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韶看着一脸沮丧惊讶的天竺,淡淡道:“你的忠诚已经不在这里,按照惯例,必须交出腰牌。”默了默,他道:“从此以后,你只有蒋阮一个主子,好好保护她。”

天竺愣了愣,抬头看向萧韶,却发现萧韶的表情并不是生气,甚至也不是平日里那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而是一种嘱托,是另一种信任和平等的尊重。

他把他心中看重的人交到了她手上,这并非是主子对下属的嘱咐,而是以一个同等的身份来做的交换,一种并肩的信任。

天竺眼睛一热,险些就要掉下泪来。她自小时候入了锦衣卫中,萧韶是她心中尊敬的人,是她的主子。锦衣卫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将忠于锦衣卫,为锦衣卫流尽最后一滴血,可却没想到有一日,萧韶会收回她的腰牌。

她离开了锦衣卫,离开自己最尊敬的主子,去保护主子喜欢的女子,那个女子也有如主子一般坚韧的心性和铁血的手腕,所以,天竺心中虽然难过,却不会因此而悲伤太久。因为,她值得。

她垂下头,重新跪了下来,朝萧韶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掷地有声道:“属下多谢少主栽培之恩。”

萧韶神情似也被微微触动,低声道:“多谢你了。”

多谢你,选择跟随她。

蒋阮被关入大牢的事情自然不是只传到了萧韶耳中,同样的,传到宣离耳中时,宣离脸色甚至比萧韶还要难看几分。

“恶心?”他低低咀嚼这两个字,胸中突然生出一股无言的怒火,一拍桌子,桌上的茶壶被这么重重一震尽数摔倒在地,碎成无数碎片,隐藏在屋里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宣离此刻的神情太过可怕。

向来温文尔雅的八殿下脸上早已没有了温雅如莲的微笑,脸颊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微微抽动,显出几分怪异的扭曲。

她竟然敢!她竟然敢这么做!

就这样,即使被关进大牢她也不愿嫁给他,还说出恶心二字。宣离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蒋阮之事,蒋阮待他如此刻薄的原因便只有一个,那就是萧韶。

在男女之事上,宣离从来所向披靡,不曾遇到过什么对手。对于女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蠢物罢了。蒋阮与他本没有太过干系,只是每次看见她,心中都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就好像这个女子本就是属于他的一般。这样的占有欲在蒋阮选择萧韶,甚至愿意为萧韶做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全部激发出来,让宣离想起许多年前的往事。

当初迦南山上,八歧先生门下曾收十名弟子,萧韶是八歧先生收的第三个弟子,排行第三,为三师兄,他排行第八,要尊萧韶一声师兄。宣离自小聪慧,皇帝的几个儿子中,就属他功业卓绝。年纪轻轻便已经在朝中有了极好的名声,百姓也拥戴,处处都是好的。习惯了凡是第一的人在迦南山上却是碰了壁。

八歧先生并不限制弟子选择修习的东西,萧韶拜入师门的时候,锦英王府还未曾出事,他性子淡淡,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八歧先生便将每一样都教给他一点,全靠他的造化。然就是只教了一点,萧韶领悟能力惊人,也将每一样学的炉火纯青。迦南山的众师兄弟都佩服萧韶,偏生萧韶还是个内心极高傲的人,这些俗物似乎都不瞧在眼里。

宣离自小便不甘心屈于人后,每日刻苦的修习却也抵不过萧韶的轻轻一瞥,少年人总是争强好胜的,况且萧韶总是一副对别人都很冷淡的模样,日积月累,终于让宣离心生不满。他不明白自己要很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萧韶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后来锦英王府出事,宣离内心还很是快意了一回,可锦英王府出事,萧韶就是被冠上乱臣贼子之后的名声,皇帝对他倒显得器重起来。萧韶可以在皇帝面前直言不讳,甚至不必如他一般的猜皇帝心思。萧韶手下管着三十万锦衣卫,宣离对他有所忌惮,自是不敢再表达出什么意思,这么多年,他与萧韶平日里表面维持的平静却似乎在一夕之间被蒋阮打破了。宣离这才发现,内心中对萧韶的怨气和嫉妒这么多年从未变过。

