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楚楚可怜,宣离温声劝道:“蒋二小姐还是莫要太过伤心了。”

蒋阮反问:“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

“老爷…”却是夏研在丫鬟的搀扶下慢慢走了出来,她整个人摇摇欲坠,面色惨白如纸,方换了一身干净的白色衣裳,越发显得人憔悴无比。她看着蒋权,慢慢跪了下去。

“研儿,你这是做什么!”蒋权快步上前,将她扶起来靠在自己怀里,夏研看着蒋阮,哀哀的哭泣起来:“老爷,妾身自从入了府,姐姐去世后,自认为府里开枝散叶,不曾做过无德之事。阮娘回来后,妾身也是诚心相待,时时惶恐着哪里做的不足。妾身自知后母难当,从来都小心行事,谁知…”她拭去眼泪,恨声道:“若说其他的妾身忍了就罢了,可自古以来孩子都是娘亲的命根子,阮娘犯了错,妾身可以原谅,妾身肚里的孩子却不容原谅。本来家丑不可外扬,可阮娘她竟然还想污蔑妾身,妾身实在忍不下去了。既然今日殿下也在,求殿下和老爷为妾身做主,替妾身无辜枉死的孩儿讨一个公道!”她嚎啕大哭起来:“老爷,那是咱们的孩儿啊!”

夏诚也怒意盎然:“亲家公,我好好的女儿嫁到你们府上,没想到过的竟然是这种日子。既然如此,你若是今日不能讨个公道是非,我便将研儿接过去,夏侯府也不是养不起研儿!”

“就是,姑奶奶多好的人啊,”申柔也煽风点火:“天可怜见的,竟将孩子也丢了,回去娘知道了此事,不知道有多伤心哪。咱们家老爷还说,过些日子就能当舅舅了,谁知,哎。”

夏娇娇也唯恐天下不乱,道:“没想到蒋大小姐竟是这样的人呢,蒋府的规矩都是死的么,咱们夏府里都知道,女子都是要孝敬母亲的呀,这样谋害嫡母的事情,便是大锦朝也找不出第二个来呢。”

蒋权瞧见夏研如此本就十分心疼,待听到夏家人的声讨更是头大如斗,只恨不得当初赵眉生下蒋阮之时没将她掐死,这才如此祸害蒋家。一想到那个未出世的男孩儿,蒋权更是心痛不已。

蒋素素低低啜泣起来,蒋俪还想说话,被二姨娘拉了一把,也不做声了。

红缨本以为夏研是没用那绸鱼丝不会小产了,今日却又听得夏研小产的消息,欣喜之余还有狐疑,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宣离看向蒋阮,蒋阮淡淡道:“既然母亲口口声声要讨个公道,那本郡主就讨个公道给母亲吧。”

“阮娘,你为何要如此害我?”夏研怒道。

“我害母亲?”蒋阮微笑:“难道不是母亲自己服了小产的药,然后嫁祸与我?”

“我疯了不成?”夏研惊异道:“我怎么会害自己孩儿,害你与我又有什么好处?”

“自然有好处了,”蒋阮淡笑:“失了一个不知是男是女的孩子,却能够嫁祸与我,母亲再挑拨几句,父亲势必大怒,若传了出去,阮娘一生尽毁,若是要送官,那就的有命偿命。大哥身在边疆,得了阮娘的消息必然心神大乱,出了意外最好,蒋府偌大的家业,可不就落在二哥手里。母亲若是再顺藤摸瓜,查出阮娘和五姨娘有什么瓜葛,顺势找几个【人证】,五姨娘恐怕也难逃一劫。”蒋阮笑的温和:“母亲,这样一笔买卖,怎样都是划算的,不是么?”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蒋阮这一番话可为您是*至极,连一丝一毫的掩饰也不屑有了。世上能大胆说出事实的人很多,可连遮羞布也未曾留下一片说出事实的人,那就少之又少了。

夏研呆怔了片刻,才似受了奇耻大辱一般的伸手指着蒋阮道:“你…我从未如此想过!”她惶急的看向蒋权:“老爷,妾身从未如此想过!”

蒋权轻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他转向蒋阮,面上闪过一丝恼羞成怒:“孽女,竟然如此不知廉耻!”

“蒋府的小姐可真是胆大,”夏诚道:“老夫今日实在看不过眼,来人,把这个毒害嫡母不说,还出口污蔑的毒女给我拿下!”

