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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停着一顶青泥小轿,轿帘掀起一半,一名女子正从轿内出来,如墨的黑发间,赤金镶红宝石的凤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然而,在女子抬头看向众人的时候,那原本闪耀的光芒,却瞬间黯淡下来,使得众人眼中心中,万物在瞬间化为虚无,只剩下眼前这张倾城绝艳的容貌,再无其他。

她一身红衣,大红的颜色鲜艳热烈,在骄阳下如同燃烧的火焰,灿烂夺目。而晶莹宛若透明般洁白细腻的脸上,艳丽完美几乎到了极致的容颜间却是一派冰雪凛然,眼眸清澈凝定,如同雪山顶千年不化的玄冰。

热烈如火的裙衫,冰雪般的气质,如同火焰之地一朵绽放的冰莲。

红与白,冰与火,如此矛盾却又如此协调,就这样在一个人的身上完美诠释,融合,就如同她身后骄阳,耀眼,夺目,灿烂,无与伦比。

艳若火莲,凛若冰雪。

一瞬间,原本喧嚣热闹的街道酒楼,似乎在这一刻突然凝固了。

萧夜华早知道苏陌颜容颜并未毁损,更知道她容貌极美,但当她真正以本来面目出现在眼前,这般冰艳倾城的苏陌颜,却还是让他有些恍惚失神,只觉得脑海眩晕了片刻,才慢慢凝定,在众人的惊艳之中最早回神。

“刚才听到公子猜谜,实在令我大开眼界,如果我没猜错,想必公子就是众人称颂的南陵王世子了吧?”红衣女子微微一笑,刹那间宛如无边冰川之中瞬间绽放万千繁花,一瞬间的冰消雪融,令人失神,“听说南陵王世子聪慧冠绝,世间没有您解不开的谜题,正巧我先前想出了一道谜题,不知道南陵王世子肯否试解一二?”

察觉到她眼眸中夺人的光华,熟悉一如往昔,萧夜华忍不住失笑。

他就说,苏陌颜怎么可能这么乖巧,按照他的计划行事,果然还是来挑战他来了!他本就喜爱猜谜,加上苏陌颜这样赤一裸一裸的挑衅,也有些激起了他的心性,拱手道:“请这位小姐赐教。”

既然她这般胸有成竹,想必是想出了极刁钻的题目,到让他颇有兴致。

“好说,我这道谜题的谜面是七个人名。”苏陌颜微笑着,袅袅走向酒楼中央,铺开上面的宣纸,提笔依次写下七个名字:“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随即搁笔,微笑看向萧夜华,“而谜底,则是打一成语,还请世子指教。”

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打一成语…。

果然是个刁钻古怪的谜题!

苏陌颜红衣惊滟,容颜倾城,与白衣如雪,姿容仙逸的萧夜华相对而立,一红一白,一冷一暖,同样惊世绝艳,同样令人瞩目,仿佛世间的光华都凝聚在两人的身上,攫尽紫陌红尘之中的风采。

目光交汇处,锋芒乍起,闪亮灼目,璀璨如星华。

一时间,众人都被两人交锋时的光华所震慑,目光皆尽落在二人身上,自然将两人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都镌刻心中,听到苏陌颜所出的谜题,都忍不住凝神思索,想要抢先得出答案。

然而,这个谜题却比先前闵月雅的谜题更加令人茫然,摸不着头绪。

萧夜华自认为能够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却从未在任何书籍上见到这七个名字,显然不是什么名家典故,除此之外…。还能够如何解释?他快速地将脑海中读过的典籍书册过虑一遍,试图找出些许痕迹,但无论怎么想,却都理不出头绪来…。

增减笔画、释义引申,经史典籍…。似乎都没有办法解开这个谜题。

到底是什么?

于是,众人都看到,被称为世间没有他解不开的难题的南陵王世子,第一次露出了这种蹙眉深思的神情,显然这个谜题的确难倒他了…。

能够难倒南陵王世子的谜题?!这般倾城绝艳的容貌?!

