我怎么能拿朋友的命换自己老婆和好日子。翠翠我知道你喜欢什么,我,我会想办法给你的,你不要……”

话未说完,游鸿已一掌切在他后颈。他生怕姜小白再说下去,云翠翠会改变主意,索性打晕他了事,又扭头对云翠翠道:“你这□□胃口倒不小,十万两,啧啧,任逍遥在你这儿的份量看来不轻。”

啪地一声,一只茶碗摔在地上,摔得粉碎。

“你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凌雪烟扔下这一句,便踹开门走了出去,剩下一屋子尴尬的人。

这手段的确不光彩,凌雪烟再如何无礼,也没人吭声。

他们若知道任逍遥就在府中,不知又该是一副怎样的光景。

任逍遥闪进西跨院一间屋子,侧身跳到床上。他知道此刻姜小白必已被擒,虽然性命无虞,却有些莫名担心,便决心留下来看看事态发展。

理智的掌权者虽然不该轻易冒险,但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住在黄府的人已被惊动,何况钟良玉等人折回,此刻出府反比隐匿不动更危险。任逍遥打算藏到床上,等这间屋子的主人回来,便擒下他做护身符。

谁知一入帐子,他却摸到一个又软又香的身子。对方“啊”地叫了半声,便被他捂住了嘴。

凌雨然。

任逍遥听到她的声音,不觉一笑。“谁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最安全?这地方不但安全,而且销魂。”一念及此,他索性钻进被子,将凌雨然搂在怀里。凌雨然不知是谁,双脚乱蹬。任逍遥便一抬腿骑在她身上,凑到她耳边道:“别乱动。”凌雨然听到他的声音,身子顿时一僵,旋即软了下去。任逍遥又道:“别乱叫,你也不想别人闯进来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坏了云峰山庄的名声罢?莫忘记你此刻可不是个姑娘了。”

凌雨然心中一痛,果然没有大喊大叫,只道:“你竟敢到这里来!”

任逍遥在她脸上呵着气:“为了你,我什么地方不敢去?”一顿,又笑道,“你这么紧张,可是关心我?”

凌雨然瞪了他一眼:“你,你来干什么?”

“干——”任逍遥故意把声音拖得长长的,“你。”

凌雨然奋力挣扎,捶了他几拳,骂道:“你混蛋!”

任逍遥却搂得更紧,恨不得将她捏碎:“人都说打情骂俏,你对我又打又骂,是什么意思?”

凌雨然一时没了言语。她总算和任逍遥相处过一段日子,知道这男人若真想做什么,反抗也无用,倒不如不理他。有时候她觉得任逍遥就像个不讲理的孩子,越是忤逆他,他越要去做。这一点倒和凌雪烟一样。只不过他比凌雪烟危险得多,尤其是对女人来说。

任逍遥果然没再逼近,只问道:“我送你的小玩意儿,你可喜欢?”凌雨然想到那个绣了春宫图的荷包,不觉面红耳赤,浑身发热。任逍遥又道:“我知道你脸皮薄,你心里喜欢就是,不用说出来。”凌雨然心中叹气,这男人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些?哪知任逍遥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毒灰冷,道:“可惜我没早点要你,倒便宜了林枫那小子。”

凌雨然吓了一跳:“你,你要杀他?”

“你若心烦,我便替你杀了他。”对任逍遥来说,杀这个人易如反掌,甚至不必亲自动手。

凌雨然却沉默。那件事怪不得林枫,他也不是恶人,若因为这个就要杀了他,凌雨然狠不下心。可是她一想到林枫便心烦意乱,恨不得这个人从世上消失。

任逍遥轻佻地捏了捏她的脸:“怪不得人人都说,一夜夫妻百夜恩,这样的人你也不愿杀,叫我更想跟你做夫妻了。”

“你做梦!”凌雨然脱口而出。

“为什么是做梦?”任逍遥冷冷道,“只要我放出话去,说你已经是我的人,除了嫁给我,你还能嫁给谁?你以为现在江湖上有几个人不是这么想的?”

凌雨然一个字也说不出。

她被合欢教抓走半月有余,化城寺的功德碑上又刻了她和任逍遥两个人的名字,最后莫名其妙地平安归来,身边还放了美人图,任谁都免不了揣测她与任逍遥的关系。就连自己的妹妹,也半开玩笑地问过那样的话了。

任逍遥接着道:“难不成你会对林枫说,你就是那晚那个女人,要他认下这件事?”他冷哼一声,“你会说么?即使你说了,他敢认么?即使他敢认,难道我不会杀了他?你若想保他的命,最好的办法仍是嫁给我。”

凌雨然身子一震,心如刀绞,抽泣着道:“天下,天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这样可恶的人!你、你为什么要害我!”

任逍遥怪笑道:“我是救你。你若嫁给我,再要凌庄主认下这门亲,我便不计较你不是完璧,但你的嫁妆至少要有半个云峰山庄,才算对得起我。”

凌雨然忽然抬头瞪着他:“你就是为了云峰山庄?”

任逍遥毫不隐瞒:“不错。”忽又一笑,板着她的下巴,凑近道,“当然也是为了你,你这么温柔美丽,善解人意,男人都会喜欢。你若是个丑八怪,我可不……”

不等他说完,凌雨然的怒火已翻涌起来,双脚一阵猛踢猛踹,嘴里骂道:“你滚,滚!”

