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大的碗,吃多少的饭。”五太太面上带着几分感激,却只是摇头,低声道,“不说国公府,就是王妃,也能叫阿玮过得很好,只是……”她敛目轻声道,“高门大户的,规矩多,阿玮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人,心地也软弱,我不愿意叫她吃苦去。”说完,便叹息了一声。

高门大户,大多妻妾成群,她虽然靠着国公府,然而自身却并无作为。又不能随时照看,不如低嫁到在意自己的人家儿去,又在眼前,有一个什么,立时就能知道。

“且到时再说。”低嫁也未必有什么好人家,阿元不置可否,却也不说这个,拉着阿玮说笑,见她眉目柔和,谈吐风雅,便叹道,“都说江南水土养人,表姐的面前,我越发俗气了。”这话倒是真的,江南水乡的女孩儿,骨子里有一种风流雅致,阿元在宫里还是个母老虎呢,在江南,越发地……

“殿下只夸我吧。”阿玮抿嘴儿笑了,见阿元含笑看过来,只低声道,“从前父亲母亲只说起殿下,却不曾得见,如今见了……”她歪头一笑道,“来日,我请殿下喝酒。”

“喝酒?!”

“这孩子自己喜欢酿果子酒,也不知是随了谁。”见阿元眼珠子都瞪圆了,五太太便瞪了阿玮一眼,这才转头笑道。

“我也喜欢来着。”阿元笑了,又见五太太面上有些疲惫,却不肯多说,便笑问道,“听说,我还有一位表哥。”

“他文武都不成,在家呢。”五太太的脸上露出些不自在,却只是含笑说道,“病了,他媳妇侍候他,因此叫我给殿下请安。”

听她说这个,阿玮便掩住了眼睛里的情绪,心里轻轻叹息。

“表哥身子不好,就养着。”阿元眼睛好使着呢,见五太太脸上有些不自在,就不再问,与阿玮说了一会儿的话,这才一同往前头去。席间见她五舅舅对妻子很好,也很殷切,便微微点头,想到肃王妃曾说五舅舅极荒唐不懂事,如今竟已经改好了,顿时就欢喜了起来,又与众人开了阿玮带来的果子酒,小小地饮了一杯,觉得满口生香,这才叫好,见五老爷一家告辞,又挑了许多京中特有的料子首饰给阿玮装扮,这才送了这见了自己就说不出话的舅舅走了。

刚走,阿元的脸色就不好看了。

湛老太爷笑嘻嘻地在一旁看着,见阿元脸上不好看,便笑问道,“可是看出了什么?”

“那表哥是个什么意思。”阿元便有些不快地说道,“身上不好,什么样儿的身上不好,竟来见见表妹都不行?”她冷笑道,“不说是至亲,只我的身份,这人竟然就敢不来,还叫媳妇服侍,莫非我的身份,竟低劣到这个模样?!”说完,又沉声道,“舅母的脸色不对,我不好细问,只是祖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咱们不知道的?”

“你表哥无事,有事的是你那表嫂。”湛老太爷便嗤笑了一声,见阿元看来,便淡淡地说道,“不然,你以为你舅母为何不愿叫你表姐嫁到官家去?就因为吃了官家女的苦头!”说完,见阿元哼了一声,便叹气道,“这个,还真不怨你舅母,实在是……”他拍着大腿骂道,“真真儿的鬼迷心窍了!”

“祖父?”

“实乃一场旷世绝恋!”湛老太爷继续拍大腿。

阿元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求助地看向祖母大人,果然祖母冷哼了一声,湛老太爷老实了,挺着高大的挺拔的身躯,用昂然的神情兢兢业业地传播小道消息,与阿元说道,“你那个表哥,真不是一般人,想当年他议亲的时候,你知道吧?”祖父很和气地问道,“你那舅母是个实在人?”见阿元点头,他喝了一口茶,吃了一口点心,看了一会儿远方的天空。

“您能说点儿实在的么?”阿元忍无可忍地问道。

“还说什么,”湛老太爷的脸上却露出了厌恶来,冷冷地说道,“你舅母给他订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那家里虽然如今无人为官,却是,娶来的那媳妇真是贤良淑德,叫人喜爱。”

“这是良缘呀。”见祖父的面上露出了不喜欢,阿元不由说道。

“你表哥不喜欢。”湛老太爷便淡淡地说道,“说是媳妇儿木头似的,不解风情,将好好儿的媳妇儿丢在家里,自己往外头厮混,眠花宿柳。你舅母知道了就恼了,将你表哥关在了家里头不许出去,谁知道你表哥竟在外头招惹了来头不小的女子,那女子竟然有脸寻上门来,只要你表哥娶她。”湛老太爷见说到此处时,阿元的手已经开始发抖,气得脸色发白,也恐这孩子烈性,急忙安慰道,“莫要为了这样的小人生气,不然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我齐家,堂堂英国公府百年的门楣!”阿元恨得心里突突直跳,只尖声道,“全叫这孽障败坏了!”与妻子无情无义,这样人,竟然出自齐家!

