呛地一声龙吟,承影剑迎上多情刃,激荡的气浪拍起积雪,雪中的枯枝败叶沙沙作响。

任逍遥连退三步,冷无言揉身出招,剑剑攻向任逍遥太渊穴。任逍遥手腕被剑锋封死,招式无法施展,眼中血色更浓,气概也从隐忍冷静转向暴戾逼仄。

冷无言却发觉自己不知不觉又被刀圈困住。惊讶之下,断然变招,剑芒吞吐明灭,一阵金属交鸣声如暴雨来过。

哧地一声,衣角割破,人已掠出丈许。

“任兄住手,你有些不对。”冷无言以内力将声音送入任逍遥耳中,持剑护在身前,凝神戒备,防他再次突袭。

任逍遥默然立在雪中,良久,才吐了口气,道:“多谢。”

他眼中的红色已不见。

冷无言放了心,道:“这刀法招式奇诡简洁,杀气含而不露,先于气势上赢了三分,令人佩服。任兄是如何参悟的?只是,”他眉头紧锁,“任兄为何眼露红光?”

任逍遥想起那日凌雪烟被自己吓了一跳,又想到方才偷袭冷无言时身不由己的感觉,心中一沉,迟疑道:“或许,是我招式还不够精熟,出了纰漏。”说完,便将混沌所见说了一遍。

冷无言静默片刻,道:“普祥前辈本想助你去除血影刀法的戾气,可惜功亏一篑。照你方才所言,这路刀法,怕是脱生于你的戾气。”

任逍遥愕然:“你的意思是,这刀法是我所创,不是血影刀法第三重?”

冷无言温然道:“任兄对刀法痴迷,日思夜想,妙手偶得,亦未可知。”一顿,又无奈地笑笑,“我破不了。”

任逍遥望着雪夜,若有所思,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冷无言又道:“只是,任兄今后如无必要,还是少用这一路刀法为妙。以我所见,这刀法虽然高明,却对你伤害极大。否则你的眼睛怎会……”他忽然住了口。任逍遥完全沉浸在自创的刀法中,根本没听见自己的话,只能苦笑,又正色道:“但愿今后,你我不要成为敌人。”

任逍遥双眉微挑,转身看向大雪深处:“江湖正道容不下我,我只好杀出一块地方来。”

冷无言望着他黑衣上的雪花,暗暗叹息:“这世上从来也不准备容下任何人,每一个人,都只是前人的延续罢了。”

他忽然发觉,一个人的出身竟如此重要,重要到决定了一个人一辈子不得不走的路。对平凡的人如是,对不平凡的人亦如是。自己若非身在宁海王府,又机缘巧合学得凌曦剑法,怎能在这般年纪令整个江湖诚心佩服?这份荣耀里,究竟有多少是靠一己之力得来?想到这里,冷无言大感汗颜,手足刹那间变得冰凉。

第56章 卷三江湖白 割鹿煮酒生奇变

三十二割鹿煮酒生奇变

任逍遥见他久久不语,道:“冷兄怎么了?”

冷无言心头电光石火一闪,旋即道:“任兄想要一方立足之地,却也不难。”一顿,又道,“任兄可知汉王叛乱被囚之事?”

“略有所闻。”

任逍遥不明白冷无言为何说起国事来。据他所知,汉王朱高煦在靖难役中战功赫赫,永乐皇帝对他很是赞赏,可惜他不是长子,皇位终究传给了他的皇兄、洪熙皇帝朱高炽。然而这位皇帝甚是短命,继位不到一年,便龙御归天,帝位传于长子朱瞻基,便是如今的宣德皇帝。汉王见这皇侄不过二十五六,朝野根基未定,便于八月举兵反了。但宣德皇帝十七岁便随祖父北伐蒙古,是个文武全才,毅然御驾亲征。叛军一溃千里,汉王无奈出降。

冷无言的语调沉痛而惋惜:“汉王麾下六百余人弃市,两千余人流放,可惜沙场英雄,却落得这般下场。”

任逍遥目中闪过一丝诡秘的光:“冷兄似对朱高煦十分敬重。”

冷无言道:“谈不上敬重。只是,功是功,过是过,汉王于燕王宗室有功,岂能因叛乱抹煞?所谓将功折罪,根本不通。”

任逍遥抚掌道:“说得好。只是,”他不动声色地道,“冷兄与我说这些,是为了宁海王府么?”