“萧韶那边有什么动静?”深吸一口气,宣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道。

“回殿下,萧王爷没有动手。”底下人回道。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全京城恐怕此时都传遍了,萧韶没有动静,看来对蒋阮的心思也并没有多重。宣离心中冷笑,萧韶此人眼高于顶,当初在迦南山上的时候就十分冷淡,寻常女子迷恋他,却不知萧韶自己是个没心的人。蒋阮那个愚蠢的女人,既然为了萧韶拒绝他,就不妨让她看清楚萧韶有多么无情冷酷。更何况…宣离突然轻轻一笑,萧韶向皇帝请婚的事情想来文武百官也有所耳闻,上一刻还在向皇帝请婚,下一刻心上人入狱却不闻不问,萧韶本就在朝臣心中是乱臣贼子,这下子名声更是要一落千丈了。

或许还会因此而令懿德太后不喜,懿德太后虽然不管朝廷之事,却并不代表她在朝廷中没有分量。某些时候,懿德太后的态度甚至能决定一个臣子未来的仕途。

萧韶会因为此事而吃这么多的亏,宣离思及此,如何不心情愉悦,短短一瞬间,方才的不悦一扫而空。他朗声道:“你去派人继续盯着锦英王府,看萧韶有什么动静。”

“是。”属下领命离去,宣离后背往座椅一靠,把玩着手上的扳指,慢慢笑了起来。

见风使舵自古以来便是人的本性,在尚书府体现的尤为明显。

阮居里的下人婆子俱是惶惶不安,蒋阮入狱的消息一经传来,有那心思灵敏的便早已倒戈相向,弃了旧主转奔新主。

不过短短半年,蒋阮却已经是第二次下狱了,之前是蒋老夫人之死,可那到底还没有移交到刑部,况且那时候疑点颇多。如今死的人变成了和怡郡主,关系到皇家之事,案子是直接提交刑部审理。最重要的是,此案有一个重要的证人,四皇子宣朗。

杀人若是被人瞧见,有人证便是十有*跑不了罪名。尤其这还是一国皇子,几乎所有人都以为,蒋阮不会再像上次一般好运,蒋信之两兄妹的繁华前途,也就到此结束。蒋府到底还是容不下他们。

院子里,红缨正扶着肚子躺在软椅上晒太阳,秋日午后的太阳正好,不太热也不太冷,桌上摆着一些精致的糕点,便是那茶水都是蒋权特意吩咐人调好的养身子的茶。临盆的日子眼见着就要到了,府里上上下下对红缨可谓是尊崇至极。

桌对面坐着的正是蒋丹,她细细捻了一块糕点放在嘴里,轻轻咬了一口,笑道:“这糕是做的不错。”

“老爷从外头请来的厨子。”红缨浑不在意道:“四小姐过几日就去宫里了,这府里的糕点鄙陋,不要嫌弃才是。”

“姨娘哪里的话,”蒋丹笑的谦卑:“宫中也并非表面上那般容易过活,看大姐姐不就是在宫里出了事。”她神色黯淡下来:“还指望进宫得大姐姐照拂,不想出了这等事情。”

“世事无常。”红缨跟着感叹了一句,看向蒋丹:“不过四小姐瞧着却是个福厚的,此次进宫应当能得圣宠眷顾,日后蒋府的荣耀还都要系在你身上。指不定大小姐都没四小姐日后的风光呢。”

“姨娘莫要打趣我。”蒋丹低下头,眸中却飞快的闪过一丝精光,状似无意的问道:“不过如今大姐姐入狱,父亲可想了什么好法子能将大姐姐救出来?”