湛老太爷见阿元仰天就靠在了椅子里,小声说道,“只怕就是随了你外祖父呢。”叫湛老夫人给了一记,有心不往下说,却还是小声说道,“你舅母也气得很,想将那女子撵出去,谁知她竟还是两江总督家的外甥女儿,这样的高门大户,实在叫你舅母没法子,往总督府去,总督府里却只是含糊,说是要将那女子给你表哥做二房,做妾都行,又说不是正经的亲戚,也不肯接见。”

“如今如何了?”阿元只忍着怒意问道。

“你表哥被迷了心窍,吵着要休妻,你表嫂本是要一头碰死,只叫你舅母拦下,只肯认她一个做儿媳妇儿的,赶了你表哥出去,不许他回家,如今僵持着,还没个结果呢。”叫湛老太爷说,这样的小子,就该抽死算完,只是到底那是独子,五太太忍心守着儿媳妇儿,不认儿子,也已经难得了,顿了顿,湛老太爷便唏嘘道,“你舅母恐你笑话你表嫂无能,因此不敢说,只我瞧着你不是那样的孩子,便告诉你了。”

五太太恐阿元看不起儿媳妇儿连夫君都看不住,又恐她厌恶儿媳妇儿嫉妒不许纳妾,竟不敢说那孩子如今病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在床上卧病。

“舅舅舅母为何不与母亲说?”阿元只抱怨道,“虽在京中,可到底咱们也是有来历的,难道不能将表哥拉回来?”

只是想到自己方才误以为表嫂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竟没有与她礼,阿元就有些后悔。

“你舅舅,早年常叫人费心,如今是真的不愿意叫人知道这个了。”湛老太爷便叹气道,“况,就连我在江南,也不过是打打骂骂,关起来算完,又能做什么?”不认他回家,或许还叫人快活呢。

“关着就是!”阿元目中露出了冰冷之色,冷笑道,“谁家的女孩儿,都不是活该叫人这样糟蹋的!他娶了妻子,还敢这么欺负人,就很该打死!”见阿容伸出手顺着自己的后背,叫自己不要太过气怒,阿元忍了忍,这才与颔首的湛老太爷道,“我这就使人关了他!想寻死,想绝食,由着他去!”她拍案道,“还有那女子,要不要脸,嗯?!抢夺别人的夫君,很得意么?总督府,总督府算个屁!”

说到最怒时,她便爆了粗口。

简直太不要脸!

什么真爱不真爱的,既然有了妻子,责任才是第一,真爱又是个什么东西!

“你这样的事儿,在京里没少干吧?”见阿元这么凶残,湛老太爷不由用可怜的目光看了低头给阿元端茶的孙子一眼。

这是何等被欺压的苦逼人生。

阿容却并不觉得如何,只觉得阿元因此事发怒,心里颇恨起了那不曾见过的表哥。

“那小子如今住城西,可好找了。”湛老太爷虽也曾出手,却不好太过,如今见可算是有能做主的过来了,便叹息道,“你表哥心心念念要做总督府的外甥女婿呢,家里的糟糠,算什么呢?”说完,便笑了笑。

阿元臊得满脸通红,只不能再说。

当初定国公府热闹的时候,她见五公主总是一脸阴郁,还没觉得什么。如今身临其境她才知道,有这样的倒霉亲戚,真的是一件叫人丢脸的事情。

忍了忍,阿元低声谢过了祖父,只命人往那表哥外头的宅子去了。

见去抓这小子的人走了,阿元便起身叹息道,“此事,是齐家的不是……表嫂这样,我该上门探望。”说完,瞧了瞧外头的天色,见还早,便使人预备了贵重的补品等物,拜别了湛家二老,只往自己舅舅的府上去了,沿途心情就很差,阿容在一旁见了,不由劝说道,“这是你表哥妄为,与你有什么相干?你愿意为表嫂张目,这已经是很大的诚意,切莫太过难过。”