“削藩已成事实,在这风口浪尖,天下诸王为避嫌疑,自解兵权还来不及,可是表兄与余先生……”冷无言忽然住了口。

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不但支持义军,还笼络江湖各派,九菊一刀流已向南京府告了密。即使没有证据,朝廷也不得不防。必要时,就是用莫须有之罪,也要除掉宁海宗室,对么?”

冷无言点头:“听潮宴所谋之事,任兄想必知晓,我相信你不会说出去。”

任逍遥扳着手指,淡淡道:“的确不会。”突又冷冷一笑,“只不过,当初殷断天一心求死,不全是为了合欢教罢?”

冷无言不语。

那时殷断天一心求死,他虽然觉得有些不对,但朱灏逸和余传辛均对此讳莫如深,便没细细思量。如今看来,恐怕殷断天一是为了赎罪,二是为了保护宁海王府,三是为全罗妘报仇心愿。他死后,宁海王府无一人过问正气堂惨案,朱灏逸又命义军从沿海撤回,减轻朝廷疑心。这原是极平常的权谋之术,但不知为何,冷无言心底竟升起森森寒意。

“表兄希望任兄以大义为先,将永王宝藏用作义军银饷。”这句话说完,冷无言居然有些脸红。“我不与你讲什么家国、天下、苍生,只说你曾答应殷前辈的事,还有,你我的交情,凭这两样,你会否践行承诺?”

他目光如炬,直射任逍遥。任逍遥却冷笑:“明里拉拢白道,暗里结交黑道,世子殿下处处做两手准备,这份韬略,令人钦佩。只可惜,”他微微扬起下颌,眼中射出一道不屑之色,“没有好处的事,我不会做。想要宝藏,就让他说服崆峒、青城、华山、点苍四派入我门下,听我调遣!”

冷无言轻轻叹了口气。这答案他已猜到七成,但这条件,却始料未及。

“你待怎样?”

任逍遥一笑:“我要这个武林。”

冷无言道:“即使宁海王府助你,九大派你仍是一个也得不到。”

少林武当不问世事,昆仑派虽存犹亡,龙山派都是年轻女子,一旦任逍遥有了崆峒等四派,唯一的劲敌,便是峨眉派,合欢教一统江湖,指日可待。若没有普祥真人的一席话,冷无言也会这样看。可是眼下他确定,朝廷绝不会放弃对武林的掌控,九大派弟子即使死光了,今上也不会允许□□、成祖耗费五十余年心血,定下这武林中人依附朱明江山,为其效命的格局,有丝毫改变。二十年前,任独想要改变,结果如何!冷无言心底忽然泛起一丝酸楚。看着任逍遥,仿佛看到当年合欢教那些热烈又天真的男人,和那场无稽又无谓的杀戮一般。

任逍遥却不懂:“既然你的条件我不想答应,我要做的事情,你又反对,不如你我打个赌。”

“赌?”

“不错。”任逍遥探手入怀,摸出一枚橙红色玉石印章。

冷无言脸色骤变:“峨眉掌门玉鉴!”

任逍遥将上官燕寒临终所托说了一遍,又冷笑道:“我虽佩服上官燕寒的武功,却不明白他为何选了那样一个传人。”

“如今峨眉派有资格继任掌门的弟子,除了狄樾,已全是世家军户出身的官宦子弟。上官掌门要遵守九大派掌门不传官场中人的约定,已没有别的选择。”冷无言心中这么想,口上却道:“无怪任兄懂得峨眉绝学天罡指。”

任逍遥道:“我若控制了狄樾,就等于得到了峨眉。”

冷无言不语。

他已明白,当年的事,任独没有告诉任逍遥,陈无败也没有,他们大概只是想为死去的朋友讨一个公道。殷断天了解任独,便也没有告诉任逍遥真相。上官燕寒不但隐瞒此事,甚至请任逍遥代传掌门之位。他们都想用最原始的办法——死,使这段恩怨化为云烟。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任逍遥纵然还不知道真相,却已决心报复整个武林。

轻清,因为轻清!

