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觉心中虽惧怕,面上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往后退了几步,不言不语。

“拦住他。”蒋权的几个侍卫便拦住蒋超。蒋超平日里众人眼中都是一副老好人的模样,此刻这样双目狰狞,又出言不逊,在场有几个想为自己待嫁女儿选夫婿的夫人见状,心中又有了别的打算。

蒋权有些头疼,这一双儿女,平日里最是让他骄傲,可是近来却屡屡让他失望,心浮气躁,目光短浅,连蒋阮也不如。

蒋阮?他一愣,看向蒋阮,见蒋阮仍与来之前一般,含笑站在原地。明明她就置身与整件事情之中,可瞧着就像是与整件事情都无关一般轻松自在,就好像掌握了一切的人,在局外静静的看着事态发展,冷眼看着别人的争执。

蒋权心中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只听得蒋阮开口道:“二哥这话可就说错了,大师是阮娘请回来的,二哥怀疑大师,就是怀疑阮娘。那二哥认为,大师这样的人物,为何要受阮娘的差遣,为了钱?每月二钱的月银,连普通寺庙的香也比这贵得多呢。”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每月二钱的月银,就是一个普通的二等丫鬟的月钱,蒋阮时蒋府嫡出小姐,竟然也节俭自持,教人无端猜疑,究竟是蒋府如今囊中羞涩,还是夏研这个当家主母苛刻继女。

蒋权只觉得老脸都丢尽了,怒视着夏研,强自压抑着怒气。只听蒋阮又道:“二哥认为慧觉大师是骗子,阮娘还没有说那虚空道长是骗子。既然二妹是被妖魔附身,阮娘也就不是什么天煞孤星之命,五年前的道长可是给阮娘算了一卦,那么阮娘也就是白白的在庄子上呆了五年么?这一笔账又要如何算,算来算去都算不清楚,不如找京兆尹来问一问,我与京兆尹府上的小姐交好,或许还能通融一番。”

她面上笑容温和,偏偏每句话都带有强烈的攻击性,咄咄逼人直教人退无可退,那虚空道长早已冷汗涔涔,将求助的目光看向夏研。

夏研僵硬道:“道长是故人,其中必然有什么误会,阮娘你年纪小,许多事情并不怎么清楚,还是别往下决算。”

蒋权终于忍受不了众人看好戏的目光,低喝一声:“够了!”

夏研连忙噤声,慧觉道:“老衲会让小徒将写好的佛经送来,此事已了,老衲也该告辞了。”

蒋阮笑笑:“非也,大师忘了一事。”慧觉微微一愣,只听蒋阮又道:“阮娘今日是请大师来为祖母祈福的,不想大师却为蒋府驱了邪,大师若是方便,便请为祖母祈福可好?”

众人微诧,蒋阮这个时候还不忘了为蒋老夫人祈福。蒋老夫人面上却是没什么表情:“不必了,今日大师与我都乏了,替我蒋府肃清了这些魑魅魍魉,就是对我最好的福气。”说罢便道:“彩雀,扶我回房。”竟是径自走了。

见此,那些夫人也连忙赶紧起身告辞,今日看了这样一场好戏,眼下也不便久留,不过明日起,京中关于蒋家的流言势必又要多了一则。

霎时间客人走的干干净净,蒋阮微微一笑:“大师是否要走了,我去送送大师。”

慧觉颔首。

待走到府门口,蒋阮看着他笑道:“今日多谢大师出手相助。”

“小姐当初所言当真?”慧觉低眉敛目,仿佛一尊慈祥的佛陀。

“自然,”蒋阮含笑道:“若是大师能多像今日这般帮一帮阮娘,佛祖看大师积德如此丰厚,也不会薄待了幼儿。”她道:“大师今日真教人开了眼界。”

慧觉行骗这么多年,若说真只凭一张嘴也是不成的,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还有当初那游僧教他的花样。今日也不过是在经过蒋素素屋里的时候,顺便撒了一把猪血粉。