“谁敢动手!”蒋阮高声道。她红衣似火,双眸却像淬了冰的利剑,那一瞬间的冷意竟让周围人都颤了颤,只觉得似乎看到地狱中索命而来的恶鬼,眸中尽是刻骨森然。

她不怒反笑,看向夏诚道:“夏侯爷,若论家事,你姓夏,如何管到蒋家中来,若论国事,见了我,你该称一身郡主!你我二人品级不相上下,难道你想打太后娘娘的脸面,夺天下的尊严!”

质问一声比一声严厉,竟堵得夏诚哑口无言。蒋阮轻飘飘的看向宣离,道:“既然八殿下在此,就是代表天下的尊严,八殿下可否愿意做个见证?”

宣离温和道:“自是乐意之至。”这出戏看到现在,他实在看不出蒋阮还有什么反败为胜的可能。然而面上却维持一派公正,看一只小蚂蚁在火海中挣扎求生,不是也挺有趣的?

“你想如何?”蒋权厉声问道。

“父亲如此不信任我,我也无话可说。我以为是母亲自己毒害腹中骨肉嫁祸与我,我请八殿下带人搜查院子,只要找出那令人小产的药材,那就是摆在眼前的事实。”

夏研几乎要笑出声来,蒋阮自以为聪明,可她哪里有致人小产的药,便是将妍华苑搜个一干二净,也什么都没有。她紧紧盯着蒋阮,不放过蒋阮一丝一毫的表情:“那若是没有呢?”

“那我就认下所有罪责,请父亲将我送官处理。母亲,这样可好?”蒋阮道。

“好。”夏研咬牙道:“一言为定。”

夏诚皱了皱眉,本能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况且如今又没有别的办法。蒋素素走到宣离面前,盈盈拜下身去:“求八殿下做主。”

宣离身手搀扶起蒋素素,之前他也未曾认真打量过,此刻美人近在眼前,一举一动皆是勾魂夺魄,偏生面容又生的楚楚可怜,宣离忍不住流露出一丝惊艳之色。语气也不由得软了下来:“本殿责无旁贷。”说罢便命令自己身边侍卫头领:“你们下去查,给我搜仔细了。”

蒋阮瞧着那两人,心中有些作呕,道:“为了以示公平,烦请带上我与母亲各自的贴身丫鬟,不止查母亲院里,连带着府里所有人的院里都查一查,可好?”

宣离一愣,笑了笑:“自然好。”

侍卫们很快就出去搜查,厅中的气氛却越发显得紧张。夏娇娇躲在申柔身后,目光中尽是幸灾乐祸,只要想到蒋阮等会就能被官府的人来捉走,名声尽毁就忍不住露出一丝快意的微笑。蒋素素站在宣离身边,不时的抬头看一看宣离,宣离安抚的冲她笑一笑,端的是一副郎情妾意的画面。

蒋俪便咬碎了牙,暗骂蒋素素狐狸精,自己母亲小产了却还有心思勾引男人。

蒋权轻声安慰怀里的夏研,却忽略了一边红缨哀怨的目光。二姨娘瞧着红缨的肚皮,想着若是这一个也掉了那才是好。

夏诚一直死死盯着蒋阮,蒋阮越是云淡风轻,他心中越是不安。他堂堂一个侯爷,这么多年却是对一个小姑娘起了忌惮之心,说出去也不怕别人笑话。可是当初在夏家祠堂的时候夏诚就见识过蒋阮的手段,如今再过三年,蒋阮心机更与那时深沉不少,他怎能不怕?

时间静静的流逝过去,没过多久,便见宣离的侍卫搜查完毕回到打听,琳琅和天竺都跟在后面。宣离问道:“可曾搜查出了药?”

“回殿下的话,不曾。”侍卫头领答道。

夏研闻言,便是眼泪立刻掉了下来:“阮娘,如今你还有何话要说?”

“还说什么,自然是拉去送官了,”夏娇娇立刻开口道:“这等蛇蝎心肠,殿下可一定要为姑姑和死去的表弟做主啊。”

“孽女,如今你可承认了自己的罪过?”蒋权大喝一声。

蒋阮微微一笑,夏诚注意到琳琅面色惨白,心中“咯噔”一下,还未出生,便听得天竺冷冷道:“老爷,虽然不曾在夫人院里搜出致人小产之药,却在夫人院子里搜出了这个,烦请老爷看上一看。”说罢双手递了过去,夏诚一愣,接过来一看,那正是一件衣裳和一双天青色的皂靴。

在府里发现衣裳和皂靴本没什么,可蒋权将那东西一抖开,登时气的脸色铁青。只因为那衣裳本就宽大,那鞋子也足足比蒋权大了好几寸。蒋家男子自小便是文臣世家,身材瘦削,这衣裳却分明是为壮实之人准备。蒋超和蒋信之都不适合,府里也没有其他男人。不仅如此,衣裳的领口暗处还绣着并蒂莲。

因着是在暗处,平日里穿着绝对看不出来,可出现在这里,就是令蒋权觉得奇耻大辱,他大怒道:“贱人!”猛地将那东西摔倒夏研脸上。

夏研愣了愣,看清楚后也是大惊失色,连忙道:“老爷,妾身从没做过这种东西,老爷,这是阮娘的污蔑!”

