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经义堂修缮在南苑尽头,此处环境清幽,空气新鲜。在宫中是难得的一块福地,先皇在世的时候曾想在这里修一处院子,怕坏了宫中风水后来作罢。如今这福地再次被启用,却是修缮了一座佛堂。足足可见佛堂主人在宫中的地位有多高。

杨姑姑带着蒋阮到了经义堂,与佛堂里的小沙弥说了几句话,蒋阮先进去。佛厅里是一座金身佛像,将佛堂修在宫中,古往今来怕是头一遭。一个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和尚静静的打座,手中持一串舍利子,闭眼默禅,佛堂里飘出袅袅青烟,真有几分出尘的模样。

小沙弥走到老和尚身边说了几句话,老和尚睁开眼,甫一看见面前的人就是微微一愣,慈眉善目的神情中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慌张。

那小沙弥听自家师父说了几句话后,便走过来对蒋阮道:“施主,师父请你去内室讲经。”

蒋阮双手合十,朝那小沙弥福了一福。杨姑姑见状,对她微微一笑。蒋阮便跟随着小沙弥进了一边的内室。

内室中有一方青木小桌,桌上一方签筒,几本经书。

老僧走进内室,在木桌的一边坐下,蒋阮也跟着在桌前坐下。外头传来沙弥们诵经的声音,佛堂修缮的古色古香,颇有佛趣。

蒋阮微微一笑:“一别经年,恭喜大师得偿所愿。”

慧觉呼吸一滞,抬头看向眼前人。少女一身红衣猎猎如火,比起三年前更有一种说不清的风华。然眸底冰冷一片,温和的微笑下似乎总含着几分冷嘲。

他双手合十,低头谦卑道:“阿弥陀佛。”

“大师是拜佛,还是拜我。”蒋阮顺手拿过桌上的签筒轻轻摇着,木签在签筒里碰撞,发出令人心慌的声音。一下一下,像是重重叩击在慧觉心头。

长时间以来一直若圣僧般无七情六欲的国师时隔三年,再一次头上渗出汗珠。他看向蒋阮,声音缓慢道:“施主是佛祖选中的人,老衲听从佛祖的旨意。”

蒋阮微微一笑:“大师果真是高僧。”

慧觉没有说话,三年前有人送了他一封信,送信之人说是蒋阮给的,信中详细写清了三年中会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慧觉为人仔细,起先是不信的,后来时间一天天过去,他惊讶地发现里头的事情竟是一件一件的发生。慧觉相信了信纸上的所有事情,他在民间潜伏,高僧的名望终于传到了宫中,被皇帝请到宫中。依靠那一张薄薄的信纸,加上慧觉的巧舌如簧,三年时间,大锦朝的人都知道出了一位叫慧觉的圣僧,凡所预言,无所不中,一步一步,终于坐到了国师的位子。

慧觉抬头看着蒋阮,蒋阮三年前曾与他说过,要予他无限的荣光和地位,要让他做人上人。如今想来,竟是异样的应验了。蒋阮对他来说是有些恐惧的存在,世上怎么会有人会预言呢?可是蒋阮就是这样神秘的人。慧觉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蒋阮不会白白帮他,总有一日会让他有所报答。如今蒋阮回来了,就是要向他讨回这酬劳的时候。

蒋阮淡淡笑道:“大师如今贵为国师,想来小公子的病情也有所好转吧。”

慧觉一惊,儿子是他的命根。如今他和儿子以师徒之名相称,皇帝无比信任他,倒是方便了他请用宫中太医。宫中珍贵药材也多许多,如今儿子的病情是逐渐好转,身子也不若从前一般虚弱了。他捏着念珠的手微微颤了颤,道:“施主所求的是什么?”

“大师,我不信佛,不必与我说道佛经。”蒋阮声音很轻,慧觉却觉得那话的分量很重。她如此相逼,便是要他直接了当的表明态度。一咬牙,慧觉道:“在下愿替郡主效犬马之劳。”

蒋阮手一松,签筒落在桌上,蒋阮伸手将签筒里的木签全部抽出来,细细的挑出一根放到慧觉面前,道:“这是什么签?”

慧觉一愣,瞧了瞧道:“下下签,郡主求的是…?”

“这签不是为我求的,”蒋阮淡淡道:“求家宅,也是国事。”

家宅事又是国事,自然就是皇帝的家宅事,那不就是后宫之事?慧觉疑惑的抬起头来,只听到轻柔的声音响起:“本郡主看宫中东面黑气缭绕,怕是有东西冲撞了圣上。烦请大师做一场法事,来找出蛟龙。”

蛟龙非真龙,只差跃入龙门,意味篡权。慧觉眉心一跳,这是要污蔑人有谋逆之心?可关后宫何事?