冷无言几乎有些恨这个女人。

“川中武林向来齐心,便是丐帮、长江水帮,也没有在川中站得住脚。收服峨眉,说来容易,可你若去了,恐难全身而退。”

立狄樾为掌门,峨眉派大约无人肯服,何况这遗言是从“杀人凶手”任逍遥口中说出,天下几人会信?任逍遥不管,峨眉这步棋他必须走,否则,杀害上官燕寒的罪名,会一辈子给他惹麻烦。况且合欢教已初具规模,即使没有轻清,他也不会放弃。

对任何属于自己的东西,譬如女人,他都会维护到底。这就是他的脾气!

“多谢冷兄挂心。”任逍遥神情整肃,缓缓道,“你我同时入川,谁先立狄樾为掌门,谁便算赢。我赢了,朱灏逸要命崆峒、青城、华山、点苍四派归我教中。你赢了,我就献出宝藏,全力抗倭,不再与江湖各派为敌。不知,”他眼中光华流转,“你可敢赌?”

这赌注够大。

冷无言目中精光一闪:“你可敢立誓?”

任逍遥当空一指:“以此为誓,我任逍遥说出的话,决无更改。”

冷无言抬头,看着漫天雪花,伸手道:“我信你。”

啪地一声,两掌相击。

任逍遥温然一笑:“为你这话,我送你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任逍遥将与姜小白所说又讲了一遍,末尾道:“崆峒、青城、华山三派在黄鹤楼密谋了什么,你该心中有数。”

冷无言苦笑着点头。

这些事情,姜小白已在私下告诉他了,任逍遥不可能想不到。但他肯亲口说出来,仍令冷无言感到一阵温暖。崆峒、青城想要超越其余七派,成为武林宗主,就要借抗倭博取声名,好令勇武堂举荐他们的时候言之有物。用任逍遥的赌约,调和青城峨眉两派宿仇,对宁海王府大业亦有裨益。这便是冷无言应下赌约的另一个原因。

任冷两人各怀心事,不意已在雪中伫立良久,突听一人叫道:“放着这么香喷喷的鹿肉不吃,倒跑到大雪地里挨冻,你们这些富家公子哥儿啊,真他妈叫小爷我看不惯!”

对冷无言和任逍遥如此说话的人,世上只有姜小白一个。

他穿了一身葛布新衣,脸色苍白,眼中却透着精光,刚进院子,便怪叫一声,奔进席棚,拈起铁架上的肉三口两口吃了,再灌一大口酒,举手高呼:“过瘾过瘾!”

任冷两人看着他,同时叹了口气,又一起笑了起来。

笑过,冷无言才道:“姜老弟,你伤势未愈,荤腥……”

姜小白好不容易把嘴裂开一条缝,含含糊糊地道:“嗯嗯,知道知道,忌酒忌荤腥忌女人,可是……”他的嘴实在太小,三两鹿肉塞进去,已没了说话余地。于是任逍遥替他说了下去:“知道不一定照做。”姜小白狠命咽掉嘴里的肉,长出一口气,抓起桌上短匕,一边割肉,一边猛点头:“任大侠说话小爷爱听。这忌女人么,还可以,反正小爷也没有女人,酒肉要是再不足兴,干脆一头撞死。”一顿,嘻嘻笑道,“冷大侠,任大侠,你们别光看着我吃,你们也吃,吃,千万别客气。”

任冷两人失笑道:“不必。”

说完,三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笑了出来。

忽然,远处传来阵阵车马声,任逍遥回头看时,脸色不觉微变。

来的是一辆车,七个人。陆志杰,尉迟素璇,凌雨然,林枫和盛千帆,当然还有徐盈盈和岑依依。

任逍遥皱眉,姜小白却笑着迎了上去。他们本就是与冷无言一同送岑徐两女来的,姜小白也想亲向任逍遥辞行。冷无言先行一步,只是想与任逍遥单独谈谈。姜小白倒是与他们一同出发,只是惊风跑得太快,令他先到片刻,多吃了半只鹿腿。

凤飞飞适时走来添杯加椅,岑依依与她打过招呼,便紧紧挽着任逍遥的手臂,眼睛再不看向别人,像只终于找到主人的小猫。她心里身里都只有任逍遥一个男人,虽然她知道,任逍遥不会娶自己,甚至不会一辈子对自己好,但只要见了他,就不自觉地露出一副幸福到傻的模样。