这名红衣女子到底是谁?

饶有兴趣地看着萧夜华冥思苦想的模样,苏陌颜微微歪头,嘴角弯出了一抹笑意:“南陵王世子就算暂时没有思绪也没关系,可以回去慢慢想,我随时可以等候世子的答案。”

每次她想要作弄他的时候,眼眸中总带着这样耀眼的光华,像是一种挑战,或者说是一种挑衅…。萧夜华凝视着那双眼睛,认真仔细地审视着,见她举步似欲离开,下意识开口道:“小姐请留步。”顿了顿,才继续道,“请小姐再给我一点时间思索,我一定能解开这个谜题!”

迎着他凝定的眸光,苏陌颜微微一笑:“恭候解答。”

将目光从她慑人夺魄的眼眸中移开,萧夜华陷入了从未有过的紧张思索之中。

之前在名膳居那次,以苏陌颜的表现来看,她显然不精擅诗词,平日言谈之中,显然也不是饱读诗书的人,再回想他先前到紫藤斋,见她书架上也没有拜访太多的典籍,反而很多是初学者的书籍,他先前将谜面往经史典籍上想,只怕是走了歪路…。说不定谜面其实很简单,只是被他想复杂了…。

卢祁、康村、朱隆、邓馈、顾纫、孔展、乔添…

萧夜华试着将自己带入苏陌颜的思维,脑海中清晰浮现起当日到紫藤斋的情形,一点一点地过虑,试图找出解谜的关键…。忽然间,脑海中灵光一闪,思绪凝定在了摆放在紫藤架下的一本书上。

《字汇》…

萧夜华眸光倏然明亮起来,光华耀眼,几乎令人不敢逼视:“原来如此,承蒙小姐厚爱,夜华实在受宠若惊。”

“世子这话,难道是已经解开了我的谜题不成?”苏陌颜美眸微眯。

萧夜华嘴角绽放出一抹笑意,娓娓而道:“是反切,对不对?卢祁,就是离字;康村,是坤字;朱隆,是中字;邓馈,是兑字;顾纫,是艮字;孔展,是坎字;乔添,是乾字。九宫之中,独缺震巽二宫,而以先天数论,震为三,巽为四,所以谜底就是丢三落四,正是我在隆兴长公主赏花宴上所出的谜语谜底!”

苏陌颜猛地一震,目光如闪电般射向萧夜华。

反切,是古代注音的一种方式。用两个字来注释一个字的音,取第一个字的声母,和第二个字的韵母,合起来便是这个字的音。因为古代没有拼音,所以想出这种方法来为生字注音,帮助初学者认字识音。

初学者识字用的《字汇》一书,便是用这种方式注音的。

苏陌颜最开始被这种注音方式折腾了好一阵子才习惯,因此才想到用反切的方法,混合九宫设下这个谜题。

严格来说,她这已经不能算是字谜,说成暗号反而更合适。

而解开暗号的过程,就是揣测出暗号的人心理活动的过程。这道谜题的关键是反切,只有初学读书认字的人才会想到这种谜面,而以萧夜华对赵天一的厌恶,不可能去查他的生平,更不可能知道他是否饱读诗书,更难想到反切之法…。而萧夜华本人学识深厚,早就不需要《字汇》这种东西,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想到反切上去…。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已经知道她苏陌颜。

正是带入苏陌颜初学者的身份,萧夜华才能够这么快解开谜题!

怪不得上次他突然提到天一药铺,而原本避赵天一如蛇蝎的萧夜华突然来找赵天一,还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引蛇出洞的计划,更愿意配合她同时出现…。再想想,这几天她和萧夜华见面的时候,为了折腾他故作亲近的行为,根本就是送上门去给他占便宜!

表面上他还装得很不情愿,好像多忍耐她似的,只怕心底早就笑翻了!

幸好现在被她察觉了,否则还不知道要被他占去多少便宜?

该死的萧夜华!该死的萧夜华!该死的萧夜华…。苏陌颜在心底狠狠的咒骂着,总有一天,她要把这一切连本带利统统讨回来!