“宫中东面是思梦殿。”蒋阮道:“至于蛟龙,自然是条美人蛟。”

蒋阮话音方落,慧觉就愣在当场。所谓后宫干政是天下的大忌。蒋阮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要给后宫那一位身上安一个霍乱朝廷纲常的名声。那人就更是不得了了,思梦殿居住的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宠妃陈贵妃,便是皇后也要有几分顾忌。慧觉虽然在宫中做清心寡欲之态,可也并非不懂时政之事。到底还是听到了些风声,说皇帝不喜当今太子,有意改立太子,而陈妃所出的八皇子宣离和德妃所出的五皇子宣华最为炙手可热,八皇子宣离的赢面如今看来似乎更大一些。

若是得罪了陈贵妃,岂不是可能得罪未来储君的生母,必然会给他招来许多麻烦。慧觉大师紧紧皱着眉,没有说话。

“大师近些年是否已经有些力不从心?”蒋阮淡淡道:“窥见天机太多,也无从知晓日后之事,若是勉强,大师大可以让贤,将自己所处的位置拱手让贤,让给其他有才能的小辈,普天之下,佛祖的子弟千千万,未必就只有大师一人能聆听佛祖的旨意。”蒋阮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只是可惜了小公子…。离了宫中,不知是否还会如此康健。”

蒋阮的话字字句句戳中慧觉的心思。的确,三年来皇帝极其信任他,许多事情都会试着问一问他的意见,而蒋阮给予的信纸上面将会发生的后果和最好的解决办法都写了出来,好似她是亲眼经历过的一般,事情处理的十分周到妥帖,皇帝对他更加满意,他的国师之位一直做得很稳。

可是三年已过,信纸上的大事只写到了现在,之后的事情便什么都没了,慧觉自己也不过是一介招摇撞骗之人,哪里懂得什么窥见天眼,这一段时间以来,皇帝再来问他,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慧觉行走江湖多年,骗术卓绝,加上前三年确实说的句句属实,用借口将皇帝糊弄了过去。可是长此以往,必然会引起怀疑,就算不引起怀疑,他没了作用,皇帝也不会如从前一般看重他。

若是他离开皇宫,他的小儿子断了宫中珍贵的药材,却不知日后又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况且他贵为国师,在宫中多多少少也得罪了些人,不知不觉碍了某些人的眼,如今皇帝的信任是他的保命符,一旦失去皇帝的信任,也许会发生什么不测也说不定。

蒋阮话里的威胁处处都直指慧觉的软肋,当初蒋阮能将他捧上国师之位,自然也能让其他人坐到这个位置,凭她的手段和预言,这是很简单的事情。

慧觉慢慢的低下头,声音艰涩道:“求郡主…高抬贵手。”

“我知道大师在担忧什么,”蒋阮突然凑近他,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天下这个位置,一定不是八殿下坐到。”

慧觉猝然抬头,盯着蒋阮,不可置信的呆在原地,他问:“这…。也是预言?”

“是。”蒋阮淡淡道。

事实上,上一世最后的确是宣离夺了整个大锦朝的江山,可是再来一世,她永远也不可能让此事发生。陈贵妃不是要维持在宫中无害的姿态么?在皇帝面前表现的对夺嫡之事毫无兴趣,可如今,她也就不怕提前撕开这张美人皮,那一对惯会做戏的母子被惯上祸国之名时,又会是怎样的局面?

即便皇帝再如何宠爱一个女人,也断不会为了她动摇自己的江山。否则上一世到最后,皇帝也不会开始怀疑宣离,才让宣离提前动手。

慧觉大师再看向蒋阮时,眼中已经不若方才那般游离,似乎是下了一个重要的决定,轻声问道:“郡主想要怎么做?”

“大师手段高明,自是听从佛祖的旨意行事,三日后钦天监有一场法事,介时佛祖降下旨意,这皇宫之中,潜伏着一条美人蛟,而大师你,要保证世上只有一条真龙。”

她的声音低微,含着一种异样的蛊惑。慧觉身子一颤,恭敬答道:“是。”

同小佛堂出来后,蒋阮打算先回慈宁宫去,却不想半路遇着一位不速之客。这人青袍玉带,老远瞧见她便是脚步一停,紧接着朝她大踏步的走来。

天竺警惕的侧身挡在蒋阮前面,那人却是个懂规矩的,在离蒋阮几步开外的地方站住,并没有上前来。

蒋阮微笑着看着他,道:“柳太傅。”

柳敏紧紧盯着蒋阮,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前些日子见过蒋阮一面后因为萧韶的缘故没能好好说上话,后来老是在想这件事。原以为是知己的人竟是个女子,他瞧着自己书房挂的那幅画好几日。有许多事情想要问她,方才看到蒋阮就不自觉的走了过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露珠眨了眨眼,这柳太傅还真是读书人,愣是有股读书人才有的呆气。

柳敏顿了顿,才道:“郡主。”似是觉得这句话太过单薄,他才想到了什么:“你…可还好?”