“我也是气得狠了。”阿元缩在了阿容的怀里,只觉得这怀抱叫人心安,有些疲惫地说道,“这样无耻的人,我……”

“若他不是出身英国公府,只怕那总督家的小姐,是不会与他好的,如今只怕是有恃无恐。”阿容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舅舅虽然在江南不起眼儿,可是却是京中高门子弟,那女子该是看中了这个身份,想着要做英国公府的亲戚。”

至于总督府为何不管,自然是因总督府也是愿意与英国公府有那么点儿姻亲关系的。不说英国公如今在京中炙手可热,就说肃王妃一脉,就很叫人侧目了。

为了这个,舍出去点子名声有什么要紧呢?

“男子若是一心一意,再多的女人来招惹,难道还能反过来糟蹋了他?”阿元不说那总督府的什么小姐了,如今只恨自己的表哥,冷笑道,“那府里,我管不着,我只管该管的!”

“随你心意就是。”阿容并不叫阿元不要擅动,只温声道。

“我这样,算不算跋扈呢?”阿元突然叹气问道,“才来江南,就搅风搅雨的。”

“管他,”阿容只用力地抱着这媳妇儿,笑得一脸的欢喜道,“我很喜欢你这样跋扈。”若什么都不做,说两句表嫂可怜就丢开手去,那还是他喜欢的那个熊孩子么?觉得很不该叫阿元在这其中吃亏,阿容抱着软绵绵气鼓鼓的小媳妇儿,就在心里盘算起怎么跟两江总督“聊聊”了。

若是识趣,也就罢了,若是不识趣,想必当初出身詹士府中的同僚们,很有些对两江总督这个位置有些兴趣。

江南可是重地,天下税赋半数出自江南,这样的好地方,应该握在圣人信任的人的手中才对。

想到这里,阿容的目光就闪了闪,越发明白两江总督的心思了。

圣人在京中,虽然未动摇老臣,一副天下太平,却很将些心腹调动在了要紧的位置,两江总督虽在地方,可是到底是封疆大吏,自然看得出什么叫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时候大家都不大稳当,宫里又不肯选秀,与同僚联姻并不是什么有利的举动,还不如去与京中受新帝看重的高门勋贵联姻,联络有亲,便能在京中为他说话,他也不必担心远在地方鞭长莫及。

京中伸不上手,却很有几家在江宁有子弟,其中英国公府五老爷,就是其中最好的对象了。

左手连着英国公府,右手靠着肃王妃,这样的好姻缘,自然是叫人眼红的。

就算是有妻子,可是也不过是一纸休书的事儿,大概那时,总督府也没有想到五老爷一家,竟然这样执拗,宁可赶走了儿子,也不肯休了儿媳妇。

想明白了这其中的关隘,阿容的嘴角就翘了翘。

“想什么呢?”阿元见他一脸叫人不寒而栗的笑容,就哆嗦者问道,“不是在算计本宫吧?”

“算计你,还用想这么久?”阿容恶劣地笑了,见阿元扑上来就啃他,只笑眯眯地抱紧了,这才笑道,“你只慢慢儿来,总督府舍出了一个小姐,该急的,也不该是咱们。”

这模样真是坏透了,阿元恶寒了一下,却只点了点头,不由问道,“我关着那小子,无碍吧?”

“丢他往乞丐窝里去几日,他就知道家里的好了。”阿容对这样不惜福的人有种本能的厌恶,就小声给阿元出坏主意,“多吃苦,才知道生活不易。”

“本宫总是觉得,你这话仿佛依稀好像……”阿元喃喃了片刻,突然扼腕道,“父王从前说过这典故来着。”只是不知道那被肃王坑了的倒霉鬼究竟是谁家罢了。

阿容觉得不敢与岳父并肩,含蓄地笑了。

夫妻二人定下了“毒计”,却并不声张,只到了五老爷的府中,叫闻讯而来的五老爷与五太太迎到里头,说明了来意,果然见五太太的脸上带着些惭愧与忐忑,安抚了几句便往后头走。

才走到自己那表嫂的屋外,就听见里头阿玮温柔的声音细细地传来,带着几分宽慰道,“殿下,还念着嫂子呢,这不是……嫂子瞧瞧这料子,这首饰,都是殿下心疼嫂子,因此叫我带回来的呢。”