蝙蝠喜猪血,这个世界蝙蝠还不会出没,那猪血粉中还调了别的药粉,与正院中燃起的香混在一起,蝙蝠也会在白天扑出来。这场景知道的人便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不知道的人却觉得是妖魔现形。

蒋阮微笑:“母亲疼爱二妹,定不会轻易教二妹去家庙。”

“蝙蝠白日里会散去,夜里却会来敲门,二小姐自己心中担忧,自然不会反对。”慧觉淡道。他在蒋素素的门上也抹了许多药粉,夜里蝙蝠飞来撞门的声音够大,待蒋素素开门时却又发现无人,几次三番,蒋素素自己也会疑神疑鬼,不出多久,就会主动提出进家庙。

“大师高明。”蒋阮挑眉,这个慧觉有些脑子,也懂得留后手,若是牢牢把握住…她笑一笑:“大师如此帮我,我也有个人情要送还大师,再过些日子我会再去登门拜访,我的话,大师一定不要忘记。”

慧觉怔怔看着眼前少女,那双美丽的眸子中是一种冷冽的笑意,她年纪如此轻,心思却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后院女子还要深沉,多智近妖。慧觉收回思绪,与蒋阮别过便离开了。

总兵大人府上。

辜夫人方一回府,外头的辜易便蹦进来,三两步走到辜负人面前道:“娘,你可见到那蒋家大小姐了?怎么样?”

辜夫人笑道:“模样出挑,性情温和,知书达理,行事也规矩。”

“那就是不错了?”辜易笑道:“我就知道娘会觉得她不错的。”说罢便挠了挠头:“您看…”

“啐,她才多大,赶紧回屋去,等会你父亲回来了见你这般又要责罚了,此事改日再说。”辜夫人笑骂。

一听辜大人要回来,辜易立马一溜烟跑走了。待他走后,辜夫人才深深叹了口气。

“夫人可是觉得蒋大小姐不好?”身边丫鬟轻声问道。

“今日你也见到了,蒋家的水不浅,蒋大小姐刚回府就掀起这么大的风浪,今日还能全身而退,心思也不是面上那么简单。”她摇了摇头:“我只想找个单纯些的姑娘给易儿做妻子,那姑娘,戾气太重了。”

第七十七章李家二少

京城的雨淅淅沥沥一直下个不停,接连快下了一个月,许多农田已经遭到涝水祸害,京中的粮价也开始上涨,哪怕是陈粮。可这个世界的粮食本就不多,除了富裕人家还能以高价从外头买些新鲜的粮食,日子过得普通些的人家,家中粮食日趋减少,有的竟然开始吃不上饭。人们纷纷祷告望这一场春雨快些停止,然苍天非人愿,雨水没有停歇的时候。

蒋权已经安排好家庙的事情,在过几日蒋素素就会被送到庙中,虽夏研和蒋超一直试图说服蒋权,然蒋权主意已定,夏家人因为夏俊的原因也并未为蒋素素说情,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蒋老夫人寿辰那日一过,果然京城关于蒋家的传言便多了不少,首当其冲的便是虚空道长捏造蒋阮天煞孤星的命格,蒋阮自五岁起便被送入庄子上,平白无故的多受了五年的灾祸。京中上流人便不是瞎子聋子,自然有聪明的看得清楚其中的门道,关于夏研温婉贤淑的才女之名便有了别的注解。不过蒋阮那一日的表现也能看出心思不浅,一时京中人知道蒋家这个嫡长女不能小觑。

蒋阮坐在窗前瞧着窗外的雨帘出神,屋顶上的破洞倒是被修好了,那一日后,不仅破洞,连月银也变回了原先的模样。想来是蒋权自觉在贵夫人面前失了脸面,警告过夏研此事。

露珠捧着一盆新鲜的月季放在院中的门前,笑着走进屋:“姑娘,奴婢今天听人说,那虚空道长被巡捕房的抓了起来,说是招摇撞骗,是个大骗子,如今被送进大牢里吃了好一顿板子,听说一条腿都废了。”说着她便啐了一口:“活该,谁让他黑心肠的,竟编写天煞孤星的谣言来诋毁姑娘。”