蒋俪这事情如今已经成了全大锦朝的一个笑话,即便是蒋俪做出的事情,多少也会影响到蒋家的姐妹,柳敏虽然知道蒋府府中关系复杂,却也没有想太多,只担忧蒋阮的名声会不会因此受累。她又是蒋家女儿,多少也会颜面无光吧。

蒋阮还礼:“多谢太傅关心,我过的很是舒心。”

柳敏一愣,仔细的打量蒋阮,见她果然容色美丽,眉眼温和带笑,依旧如从前一般艳光四射,确实没有一丝一毫的憔悴神色。心中有些复杂,怎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她还是如从前一般舒心。可见她无事,他又放下心来。

柳敏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奇怪的想法,只觉得这个女子当初一封信,他在心里将蒋阮视为挚友。朋友间应当相互扶持,他这么关心也是正常的。可是,他还有一件事情想问,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郡主和萧王爷…是什么关系?”

天竺微微皱眉,心想这个太傅好生讨厌,回头一定要告诉自家主子。蒋阮一笑:“柳太傅管得未免太宽了。”

“你…。”柳敏涨红了脸,蒋阮这般不留余地的说出来,令向来心高气傲的他有些懊恼,也一时语塞。瞧见蒋阮那张含笑的脸,他又说不出指责的话来,只得一甩袖子,怒道:“他不是好人。”

这一下,连露珠也皱起眉头来。萧韶可是她心中的完美姑爷,这人胡乱说道些什么?

蒋阮知道柳敏是什么意思,但凡同朝为官的,不管是哪一派,萧韶都不曾参与其中,不管哪一派,都笃定的认为萧韶是“乱臣贼子”。当初老锦英王造反,是帝恩浩荡才让萧韶这个乱臣余孽活到如今,谁知他势力越发庞大,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便是在京城中也能嚣张至极。柳敏是个直臣,思想也古板的很,自是认为萧韶是乱臣贼子无疑。知道他没有别的意思,不过这话听在耳里的确让人不喜,蒋阮微微笑着,声音却已经带了些微冷意:“那又如何?”

柳敏白皙的脸浮现怒容:“他会连累你的!”在柳敏眼中,蒋阮虽然神秘,却是个通透之人。当初与他信纸交流,也能看出蒋阮与那些目光短浅之士并不相同。这样清流正直的人,怎么能和乱臣贼子搅在一处!

“与你何干?”说完这句话,蒋阮的笑容也散尽了,淡淡的看着柳敏,虽然也未曾说什么话,却无端的令人感到她的怒气。

柳敏一滞。

“那又如何”“与你何干”两句话一出,便是直截了当的表明了蒋阮的态度,她竟是要坚决和萧韶站在一边的。柳敏心中顿时浮起一阵烦躁,看向蒋阮的目光充满失望,蒋阮看着他,道:“太傅主管太子功课,何时也管起其他琐事来。本郡主的事情自有主张,就不劳太傅大人担心了。太傅若是有心,大可以去管管别的事情,宫中腌臜事情如此之多,太傅眼里容不得沙子,有得辛苦。”

话里若有若无含着的讽刺终于令柳敏再也呆不下去,只觉得一片好心付诸东流,也没来得及想清楚自己心中的失望和烦躁从何而来,只道了一句:“执迷不悟。”就拂袖而去。

蒋阮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柳敏远去的背影。露珠有些不安的看了蒋阮一眼,道:“姑娘…这样待柳太傅,会不会不太好?”

露珠是知道当初蒋阮帮柳敏夺魁的事情,虽然不知蒋阮到底是如何办到的,可几个贴身丫鬟心中也明白,蒋阮这般做,无非就是想要将柳敏捧到高处,日后成为一个助力罢了。可方才蒋阮的一番话却不知这位心高气傲的太傅会如何想,若是关系就此僵持下去,会不会失去这个助力,反而成为一大障碍?