第149章

五太太跟在阿元的身边,听见里头阿玮的话,顿时有些不安。

“只是……”阿元未说话,就听见里头有病弱的传来,挣扎着说道,“我并未去请安,怎么竟得了公主的赏赐?”那声音带着些悲苦,轻声道,“我是个不孝的人,想着不想回娘家,竟害的父亲母亲不能叫大爷回来承欢膝下,如今想起来,真的是……”说完,里头便传来了小声的哭泣。

“嫂子别这样想,”阿玮温和的声音传出来,带着几分安抚的意味,轻声道,“这事儿,是哥哥做错了,咱们家不能因哥哥,就辜负了嫂子。”说完,只笑起来,欢喜地说道,“殿下赏的东西鲜亮稀罕,我竟是在江南都难见的,等嫂子好些了,咱们一起裁了做衣裳,好好叫母亲欢喜欢喜。”说完,里头就传来了汤碗磕碰的声音道,“先把药喝了,什么事儿,等好了再说。”

“殿下。”虽阿元是外甥女儿,然而到底是宗室血脉,五太太又不常见面,此时就露出了哀求之色。

“进去吧。”阿元心里叹气,知道阿玮是将自己赠给她的东西拿来给了表嫂,心里唏嘘,却又带着些安慰与欢喜,并未多说,只对五太太笑了笑。

“这孩子命苦……”五太太便在阿元的身后跟着,喃喃地说道。声音中都带着哀求。

阿元脚下顿了顿,这才进了屋子,就见宽敞的屋子里头泛着淡淡的药香,床上正有个文弱纤瘦的女子倚在床头,由着阿玮给她喂药,阿元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两侧脸颊都瘦下去了的脸上,心里就对那传闻中抛弃妻子的表哥更添厌恶,脸上就有些不好看。

阿玮听见有人进来,急忙起身看去,就见到阿元的脸上有些难看,心里咯噔一声,只快步走到阿元的面前,不安地看了看床边的料子,小声道,“殿下怎么来了。”

那正疑惑的女子唬了一跳,急忙也要下地给阿元请安。

“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阿元急忙扶住她,不叫她起身,这才看了有些不安的五太太与阿玮,含笑道,“因听说表嫂病了,因此我过来瞧瞧。”

“怎敢劳烦殿下。”这女子姓罗,如今都称一声罗氏,脸上就带着惶恐。

她夫君常与她炫耀在京中的姑姑与表哥表妹,她只听着,只觉得是云端上的人,心中是无比的敬畏。如今见了真人,便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又急着下地,却咳嗽了几声,叫阿元到底按住了。

“表嫂病着,如此倒生分了。”阿元笑笑,坐在了罗氏的床边,这女子就飞快地撇开了头去。

“别过了病气儿给殿下。”罗氏垂着头小声道。

“难道瞧瞧表嫂,我竟还能如何么?”阿元从来不在乎这个,此时看了见她温和便松了一口气的舅母与表姐,这才指着床边的料子与罗氏笑道,“表姐说慌了,这料子本是我给她的,她竟然来替我圆场子。”见罗氏的脸突然煞白,阿元只觉得自己说错了话,急忙笑道,“因之前是我偏听偏信,倒叫嫂子吃了委屈,这一份儿,是我特地给嫂子送来的,表嫂别与我见怪才好。”

说完,后头的含袖敛目捧上了许多的补药,另有些如意料子手串儿,放在了罗氏的身边。

罗氏用不敢相信的眼睛看着含笑的阿元,看了看阿玮带给她的东西,再摸了摸阿元的东西,突然浑身颤抖,扑在了阿元的怀里嚎啕大哭,仿佛要哭出自己全部的委屈一样。

这些日子,她心中惶恐不安,有被夫君厌烦的痛苦,还有会被休出家门的惶恐,更有累的阖家不宁的愧疚,这样的情绪交杂在一起,竟叫她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此事,齐家定然给表嫂一个交代。”江南水乡的女子,秉性中带着一种柔弱,不似长在京中膏粱之地的女子那样坚强。

就如同同是被夫君厌恶,顺王太妃就敢跟她那好三哥打了半辈子,最后儿子袭爵,自在逍遥,而这位表嫂却只能悲悲戚戚地过日子。

“这样儿就够了,有殿下的话儿,就够了。”罗氏就哭道,“罢了,他想要休了我,就休了好了,我,我只不想在叫家里头因为我……”

“可不许说这个话。”五太太便上前摸着她的后背慈爱地说道,“齐家不是背信弃义的小人,你嫁过来,就是一家人,一家人哪里是能随意舍弃的呢?”她叹道,“人无信不立,我应过你爹娘好好儿待你,如今虽……”她咬了咬牙,转头看了阿元一眼,便沉声道,“那小子既然喜欢外头的人,就一辈子不要回来!”