蒋阮不置可否,那一日在场夫人众多,难免有人将虚空道长泄露出去,虚空道长这么多年想必也不只做夏研一家生意,有请他上门的人家听到此处,必然气恨难平,一状纸告到巡捕房也是自然。

连翘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看窗外,沉沉叹了口气:“这雨不知何时才能停了。”她突然小声道:“姑娘,如今城中粮食稀缺,何不此时将粮食拿出贩卖,必然能赚的盆满钵翻。”

蒋阮摇头,露珠道:“姑娘是想再等些日子?可这雨不知何时就会停,如今时机正好。”

“买的粮食不是拿来卖的。”蒋阮微微一笑。

“那有何用?”露珠不解。

“救人。”

“救人。”露珠咀嚼着这两个字,突然眼睛一亮:“姑娘是不是想要等再过些日子,将这些粮食拿出去赈灾,分发给那些灾民,救他们的命。”

“你只说对了一半,”蒋阮笑道:“我并非想要救他们的命。”她要救的,是赵家。

露珠眨了眨眼睛,也没多问,想了想,突然道:“姑娘,奴婢听说京城北部的水库已经开始往外溢水,皇上认命八皇子前去治水,也专程调回了李宰相府的小少爷李安一同。”露珠是二等丫鬟,平日里有更多机会接触市井中人,她又懂得打交道,消息渠道广,许多消息都能第一时间知道。

“李安啊。”蒋阮笑笑,眸中亮的惊人:“总算等到了。”

李栋的两个儿子,李杨风流倜傥,不学无术,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如今李杨已经成了废人,李栋势必不会善罢甘休,然而迟迟未对蒋家出手的原因,恐怕就是这个小儿子李安的功劳。李安此人,阴险狡诈,又聪明绝顶。当初宣离对他十分器重,若说宣离拉拢李栋有三分是为了李栋的势力,七分就是为了李安的聪明才智。

李安此人又最为护短,尤其是将李杨看的极为重要。蒋阮微微一笑,上一世宣离曾告诉她一个秘密,一个关于李安的秘密。连李杨和李栋都不知道的秘密,而这个秘密,将会是她最大的筹码。

她对露珠道:“叫连翘和白芷赶紧回来,拿副叶子牌。”

“姑娘想玩叶子牌?”露珠笑道:“奴婢这就叫她们回来。”

京城宰相府。

李栋坐在大厅中间的软榻上,一名美妾正在为他揉肩,身下还跪着另一名美妾轻轻为他捶着腿。两名美妾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害怕,李栋脸色铁青,满脸横肉不见平日里虚假的笑容,凶相毕露,显然此刻心情不佳。

小厮来报:“二少爷回来了。”

自厅外走来一名少年,这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着天蓝色提花绡劲装,腰间绑着一根黄色虎纹丝带,面容俊秀,皮肤苍白,像是常年不曾走在阳光中,一双深黑的眼睛布满阴郁。

见了这少年,李栋立刻站了起来:“你怎么才回来!”

“父亲。”李安皱了皱眉:“大哥如今怎么样?”

提起李杨,李栋面上闪过一丝狠意:“还能怎样,这辈子就算完了。我非要蒋素素陪葬不可。”

“此事不可轻举妄动。”李安不悦的看了一眼李栋。李栋听他这么一说,怒道:“你在信里就让我暂时别动蒋家,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哥哥现在都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还不能去杀了那个贱人?”

“父亲真的认为,大哥是被蒋二小姐害成这样的?”李安道。

“什么意思?”