“无妨。柳太傅是好人。”蒋阮淡淡道。好人,总是容易心软的。真有事,念在当初的交情,柳敏也不会袖手旁观。只是…她垂下眸,方才怎么了?这些口舌之上的无谓之争,她本是不该理会的。只是谈及萧韶,她也忍不住动了怒。她微微蹙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安。近来这人越发的出现在平日里,似乎哪里都是他的影子。这样霸道的挤进黑暗重重地生活中,仿佛给炼狱带来一丝虚妄的日光,让人心中生出不该有的遐想。

大仇未报,多一份牵挂,就是多一丝软肋。况且,如今她,确实没有心思想别的事情。萧韶非池中物,如今光华敛于内,可终有一日,一旦得到机会,必会一击冲天,让天下为之失色。她一身腐朽心肠,如何敢肖想?

几人都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朱色的柱子后,正有一个锦衣华服的身影远远矗立。宣离方才将几人对话尽收耳底,如今眼底却是泛起了一丝兴趣。

萧韶,柳敏,这个弘安郡主倒是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不简单。同萧韶那点关系便不说了,之前就觉得这两人有些不对,不过柳敏又是怎么回事,孤傲自傲的朝廷新贵难不成也和这位弘安郡主有什么牵扯不成?

宣离微微一笑,事情倒是变得有趣了。蒋阮是他看中的猎物,怎能被别人猎走了去。不过如今时机未到,可以先查查底细。至于手段…宣离眼中划过一丝冷芒,今时不同往日,他他有的是千百种办法让蒋阮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第一百二十四章各自姻缘

宫中暗流涌动,外头却一片祥和,便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过是给百姓徒添谈资罢了。在蒋俪这件事情为众人津津乐道的同时,另一件事情便显得微不足道了。

京兆尹府上,一改往日和和乐乐的美满景象,显得有些沉重。丫鬟们行事小心翼翼,似乎极怕触了什么霉头,便是一眼看上去,也能看出与往日有些不同。

京兆尹董大人在外圆滑,骨子里却是个古板的人,好在董夫人却是个性情温和的,是以平日里府中也没什么糟心事,近几日却是有些古怪。

丫鬟将手中的小瓷盅递给正坐在院子里出神的董夫人:“太太,小厨房里新鲜的金丝燕窝,好歹尝一口。”

“我哪有心情吃得下这些。”董夫人将瓷盅推到一边,面上显出几分忧色:“出了这等事情,董家在常家哪还有什么脸面。老爷又气的狠了,盈儿那丫头也不知怎的,这一次非这么倔,做出这样的事情,哎。”

董盈儿同京城盐运使常家三少爷常安的亲事时从小便定下来的,只等年纪到了便操办亲事。两个孩子从小感情也是极好的,董常两家本就是世交,董夫人和常夫人还是闺中时候的手帕交,有了这门亲事,自是亲上加亲。

原本着今年年底就要操办亲事的,却不知怎么的,前几日董盈儿却突然说不要嫁到常家了。起初众人还以为是董盈儿到了懂事的年纪害羞,一时任性的胡话罢了,没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却不知董盈儿自己趁着常安来府上的时候与他说,已经有了心上人,请常家取消这门亲事。

常家三少爷常安是个敦厚性子,董盈儿这般说,自然不会强人所难,回头便与家人说不要娶董盈儿了。常家人却也不是蠢的,奇怪好端端的常安怎么会突然要退婚,好歹从常安嘴里知道了原委,气的立刻就差人找到了京兆尹府上。

董大人知道此事后气怒不已,董夫人心疼女儿,帮着道了歉,只说是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话,将董盈儿带出来给常家人道歉。谁知董盈儿当着常家人的面说自己已经有了心上人,竟是斩钉截铁,毫无转圜之地。

这样的举动几乎是在毫不犹豫的打常家人的脸面,常夫人一怒之下将婚书作废,退了庚帖,还同董夫人将话说绝了,常董两家日后形同陌路。

董大人一生在官场摸爬滚打,他为人精明又处事周到,既落得一个清廉的名声,又从来都与上上下下关系极好,谁知却被自己的女儿坏了名声。即便平日里再疼爱董盈儿,这一次也是动了真怒。将董盈儿关了起来,董盈儿也铁了心一般的不认错,父女两个关系越发恶劣。倒显得董夫人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想到这些事情,董夫人不禁又是一阵头疼,看着那小瓷盅,想起这几日董盈儿吃的也极少,便道:“端到盈儿房中去,我去看看她。”