见苏陌颜的眼眸突然间带了杀气,萧夜华微微一怔,隐约想到了什么,不由得暗暗叹息…。他的确很欣赏苏陌颜的聪慧,但是,这时候,他不介意她笨一点,真的…太聪明的结果就是,他就这么一个小小的不小心,就把自己暴露了,这下算是彻底穿帮了…。

“南陵王世子,传说天底下没有你解不开的谜题,果然名,不,虚,传!”苏陌颜咬牙道,一字一字都带着杀气。

萧夜华有些无奈地笑道:“小姐你也毫不逊色!”他还是第一次,翻船翻得这么迅速,这么彻底,这么…猝不及防!“小姐可知道,你站在这里,便是一道天然的谜题,谜底是八个字。”

苏陌颜微微一怔,警惕心立刻提高,下意识追问道:“什么?”

这个萧夜华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什么巧法拐弯骂她不成?

“卿艳独绝,举世无双。”萧夜华凝视着她,缓缓地道,一字一字落入人群之中,语调比之素日的温和柔软,似乎多了几许其他的深意,显得韵味悠长,直撞人心。

V043章 心,为一人而悸动

原本以为,萧夜华又在拐着弯骂她,却不料谜底竟是这八个字,苏陌颜不禁一怔。

周围众人更是哗然,南陵王世子素来守礼,除了那位苏府三小姐,从未与女子太过亲近。但即便是对苏三小姐,也从未有过这样热烈的赞美。但与容貌毁损身份卑微的苏三小姐不同,这位红衣女子容貌可谓倾城绝艳,又有着几乎难倒南陵王世子的聪慧,难道说…。

一时之间,众人心中各有想法。

站在二楼的闵月雅双手紧握着身前的栏杆,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处泛白,颤抖不已。

“姐姐这样的文采精华,实在令我仰慕,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我也好改日登门请教!”闵月雅心中恨极,脸上却挂着精致而天真的笑容,似乎真的对苏陌颜一片仰慕。

如果这红衣女子出身高贵,早就名扬京城,她不可能不知道,想必是小户人家的女儿,甚至更有可能是倡优戏子一流…只要揭穿了这点,人们方才的赞叹都会化为鄙夷,萧世子更不会和这样的人来往!

苏陌颜哪能看不出她心里的小算盘:“我姓董,家父南州刺史。”

南州刺史,已经是地方大员,虽然不能够和京城皇亲权贵相比,却也是大家出身。

“原来是董姐姐。”闵月雅心头更恨,脸上的笑容却越发甜美:“说起来真有缘,先前是苏妹妹在这里出了个别致的谜题,唯独萧世子能够答出来,被萧世子引为红颜知己,一直另眼相看;这次又是董姐姐的谜题让人惊叹,还都是在名膳居,若是苏妹妹和董姐姐见面了,一定会相谈甚欢的。”

从这个董小姐谜题的谜底来看,显然是冲南陵王世子来的,而那个苏陌颜虽然毁容,身份也不高,但却明显是个有手段。既然如此,倒不如让这两个人先厮杀起来,她坐收渔翁之利!

不得不说,这个闵月雅,脑子转得真快!

先从身世入手,想要贬低她的身份,一计不成,立刻便又把脑子转到苏陌颜身上,妄图挑起两人内斗,她好从中渔利。不过任她怎么想,也想不到苏陌颜和董小姐其实是同一个人吧?苏陌颜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哦?有这等人物,那我改日是要拜访下了。”

“那是自然,不过苏伯母似乎有些不适,所以这几天苏妹妹都在白莲庵为她祈福,董姐姐就算是去苏府只怕也见不到人呢!”闵月雅以为得计,娇笑着道。

看似闲话家常,却已经透漏出苏陌颜的行踪,这是巴不得她早日杀上门去,早闹开吧?苏陌颜看了她一眼,闵月雅也算是个聪明人,可惜不用在正途,有这份算计人的心思,还不如多把脑筋用在怎么引起萧夜华注意上,真是本末倒置!