李安嘲弄的看着他:“再明显不过,父亲已经被怒火冲昏了头脑,再也无法认真思考。此事不过是有心之人挑衅,想要挑起蒋家和李家的矛盾,坐收渔翁之利罢了。”

“是五皇子那边的人?”李栋问。如今朝中和宣离唱对角戏的,势力最大的莫过于五皇子。

“不。”李安打断他的话:“蒋府不过方寸之地,当时暗算大哥的人必然是混在蒋府之中,很有可能就是蒋家人。我想了想,蒋二小姐最不可能暗算大哥。蒋家其他的女儿,蒋三小姐的姨娘娘家和蒋权有仕途牵扯,不可能自毁前程,只剩大小姐和四小姐。这两位生母都不在,也不受蒋权疼爱,如果最不想蒋权过得好的,恐怕就是这两位。从后果来看,事后蒋大小姐受益最大。”

“你是说蒋大小姐暗算你大哥,嫁祸给二小姐?贱人!”李栋脸色扭曲至极。

“未必,所以我需要去蒋家一趟,亲眼见一见这二位才能确定。”李安眼里闪过一丝异光:“敢暗算大哥,胆子不小,若是被我抓到…。”李安嘴角扬起一丝兴奋的笑,俊秀的脸此刻看起来分外诡异:“一定要慢慢折磨才好玩。”

蒋阮正与连翘几人玩叶子牌,盘盘都是蒋阮赢,露珠撇起嘴道:“姑娘总是赢,好歹也输一局让奴婢们开心开心,莫不是使诈?”

连翘敲了她脑袋一下:“胡说八道什么,技不如人便说姑娘使诈,不觉得臊得慌!”

蒋阮挑眉:“你不是从小便学叶子牌的么?怎么还需要人让?”

露珠脸一红:“姑娘是天生的高手。”

几人正说笑着,门口突然来了位小丫鬟道:“大小姐,李家二少爷正在厅中,想要见您一面。”

连翘和白芷神色一变,有些紧张的看向蒋阮,蒋阮不置可否,道:“动作还真快。”

“姑娘小心,”露珠认真道:“李二少爷城府极深,此次恐是洞悉了些什么。”

“本来就是做给他看的。”蒋阮一笑:“连翘,白芷,走吧。”

三人走到厅中,蒋素素和蒋丹居然也在,此刻蒋素素正与那少年说着话,李安道:“二小姐如此妙人,却被妖魔附体,得去家庙深居,实在令人可惜。”颇为遗憾的模样。

蒋素素一双美眸盈盈含水,瞧着便是强自忍着委屈,一眼看上去便是楚楚可怜的模样。道:“都是…素娘的命。”这个李家二少爷与大少爷完全不同,李杨成了那副模样,今日李安到来点名要见她,蒋素素心中还有些害怕,待见了面李安却是十分温柔,丝毫没有怪责,反而听说了她要去家庙的事情还轻言安慰。蒋素素心中闪过一丝恼恨,这就是夏研之前想为蒋阮安排的亲事,这样一个丰神俊朗又温柔的男人,为何蒋阮总是这样好命!

蒋阮站在厅前,自然将蒋素素娇羞的模样尽收眼底,心中不由得划过一抹冷笑,蒋素素还真是天真,真以为坐在她面前的是温柔的贵门少爷么,这位少爷的心思,可比最毒的毒蛇还深沉。

蒋丹一直保持怯怯不安的表情坐在一边,见了蒋阮到来惊喜的开口道:“大姐姐!”

蒋素素与李安一同朝蒋阮看来,蒋阮微微一笑,缓缓上前冲李安行了一礼:“见过李二公子。”

李安飞快的打量了一下蒋阮,笑道:“蒋大小姐。”

蒋阮在蒋丹身边坐下,看向李安:“二公子可是有什么事?”她懒得废话,单刀直入的问李安,李安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笑道:“也没什么事,只是家兄在贵府出了点事…”

“哦,大公子如今怎么样了?”她语气担忧,目光却平静。

“不太好。”李安垂下头,叹道:“当日在贵府伤的很重。”

“真是不幸。”蒋阮道。平平淡淡的语气,不知怎地,听在李安耳中竟然十分刺耳,仿佛带了几分笑意一般。

“大姑娘对此事有何见解?”李安提高声音道。

“不过是误会一场,”蒋阮笑道:“二妹年纪小不懂事,不过阮娘想,令兄也不是全无错处。”她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说的一派轻描淡写。蒋素素却在一边听得怒火攻心:“你…。”她将自己的话咽了下去,方才在厅中,她明里暗里透露了不少消息给李安,将矛头全部转向蒋阮。

“只是误会一场?”李安笑了:“我却认为,似乎是像有人故意安排的,大小姐认为是误会?”