丫鬟忙应了,待到了董盈儿房间时,恰好看见董盈儿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的宣纸出神,连董夫人进来也未曾察觉到。董夫人走过去一看,瞧见那宣纸上写着两行诗:玲珑筛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董夫人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本来嘛,哪家少女不怀春。董盈儿如今正是容易动心的年纪,若是别人便也罢了,可她是有了婚约之人。况且这模样,也实在太痴狂了些。

然而董夫人到底疼爱自家女儿,命丫鬟将瓷盅端上来,道:“盈儿。”

董盈儿这才回过神来,瞧见董夫人来了,忙笑道:“娘。”

董夫人看着她,眼圈一红,又要掉下泪来。不过几日功夫,董盈儿便已经瘦了一大圈,哪里还有平日里娇俏可人的模样。看着就憔悴的很。

“吃点东西吧。”董夫人将燕窝端起来:“瞧你,瘦成这样,回头跟你爹道个歉,你爹不会怪你的。”

董盈儿偏过头去,语气竟是从未有过的坚决:“我不道歉,娘,我没有做错什么。难不成要嫁给一个不爱的人吗?那一辈子过着又有什么意思?常安是好人,我已经有了心上人,怎么能误了他?”

董夫人瞪着她,对上董盈儿执拗的眼神时终是败下阵来,道:“你这孩子…那人到底是谁,能令你这样心心念念?好端端的,怎么能和有婚约的姑娘扯上关系?他若是个好的,必然不会做出如此无礼之事。”

“他是个大英雄!”听见董夫人如此说道自己心上人,董盈儿忙出声辩驳:“他是大锦朝最年轻的英雄,不是坏人,娘,你别对他有成见。”

董夫人皱了皱眉:“什么大锦朝最年轻的英雄?你看上了武将?”

董盈儿偏过头去,死死咬着下唇,不再说话。董夫人瞧见她这般模样,心中顿时生起了一股无力的感觉。便将手中的瓷盅往桌上一顿,语气也有些生硬道:“既然如此,你心中有了主意,我的话你也是听不进去的。那边罢了。”说完站起身来。

董盈儿的贴身婢子起身相送,送到院子口的时候,董夫人不见董盈儿的身影,便瞧着那贴身婢子,语气严厉道:“你是盈儿的贴身丫鬟,但凡她去哪里,你必是知道的,如今盈儿出了此事,你难辞其咎。”

那贴身婢子吓了一跳,忙跪了下来道:“是婢子没有看顾好小姐,求夫人责罚。”

“求我责罚?”董夫人平日里都是温柔和气的,可是此事事关董盈儿,一时便显得有些愤怒:“我将你找个人卖了,卖的越贱越好,你看如何?”

“不要。”卖的越贱越好便是卖到最下等的窑子中去,一天到晚不停歇的接客,那岂不是生不如死。婢子吓得全身发起抖来:“夫人且绕婢子一回,婢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董夫人冷冷的看着她:“你既然不想被卖掉,便老老实实将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盈儿说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又是用了什么手段迷惑了她?”

那婢子被董夫人拿捏住了要害,也不敢有所隐瞒,当下一五一十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完了。董夫人听罢,气的全身发抖:“我怎会生出这样的女儿!糊涂!糊涂!”

董夫人没想到董盈儿的心上人竟是大锦朝如今最年轻的战神蒋信之。那婢子不敢说谎,如此看来,那蒋信之倒是什么都没做,是董盈儿一厢情愿罢了。但凡女子,总是要几分脸面的,董盈儿这般不管不顾的贴上去,出自名门世家恪守礼仪的董夫人只觉得脸上臊得慌。董盈儿如今陷得这样深,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是一桩不可能的亲事。且不说那蒋信之如今根本就对董盈儿无意,便是身份上,董盈儿想要嫁给蒋信之,也是很难。

蒋信之是什么人,近几年来屡屡大败敌军,天晋国败北是迟早的事情,待班师回朝那一日,蒋信之就是最大的功臣。皇帝对于能人异士从来都不不吝于提拔,介时蒋信之的地位节节攀升,想要与他沾亲的人家数不胜数,一个小小的京兆尹算得了什么?董盈儿这般固执,指不定只能给蒋信之做个侧室。可是一个堂堂的嫡女去给人做妾,传出去岂不是要笑掉众人大牙?况且董盈儿从小虽然任性,骨子里还是有几分高傲的,只怕她知道这个结局,自己也会受不了。

