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黑马的名字，叫做第一天。
薛葭葭只手托腮，看着木头所谓的第一手情报。眼里的鄙视毫无保留，“学长，木头学长，这就是你的第一手资料？”
枉她还以为自家情报系统有多么灵光，搞了这么久，搜来的情报不过寥寥数字——
ID：第一天
职业：剑仙
等级：142级
种族：仙族
…
无。
她吹一口气，那张写了情报的小纸片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地上。木头无地自容——
“这个人你也看到尹真雪的贴了，除了各大榜单的榜首以外，什么信息也没有。来去踪迹成迷，尹真雪也只有一张远观的图片——”
“你是说…”她拖长了音调，“我们雄霸一方整个工会的情报部比不上尹真雪一个人的情报能力？”
木头无言以对。
红衣牧师起身，叹气，“…只不过花了一整天去聚会，回来榜单上的名字都不认识了。”
其实不是不认识，只不过高居榜首的那个名字忽然变了一个人，难免有陌生的感觉。凌昭他倒不觉得有什么，依旧淡淡地，仿佛那些虚名本来就和他没关系。
但她却警觉。
刹那间在所有可能的榜单上压制了来自天外，不论这个人是否已经做出了什么举动，她却直觉到来者不善。
“这名字也起得巧，第一天第一天，什么都第一了。”她对着刘海吹气，摆摆手往门外走，丢给她那郁闷到不行的学长一句话，“传说等级差了二十级就没办法窥测对方的行动信息了，你还是带着情报部里的人练级吧。”
喵喵从榻上跳下来，尾随着她走出门去。
目送着她消失在视野之外，木头才无力地坐在椅子上，私聊频道有人密他，“她怎么说。”
“就这么几个字的情报，她当然不满意。”捋捋额前垂下的发丝，他苦笑，“我想我也没办法跟她说实话。”在他的情报单子里，远不止这些内容。但他拿不出手。
第一天，他的装束，他的模样，虽然换了游戏，已经和当时完全不同；但他还是能从搜集而来的蛛丝马迹里推测出他是谁；这些本不重要，微妙的是，他的身份，竟然还是谁与争锋的得力同盟，伊人相忘的掌事者。
当初和他也是游戏里意气相投的同伴，却不曾想，竟会在这个游戏里站在了对立的立场。莫说是告诉薛葭葭，连他自己看到这些资料时都吃了一惊。
“…那就等她以后自己发现吧，现在的这些资料也无关紧要。也许，他还不会这么早出现在她面前——”那里清冷的女声说着自己也没把握的猜测，CICI无声地叹息。无意中介入了木头的这次调查，她便把那天偶遇澈的事情说了一下，两个人意见倒也一致，瞒着先。
薛葭葭虽然是个爽气大方的女孩子，但过于沉溺于网络毕竟是她的弱点；即使是网络上的情谊，她也会郑重其事地当作友谊来对待——所以她一定不能接受以前的同伴忽然去了彼方。何况这游戏的仿真度本就与现实相差无几。
何必去惹她难过呢。两个人在通讯面板两边齐齐叹了一口气。
葭葭，昨天见面就晓得，这姑娘实在是个会装大尾巴狼的主儿。单看游戏里的坚毅果决到了现实里全部打折，虽偶有慧黠之气，但在来自天外的面前，她实在不够瞧。
“就瞒着吧，他的来意，必然会自己当面告诉她。不必让她徒增烦恼。”CICI淡声道。
“嗯。”木头闷声应着。
CICI听他精神不振，倒难得地玩笑一回，“怎么，你也中意自家学校的宝贝校花了？”
“没。”木头摇头，虽然CICI看不到，但他的声音仍是诚恳，“从以前一起玩，就没动过心思。我怎么可能看一眼是美女就突然友谊变质。”自嘲地笑笑，“她的桃花债多了去了，我可不想摊这趟浑水。”
CICI默默地听着，淡血色的眸从手底的布匹转向窗外。
如沐春风，来自天外，第一天——或者说澈，再有那个据樱桃说毫无血亲关系的飘逸公子…
皆是不俗的人物，皆意属于她。
她却仿佛毫无所觉，或者说，只专注于一人。
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专注…
指尖描画着布匹上并蒂莲花图案，想起樱桃姬那天邪魅却也笃定的宣告，“我一心一意地喜欢他，他就总有一天也会这样喜欢我。”
其实不一定谁都有这么幸运的。
轻笑一声，继续裁剪着一幅新的嫁衣。幸好她身边的朋友，都还幸运。
薛葭葭能一个人到处晃荡的时间，必然昭示了一个讯息。
来自天外不在线。
毕竟是上班族，比不得她这样无课有闲的学生派，连同每周要和大四一起上的零散几节课，薛葭葭拢共才只有两三个半天不会在线。
但这样还是会闷的。
除了练级还能干嘛呢。
白露和蚕二人世界着到处玩去了，她没那兴趣去当灯泡；木头么被她刺激了估计还在墙角忧郁着；被子研究的药膳料理已经几乎到痴迷的地步，她不想去一刻不停地试吃新品种；阿泰执著于练级，正在深山里和N多魔物肉搏；CICI是能够一天啥话也不说闷头做衣服的——她若去了，她的存在必定是个干扰因素——