每个女人认真地交付身心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

任逍遥揽着她的肩,抚她的如云长发,怜惜之色溢于言表。陆志杰和尉迟素璇见了,虽然有点脸红,手指也不禁轻触。

只有徐盈盈哼了一声。

不是吃醋,而是不屑。

徐盈盈是暗夜茶花七人中最精明、最冷静的一个。她知道任逍遥对她们姐妹没有感情,只有傻子,才想要跟他过一辈子,譬如岑依依。若说还有比她更傻的,那就是想依靠任逍遥、得到权力和财富的云翠翠。最傻的是梁诗诗,竟然想要任逍遥这种人敬她、爱她,简直是白日做梦。所以徐盈盈一贯信奉办好自己的事,得到自己该得的东西。譬如,有一笔很大的钱,再全身而退。当然,她也不会拒绝任逍遥的任何要求,因为她也有需要——凭什么男人需要女人正常,女人需要男人就□□了?况且,任逍遥实在是个不错的男人。

凌雨然也想哼,可是她做不来。若不是挂念妹妹,她一百个不想见任逍遥。任逍遥知道她的心思,却偏偏不看她。

他看的是林枫。他知道那件事是林枫做的。

林枫双目渐渐迸出仇恨之色。

任逍遥是昆仑派的仇人。若不是普祥真人有言在先,冷无言又早早与他恳谈,请他以大局为重,林枫早就杀到这里来了。今日他是为凌雨然而来。他不敢痴心妄想,只想多看她几眼,因为这个仙子一样优雅出尘的女子,很快就要带着妹妹回塞外去了。

此刻任逍遥的眼神,分明就是挑衅!

众人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冷无言见苗头不对,正要说话,凤飞飞已机灵地将凌雪烟带过来。

这丫头见了姐姐,又听说陆志杰已娶了尉迟素璇,早把脖子上的伤忘得一干二净,与姜小白一道,大呼小叫地讨喜酒喝,席棚里顿时热闹起来。尉迟素璇脸色微红,给凌雪烟斟了酒,又对岑徐二人道:“三位姑娘的大恩大德,素璇永世不忘。这是素璇的喜酒,希望三位不要怪我谢得太迟。”

凌雪烟接过酒杯,眼睛不经意瞟到任逍遥,还有他身边的岑依依,脸色立刻变了。

不是因为岑依依挽着任逍遥不放,而是因为任逍遥并没露出半点为难之色。

徐盈盈将酒一饮而尽,岑依依却低声道:“素璇,你知道我,我……”

尉迟素璇掩口笑道:“一点点,不打紧。”说着,柔柔看了陆志杰一眼,“我说的,你还不信么?”

陆志杰一头雾水。岑依依却看着任逍遥,直到他点头,才浅浅尝了一小口,却被呛得咳嗽起来,眼泪也涌了出来。凤飞飞拍着她的背怪道:“岑姐姐怎么搞的,从前教主要你喝,也没见你……现在咳成这样。哎哟哟,看来,不是教主给的,你一口也喝不下。”

岑依依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头也不敢抬起,直躲到任逍遥身后去。凌雪烟心中更气,可是对着岑依依这样娇弱温顺的女子,她实在发不出火,只能瞪着任逍遥。

任逍遥却似乎全没看见,既没看见岑依依咳嗽,也没看见凌雪烟醋色。

“没有女人,冷冷清清,有了女人,鸡犬不宁,古人说得太好了。”姜小白斜着一双醉眼,摇头晃脑地道,“看看我和任教主,再明白不过了。”

陆志杰失笑道:“待救回沈小姐,姜少侠就会收回这句话了。”姜小白赶快用鹿肉塞满自己的嘴,装傻充愣不接话茬。陆志杰也没再说,扭头看着尉迟素璇——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曾经的尉迟小姐,现在的陆少夫人。

见岑依依还是咳个不停,凌雪烟酸酸嗔道:“喂,她咳成这样,你也不管!”

任逍遥笑了笑:“小花豹可以替我管。”

凌雪烟面色一窘,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

尉迟素璇吓了一跳,怕她把事情闹僵,赶忙打圆场道:“都是我不好,我明明知道,依依妹妹不能喝酒。”

岑依依擦掉眼泪,怯怯地道:“我没事,飞飞带我去梳洗一下就好。”凤飞飞也不说什么,挽起她向后院走去。众人都有些糊涂,包括任逍遥。

女人搞的名堂,怎么比九大派还要复杂?