董夫人只觉得脑袋一团乱,心中狠骂了几句,便只能想着去找董大人商量日后之事。此事事关重大,且不能随着董盈儿去。

几个闺中密友中,同董盈儿状况完全不同,林太史府上近来却是喜气洋洋。林太史这几日对待林自香倒是好的过分,倒让林自香有些奇怪。她爹向来是个古板性子,虽然疼爱她,却也严厉,从不溺爱。这几日却是频频给她买些衣裳首饰,也不嫌不俭省了。

林自香是个心思敏感的,便去问林夫人到底出了何事,林夫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林自香心思通透,虽然奇怪,很快便将此事抛在脑后。只念叨着何时去找蒋阮玩耍,自从蒋俪出事以后,蒋阮与她倒是许久未曾见过面了,林自香觉得有些无聊,想着几个小姐妹应当时常聚一聚才是。

书房中,林老爷正与林夫人说话。林夫人责怪道:“都怪你,这几日表现的也实在太明显了些,香儿今日还问我到底出了何事?你且收敛些,别忘了形,教孩子看出了什么,”

林老爷捋了捋胡须,道:“夫人,我这是心里痛快啊。一想到香儿不用跳进那个火坑,我就心中高兴地很。说起来也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无能,当初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若非出了这等变故,就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女儿水深火热,实在惭愧的很。”说到这里,林老爷露出一丝惘然的神情。

早在一个多月前,宫中的陈贵妃便差人与他明里暗里说道了林自香的亲事,要将林自香许给三皇子宣游。宣游是什么人全大锦朝的人都知道,林自香嫁了宣游岂不是一生都毁了。可陈贵妃拿整个林家威胁,陈贵妃一向在皇帝面前得脸,到时候一说,一个京兆尹出的女儿竟然瞧不上皇子妃的位子,也难免惹得皇帝大怒。

进退维谷,每当看见林自香毫不设防的小脸林老爷都觉得心如刀绞,偏偏找不出一个可以避免的办法。那几日真是日日消沉,林自香也是个机敏的,察觉到他情绪低落,还时常问他怎么了。

眼看着日子越逼越近,林老爷已经被逼到了绝路的时候,却不料蒋俪大婚之上出了这等事情,第二日宣游便身首异处。简直是绝处逢生,若是知道那杀了宣游的人究竟是谁,林老爷恐怕会亲自登门感谢。

如今林自香不用嫁入三皇子府上,下半辈子也不用全部葬送在火坑,林老爷每次想到这件事,都觉得心有余悸。再加上觉得自己为人父却不能在女儿亲事上帮忙,心中又是羞愧又是后悔,这几日可不是拼了命的补偿林自香,却不想自己这番举动落在林自香眼里,倒是顶顶奇怪的。

林夫人见林老爷又想起了这些事,叹了口气,劝慰道:“这怎么能怪老爷,说起来都是天意吧。老天爷都在帮咱们家香儿,不让香儿嫁入那些个腌臜地方,说明咱们香儿有福气呢。”

林老爷点头:“是,香儿是个有福气的。”

…。

锦英王府内,萧韶将看完手中的信,随手将信纸放到一边的油灯火苗上燃尽。唤来锦一锦二,道:“京中最近没有异动,你们留意南疆的消息,这些人按捺不动,恐有诈。”

锦一锦二低头称是,萧韶顿了顿,又问:“陈良之事办好了?”

“办好了。”说起此事,锦二眉飞色舞道:“足够给那老狐狸添好一阵堵。”

“将军府也与主子想到一块去了,”锦一神情不变,平平稳稳道:“属下先他们一步做了。”

锦二眨了眨眼:“主子,要不要将此事告诉少…郡主?”若是蒋阮以为事情是赵光他们做的,岂不是又被人抢了功劳?

“不必。”萧韶淡淡道。

意料之中的回答,锦二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兴致缺缺的看了一眼萧韶,与锦一一起退下了。锦一锦二走后,锦三又进来了,将萧韶交代的事情回禀了一遍之后,见萧韶专注于公事的模样,唇边扬起一抹兴味的笑容,故意道:“属下今日遇着了天竺,郡主这几日在宫中也不甚太平呢。”

萧韶头也不抬:“何事?”

“柳太傅又找上她啦。”锦三心中憋笑,面上仍是一派正经。

萧韶手上动作一顿,终于抬起头来,漆黑的眸子中闪烁几分异样的光彩,似是有些不虞:“做什么?”