百无聊赖地切开好友名单，从上往下一一去数那几个寥落的名字。
飘逸公子…
她心里一动，切了个笑脸过去，“哈喽，在线啊？”好像自从她大婚以后，便再没和唐逸凡联系过；现在想起来倒有些惭愧，毕竟是他带着她走进了《乱世》。
很快地有了回复，“我在呢，葭葭。”
“在忙什么呐，好久不和我联系了。是不是有女朋友了！”她佯怒的语气，却不期然得到了对方的承认——
“大概是的。”那里唐逸凡摸摸自己的鼻子，自己也不确定地苦笑。
她声线欣喜地上扬，“谁，我认识么？什么叫‘大概是的’，你自己的感情问题还能有不确定答案？”
唐逸凡沉默了好一会，“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喜欢。大概是有好感吧。”
“有好感就是啊！快说快说是谁，介绍我认识！”
“晚点再说吧，现在还太早。”他温雅的声音有几分无奈，“过几天我再跟你说。”
“哦…”唐逸凡愈是不说，她愈是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女孩子，能让他有心动的感觉——
切断通讯面板，唐逸凡也对着好友名单上的蒹葭苍苍出神。
他原以为，不会再爱上别的人了…
原以为，除却巫山不是云。却峰回路转，又遇到一个让他不能招架的精灵。
紫色的，纤细的，狡猾却霸道的小妖精。
连想起她来，都好像带着神秘的紫色雾气。
如今，连唐逸凡都不是她能随时打扰的对象了…
颇为哀怨地坐到路边石块上发呆。
虽然这是她当初努力的结果，但难免失落。
喵喵温顺地伏在她的膝上，和它的主人一样眯眼享受着游戏里的虚拟阳光。
云彩缓缓地流动，风轻轻地吹着。她几缕未曾挽好的发丝在微风里扫到她漂亮干净的颈项——
她开始想念来自天外。
虽然聚会那天开始牵手，彼此也留下了联系方式，但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贪心；觉得短短的相处时间远远不够，再加上游戏里大段的空白时间，一个人变得更加难以忍受。
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不知道他有没有也在想她。
原本只想要一点点，忽然发现他能给的更多，欣喜之后，便是更加的贪婪。
人啊…
她切开选择页面，打算退出游戏，趁着午间休息的时间去打他电话。
但——
“亲爱的！”第一声，中气十足。
“你好久不来找我玩！”第二声，泫然欲泣。
“是不是来自天外不让，我要和他PK！”第三声，磨刀霍霍。
她抚额，拿出戒指里的碧玉环，“…不是的，我这几天不是都在么…”这世上会耍宝的NPC，再不会出现第二个殊小沐了。
“那为什么不来和我玩，我的幽冥谷虽然沉闷了点，但还是有好多宝贝的！”听声音就知道她那边嘴上肯定嘟得能吊个酱油瓶子，“亲爱的，我今天看了论坛，我看到你们工会的聚会贴了。亲爱的你好美！”
她愣，“NPC也能看玩家论坛？”虽然论坛这系统是在游戏里可以切换画面切过去的，但——NPC也能看玩家论坛？这个世界…
是她落伍了么。
“啊…呃，”殊小沐语结，“这个，我以后再告诉你吧…重点是，亲爱的你真的好漂亮！”
“谬赞谬赞，来自天外兄妹也很美啊，工会里都是美人…”她疑心有这对标本兄妹在，还会有人看她一眼么——更重要的是，谁，谁发了他们的照片！
“可是，我说我的眼里只有你啊～”殊小沐甚至开始哼歌，华丽丽地囧到了这头的薛葭葭——这游戏的NPC，实在太强大了！
“…”她正在无语凝噎时，通讯面板显示有陌生人聊天信息——狐疑着切过去，却是个不陌生的ID——
如沐春风。
第二章
秦沐风本来并不喜欢逛论坛，最多也就是做任务去查查百晓生的精华贴。但今天实在是个例外，自打上线便听到工会频道里那一群人在议论着今天论坛上最火的聚会贴——雄霸一方工会的聚会贴。
说是俊男美女云集的聚会。
本来不当回事，但偏有人截了一张传说很经典的图片发到各人的邮件附件里共享——
他随手点开，便再说不出话来。
画面上明显是在KTV那种暧昧的光线下，一对璧人并肩而坐，男的姿容绝俗，眼睛注视着身旁女孩的时候却是凝满了温柔专注；女孩子笑靥如花，眉目清澈，微微低着头，若有似无的羞涩更妆得她楚楚动人。
这两个人，游戏里交往甚少的两人，竟全是熟面孔。
甚至，那个女孩子还是…
他摊开手，又看向掌心那个位置——当初和她对掌一击的毒已经被解，那极淡的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他虽然后悔于对她动手，但从没想过，她竟就是薛葭葭。