陆志杰见她们离开,又斟了酒,走到任逍遥面前,有些不自然地道:“任教主,多谢了。”

任逍遥比他还不自然。

他这辈子有人照顾,有人倾心,有人嫉妒,有人憎恨,偏偏还没有人真心实意地感谢过他,而且,这个人不久前还是他的仇家。

陆志杰见他不言不语,干咳道:“仇是仇,恩是恩,任教主派人保护内子,还有,”他望了尉迟素璇一眼,眼中无限情深,“还有我们的孩子,陆某与内子铭感于心。”

任逍遥仍是浑身不对劲,目光一偏,看到冷无言正在微笑,那神情分明在说:“做好人的滋味如何?”不由冷哼一声。别人不知他是何意,猛地心中一沉。偏巧凌雪烟不冷不热地道:“你怎么不喝?这又不是毒酒。”

众人虽知她性子直爽,仍被这句话吓了一跳。

任逍遥看了凌雨然一眼,忽然起了戏谑之心,挨近凌雪烟,贴着她的耳朵道:“如果你叫声任哥哥,便是毒酒我也喝了。”

凌雪烟先是一怔,尔后双眉一扬:“当真?”

任逍遥柔声道:“你一口气叫多少声,我就喝多少杯。”

凌雪烟伸手指着他,指尖几乎挨着他的鼻子:“你可别后悔!”说完猛吸一口气,大声道,“任哥哥任哥哥任哥哥……”

待她一口气用完,姜小白立刻跳起来道:“五十四杯,五十四杯,任逍遥快喝,快喝!”

任逍遥有意无意搭着凌雪烟的肩,眼睛仍看着凌雨然:“好,你倒,我喝。”

凌雨然低下头,狠狠拧着衣角,恨不得立时冲上去打他两个耳光。“我干什么生气,干什么生他的气!他不过是个自以为是、薄情寡义的男人!”她一把抓起面前酒杯,赌气似的灌进嘴里。辛辣的味道顿时冲进肺腑,直窜头顶。凌雨然只觉天旋地转,几乎要吐出来,定一定神,又伸手去抓酒壶。

酒壶被林枫按住了:“凌小姐,你一向不喝酒。若是想喝,也别喝得太急。”

听着他温然的声音,凌雨然脸上一红,把酒杯放了下来。

忽然一阵脚步声急匆匆赶来。凤飞飞欢声道:“教主,教主!”她仰头望着任逍遥,脸上满是喜悦神情,喘着气道,“怪不得依依姐姐闻不得酒味儿,恭喜教主,依依姐姐有喜了。”

任逍遥登时怔住。

席棚里吵吵闹闹的声音一下子消失,只有姜小白醉眼惺忪,挥舞着半只鹿腿,大叫道:“恭喜任兄,恭喜任兄,哈哈,哈哈。”

凌雪烟却像酒醒一样,看看凤飞飞,又看看任逍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反而恶狠狠地跳起来,一扬手,啪地一声,一记耳光重重打在任逍遥脸上。

“淫贼!”

任逍遥脸色一冷,众人的心立刻吊了起来,便是姜小白也清醒了。

凤飞飞冷笑道:“凌二小姐,你管得太宽了些。谁不知,教主的女人,个个都是心甘情愿。便是你,岂非也……”

任逍遥忽然摆摆手,不让她再说,又笑着看了看凌雪烟。

你若不是我的女人,凭什么管我和别人怎样?你越气,岂非越是承认要做我的女人么?

凌雪烟死死瞪着他,心里又气又怒,却不知该怎么骂他。

她不是不知道任逍遥有许多女人,不是不知道那些白衣飘飘的暗夜茶花都可能陪伴过他。只是每个少女对男人倾心的时候,都会不自觉地拒绝承认这个男人的一切缺点,甚至拒绝承认他做过的一切恶事。可是这男人若是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她们偏偏又会在意。因为母性的本能告诉她们,这个男人永远也不会和那个女人断开,自己永远都不可能得到他全部的感情。

感情就是要自私地独占,无关道德,更无关道理。

纯粹地爱一个人,就是要从身到心,再到名份,彻彻底底地独占,而且,绝不允许背叛。梁诗诗离开任逍遥,就是因为没有自信独占。凌雪烟曾经有这自信,但现在……

任逍遥知道她会难过,原想哄一哄她,不想被她当众打了一耳光,那些信口可拈的甜言蜜语,便一句也懒得说。不但懒得说,反而看也不看她一眼,只对凤飞飞道:“走,带我去看看依依。”

凤飞飞笑着点头,又看了凌雪烟一眼,毫不隐藏眼里的胜利之色。

“站住!”