“阮娘自然认为是误会,”蒋阮微微一笑:“若是大公子有别的想法,自然可以去京兆尹那里讨一个说法。实在不济,还能让宰相大人在上朝的时候指责父亲,陛下有心为令兄做主,也会责罚我的父亲,阮娘虽然身为蒋家人,也只遵从律法。不过阮娘也得提醒大公子一句,当时的起因,令兄也要付一半责任,蒋家真的受了追究,李家想来也不会全身而退。”

李安定定的盯着蒋阮的眼睛。她明知此事若是捅到京兆尹那地方,全京城都知道李杨被阉了这件事实,现在全面封锁了消息,若是真的被传出去,以李杨的性子,整个人恐怕活着也是颜面无存。况且若是真的那样,宰相府恐怕要重新洗牌。京兆尹都不能说,向皇帝告状也就更不可能了。蒋阮看似大方,实则说的每一条路都是死路。他心中兴趣陡然起来,笑道:“那蒋小姐认为,此事应当如何解决?”

“那就看宰相大人怎么想了?”蒋阮微微一笑:“不过,此事一出,宰相府日后的前程,可就靠二公子了。”她语气平淡,眼神却意味深长。

李安怔了片刻,突然拊掌而笑道:“有趣,实在太有趣了!大小姐如此聪慧,真是让人不难动心。”

蒋素素身子一僵,眸中闪过一丝愤恨,只听蒋阮淡淡道:“李大公子之前也对二妹很是动心。”

李安话锋一转:“听说大小姐生母是赵将军府中小姐,怎么如今却断了往来?”

蒋阮不动声色道:“私人已故,一切皆为尘土,包括故人。”

“那可不成,”李安似乎是在故意逗她一般:“过几日我要跟随八殿下治水,陛下此次对京中洪涝十分关注,听说大小姐表哥赵毅大人是京城守备,此次若是把握好机会,怕是要立下大功勋啊”

蒋阮拢在袖中的手指微微握紧,面上不曾动摇半分,道:“那也与阮娘无关。”

“赵将军半身戎马,受过赏赐无数,如今看这京中有人开始食不果腹,真令人担忧。赵大人心怀天下,若是能分出一部分粮食给灾民,百姓一定对他感恩戴德。”

“公子,慎言。”蒋阮淡淡道。她知道李安这是在故意激怒她。即便赵将军府中有金山银山,如今京中灾民这样多,日后还有涌进来的流民,没有多余的存粮用金银高价去买,便是金山银山也会掏空。

李安哈哈大笑:“与大小姐一番话,受益良多。如今时候不早,我便先回去,日后再相见,希望大小姐还能如今日一般谈笑风生。”他俊秀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沉沉的眸子中却是望不到边的沉郁,像是淬了蛇毒一般

蒋阮颔首:“一定。”

李安也不说话,转身离开。刚一转过头,面上的笑容尽数褪下,脸色阴沉的可怕。待出了蒋府,身边的小厮小心翼翼的问:“少爷,是蒋大小姐干的吗?”

“就是她。”李安翻身上马,那个乳臭未干的女孩儿,长了一双看不清情绪的眼睛,面对他的质疑,她接受了,并且,还在向他挑衅!

他一抽鞭子,马儿长嘶一声,眨眼间便跑了出去。

京城的街道上,自然不只这一匹马,李安驾马奔驰的时候,与另一匹马擦身而过。那马是难得的良驹,一身乌黑发亮的毛光华漂亮,马上坐着一带着斗笠披风的人。在城中的一座酒楼停下,将马交给小二,自行上了楼。

待走到二楼,婢子将他引导一处雅座,他拨开珠帘走进去,屋中人见到他,坐在一边的人眼前一亮:“二哥!”