“母亲真会说笑,”蒋阮淡淡道:“自从母亲怀了身子后,平日里不让别人打扰,阮娘还从未踏入过妍华苑一步。就是方才这短短的时间,也是和父亲站在一起,母亲说是污蔑,我还想问问母亲,我是用何种方法,在母亲眼皮子底下将这东西,塞入母亲的闺房?”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是一笑:“再说母亲缝制的衣裳,父亲最是清楚不过了,是不是母亲缝制的,父亲难道看不出来吗?”

蒋权已经气得浑身发抖,自己妻子的绣技,他自然一清二楚。是以刚才在看到衣裳鞋子的时候,才会如此确定,那就是夏研的手笔没错!就算蒋权平日里再如何偏爱夏研,对蒋阮凉薄,可任何一个男人,在得知自己妻子给自己戴了绿帽子的时候都不会无动于衷。蒋权现在对夏研只有愤怒,哪里还有平日里的一丝温情?

夏诚见此情景,怒视着蒋阮道:“你到底动了什么手脚?”

蒋素素也哭着跪下来:“父亲,母亲是什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吗?您怎么能怀疑母亲?”

蒋权俯视着这个他最为疼爱的女儿,三年家庙的清苦生活,蒋权本就对蒋素素有几分愧疚,自从蒋素素回府后又变得几位懂事乖巧,眼下见她哭的好不可怜,心中也有些软和。

可蒋阮出手,从来就不会给人留有余地。她朝天竺使了个眼色,天竺便冷冷道:“二小姐,奴婢们还在你院子里搜出了些特别的东西。”

琳琅的脸色越发惨白,几乎要晕了过去。蒋素素皱了皱眉,天竺便从侍卫手里接过一个布包的东西扔在众人面前。

那布包的东西上头血迹斑斑,一股极大的腥气传来。被天竺这么一扔,布包一散,里头的东西便掉了出来,正是一团囫囵的血肉模糊,瞧着便令人有些作呕。

“这是什么?”夏研一怔,本能的觉得那布料有些眼熟。

“死胎。”天竺本就是做杀手的人,浑身都是冷冰冰的,配上这么句阴森森的话,屋里的人便无端打了个冷战。

蒋阮微笑:“母亲,如今你还要说是阮娘推得你么?分明是你早已服下小产的药,将弟弟放到二妹屋里,回头再来污蔑我。”

“胡说什么!”夏研有些着慌,她也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是怎么来的?急切问道:“素素,这是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蒋素素眸中闪过一丝恼怒,没料到蒋阮这么一折腾,竟将这东西翻了出来。当着宣离的面,蒋素素只得娇怯怯道:“这是紫河车,娘,素素听人说吃紫河车能养颜,您也知道当初我掉下山崖…。可这绝不是什么弟弟,是素素从药铺里买的。”

“紫河车?”申柔捂住嘴,瞧向蒋素素的眼神瞬间就变了。紫河车是多血淋淋的东西,没想到这个侄女瞧着柔柔弱弱,却是吃的下这令人作呕的东西。

蒋权也有些失望,蒋素素在他心中便是仙子一样纯洁不食人间烟火,是他的骄傲,如今却是这般令他颜面扫地。宣离神色也有些异样,蒋素素心中恼火,面上只做的更加委屈。

“老爷,您听见了吧,这是紫河车,不是什么妾身的小产。”夏研忙不迭的解释,余光却瞥见一边琳琅脸色惨白的模样。琳琅为何如此害怕,几乎要崩溃的模样,夏研狐疑的停下来,心中猛地闪过一个念头。

不…。不可能。她重新去看那地上的布包,那褐色的布料怎么如此眼熟,就跟当日她小产的时候,琳琅包起那死婴的一模一样…。

“啊——”夏研惨叫一声,竟叫屋里的人都吓了一跳。她崩溃的去扯自己的头发:“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娘,你怎么了?”蒋素素见此情景有些着慌,忙去拉夏研。可夏研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蒋素素,连连后退,仿佛看一个恶魔。

“娘,你怎么了?我是素素啊?”当着宣离的面,夏研如此,蒋素素有些受伤。

夏研却又是崩溃的去揪自己的头发,蒋素素吃的紫河车,姐姐吃了紫河车是弟弟身上的!这事情说出来荒谬的无以复加,又令人毛骨悚然,可!偏偏还是事实!