“母亲。”罗氏抓着五太太的手流泪道,“是我误了大爷的前程。”

她家虽说是,可是真心没有了做官的族人,在江南不过是富足之家,与她的夫君完全没有好处。当初她刚嫁过来,夫君就因这个挑剔过她,只说自己是王爷的侄儿,王爷的表弟,还是公主的表哥,这样尊贵的身份,却纡尊降贵娶了她这样的女子,实在是亏了。因常说这个,她又是知道齐家的风光的,便有些战战兢兢,越发地用心服侍夫君,想要弥补自己的不足。

没想到就算这样,夫君还是喜欢了总督家的女孩儿。

“他文武都不成的,有什么前程。”阿玮就忍不住在一旁说道,“想要前程,偏攀扯嫂子的娘家做什么?他真的有本事,京里的伯父们会置之不理?”不敢去往京里奔前程,还拿这个来欺负媳妇儿,阿玮虽是妹妹,却也恶心透了。

她一家子里,竟然会有这样的兄长!

“男子的前程不是从女人身上来的。”阿元出人意料地冷静,见罗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温声道,“表嫂只歇着就是,表哥的事儿,便交给我,总要给嫂子一个交代。”

罗氏眼泪迷蒙,却知道只由着自己,是全无办法,流着泪就要在床上给阿元磕头。

“何必如此。”阿元见自己在屋里,竟叫罗氏不能好好静养,扶住她,叫她睡下,自己便出了屋子,与五太太一同到了外头的正房,坐下之后,便直言问道,“舅母想要如何?”

正房里正与阿容说话,被阿容的谈吐与风姿迷得有点儿不敢说话恐露怯的五老爷,就不安地看了五太太一眼,沉默了片刻,代替妻子低声道,“若是他不肯悔改,只能……”他有些不忍,却还是咬着牙轻声道,“只能逐他出家门,从此以后,他只是他自己,再也不是齐家的人了!”这话,就是要将儿子把名字从族谱上划掉的意思。

“我们家,虽只他一个儿子,却还有女儿。”五太太的目光出人意料地冷硬,淡淡地说道,“日后,我只叫阿玮招赘就是,总能支立咱们齐家五房的家业!”她说的顺遂,况阿玮的面上并无惊异,阿元就知道这舅母只怕是早就已经这样决定了,顿时在心中对舅舅这一家有了些看重。

“只是招赘……”阿元微微皱眉。

有些子能耐的男子,谁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呢?太丢人了些。只是愿意入赘的,却又有些各种的想法,实在叫阿元有些为阿玮可惜。

“我中意了一家,求殿下给咱们寻思寻思。”阿元的模样叫五太太心里微微一暖,便吐了些底来,说了昨日不好说的实话,与阿元恳切地说道,“也是咱们这江宁城里的大地主,家里有良田万倾的,难得的是家中和睦,彼此和气,又因不纳妾,因此兄弟姐妹有爱。”

见阿元微微颔首,并未觉得不妥,她脸上露出了笑模样儿来,继续说道,“那家里有个小子,因是幼子,因此日后不过是分些田地罢了,我相看过,是个憨厚的孩子,性子也纯良,也并不介意住到咱们家里来,是个不错的姻缘。”

“表姐怎么说?”阿元听着倒是很好,却恐这样的富户家的青年不合阿玮的意愿。

阿玮虽在江南,然而归根到底,却如她那表哥大放厥词的时候说的,是勋贵旁支,体面的亲戚不知多少,就算想嫁给官宦子弟,也不是不能够的。

“我是愿意的。”阿玮沉默了片刻,便只露出了一个叫阿元诧异的笑容来,轻声道,“殿下,我的心不高,只想本分度日,高门虽好,可是却要斗心眼子,心累的慌。”

那个青年,曾欢欢喜喜地告诉自己,家里的长辈知道她家里头有意,都欢喜了起来,祖母母亲大晚上的还在盘算给她家送些年礼什么的,举家欢喜。她头上的钗是那家里的老祖母的压箱底儿的宝贝,房里的果子是那家里的太太亲自挑过送过来的,腰间的荷包儿,是那家的姐妹给自己绣的,只因为喜爱她,因此什么都愿意,还愿意那青年做上门女婿,并没有对他家的不屑与非议。

这样儿就很好了,她心里很是满足。

“能如表姐一般看破的,真的不多了。”见阿玮这样豁达,阿元便叹了一声。

平静的幸福,其实已经是一种极致的幸福了,可是却多少女子都看不破呢?