然而这种剧烈挣扎却令任逍遥眼中出现一丝热烈光彩,身体里也涌起一股燥热。既然此处住的是凌雨然,那么一整晚都不会有人来打扰罢?想到此任逍遥再不迟疑,将手探入她怀里。

从前他对凌雨然尊敬忍让,因为她是大小姐,是冰清玉洁的女孩儿,更是希望她心甘情愿地嫁给自己。可是现在不一样,自己肯娶她是她的福气,那他还客气什么!

凌雨然发觉不妙,正要大呼救命,嘴已被热吻堵住,全身神经登时绷紧,一颗心狂跳不已。她被金枪失魂散控制,竭尽全力逢迎林枫时,脑子里出现的人是任逍遥。事后她既觉得羞耻,又觉得不可思议,她自认对任逍遥绝无男女之情,便用药物的原因安慰自己。此刻任逍遥活生生地逗引她,她却也几乎无法自持,只一会儿便大汗淋漓,双腿也渐渐分开,忽然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谁知任逍遥居然不动了。

凌雨然飞快地坐起来,抹了抹泪痕,慌忙系着衣扣。余光一扫,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心头百转千回,几度欲言又止,终于下定决心要说话,门外却响起噔噔噔的脚步声,一个声音道:“这些人都不是好东西,姐姐,我看我们走了算了!”

这声音泼辣爽脆,像大夏天咬一根水灵灵的脆黄瓜,略带清香,却又有些扎喉咙的小尖刺,让人从嘴里到心里全都刺刺痒痒,舒服极了。

凌雨然大惊,正要出声示警,忽然全身一麻,软软倒在床头。

第42章 卷二快意城 天涯归路相思长

十八天涯归路相思长

咣当一声,门被推开,凌雪烟气鼓鼓地坐在床边,将方才的事说了一遍,才注意到姐姐衣衫不整,发髻凌乱,脸上一抹动人潮红,鬓发湿透,贴着雪白颈子。凌雪烟不禁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歪着头笑道:“姐姐怎么了?出了一身汗,脸还这么红?”

凌雨然又急又羞,却动不得也说不得。凌雪烟还待再问,就听耳边呼地一声,一股大力从背后压来,一下子扑到在床上,鼻子里仿佛灌进十斤陈醋。若不是床铺够厚,鼻骨恐怕不保。凌雪烟心头火起,抬肘向后猛击,却被死死压住。她拼命挣扎,身上压力越来越大,几乎喘不过气,骂道:“你是什么东西!”

任逍遥悠然道:“我不是东西,是人。”一顿,又换了副和气的口吻道,“凌二小姐,你这样大喊大叫,我倒没什么,就怕两位名节不保。”

他们三人在一张床上躺的躺,卧得卧,趴的趴,还裹着同一条被子,这样子实在太容易编故事了。凌雪烟纵使再泼辣,也不敢逞强,低声道:“你是谁,你想怎样?”

任逍遥看着凌雨然,故做沉默,直到她露出哀求神色,才笑道:“在下是姜小白的朋友。朋友被擒,即使本事不济,也要来看看。无意中闯到这里,两位小姐勿怪。”说完冲凌雨然眨了眨眼睛。

凌雪烟半信半疑道:“你先放开我!”

任逍遥一听便知,这丫头已信了大半,便松开了手。凌雪烟飞快起身,用剑指着任逍遥,又解了凌雨然穴道,道:“姐姐,他说得是真话吗?”

凌雨然能说什么?

她只能低下头,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任逍遥却定定地看着凌雪烟。从小到大,他身边女子不外乎妩媚和温纯两种,凌雪烟却不属于任何一种。她的眉平而略粗,英气逼人。眼大而亮,灵气逼人。配上整整齐齐的束发,从骨子里透着清拔俊逸、锋芒毕露。“方才下听二小姐所言,是个恩怨分明的侠士,不知可否帮我救姜老弟出来。”

凌雪烟也在看着任逍遥。她虽然气这个人险些将自己鼻子磕碎,却对搭救姜小白很感兴趣:“这倒也不难……”

凌雨然吓了一跳:“妹妹,你别胡闹。姜小白是钟帮主带回来的,你去放了他,如何向长江水帮交代。”

凌雪烟正色道:“姐姐,咱们凌家人做事,只求问心无愧,向来想做便做,用得着向谁交代!何况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

“是极是极,大小姐想必不会反对罢?”任逍遥意味深长地瞥了凌雨然一眼。凌雨然只觉满嘴都是苦水,吐也吐不出,咽也咽不下,只能眼睁睁看他们离去。

云翠翠已带众人去往朱家村,任凌二人一前一后、一明一暗穿过院子,不想迎面碰上了盛千帆。凌雪烟一见他,立刻沉下脸来:“喂,你怎么还在这里?”她回来时,盛千帆就送到此处,此刻又见,不免发问。

盛千帆也颇为尴尬:“凌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怎么不休息?”

凌雪烟惦记着姜小白,随口道:“你不是也一样。”说着迈步前行,听到盛千帆仍在身后跟着,突然回身瞪着他,没好气地道:“你也不是好东西!刚才为什么袖手旁观?姜小白不是咱们的朋友吗!”

盛千帆没来由遭了这句抢白,脸色微红,然而那句“咱们”又令他十分受用,苦笑道:“我人微言轻,再说姜兄一时半刻并无危险,丐帮的人也不是不讲理。”

凌雪烟道:“所以你就乐得清闲,在一边看热闹了?”一顿,又道,“他现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