蒋阮微微扬起唇角,这才是她的目的,夏研一生疼爱蒋素素,若是知道自己腹中骨肉却是成了女儿从药铺里买回的紫河车,会不会从此成为午后梦回的噩梦。

善恶终有报,天道有轮回。

夏研突然发疯,所有人不知所措的时候,从外头突然来了一个中年男子,这男子背着个药箱,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门外的丫鬟拦都拦不住。那人见了夏研,大骂道:“你这个黑心肠的妇人,竟愚弄与我!拿灌了铅的银子糊弄我!不行,你要与我去见官!”

露珠眨了眨眼,忙拉住那人,问道:“这位先生,您拉着我家夫人做什么?”

“呸,”那男子怒不可遏:“这人前些日子小产,是我为她接的生。她不让我将此事说出去,还说重金酬谢,可我回家后买东西去铺子里才发现,那银子竟全是灌了铅的!”

“胡说!”蒋素素大怒:“谁收买的你让你污蔑我娘,小心我拉你去官府理论。”

“哼,”那人也不是好对付的,兀自冷笑一声:“你便是不信,大可去京中的宝芝堂,当时是我为这妇人开的方子,有几味要只有宝芝堂才有。宝芝堂买卖都记录在册,你去查一查,便知是谁说谎!”

宝芝堂是京中最大的药铺,做生意的讲究诚信,否则就是自砸招牌,的确不会说谎。若是夏研抓了流产后吃的药材,宝芝堂一查便知。

那男人犹自不解气,就要去拉地上的夏研:“你这妇人,快与我去见官!”可夏研如今已经状若疯子,神志不清,哪里还能与她理论。

“够了!”蒋权终于大喝出声,他眼睛通红,两颊肌肉都在微微抖动着,显然被气的不轻。夏研之前便小产的事情几乎已成事实,更让他心中发赌的是衣裳的主人。可夏研眼下是不可能回答他的问题,蒋权冷冷道:“扶夫人回房去,给我看紧了!”

这便是要软禁夏研。夏诚也没料到今日突然成了这么一出,求救一般的看向宣离,接着便去追蒋权:“亲家公,这事…。”

戏看完了,申柔和夏娇娇也没有必要多留。夏娇娇对于蒋阮没能倒霉很是失望。蒋俪和二姨娘却是开心不已,她们跟了蒋权多年,知道夏研此次想要再翻身,恐怕是很难了。

红缨要去劝慰蒋权,自然也不会留在厅里。厅里一时间只剩下蒋阮和蒋素素,蒋素素一步一步的走向蒋阮,阴沉着脸道:“今日又是你做的好事。大姐姐手段依旧巧妙。”

“二妹难道不好奇母亲为何突然发疯吗?”蒋阮静静看着她,突然道。

蒋素素一愣:“什么?”

蒋阮微微一笑,那笑容落在蒋素素眼里竟有些诡异,只见蒋阮看向地上那团血肉,轻声道:“因为,那紫河车,可是母亲亲手丢弃的啊。”

------题外话------

周末愉快~

第一百一十三章秘辛

一场风波就此落下,最后倒霉的却是始作俑者。

阮居里,连翘“呸”了一声,道:“活该,黑心肠的竟想算计到姑娘头上来了,这下看她还有什么话好说!”

白芷正在给蒋阮脸上的伤上药,那巴掌印如今越发显得红肿了,在白生生的脸上瞧着十分刺眼。白芷心疼道:“老爷下手也忒狠了,姑娘好歹也是府里嫡出小姐,怎么能当着外人面挨打,况且这还是下了十成力气。”白芷和连翘如今瞧得明白,蒋权心中怕是一点也未曾将蒋阮当做自己的闺女,自然语气中带了责备和愤怒。

天竺在一边看着,她是练武之人,自然知道那巴掌落到蒋阮脸上的力道之大,心中不由得起了思量,她是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蒋权待蒋阮的凉薄。一个亲生父亲下手如此之重,倒真是这世间少有了。