就如同京里头,就算知道圣人爱重皇后,独宠中宫,连选秀都不肯,却还是有不知多少家的女眷托到了她的面前,求她在圣人面前说好话,想要进宫挣那渺茫的希望。

阿元愿意大婚就出京,这其中也不乏这个原因。

见阿元赞叹,阿玮便红着脸道,“不是伯父姑姑们在京里头给咱们做靠山,寻常我也不敢这样清闲地过日子。”

别看五老爷不成器,可是在江宁城里头,真的没有人敢对他如何,就连总督大人,也其实是十分客气的。

英国公在京中位极人臣,有这样的大树支撑,谁敢小看没用的五老爷呢?况,英国公是堂兄,可是肃王妃却是亲姐姐,一个不好,肃王府里王妃所出的四子一女,每个人伸个手指头,都能捅死胆大包天的人了。

阿元就笑起来,与阿玮笑道,“表姐何时成亲呢?如今我是大婚的了,日后也能给表姐添妆。”说完,就张罗起来,与阿容笑道,“我记得京里头我大婚时,表姐们给的大抵都是钗环首饰,咱们也拾掇一份儿出来,给表姐添光彩。”

这不在阿元给的是什么,只在阿元给表姐添妆,对于阿玮的亲事,就是十足的光彩了。

她养在宫中,平日里连肃王妃都不大能见得着,更别提这远在地方的莫名其妙的舅舅,如今还这样看重,就叫五太太满心的感激,见五老爷只知道摸着头看着外甥女儿与闺女傻笑,不由嗔道,“怎么竟这样呆呢?”不是至亲的人,只怕五老爷连个谢都没有,就要恼了。

阿元可算知道为啥肃王妃与英国公不敢叫这亲舅舅留在京里了,心里偷笑了一声,脸上却更加亲近。

才说了些话,外头的院子就乱起来了,阿元就听见有丫头的叫声,还有杂乱的吵闹,顿时有些诧异。

“我去瞧瞧。”五老爷急忙说道,一出去就呆住了,片刻,回过头来有些不敢相信地说道,“灿儿回来了。”齐灿,就是五老爷与五太太的独子,那个渣男表哥了。

这个不用说,阿元都知道了,盖因此时院子里传来青年的怒吼,“你们要干什么?!松开!知道我是谁么?!我大伯是英国公!”说完,就是一阵可怕的咆哮道,“我大伯是英国公!”当真是振聋发聩,只叫阿元沉默了半晌,给京中她躺枪的舅舅点了一根蜡,这才与臊的满脸通红的五太太与阿玮笑道,“原来表哥,一直就是在外头这么说话的?”

她舅舅英国公,真的是辛苦了,没准儿这政敌里头谁谁谁就是这表哥成天这样猖狂地结下来的呢。

“从前,这孩子不这样儿,咱们不许他打着京里的旗号在外头卖弄的。”五太太脸色就苍老了起来,又拍着拍着桌子含泪道,“作孽啊!那妖精,是怎么撺掇的灿儿,竟叫这孩子嘴里说着这样的话来!”到底拉着阿元的手垂泪道,“是我们没教好这孩子,来日就往京里给兄长姐姐们赔罪。”

阿元心说亏了他没喊“我姑姑是肃王妃”,不然公主殿下今儿非抽掉这小子的大牙不可。

不过外头闹腾的紧,阿元心里烦透了这表哥,便起身往外头去。

才出了屋,就见外头的院子里一圈儿的公主府的侍卫,把个有些瘦弱的青年捆的结实极了,提着送到了院中,这青年面容清秀,眼睛上绑着布条,此时大声嚷嚷,却有些色厉内荏。

阿元觉得只要再威胁两句,这表哥就得给人跪下求饶了。

摆了摆手,命侍卫将那布条取了,这青年晃了晃头,待见到面前的是自己的家人,顿时脸色一变,口中大叫道,“爹!娘!你们这是做什么?!”他用力地挣扎了一下,却疼的龇牙咧嘴,只连声叫道,“快点儿给我松开!疼死儿子了!”面上却带了几分得意,心里想着只怕眼下,这是爹娘想他想的紧,想要与自己妥协了,想着果然心上人说的不错,天底下哪里有为了儿媳妇儿不要儿子的呢?此时便越发地叫道,“爹啊,赶紧把幺娘也接来,不然,就算捆着我,我也是不回来的!”