如果她真能把萧夜华这朵食人花接手过去,她真要打心底感谢闵月雅呢!

“京城与南州多有不同,饮食习俗也有很大差异,今日与董小姐相遇,也算有缘,不如我做个东道,为董小姐介绍下这京城的菜肴,如何?”萧夜华温文含笑,微弯的眼眸中带着几分邀请之意。

这原本就是他们安排好的,苏陌颜自然不会拒绝:“有劳世子。”

两人带着仆从往二楼雅间走去,留下大厅内的众人议论不休,有说这位“董小姐”的貌美聪慧的,也有议论南陵王世子刚才几乎被难倒的惊险,更有人说起两人站在一起,光芒耀眼之处…。

更有人想起二楼还站着被誉为京城第一美人的闵月雅,暗自拿她和那位红衣女子的容貌作比较的,只觉得在红衣女子这种绝对惊滟的美貌之下,闵月雅的精致清雅一下子黯然失色,就如同两人的衣衫,绿叶只能为红花作陪。

那些细碎的议论声自然传入闵月雅耳中,直将她气得浑身发抖,却又强自按捺,愤愤然回了雅间。

燕宇望着苏陌颜远去的身影,微微有些发怔。

赵天一容貌好他是知道的,不过想着他男扮女装,总会有几分别扭,然后刚才,她一身红衣,恍若烈焰,在阳光下惊艳亮相的情形,却着实在他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而且,赵天一女装的模样,并没有丝毫扭捏做作,令人厌恶之处,反而一段天然的风流气韵,令人见之忘俗,实在令人意外…

“大哥,在想什么?”燕柔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几分促狭地问道。

燕宇转过头,看到妹妹光彩闪烁的眼眸,莫名感到一阵心虚,板起脸道:“我倒要问问你,刚才是在做什么?”

“呃…”燕柔一下子萎靡了下去,知道大哥必然是要开算刚才她奚落闵月雅的旧账,“我就是看不惯她!当着我们的面一副尊贵无比,聪明无比,不屑于和我们凡夫俗子说话的模样,一见南陵王世子却又像见了蜜的蜂,踩着别人的面子给自己脸上贴金!”

燕宇冷笑道:“若她只有这点心思就好了。”刚才那些话里的锋芒他这个傻妹妹听不出来,他可听出来了,句句都设着陷阱。

“既然大哥也觉得她人不好,干嘛还要瞪我?”燕柔不满地道。

燕宇点点她的额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她品性不好,你以后少接触她就是,何必当面刺她,还是当着南陵王世子的面?如果她因此记恨上你怎么办?她心机深沉,你却没个成算,再有心算无心,等你吃了大亏的时候别来找我哭诉!”

燕柔这才明白,淘气地吐了吐舌头,神情却又有些无奈:“我有什么办法?忠勤侯府的交际圈就这么大,皇室宗亲,有爵位的,再算上嫡庶,也就这么几个女孩子,转来转去都逃不开这个圈子,不跟她们结交就没人了。我倒是喜欢元家妹妹,可他们全家又不在京城。”

想到妹妹的为难,燕宇叹了口气,神色缓和了许多:“这也没办法。”

“不对,刚才明明是在说大哥的事情,怎么又被你扯到我身上了?”燕柔眼珠子一转,笑得很是不怀好意,“瞧你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位董小姐离去的方向,都看呆了,连我到你身边都没发现。大哥你一向眼高于顶,看不上京城的女孩子,这次终于动了凡心了?”

燕宇心中猛地一紧,面色微沉:“你胡说些什么?”

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那是赵天一假扮的,明明就是男子,他有没有断袖之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燕宇自幼沉稳,虽然只是长兄,在府里却比忠勤侯还有威严,尤其是底下的弟妹,个个都对他敬畏有加,现在搬出了长兄的架势,燕柔下意识地缩了缩头,小声道:“又没什么?反正那位董小姐是南州刺史之女,也算出身名门,又没什么配不上大哥的地方…。”

“越说越来劲儿了是不是?”燕宇下意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面沉如水,“你没听到吗?那位董小姐所设谜题的谜底正是南陵王世子在赏花宴上所出的谜底,分明就是冲南陵王世子去的,与我什么相干?”