关良翰是大锦朝的镇国大将军,骁勇善战,战神之名响彻四周,此次班师回朝,没有跟随大部队,先自己溜了回来。他向来是无拘无束的性子,皇帝知道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他看向叫他“二哥”的少年,正是莫聪。

莫聪道:“二哥,你上次说给我带的西北的狐狼崽呢?”他早就想要那样一只小狐狼崽子偷偷养在府里。

“过几日等队伍回来给你送去,”关良翰三十出头,生的魁梧英俊,偏生留了满脸的胡子,乍一眼看上去凶神恶煞:“我看京城的脂粉气把你熏得跟个女人似的,改日让你跟哥哥去大漠那边锻炼锻炼,瘦得跟猴似的。”

莫聪不服气道:“二哥,那有什么好?看你整天只知道打仗,白长了那么大个子。再说瘦怎么了?三哥也瘦,不照样挺好的。”

“你能跟你三哥比?”关良翰作势要抽他:“你三哥一指头能把你碾死。”

一直坐在一边沉默的萧韶终于抬起头:“老二。”

“我说老三,你平日就是这么惯着这小子?一年不见,越发没正形了。”关良翰道。

他们少年时候师出同门,一共八个师兄弟,关良翰排行第二,萧韶第三,莫聪第七,排行第八的,却是宣离。当初宣离上山学艺,学了半载,后来出了一件事,从此师门便当没有他这个人,此事大家都默契的不提。外头无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是以只有私底下的时候这么叫。

“这次准备在京城呆多久?”萧韶问。

习惯了萧韶冷清的性子,关良翰挠了挠头:“西北那边派了人要议和,不折腾的话暂时是留在京城了。”

“啊,二哥,咱们以后就可以一起玩了。”莫聪兴奋道。

“谁他妈要跟你一起玩,娘娘腔。”关良翰一向对莫聪的弱气看不上眼,莫聪的武功又是最弱的一个,基本上只学了个毛皮。

萧韶道:“老三,跟你打听个人。”

“谁啊?”关良翰问。

“蒋信之,”他问:“你手下有没有这个人?蒋家大少爷。”

“蒋家?”关良翰皱起眉头:“京城蒋权那个蒋家?我手下没有姓蒋的人,小兵不知道。你找蒋家大少爷干什么?什么时候跟蒋家扯上关系了?老三,别怪二哥没提醒你,蒋家就是一滩浑水,背后可是夏家,夏家是什么人,跟老八牵扯不清,老八就是臭泥浆,谁沾上谁他妈倒霉!”

“我和宣离没有关系。”萧韶道。

“二哥,三哥不是为了八皇子,”莫聪揶揄道:“是为了蒋家那个大小姐。”

“什么蒋家大小姐?”关良翰道:“蒋权不是只有一个女儿吗,就是那什么才女,老三,你看上她了?不至于吧,你眼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差了?”

关良翰一年未在京城呆,完全不知道蒋阮的事情。萧韶冷冷看了一眼莫聪,莫聪不为所动,摸了摸鼻子:“三哥,夜枫都告诉我了,你不是命他调查蒋大小姐的事情嘛。这有什么?”他从关良翰促狭笑道:“这个蒋大小姐年关的时候刚回京,是蒋尚书过世妻子生的,生的美貌绝伦,只是嘛,这个性子颇为凶悍,且十分有城府,耍的蒋二小姐和蒋夫人团团转。”他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怕是那蒋二少爷都着了她的道。”莫聪本就聪明,蒋超的事情也隐隐猜出了一星半点。听到莫聪的话,关良翰皱了皱眉:“你这么说,她就是个心肠歹毒的女子了?”

“她是什么样的人不重要。”萧韶淡淡道:“你手下真的没有蒋信之这个人?”