他可是齐家五房唯一的男丁,再如此,也是独苗!

“你你你!”五老爷被气得不轻,连声道,“你竟然还惦记那个妖精!”

五太太觉得这夫君实在找不着重点,推了他往一旁,只问道,“你真的不回来?”

“哼!”齐灿仰着头,冷冷地高傲。

“既然如此,回你想去的地儿吧。”五太太淡淡地说道,“我与你爹说了,既然你不愿意回,你就别当咱们家的儿子,好好儿与你喜欢的人过日子去吧。”

“啊?”那青年听见竟是要撵自己走,顿时有点儿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心上人给他的剧本,没有这出呀。

“娘!”他呆了呆,这才大声道,“你失心疯啊!”

“掌嘴。”阿元微微皱眉,见五太太并无异议,便淡淡地说道,“为人子,怎能这样辱骂母亲。”见五太太转头不看,便挥了挥手,那侍卫中便站出来了一个,抡起蒲扇似的手掌,一巴掌下去,齐灿尖叫了一声,半边儿脸肿了起来,吐出了一颗大牙来。这齐灿疼的涕泪横流的,这才见到了上头的阿元,见这女孩儿陌生极了,先为这份儿美貌呆了呆,之后便愤怒地叫道,“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谁么?!”

“再掌他的嘴!”阿元厉声道,“为子不孝,为夫不义,与家族无功,你这样的东西,如何还敢称齐家子?!”

五老爷惶恐畏惧地看了一脸狰狞的外甥女儿一眼,似乎回想到了什么,哆嗦着身子往五太太的身后躲去,比院子里被抽的鬼哭狼嚎的儿子都要凄惨。

五太太又好气又好笑,然而见儿子被打,却只是偏开头去,偷偷地摸了摸五老爷的头作为安慰。

五老爷再次抖了抖。

阿容看着五老爷畏惧的模样,若有所思,正觉得古怪,却听到阿元已经再继续道,“舅母已说了,你既然要离家,便彻底些,从此,再叫我听见你拿舅舅做阀子,别怪我无情了!”说完,却突然笑道,“本宫的表兄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你说对么?”她一脸杀气的模样,只叫那脸都被抽裂了的齐灿惊恐不已,一抬头,就见这传说中的表妹颔首道,“既然你能自己过,就不要再回来了。”

“娘啊!”齐灿憋出了一声求救,看着真敢动手抽他的阿元,就没有了方才的骄狂。

“你自己找的,公主面前,我又能如何呢?”五太太叹息了一声,只命管家出来,吩咐道,“日后不许大爷再在账上支钱,再上门,打出去就是。”

“往外头放出话儿去,就说表哥无德,惹怒了本宫,因此逐出家门。”阿元见那齐灿脸都吓得白了,只淡淡地说道,“回去问问你的红颜知己,不是齐家的人,她还会不会把你放在心上,要与你过日子。”说完,只冷笑道,“再传话儿出去,就说我的话,那女子,本宫不待见她,日后少跟齐家攀亲戚!”这话儿若是出去,连那女子都要被众人非议排斥,况这也是阿元隐晦地对两江总督表达不满了。

此番算计,真当她看不出来么?

“滚吧!今日,本宫见了舅母,心情好,不然,打断你的腿!”阿元只命侍卫将惨叫的齐灿丢出去,这才回身与五太太道,“是我无状了。”

“多谢殿下出手。”五太太却叹了一声道,“只望有了挫折,这孩子能有悔悟的一天。”当被众人唾弃,连外头那女子都抛弃他,叫他过得艰难的时候,他方才会知道,什么才是真正在乎他,爱着他的人。

“赶明儿,丢到乞丐窝里去吃几天窝窝头,他就什么都知道了。”阿元喃喃地说道。

五老爷冷不丁听到这话,更害怕了。

“舅舅这个……”阿元就看着五老爷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