蒋阮瞧见天竺出神,对白芷道:“也去给天竺上些药吧。”天竺替她受了蒋权的一巴掌,想来也是不轻。天竺道:“不必了,属下是婢子,便是外头见着属下脸上好的太快,也会心中起疑。”

蒋阮想了想,便也做罢,只道:“这一巴掌不会让你白受的。”

天竺不言。

一夜就此过去,第二日,露珠便带回来了外头的消息,蒋权派人去宝芝堂对峙,果然如那中年大夫所说,夏研曾经派自己的贴身侍女去宝芝堂抓过药材,都是小产后恢复身子的药。蒋权自然怒不可遏,派人将琳琅和翡翠抓起来细细盘问夏研的奸夫是谁,两个丫鬟自然说不出是谁,蒋权也是动了真怒,二话不说便将两个丫鬟仗毙丢在乱葬岗。

琳琅和翡翠在蒋府里可是有头有脸的大丫鬟,如今却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一时间蒋府里人人自危。蒋权盛怒之下将妍华苑的所有丫鬟婆子都抓了起来,严刑逼供奸夫是谁,有人承受不起重刑,便松口道是一个路过的云游公子,如今已经离京。

这便是坐实了夏研在外头偷人的事实,蒋权气急败坏之下要休妻,蒋素素却在蒋权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蒋超也知道了此事,忙请宣离来为夏研说情。夏家人虽然也觉得面上无光,可夏研毕竟是维系蒋夏两家姻亲的纽带,商商量量的,蒋权便将休妻之事放下,可也没轻易饶了夏研。只在府里设了一个小佛堂,将夏研丢进去,令她日日念经吃素,对外则说夏研礼佛,将她软禁起来。

自此以来,蒋府风云大变,谁都知道夏研彻底失了蒋权的欢心,就此失势。府里但凡有点眼力劲儿的,都开始偷偷对五姨娘红缨开始示好。也有看好二姨娘的,整日在蒋俪母女面前打转。

红缨年轻美貌,颇得蒋权宠爱,可惜无子,身份又太低。二姨娘好在有娘家帮衬,又为蒋权育有一女。府中势力一时倒是扑朔迷离起来。

露珠撇了撇嘴,一边给蒋阮梳头发一边道:“这府里怎么就没个聪明人,讨好那些做什么,若是奴婢,自当讨好姑娘才是。姑娘是府里正经的主子,又是太后娘娘亲封的郡主,难道比不过劳什子姨娘么?”

蒋阮瞧着她道:“如此一说,倒是你最聪明了?”

露珠讪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不过那些人是真蠢。奴婢实在看不过眼。”

蒋阮微微一笑,这府里何以众人都去讨好五姨娘和二姨娘,而对她这个嫡长女视而不见,原因很简单吧。是因为蒋权对她的厌恶明明白白摆在眼前,就是下人也能察觉到,一个被自己父亲厌弃的女儿,日后又有什么好前途呢?

待露珠为她梳好头发,插上最后一支钗子,蒋阮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瞧瞧母亲。”

府里夏研失势的消息,传的到蒋阮这里,自然也传的到“清心寡欲”的蒋丹耳中。

丫鬟道:“没想到夫人竟然落得这么个结局。”

蒋丹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瞧着窗外,比起三年前尚显稚嫩的模样,及笄之后的她显出了几分少女独有的美丽。这样一眼看上去,不同于蒋阮的妩媚和蒋素素的清丽,自有一种温顺柔和的乖巧。只是此刻她神情微微阴沉,倒与平日里娇怯怯的模样判若两人。

“想算计蒋阮,脑子却蠢了些。”她嗤笑一声。

丫鬟立刻噤声,这三年来,她家小姐变得越发的喜怒无常,令人捉摸不透。仿佛一夜间成长了十岁,有的时候看着蒋丹的眼神,贴身丫鬟也会有些脊背发凉。

“真可惜啊,摆出这么大阵仗,最后却只拉下一个蒋夫人。”蒋丹的语气有些发凉:“怎么没将蒋阮一块儿害了?要是她死了,多好。”

丫鬟听得心惊肉跳,忙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只恨不得消失在屋中。

蒋丹的余光瞥到她的动作,唇角扬起一抹讽刺的笑容,转头看向窗外的芭蕉。

“小姐,小姐慢些。”蜻蜓小心轻拍着蒋素素的后背,蒋素素正抠着自己的喉咙呕个不停。

自从夏研出事那天起,蒋素素就吃什么吐什么,若不是知道内情,怕是丫鬟也会以为蒋素素是害了喜。

蒋素素一把推开蜻蜓,狼狈的用帕子掩嘴道:“滚出去!”