想起以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想起在游戏里和生活中的一切，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可笑。
她早就知道！
但她就是不说；怪不得她在知道他的ID叫如沐春风以后眼神会变得怪异；怪不得他屡次让她上游戏就来找他的工会，她都转开话题；怪不得她会迂回着问他对蒹葭苍苍的看法；也怪不得，原本素无瓜葛的雄霸一方工会会长会在以牙还牙以后，主动送来解药，清掉困扰他多时的毒。
这些碎片忽然全部聚成一道明朗的线索，让他心头雪亮。
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切到了蒹葭苍苍的对话界面。
但在连接上的那一瞬，两个人都失言。
沉默了好久以后，他才缓缓说，“原来你就是蒹葭苍苍。”
看来他也看到那个聚会贴了，薛葭葭不知为何，有些心虚，但还是应答，“是的，秦学长。有事么？”生硬的寒暄，但她找不出其他话题来和他说话——尤其在上次见面又是不欢而散以后。
“为什么一直瞒着我。”他涩声问道，“因为我打了你一掌么。”如果她能早些来找他，早日道破两人身份，也许现在，本不会是这个局面。
她仰头，眯着眼睛看头顶的那轮太阳，无声地笑，“那么，你又为什么瞒着我呢。”
她意有所指，果见他再度沉默。
她轻笑一声，并不打算多言，转手就要点关闭对话。
“薛葭葭，你就不能成熟一点么。”在临时会话被关掉的前一刹那，秦沐风懊然的声音终于响起，“半年的时间，一个解释。”
她却是连笑也懒得笑了，“秦沐风，这不是我不成熟。是你根本不相信我。我不需要你的解释。”说完还想说什么，但一时想不起来，索性关了聊天了事。
于是一整天的迷茫心情被破坏了。
殊小沐的联络工具仍然在工作，这里她通讯完毕，殊小沐便插话过来，“亲爱的，那个是谁？他欺负你了么？要不要我去替你欺负回来！”俨然把GM01的管制无视的口气。
“不必，”她勉力一笑，伸手去摸膝上的喵喵，“一个我想当朋友，但是不可能变成朋友的人。”
无论是真的抄袭还是另有隐情，至少他无法和她交换信任，又何谈友谊。
也许是她待人太严苛了，要求100%的交往透明，但——
她无法降低这些要求。尤其——有那么几个刹那，她真的觉得他很好，值得来往。
不过说这些想这些还有什么用呢，长长地舒一口气，胸口的忧怨之气一点也没有舒缓出来。由他去吧。
反正被莫晴戳着脑袋说死心眼也不是第一次了。就让她再这么死心眼下去吧。
秦沐风仍然开着与蒹葭苍苍的聊天面板，但对方名字黯淡下来便昭示着她已经关闭了收讯。
他不知道怎样开口去对她解释。
原本以为能坚定不移地坚持着当时的决定，对薛葭葭心怀愧疚使得自己在那些时间里尽自己所能去帮助她，却不知不觉地沦陷入她的笑眸之中。于是原本的坚定便在她屡次的责难中动摇。如果舞会那天晚上那只算得略微动摇，那么今天可算是冲击。然而——
他苦笑。
从来没有这样恼恨于自己被众人称赞不已的坚定坚持。大概从一开始，他选择把那件事揽到自己头上，就注定了今天的这一步。
他与薛葭葭为什么会是因为《天堂之路》才结识呢，为什么会是在这件事情发生以后才慢慢熟稔呢…
他好像一直在错误的方向前进，连相见恨晚这几个字都不能赔得起他此时的心意。
喉头发苦，胸臆中的压抑无从宣泄。
他的手无意识地握紧又松开，最后还是在叹息中无力地垂下。
这大概是他命中注定吧，银眸的暗杀者一个人在房间里低低地笑起来，笑声里的酸涩令他自己苦痛万分。
截图上，年轻男女眼底的爱恋让他这个尝得情滋味的人一眼便明了；前有男子完美如斯，后有误会隔她千山万重，他拿什么去争取她的心。
那就这样下去吧，就这样下去吧。
无法去打动她的心，就让她恨着他，厌着他，至少她心里会有这么一个位置，是留给他的。再黑暗他也甘之如饴——
薛葭葭，我也不对你解释，你要恨，就一直恨着我。
手机在耳边狂响，她恰恰受不了游戏里忽然阴霾起来的心情，便和殊小沐道了别摘了头盔下线。
一看来人的名字，心情便被甜蜜占据了大半——
“凌昭”。
他竟然会在她想要给他电话的时候来电，真是心有灵犀啊…
此念头一出，她先被自己恶寒了一下。弯起嘴角，按下接听键——
“…在游戏？”带着笑的声音，凌昭的嗓音低低地，像羽毛拂过她的心，惹得她颊边笑意绵绵。
“嗯，正无聊呢。”她起身，往阳台上走，“你午休时间么？吃过饭没。”
他低低的笑声自手机那头传来，“还没，正要去，一起么——”
她扬眉，声音也轻巧上扬，“我们还不熟吧，凌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