“柳太傅很是关心郡主,问了郡主今日的情况之后,还问了郡主与主子的关系。”锦三一本正经道:“柳太傅要郡主离主子远些。”

萧韶放下手中的卷轴,秀美的容颜似是镀了一层冰,淡淡道:“他管得倒宽。”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是实实在在的昭示了眼下这位爷心情确实不爽利。锦三眉心一跳,忙道:“可不是么,郡主也是这样说的呢。可那柳太傅却是个不通情理的,愣是死咬着主子不放,郡主便与她大吵了一架,气的柳太傅气冲冲的走了。”

锦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萧韶的脸色,果然,萧韶听锦三说完之后,面色的神色缓和了些,不若方才那般寒气沁人。作为一个贴心的属下,自然是要懂得主子的心思,锦三又道:“可见,郡主的心中还是将主子看的极为重要,与主子的关系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挑拨的。”

她在心中默念,对不住啦太傅大人,虽然您在朝中风评颇好,可是少夫人是主子的,咱们家主子情事上一片空白,不用你刺激一下,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开窍。

锦三一席话说的颇得萧韶心意,萧韶冷硬的表情越发柔和,似是想到什么,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笑意,衬得那本就俊雅无双的容颜更是清艳至极。

锦三默默移开目光,早就知道自家主子生得好,如今有了少夫人的滋润,越发显得眉目如画了,简直是人间绝色嘛。

萧韶淡淡道:“我知道了。”

“主子,您不若亲自走一趟宫中?”萧韶心情好,锦三的胆子也大了些,大胆的建议道:“郡主与您可是也有几日未见,所谓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关系是需要时时维系的。再说女子心肠总要软些,万一柳太傅过几日再去找郡主道歉,郡主一时心软,两人关系好了起来,主子又如何自处?”锦衣卫私底下可都将自家主子的终身大事看的比什么都重,这年前萧韶清心寡欲惯了,好容易有了个感觉不错的姑娘,锦衣卫自然要帮自家主子夺得先机,认清形势。

萧韶皱眉,想到柳敏上次抓着蒋阮不放的模样,心中有些淡淡的不悦。虽然知道蒋阮并非锦三嘴里的“心软”之人,可当初她毕竟帮过柳敏,难免是有些交情。想到一个并不怎么熟稔的人代替他的位子,萧韶心中那股郁气更重了些。

锦三见目的达到,小声道:“主子,属下先下去了。属下还有最后一句话,若是让柳太傅与郡主关系变好了些,那主子与郡主能做的事情,柳太傅便也能为郡主做到。”说罢也不管萧韶什么反应,自己先溜了出去。

萧韶怔在原地,他同蒋阮做的事情,柳敏也能做?

眼前冷不防浮现起那一日中了春风渡的某人气势汹汹的将他往身上一扯,唇上传来柔软芬芳的触感,一瞬间的心动和夏日馥郁的香气。一边往他怀中猛钻一边扯人腰带,在身上蹭啊蹭啊蹭的他手足无措,无奈的不行。

青年白皙的脸庞微微泛起红晕,片刻后似是想起了什么,又变得铁青,猛地站起身来,柳敏胆敢做这种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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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茶出门去了,这里是存稿箱第一天~

第一百二十五章萧韶的关心

宫中思梦殿中,陈贵妃倚在榻上,却再无平日里悠然出尘的模样,五彩的络子打到一半就被随意丢在了一边,繁琐的丝线交缠着,瞧着便令人生厌。

“老陈,父亲那边如何?”陈贵妃按了按额心,道。

陈公公垂下头:“老公爷那边…。不太好。近几日户部和兵部都想着法子作对,老公爷也很生气。”

陈贵妃失手打碎面前一只雪玉瓷瓶:“赵光那个老匹夫!”近几日陈国公处事接连不顺,便是用脚趾头也能想到定是赵光的手笔。户部和兵部同将军府多少有些交情,尤其是其中几个老顽固,从前就爱跟陈家唱反调,这几日一反常态如此明显的挑拨,定是受了赵光的指使。

陈公公皱了皱眉,对陈贵妃的想法却是有些不敢苟同,迟疑道:“依奴才看,未必是将军府下的手。”

“哦?”陈贵妃斜斜看了他一眼:“除此之外,这朝中还有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给陈家使绊子?”

便只有将军府那一群顽固武夫,才会处处同国公府作对,也不想想,日后天下都是她儿子的,介时要捏死将军府,也不过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

“将军府行事向来直接鲁莽,却欠考虑,依老公爷的话来看,这几次出事手势利落,咄咄逼人,如今娘娘只是怀疑,却毫无办法。将军府的人不会有如此心机,奴才斗胆猜测,是锦英王殿下出的手。”陈公公分析道。

“锦英王?”陈贵妃声音蓦地放尖了些,不若平日一般温和婉约,情绪不自觉的有些激动:“不可能!”缓了缓,她才道:“锦英王在朝中向来中立,无缘无故的,凭什么和陈家作对?”