凌雪烟突然大声喝止,闪身挡在任逍遥面前,咬牙道:“把坠子还我!”

任逍遥略略迟疑,双眉扬起,将那枚龙鱼玉坠放在桌上,转身便走。凌雪烟看着玉坠,胸膛起伏,呆呆半晌,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雪静风停,山中积雪散着明月般的清寒。凤飞飞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忽然听任逍遥唤道:“飞飞。”

他的声音温和低沉,凤飞飞心中一喜,正欲答话,却觉一股大力击在脸上,身子跌了出去,灯笼也摔在地上,呼呼燃烧起来。

任逍遥站在她面前,长长的影子仿佛一个巨大的阴灵:“知道为什么打你?”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像雪,甚至比冰更刺骨,比雪更寒凉。凤飞飞捂着被打得高高肿起的脸颊,一阵针刺火燎般的疼痛掠过,眼泪泉涌,却倔强地道:“知道。教主想娶凌家小姐,我不该把岑姐姐的事说出来,让她不开心。”

任逍遥冷冷看着,没有一丝宽慰的意思。直到她哭声渐停,才扶起她道:“疼不疼?”凤飞飞望着他,心里闪过千百个念头,拿不准他究竟动怒了没有,拼命摇头。任逍遥伸手揽住她的腰,用力要她的小腹严丝合缝地贴在自己身前,两人之间仿佛涌起一股躁动的热流。“你是替依依抱不平,还是替自己抱不平?”

这声音,温柔中带着一丝寒意。

“我……”凤飞飞全身绵软,像条腰带缠在他身上。

任逍遥露出一丝笑意,将手滑到她挺翘的屁股上掐了一下,道:“这次算了,以后,别再坏我的事。”说完,便松开了手。凤飞飞清醒过来,扭身滑出他的怀抱,讪讪立在一旁。任逍遥的神情已经淡漠:“你先回去罢。”说完,迈步向最后面的套院走去。

现在他考虑的,是岑依依。

想到这个柔顺腼腆的女子,任逍遥心里居然有些乱。

她没有徐盈盈精明能干,没有凤飞飞机灵活泼,也没有玉双双的武学资质,可她是个极好的情人,对自己死心塌地的情人。任逍遥愿意照顾她,宠爱她,但,没法爱她,无论轻清在与不在。

他只是需要岑依依的单纯和温柔,让自己平静和放松而已。

现在,这个可有可无的情人居然有了自己的骨肉?做父亲?在任逍遥二十四年的生命里,还从未考虑过这种事,即使和轻清在一起的时候也没有。他叹了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门一开,岑依依便小鸟般扑到他怀里,轻而眷恋地道:“教主,教主。”伸手拂去他头上、肩上的雪花,然后定定望着他,像望着另一个自己。

任逍遥也在望着她。

灯光氤氲,灯下的岑依依桃花一般鲜活美丽。任逍遥心底忽然涌出一丝爱意,将这朵鲜花抱于膝上,温然道:“都做母亲的人了,还这样乱跑乱撞。”

岑依依靠在他怀中,双手轻轻地勾着他的脖子,红着脸道:“和尉迟姐姐一样,也是三个月。”

怪不得她与尉迟素璇的关系那么融洽。

任逍遥一笑,扳起她的下巴,道:“你胆子不小,这么大的事,竟敢瞒着我?”

岑依依将头偏向一边,嗔道:“教主跟凌小姐在一起,依依才不去烦你。”

任逍遥叹了口气,将她抱紧:“你受委屈了。”

谁说她傻?她真傻么?这世上,谁比谁傻?

岑依依甜甜笑着,抓起他的手,贴着自己脸颊,脸上满是幸福光芒,又慢慢解开衣襟,将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她的身体柔软水嫩,白皙的皮肤在灯下闪着淡淡光泽。但,任逍遥分明感觉到,这熟悉的身体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