蜻蜓只得端着银盘退了出去。蒋素素扶着椅子,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那一日蒋阮对她说的话又浮现在耳边:因为,那紫河车,是母亲亲自丢弃的啊。

只有明白了蒋阮话里的意思,才知道这句话有多可怕。蒋素素只恨不得将自己的胃都逃出来,只要一想到自己吃进肚里的就是…。她就会吐得昏天黑地。

蝴蝶那个贱人,竟然买回了这样的紫河车,蒋素素已经将她狠狠折磨了一番丢出了府,做出这样的事情,自然留不得她。蒋素素这几日每晚都会做噩梦,从梦中惊叫起来的时候满头是汗,只觉得心中惶惶不安,她拿过一边的铜镜,便见原本绝色脱俗的容颜已经有了憔悴之色,显得大打折扣。

“贱人!”她将铜镜往地上一摔,眉宇间都是焦躁。

蒋府名义上新修的小佛堂,不过是年久失修的一间黑屋子。处在蒋府最偏远的一个角落,院子里也只有破旧的挖方和枯井,几株枯木,瞧着便是阴森森的,似乎终年晒不到一丝太阳。

两个皮肤黝黑的婆子守着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谈,许是谈论的就是小佛堂中之人,不时的回头看那佛堂一眼,目光中满是鄙夷。

蒋阮带着天竺和白芷过来的时候恰好见着就是这一幕,两个婆子一见到蒋阮,连瓜子也顾不得收拾就站了起来,点头哈腰的问好。

前几日的事情府里的下人早已穿的沸沸扬扬,原本是夏研抢占先机,却愣是被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嫡出大小姐摆了一道,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下人们也不是瞎子,主子们之间的事情也瞧得清楚,分明这个大小姐手段要比夫人高超多了。再想到如今蒋阮又是太后面前的红人,真要处置了府里一个婆子岂不是易如反掌。是以虽然知道蒋权不喜爱这个嫡女,却也没人敢对蒋阮有轻视之心,平日里还是毕恭毕敬的。

蒋阮微微一笑,摆了摆手道:“我进来看看母亲。”白芷便上前,将两个装满碎银的荷包塞进那两个婆子手里。

两婆子只不动声色的掂了掂荷包,面上就笑开了花:“大小姐何必客气,若是想来直接说一身便是。老奴这就给大小姐开门。”说罢便取出挂在脖子上的铁钥匙,将那屋门打开了。

几人这才瞧清楚,那屋门竟是用铁重新打了一层,门栓还在外面。这便是堂而皇之的将夏研锁了起来。

两个婆子将门打开后,便避到一边,蒋阮带了天竺走进去,白芷站在门外,婆子了然,远远的走到另一边,也听不见里面人在说些什么。

屋中黑漆漆的,只开了一扇小窗户,便是小窗户还是用木板钉死了的。里头什么都没有。

夏研早就从窗户那处听到蒋阮的声音,此刻只做不知。天竺点燃了油灯,屋中便看得一清二楚。只有一架木床,上头铺着一层薄薄的毯子,潮湿又脏污。一张木桌,还有一个草蒲团,一尊供桌,一台泥做的观音像。夏研就跪在草蒲团上,闭着眼,似乎真是诚心祈祷的模样。

蒋阮在木桌前唯一的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环视周围。想来蒋权是真对夏研动了震怒,屋中这般,几乎要能与她庄子上的“家”不相上下了。风水轮流转,夏研当初吩咐张兰家的那样“招待”蒋阮,可曾想过今日也落到同样的境地。

夏研双腿已然跪的发麻,膝盖又痛又痒,此处潮湿不通风,一遇到下雨便阴寒刺骨,不过几天,她竟落下了风湿的毛病。可蒋权又下了死命令,不许任何人来探视。今日倒是来了探视的人,却是她的眼中钉,蒋阮。

夏研本想不理蒋阮,无奈蒋阮太沉得住气,也不出声,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她双腿跪的实在难受,终于睁开眼睛,语气平淡道:“你来做什么?”