燕柔“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大哥你是吃醋了,因为人家董小姐没多看你。”见燕宇脸色更加不好,吐了吐舌头,不敢再戏弄他,转而叹道,“那也没办法,在我眼里大哥自然是最出众的,可是南陵王世子真好比天上谪仙,又温雅又聪慧,让人看了就着迷…”

“聪慧倒也罢了,温雅?”燕宇淡淡一笑,冷声道,“我不管别人着迷不着迷,但你最好别招惹他!”

这次,因为采花贼的事情与他接触,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不说别的,明明就对赵天一厌恶不已,如避蛇蝎,但刚才与女装的赵天一故作惊艳欣赏时,却显得情真意切,一点都看不出破绽,光是这份隐忍和伪装的本事,就叫他心中警惕。

更何况…。

当年南陵王府染上了瘟疫,南陵王萧翊和南陵王妃孟蝶衣双双过世,嫡支便只剩下萧夜华这么一棵孤苗,却还因为病重随那位神医外出就诊,不在府内,他那些庶出的叔叔们为了争夺南陵王府的爵位和财产,闹得不可开交,南陵王太妃却又压不住场面,原本兴盛的南陵王府迅速败落,如日薄西山,除了南陵王这个空头爵位差不多什么都没剩,人人都道这一脉就要这样败落下去了。

结果呢?

七年后,这位十三岁的南陵王世子回到京城,立刻就在皇室宴会上亮相,惊艳了整个会场。德明帝怜惜他孤弱,怕他回南陵王府被暗算,留他在皇宫休养。那位病弱少年却婉言谢绝,回府后不但保住了性命,还迅速地坐稳了南陵王世子的位置,更迅速地成为德明帝的新宠,这才渐渐有了南陵王府现在的隆盛。

这样的人,心机手段绝非常人所能及,若是燕柔当真对他有了心思,只怕结果会很凄惨…。

好在燕柔对这个大哥很是信服,在他一再的叮嘱下,虽然对萧夜华不乏爱慕,却并没有多少男女之情,闻言没好气地道:“记住了记住了,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都快会背了!”

被妹妹这样顶撞,燕宇不由的心中郁结。

明明他从小就很注意养成兄长的威严,为什么他的弟弟妹妹都对他这般不尊敬呢?难道是他神情还不够严肃吗?回去后要好好研究研究了!

二楼雅间,萧夜华和苏陌颜相对而坐,目光交汇处,刀光剑影闪烁不歇,与方才众人面前彼此欣赏,相谈甚欢的模样判若两人。

许久,苏陌颜拱手道:“世子果然好眼力,只是我不知道我哪里透出了破绽,竟然被世子看穿了?”这个赵天一,是她的退路,如今被萧夜华知道,只怕将来想抽身都难。

“苏小姐演技超绝,可惜你手底下的人没你这份道行,否则我也想不到,你和赵天一居然是同一人。”萧夜华悠然笑道,忽然“啊”的一声,击掌道,“想到之前赵天一曾在忠勤侯府当着众人的面对我神情表白,没想到苏小姐表面上对我不冷不热,实际上竟是这般情深似海,实在叫我感动不已…。”

苏陌颜别过脸去,早在猜到身份被人看穿的时候就料到会被嘲笑,只是神情还是带了几分愤愤然。

“既然苏小姐对我痴情一片,我也对苏小姐倾慕不已,这般两情相悦,不如我改日就派人上苏府提亲,如何?”萧夜华摇着扇子,神情显得颇为痴情。

苏陌颜咬咬牙,冷笑道:“世子,既然知道我便是赵天一,就该知道,我精通医术。不过,您知不知道另外一件事?精通医术的人,一般也很精通毒术。”她从袖袋中取出几瓶青瓷瓶,一一摆开,“这瓶是能够把人毒哑的,这瓶是能够让人毁容的,这凭是能够让人穿肠烂肚的…。”

“…。”见她停了下来,萧夜华顿了顿:“所以呢?”