陈公公叹了口气,锦英王真的中立么?他在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陈贵妃到底是女人,女人要想懂朝中局势,到底有些弱势。萧韶虽得了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可皇帝对萧韶的看重,却不想是对待一个乱臣余孽。虽然不知道为何,但这些年萧韶看似处在朝廷之外,并不偏帮,实际上势力深不可测,谁又能知道他的心思?前些日子来看,萧韶对蒋家的嫡长女很是上心,陈贵妃出手,萧韶既然命人送了宣游的人头过来,那就是表明态度,他要护着蒋阮了。如此一来,这般打压陈家,可不就是在给弘安郡主出气?

陈公公能想到的,陈贵妃自然也能想到,呆了一会儿,她渐渐平静下来。只要一想到萧韶为了蒋阮竟对陈家出手,她心中便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郁气。狠声道:“好一个蒋阮,竟惹得锦英王另眼相待!”

陈公公低着头没说话,陈贵妃在宫中算是心思藏得很深的,他那点隐秘的心思,身为近身宦官,陈公公也是知道的。自从知道萧韶和蒋阮关系匪浅后,陈贵妃就时常失态,这对她来说并非是什么好事。他有心提点,但陈贵妃向来是个有主意的,也不会将他的话听在耳中。

惹得思梦殿的人失态的人此刻却是在呆在宫中一隅,皇宫之中处处都是心怀叵测之人,上一世蒋阮便已领教过了。这一世摇身一变成了郡主,从来那些踩她的嫔妾见了她也要捧着她。蒋阮自己是不甚在意这些事情的,只觉得蒋府里人人面目丑陋,宫中也多是杀机,倒是很难寻得一个清净的地方。

太后倒是知道蒋阮喜好清净,便将当初元容公主未出府前的偏殿收拾了出来,让蒋阮住进去。如此一来倒也方便,且懿德太后这般做,教宫中那些看热闹的人心中思量更深,想着如今弘安郡主果真是太后面前得脸的。

蒋阮住进去后,倒是未曾改变里头的东西一丝一毫,原先是什么模样,如今依旧是什么模样。懿德太后虽看着冷清,实则心里却从未将那个早夭的女儿放下,即便过了多年,东西还是光洁如新。

露珠和天竺随身伺候着,天竺伤养好了后,每日练功倒是更勤了些,且随身带着好大一把暗器,防止突发事件。露珠一大早就去外头摘花了,结果没出去多久就回来了。

天竺奇怪:“花呢?”

露珠手上空空如也,挠了挠头,结巴道:“花…。花,姑娘,萧王爷来了。”

蒋阮差点一口茶喷出来,果真,便见露珠的身后闪出一道人影,黑色锦衣,银色腰带,不是萧韶又是谁?

天竺也是一怔,露珠摸了摸鼻子,很是惭愧道:“姑娘,奴婢拦不住。”

以露珠那点本事,要拦住萧韶这么个人确实是天方夜谭。蒋阮将手头的书放下,道:“我知道了。”

露珠朝天竺挤了挤眼,天竺忙道:“奴婢们先退下了。”不等蒋阮说话,便同露珠一道离开。

门被关上,蒋阮瞪着两个丫鬟毫不犹豫离去的身影,心中恼怒,这两人如今是越发没将她这个主子放在眼里了。目光又落在面前的俊美青年身上,这人疯了不成,就这么大喇喇的进宫,被人看到了又如何?况且如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他倒是越来越来去自如。

萧韶没有看到蒋阮的表情,走到小几前坐下,顿了顿,从怀中掏出一包东西放到桌上。

“什么?”

“伤药。”萧韶道:“玉肌膏没有了,用这种草药敷,也不会留疤。”

蒋阮一愣,倒是未曾想到他是专门来送药的,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韶不动声色的皱了皱眉,其实他也并非是来送药的,不过是听了锦三的一番话,不知道怎的就到了这里来了。好在没看到柳敏,令他心情舒畅了些。默了默,他道:“新进的秀女选拔要开始了,蒋权准备了蒋丹的画像。”

想起探子回来将蒋权在府里说的那些话回禀的时候,萧韶浑身又起了一层寒气。蒋权说,若非如今蒋阮已经是郡主,进宫之事定是她最好。皇帝选秀,指明要蒋家出一个,蒋素素是他最为疼爱的女儿,自不可去受苦。蒋俪和蒋丹又是庶女,蒋阮既然占着嫡女之名,蒋府养了她这么多年,就该如此回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