蒋阮微笑着看着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母亲在此修身养性不过几日,竟似乎也沾染了佛性,瞧着云淡风轻了许多。”

夏研气急,她竭力装作仍旧同以往那般清高温婉的才女模样。可低头审视,衣裳上沾染了油污和脏迹,瞧着便是腻腻的。也因为锁在这个地方,不能同往日一般每日沐浴,浑身散发着一股恶臭。原本骄傲的一头长发如今乱蓬成一团,中间还打了结。至于容颜…。闭着眼睛,夏研也能想象的到自己如今有多丑陋。

在蒋阮含笑的目光面前,夏研竟有一种被扒光了衣服仍到市井中任人观瞻之感。这样的感觉令她如何接受。

她抬头看向蒋阮,蒋阮一身娟海棠色纱金丝绣花长裙,乌发雪肤,唇红齿白,便是在阴暗的黑屋中,浑身上下也好似镀上了一层熠熠的光彩。这光彩令她只不过是坐在木桌之前,却好似坐的是天下最至尊的位子。那含笑的目光俯视过来,便似看尘埃中的一只蚂蚁,尽是嘲讽。

夏研浑身发起抖来,蒋阮越是光鲜,她越是狼狈。这一刻,竟让夏研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见到赵眉时候的场景。

许多年前,她享誉京城才女之名,做的一手好诗,描的一手好画。女工琴棋,无一不精,便是所有男子倾心,女子妒忌。

可是她还是没办法嫁入一个好王家,只因为她的父亲是府中庶子,连带着她的身份也不高。那些王侯将相能将她娶回去做妾,却不能做妻。

世上最可怕的事情不是美人迟暮,红颜白发,而是泥盆养牡丹。年少的夏研心比天高,一心要攀上一门好亲事。这个时候,她遇到了蒋权。蒋权是朝廷新贵,生的儒雅英俊,风度翩翩,与她郎情妾意,可最后要娶的人不是她。

夏研曾远远见过赵眉一次,那时候的蒋权刚与她说了要娶赵家千金,夏研偷跑到将军府门外,就看到了那个笑容肆意飞扬的少女。她一身红衣猎猎,眼睛里都是单纯的笑意,显然是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她的父兄都宠爱的看着她。夏研心中便升起了一种极其复杂的心情。

她想,凭什么这世上有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别人渴望的一切,我心心念念的却是终生也得不到?

她嫉妒,她嫉妒的发了狂。她想,要是让这个不识愁滋味的千金大小姐也尝尝如她一样在尘埃里打滚的滋味就好了。要将她也拽入泥潭,永远不见天日。要那双笑意满满的眸子永远也失去笑容,要让她慢慢枯萎,让她见识世界上最凄惨最恶毒的事情,让她匍匐在自己脚下哀泣。

就在那一天,夏研改变了主意,她想,就是要做妾也要进入蒋府,不为别的,就为了让那个干净幸福的灵魂从此变得扭曲和不幸。

她做到了,赵眉进了府,赵眉失了宠,赵眉被下人欺负,赵眉生的孩子永远不会得到蒋权喜爱。直到赵眉死去,夏研以为这一生就算是将赵眉踩在脚下了。谁知就在现在,她看着一身红衣的蒋阮坐在暗光处,眼里流露出的不是当年干净的笑意,而是将她看透的嘲讽,仿佛嘲笑一个跳梁小丑的不自量力。

夏研尖叫一声,猛地扑向蒋阮,她想抓花那张脸。可天竺的动作更快,飞起一脚便将她的膝盖踢折了去。夏研猛地栽倒,跪在蒋阮面前。

蒋阮看着她,淡淡道:“蒋夫人,跌入地狱的滋味可好?”

夏研一怔,突然发狂的大笑起来,她指着蒋阮的鼻子:“贱人!与你那个无耻的娘亲一模一样!”

“啪”的一声,天竺递上帕子,蒋阮轻轻擦了擦手,瞧着被打的目瞪口呆的夏研,微微一笑:“母亲,祸从口出。”

夏研狠狠咬牙,突然低低笑了起来,她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道:“你这就生气了?小娼妇,看来你很护着你那个短命娘嘛。可惜啊,当初她死的时候你没看到她痛哭流涕求我放过你们兄妹的样子,啧啧,真是丑死了。”

蒋阮目光微微一动,仍旧没说话,夏研还在继续:“哼,你不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吧?当初她身子不好,我劝老爷关心关心她,老爷吩咐厨房给她送补药。那个贱人一看是老爷送来的东西,欢天喜地的喝下去,却不知自己喝的是毒药。”夏研怪笑起来:“不过我也没有留下把柄,因为那药不是我下的,你猜猜,那是谁下的?”