苏陌颜微微一笑,笑容甜蜜如花:“您想服用哪瓶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

“…。苏小姐真会开玩笑。”萧夜华先是一怔,随即微笑道,“明明这瓶是解暑的药丸,这瓶是能够让人清心静气的,这瓶我闻到了曼陀罗的味道,应该是让人昏迷的迷一药。”说着,他指向最后一瓶,“这倒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苏小姐千万保存好了。”

苏陌颜顿时有些惊讶:“没想到世子居然对药物如此精通?”

“俗话说得好,久病成良医,吃的药多了,自然就熟悉味道了,闻到就能分辨出来,至于这瓶,是因为见识过,所以也清楚。”萧夜华浑不在意地微笑道,“不过,既然知道苏小姐精通医术,自然也会猜到您熟悉毒药,多得是让人无声无息死去的方法,怎么可能会毫无防备呢?”

苏陌颜冷笑道:“哦?怎么个防备法?难道您从哪里寻来了令你百毒不侵的药物,随身携带?还是包治百病的神仙金丹,不管什么毒药都能够立刻解开?”话语中已经带了三分嘲弄之意,即便以她的见闻,也没听说过有这种东西。

“天底下哪有这种东西?”萧夜华细细地把玩着手中的折扇,笑容温雅,“只不过,在得知你是赵天一时,我就写下一份密书,若是有一天我不明不白地死了,不问情由,只管除掉苏府的那位赵姨娘和一个叫染画的丫鬟,就当是为我报仇了。”

苏陌颜怒目以对:“如果你被别人害死,那我姨娘和染画岂不是冤枉?”

“所以,苏小姐最好祈祷我能够活得长久些,我活得越久,你的姨娘和染画就越安全。”萧夜华悠悠笑道。

苏陌颜拍案而起,眸中带着冷光:“萧夜华,你当真写了这样一份密书?”

“那么,苏陌颜,你当真对我有杀心吗?”萧夜华“哗”的一声将手中折扇合上,敛起笑容,双眼瞬也不瞬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幽黑的瞳眸浅若水潭,又似乎蔚如深海,令人无法看透,难以猜度。

对他有杀心吗?苏陌颜扪心自问。

其实,有时候不是没有想过一了百了的办法,因为这个家伙实在太让人火大。只是他太聪明,太狡猾,身份又非同寻常,若是一个不小心,只会为她和姨娘染画引来祸端,而且,虽然摸不透他的心思…但这个人的行为却还没有触到她的底线,还不至于让她不惜代价这样做…

刚才那些话,不过是看到他那副调笑的模样太过可气,忍不住想要吓吓他,让他闭嘴,没想到,他居然连这点亏都不肯吃,硬是给顶了回来!

这个混账,最好别落到她的手里,不然她一定要整死他!

苏陌颜咬牙切齿地跺了跺脚,狠狠地坐回了椅子上,发出了一声极大的响声。

“苏陌颜呀苏陌颜,”萧夜华反而笑了起来,用折扇轻轻敲打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眼眸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潋滟生波,“你的弱点实在太明显了,明显到我不利用下都觉得可惜…。”

苏陌颜瞪了他一眼:“世子这话说得,倒好像我诱惑你逼迫我的!”

“其实,你既聪明,又有手段,又狠得下心,还有一手超绝的医术,可惜有了赵姨娘和染画这两个拖后腿的。”萧夜华却并没在意她的讥嘲,缓缓地道,“你越是在意她们,她们就越会成为你的弱点,甚至最后会葬送你的性命。古语有云,无欲则刚,无所在乎,便无所畏惧,也就无所不能,这样的人,才是最强的!”

苏陌颜眼眸中掠过了一抹异色,却并不反驳,只是静静地看着萧夜华,淡淡问道:“然后呢?”