关良翰见他如此,收起面上不正经的表情,道:“蒋信之这个人没有,不过我知道有个叫赵信之的人。”

赵信之?萧韶挑了挑眉:“就是他了。”蒋信之本来就厌恶蒋家,若是入了军队之后改作母姓也是极有可能。

“他现在在什么地方?”萧韶问。

“我先进京,他跟着军队在后面。”关良翰道:“他是我手下副将,你说他是蒋家大少爷?”

“副将?”莫聪看了看萧韶:“三哥,你的大舅子很不错嘛。”

关良翰和萧韶都将莫聪视作空气,关良翰道:“这个赵信之不可小瞧,当初是从做饭的小兵做起,做的出色,一直向上升迁。当初进军营的时候,跟老七一样瘦,看着就是读书人,一阵风就能吹跑。他一直要求上战场,我没有答应。后来看他锻炼的不错,就带了他打仗。这人不怕死,开始不敢杀人,后来杀的狠了,也没了读书人的酸气。我看他是个男人,仗也打的越来越不错,立了几次军功,就升了副将。这一次就是他主动要求跟我回京的。”

萧韶看着他,关良翰道:“你说的蒋家大小姐,如果赵信之真的是蒋信之,蒋大小姐就是他妹妹。我听过赵信之的妹妹,当初我问他为什么打仗不怕死,他说要立了军功升了职,才能有地位保护他妹妹。”他顿了顿,看着莫聪道:“但是赵信之跟我说起他妹妹,说单纯可人,温婉柔顺,处处受人欺负。怎么到你嘴里就是个毒妇?”

莫聪一口水喷了出来,神色古怪:“温婉柔顺?单纯可人?处处受人欺负?”他一把抓住萧韶的胳膊:“三哥,我觉得你肯定是认错了人,那个赵信之肯定和蒋信之不是一个人,蒋大小姐我怎么看都看不出来是个会受欺负的人,别被她欺负了就好。”

萧韶拉开他的手:“你觉得赵信之是怎样的人?”

关良翰见萧韶神情不似玩笑,正色道:“就如你说的他真的是蒋权的崽,那也和蒋权是不一样的人。不管他之前是个读书人还好还是现在的副将,都还算个男人。”

“有没有特别的地方,”萧韶清冷的眸子中情绪沉沉:“譬如,预言。”

“预言?”关良翰一愣:“老三,你不是病了吧?什么预言不预言的?要是能预言,那就次次打胜仗,还要我这个将军干什么?”

莫聪听了萧韶的话却是神色一动,道:“三哥,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无事。”萧韶淡淡道:“皇上让老八治水,还拨了李安。”

“李安?他回来干什么?”莫聪道,他对李安十分敌对,李安聪明绝顶,偏偏又不用在正途上,稍微有交情的贵门子弟小时候哪个没被他阴过?莫聪也不例外,而且因为莫聪也比较聪明,李安小时候没少给他下绊子。并且随着李安年岁见长,暗地里阴人的功夫是越来越炉火纯青,手段也越来越歹毒。

“皇上这是什么意思?看好老八?”关良翰道。这样的话听在外人耳中,妄议天家事是要杀头的,不过关良翰倒是满不在乎。如果此次治水宣离立了功,在朝野中的威望就会越高,百姓也就会越支持。相反,太子的地位越来越岌岌可危。九重宫阙里龙椅上的那位心思向来就是他们这些臣民们猜不透的,近几年来更是捉摸不清。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怕是宣离自己也不清楚皇帝的意图。

“他要是真的看好宣离,太子就不会活到现在了。”宣离冷道。

“三哥,那现在咱们怎么办?”