蒋阮心中一动,面上却仍是没有表情。夏研自己先笑起来,好似遇到了什么特别好笑的事情,道:“是蒋丹!哈哈哈,我只让人威胁了蒋丹几句,她就吓得每日都在赵眉碗里下毒。赵眉不是一生很善良么,却不知道自己好心在身边养了一头白眼狼!不过后来,我还发现了一件更有趣的事情,蒋丹竟然也给你下了毒,”她大笑起来:“因为我告诉她,赵眉对她好只是表面,你才是赵眉的亲生女儿,赵眉永远都不能像对你一样的对她。要是你死了,蒋信之就只有她这个妹妹,赵眉就会拿她当女儿。蒋丹听了我的话,平日里就找机会在你的茶点里下毒。哈哈哈!这府里蒋丹却是个最心狠的,你们那般对她,她却恨不得你们死。你现在是不是很失望,很伤心?”

天竺有些惊讶的看了蒋阮一眼,蒋阮却是没有任何动容,仿佛根本未曾听到夏研的话。她只是淡淡开口:“多谢蒋夫人,原来还有这么个故事。”

夏研已经有些失心的大笑起来:“如今我进了这地方,我技不如人输给你,也是没指望再逃出去了。可是你呢,赵眉那个贱人已经下了地狱,老爷又讨厌你,你和你那个短命哥哥迟早有一天也不会有好下场!这府里想你们死的人可多了去,小心有一天见了地狱,还不知凶手是谁!”

蒋阮微笑道:“我下不下地狱,和蒋夫人有什么关系?不过蒋夫人能不能下地狱,我倒是很清楚。”

夏研一怔,警惕的看着蒋阮。

蒋阮叹息一声:“蒋夫人以为自己进了这小佛堂,今生已经是无指望了。只怕是想所有盼头都寄托在二妹和二哥身上,可是蒋夫人怎么不想想,若是嫡母偷情的事情传了出去,日后二哥和二妹如何在京城中抬起头来?又如何有好前程?”

夏研身子一颤,是的,若是她偷人陷害嫡女的事情传到外面,蒋超的同僚会怎么看他?又有哪个好人家愿意娶蒋素素?嫡母的名声对孩子有多重要,夏研一清二楚。她猛地抬起头来:“外头人怎么会知道,老爷不会传出去的!”她大叫。蒋权那么疼爱一双儿女,自然不会将家丑外扬,一旦传了出去,蒋权的老脸也没地方搁。

蒋阮笑的越发温和:“人多口杂,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蒋夫人怎么又如此笃定传不出去呢?”

“是你…是你…。”夏研仿佛看恶鬼一般的看着蒋阮:“你要害他们…。”

“害他们的是你,不是我。”蒋阮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夏研猛地朝蒋阮跪下来,开始不停的磕头:“我求求你,不要害他们,求求你,救救他们,好歹他们是你的兄弟姐妹,都是我的错,你怨我一人便是,他们是无辜的。”

夏研一连磕了几十个头,蒋阮也不为所动。终于,她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冷笑道:“你若真要出去说,那便出去说吧。”

“蒋夫人此时是不是想着,只要自行了断便好?”蒋阮轻轻道。

夏研恐惧的看着她。是的,她是这么想,若是蒋阮一定要将此事传出去,她便一根绳子上吊,人死身灭,外人再也无法拿此事说道蒋素素和蒋超。她已经毁了,此生惟愿蒋素素和蒋超兄妹二人能过的舒心惬意,哪知蒋阮竟像她肚里的蛔虫,一语道破她的心思。

蒋阮笑起来:“蒋夫人这般疼爱子女,真令人感动。不过不知道二妹和二哥是否也会如此想夫人?”她伏低身子,直视着夏研的目光:“我想,二妹和二哥也会为有一个这样的母亲而感到羞愤吧。若是蒋夫人无法自行了断,他们一定会想法子抹去蒋夫人,因为蒋夫人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污点一样的存在呀。”她盯着夏研惊惧的眼神,笑的畅快:“介时蒋夫人看见自己儿女来抹杀自己的存在,想必一定很伤心。只是不知道会先动手的,是二妹,还是二哥?”

她直起身子,轻飘飘的看了一眼夏研,语气冷的出奇:“蒋夫人,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的死去。你的生命,不会由我扼杀,杀你,得让你的亲生骨肉来做。”她的语气妖妖娆娆,含着一种异样的诱惑,仿佛地府中的精魅在朝人招手。她淡淡道:“骨肉相残这场好戏,本郡主心如蛇蝎,怎么会错过?”

红裙旖旎,曳地而过,小佛堂的门“啪”的一声重新掩上,屋中似有人崩溃的哭泣声。

蒋阮抬头,冷然吩咐门外两个婆子:“看紧点,别让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