“啊?”萧夜华眉梢微扬,“什么然后?”

“成为最强的人之后,要做什么呢?那些心机,那些手段,究竟为了什么而施展呢?地位?财富?或者是美人…。不,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是这里…。”苏陌颜捂住了心脏所在的位置,“会为一个人而悸动,她开心,我便开心,她难过,我便难过,为了让她们过得更好,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萧夜华似乎有些怔住了,连笑容都一起停在了唇角,一动不动。

“如果说,这是弱点,那么,我很高兴我有弱点。”苏陌颜一字一字地道,“因为,那证明我的心是活生生的血肉,而非铁石铸成,无知无觉,无情无欲。若有朝一日,我当真为她们葬送了性命,在我死的时候,我一定是欢喜的,因为,我能够为我在乎的人而死!”

萧夜华这次是真的怔住了,连摇晃的折扇都停在半空,好像他的天地,在这一刻静止了一样。

苏陌颜也没有再说什么,房间内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静。

许久,“啪”的一声,却是萧夜华僵在半空的折扇终于掉落下来,却没有落入他的掌心,而是摔在了地面,发出了清楚的声响,摔散了扇骨,上面镶嵌的白玉也被跌落,摔成了两半。

这声响反而将两人唤醒,萧夜华俯身去捡扇子和摔坏的玉,起身后,神情温和如故:“抱歉,刚才我是开玩笑的,我并没有写下那么一封迷信,只是不想被你吓住而已。”

这样的玩笑,似乎有些过了,触到了某人的底线。

“没关系,刚才我也是开玩笑的。”苏陌颜镇静自若地收回了那瓶毒药,在手心不住地摆弄着,“暂时我还没打算把这东西用在你的身上。”

萧夜华显然很能听到重点,扬眉道:“暂时?”

“以世子的为人和处事,我实在不敢保证,永远不会把这瓶毒药用在你的身上。”苏陌颜浅笑着道,眼眸微弯,显得娇俏生动。

刚才的那一番交锋碰撞,以及萧夜华为有关赵姨娘和染画的一句玩笑话道歉,似乎在一瞬间,用一种很诡异的方式,稍稍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萧夜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浅浅一笑,正要说话,忽然神情剧变,手猛地捂住胸口。而一瞬间,他的表情又恢复了正常,就好像刚才那使他难以承受的剧痛完全不存在一样。

“你怎么了?”苏陌颜下意识问道。

萧夜华摆摆手,浅笑道:“没什么,就是我的痼疾,时不时地会发作一下。好的时候偶尔疼一下,过去了就好,并不影响什么。严重的时候,就一直疼,好像身体里的血脉都要翻腾过来,想要燃烧起来一样,疼得天翻地覆,那时候就要闭门休养了。毕竟,若是被人看到我疼得面目扭曲的模样,什么谪仙形象都毁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好像疼的人根本就不是他,而是别人。

“其实,上次在周府寿宴,你病发的时候,我曾经为你探过脉。你的脉象很古怪,时而微弱欲息,时而强壮无比,我从未见过这种脉象。但是有一点我能够肯定,这绝非疫病或者高烧所留下的后遗症,反而更像是中毒。”苏陌颜当时还不愿意暴露她懂得医术,因此并未说什么,如今赵天一的身份已经被看穿了,也就不再顾忌,直白地问道,“你所谓的痼疾,究竟是怎么回事?”