“等。”萧韶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淡淡道:“李安突然回京不是偶然,我要看李家到底想干什么。”

第七十八章破局

时间一连过了二十几日,京中的雨未停。

淅淅沥沥的小雨瞧着是没有什么,可不分白天黑夜的下,京城中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死畜,庄家自是不用说。且不只是京城,整个大锦朝都笼在洪涝的阴影中。前些日子护城河涨水,冲毁堤坝,靠河的百姓淹死了不少。官府的赈灾犹如螳臂当车,治水成了当务之急。朝廷拨了大笔银两到各地赈灾,瞧着是大手笔不假,可一层一层递下来,过手的官员都要照例刮一份油,到了灾民的手中不过只剩了点骨头罢了。

于是这么一来,各地的灾民增多,许多被洪水冲垮了庄家房屋,就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流民纷纷选择上京,一来京城地势较高,受灾比起其他地方要好一些,二来到底是天子脚下,想着或许能吃上官府发的一口热饭。

可雨水越积越多,流民的不断上涌,官府付不起庞大的钱粮,早在三天前便停止了供应食物。于是饥饿的流民开始四处打劫富贵人家,富贵人家自然有贴身侍卫,流民与京中达官贵人的矛盾一日比一日深。前些日子还只是单独的抢劫,这些日子已经开始三五一群的打家劫舍。富贵人家皆是大门紧闭,不敢出门,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只盼这场水灾早日过去。

蒋府的粮食倒还够开支一段日子,是以众人都未意识到危机。若说是有不同的,便是李宰相府上的二少爷李安隔三差五的便往蒋府跑,也不做些什么,只是与蒋权说说话,态度也算客气,蒋权莫不清楚李栋到底怎么想,只看李安并不想要交恶的模样,便明里暗里的表明想要交好的意思。

连翘捧着一个花篮走进来,鄙夷道:“那李二少爷今日又过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蒋府才是他家。瞧着竟是不管李大少爷的伤势要握手言和了。”

蒋阮正在榻上看书,听闻此话目光微微一动,李家不可能与蒋府握手言和,李杨成了一个废人,李栋和李安都不是心胸宽大之人。李安如今的表现,不过是他已经不打算将蒋权和蒋素素视作仇人了。

白芷皱了皱眉:“今儿上午路过院子的时候,奴婢又遇着五姨娘了,五姨娘说老爷提出过要将姑娘的庚帖送过去,希望和李家交好,那李二少爷没答应,可也没明显的拒绝。姑娘,这可怎么好?”

“不必在意。”蒋阮微微一笑:“李安此人心思深沉,真要我进李家门,也必然是等我一败涂地,全无反抗之力才慢慢折磨,断不会如此简单。”可惜,这一次,李安再也不会等到那个时候了。

白芷与连翘俱是有些担心,瞧蒋阮并不在意的模样,便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正说着,只见露珠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走进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意。刚走进来便将门掩上了,走到窗前瞧了瞧四下无人才关窗。

她走到蒋阮面前,压低声音笑道:“姑娘,辜公子身边下人传信儿回来,说可能有了大少爷的消息,但关将军是快马加鞭回来,军队还在路上,还得十几日才能回来。”她道:“辜公子说现在也不能确定,但**不离十,那人就是大少爷。”露珠笑起来:“大少爷如今可是副将呐。”

露珠和白芷一愣,蒋阮站起来,一把抓住露珠的手:“果真?”

露珠瞧她激动地模样,笑道:“千真万确。”

白芷和连翘俱是笑起来,道:“这下可苦尽甘来了,大少爷回了府,定会好好护着姑娘的。”

蒋阮坐回软榻,眼睛开始发热。

蒋信之还活着!她唯一的大哥还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她并不是一个全无依靠的人。这一世还来得及,她一定要帮蒋信之改写横死的结局!

这么一想,前日来的担忧,愁绪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斗志。今生蒋信之活的康健,他们兄妹二人,一定要让前世仇人惨死,血债血偿!

蒋阮倏尔重新站起身,一双美眸妩媚动人:“既然如此,有些事情,也该准备了。”她道:“露珠,你去外头雇几个人,就用外来的流民,以保证他们的吃喝为酬金,买一口大锅。”

“姑娘,这是做什么?”连翘迟疑问道。

“我要施粥。”蒋阮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