V044章 失去的记忆

“我若是知道,就好了。”萧夜华淡笑着道,对于自己可能是中毒的消息却没有丝毫的波动。

也对,疫病或者高烧的后遗症,跟中毒的症状完全不同,他病了这许久,对病理应该也有研究,怎么可能没有怀疑过自己不是病弱,而是中毒呢?不过…

苏陌颜微怔:“你的身体,难道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留下这样的痼疾,缠绵不愈吗?”萧夜华这样精明的人,实在不应该如此糊涂,尤其事关他的性命。

萧夜华犹豫了下,看了看苏陌颜,微微垂眸,好一会儿才淡淡道:“当时我接连数日高烧不退。虽然侥幸遇到师傅,救下了我的性命,但是,生病之前的事情,我都不记得了,自然也就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生病,又生的是什么病了。”

“失忆?这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苏陌颜一怔。

萧夜华淡淡:“没有人知道,你自然无从听说。”

“难道就没有人发现你失忆了吗?”苏陌颜问道。

“师傅和张伯知道,不过师傅已经过世,张伯也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至于其他的人…。”萧夜华脸上的笑容更淡了些,连神情和声音也是淡淡的:“高烧后,我就随师傅离开京城,身边只有张伯陪着,七年后才回京,谁会注意我有没有从前的记忆呢?再说,生病那年,我才五岁,五岁的孩子能记得多少事情?就算忘记了什么,也不会有人注意。何况,我的父母弟妹都已经过世,没有亲人,别说只是失忆,就算我不是萧夜华,只是冒名顶替的,只怕也没有人会发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陌颜总觉得,萧夜华在说这番话时,有种很淡很淡的自嘲,虽然淡,却很真实。

萧夜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道:“听说苏三小姐这些天在张罗一家酒楼,即将开张?”

“…这京城有什么是世子你不知道的吗?”苏陌颜有些郁闷,却又无可奈何,连赵天一的身份都被拆穿了,天然居的事情被他知道就显得特别合情合理。

萧夜华不以为忤,反而将这当做是赞美:“关于苏三小姐的事情,我总会多注意一些。”

不管萧夜华的笑容有多温和,举止多么优雅动人,苏陌颜都觉得这个人宛如铁石铸造,冷漠,绝情,高深莫测,因此一直深怀戒备。倒是方才那番话中的的淡淡自嘲,使得他多了几分人情味。

因此,她这次只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问道:“所以呢?”

“我帮你的天然居打响名声,如何?”萧夜华又恢复了惯然的温和优雅。苏绍谦是个功利薄凉的人,苏陌颜既然已经毁容,已经联姻这个作为女子最大的用处,虽然现在深得苏绍谦的宠信,却仍然是镜花水月,随时都有可能成空,但如果她能够接手苏慕贵掌管的苏府生意,那才真正有了在苏府立足的依仗。

苏陌颜这步棋,走得极准极对!

只是,这优雅在苏陌颜眼中,总觉得带着些许威胁。

她挑眉道:“如果我说不呢?”

“不能帮忙,我只好捣乱了。”萧夜华丝毫也不遮掩,慢悠悠地将折扇打开,悠然自得地摇了起来。

就知道!苏陌颜早猜到这个结果,一点也不意外,也懒得再跟他计较:“不敢,等到天然居开张之日,还请南陵王世子务必大驾光临,好令天然居能够蓬荜生辉,一举成名,在下感激不尽了!”说着,还深深地做了个揖,只是神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她不知道萧夜华为什么盯上她,但既然他要做戏,她就奉陪到底。

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萧夜华似乎对她这般坦然接受十分受用,微微一笑,道:“那倒不用,天然居开张之日,我未必会前去。”说着,幽幽地叹了口气,“因为,最近我的病情反复极为严重,身体越发虚弱不堪,极有可能要常常到温泉山庄休养。唉,连赵大夫你都无法诊断出我的病情,无法医治,若是有人办法能够调养我这虚弱的身体,必然会名噪京城。苏小姐,你说对不对?”

这番神态言语,明显是在故作姿态,苏陌颜微微凝眉,随即领悟,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道:“世子心思敏捷,在下佩服!”

想必接下来,他就要开始装病,故作身体虚弱,然后慢慢好起来,再向外透漏这是因为他用了天然居的药膳的缘故。如果说,连多年来求医无效的南陵王世子的病弱痼疾都能够调养,天然居的药膳想要不出名都难。

这个人的脑子实在转得很快,而且对于这种赚取名声的伎俩似乎格外擅长,只是瞬间就想到了为天然居扬名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