“法子,能有什么好法子。”红缨端起面前的插板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才道:“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连累府上。大小姐这一次犯得错实在是天大的篓子,你父亲已然气的不行,与你二哥商量了许久也没商量出办法。如今宫里的淑妃娘娘震怒,陛下也失去了和怡郡主,大小姐此次在劫难逃,你父亲就算去求情,岂不是雪上加霜?”

蒋丹拈着糕点的手指微微一顿,换了一个担忧的神情:“那父亲的意思,便是撒手不管了?”

“老爷也是有心无力。”红缨看着自己涂了蔻丹的指尖:“大小姐是蒋府里的人,自然明白该在什么时候做出牺牲,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将全府人的姓名都置之不顾吧。”

第一百五十五章醋王萧韶

御书房中,皇帝的脸色沉肃,看着面前的青年太傅:“朕不知道柳太傅,何时对弘安郡主的事情这般关心起来?”

“微臣尽分内之事,何况此事疑点颇多,不妨再等等,刑部的人再调查些时日,开堂审理也让天下人信服。”柳敏不卑不亢,这青年向来不拉帮结派,虽是新贵,却在朝中颇有建树,第一次面对皇帝质疑的目光,却仍是目光坦荡,不疾不徐。

“啪”的一声,一本折子重重的摔到柳敏身上,皇帝沉着脸低喝一声:“朕在问你,何时对弘安郡主的事情这般关心起来!”

一国之君,宫中遍布耳目,平日里也难免会听到什么风声,皇帝此刻对柳敏已然心生不喜。只是柳敏却仍旧站的笔直,连脸色也未曾变一分,仍旧低声道:“微臣尽臣子之事,与私心无关。”

李公公瞥了一眼对面的人,年轻人光风霁月,生的一派温文,骨子里却有文人的倔强和孤傲,这人本是皇帝特意为了大锦将来的江山培养的,如今却是拂了皇帝的逆鳞,还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模样。李公公心中揣摩着,下午赵老将军已然来过一趟,懿德太后也发了话,萧韶那边虽没有发话,以他的性子也不会袖手旁观,如今连柳敏这直臣太傅都说上了,蒋家嫡女弘安郡主果真不是个普通人。只是柳敏这一说,怕是在皇帝本来就不大高兴地心知火上浇油,实在不是什么好对策。

皇帝冷冷的盯着柳敏盯了半晌,突然狠狠一拍桌子:“好一个和私心无关!既然你们人人都为弘安说情,朕再宽限几天又如何?好,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拿出什么证据!滚出去!”

皇帝龙颜大怒,柳敏只低声行礼便退了出去,李公公轻言安抚道:“陛下不必太过忧心,柳太傅说的也不无道理,此事怕是有蹊跷,就怕有心之人拿来做文章,再多宽限几日也好。”

“你当朕糊涂了不成?”皇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桌上的折子:“朕只是不明白,怎么一个两个都中了蒋阮的毒,莫非真是妖女不成?”

柳敏离开御书房后,出了宫,竟是一路到了刑部关押囚犯的大牢,牢头见了他先是一愣,随即有些仓皇的起来迎接:“不知太傅大人前来,可有什么事?”

“我来见一个人。”柳敏微微皱了皱眉,进入官场几年,他依旧对这样阿谀奉承的人不大习惯,即便如此,他还是从袖中摸出一枚银锭递到了牢头手里。

牢头受宠若惊的接过来,心道原来朝中传言的洁净不惹尘埃,自命清流入骨的太傅也不过如此嘛,一样还是懂这官场上上下打点的功夫,又何必做出一副清高的样子给别人看。不过虽然心中如此想,面上却还是要做出十分恭敬的模样,道:“好说好说,太傅大人有什么事直接与小的说一声便是了,只要能行方便的,小的一定鼎力而为。”说罢便问道:“太傅大人是要看哪一位?”

“弘安郡主。”柳敏道。

蒋阮关在大牢最里间,那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虽说定刑还未决断,可是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她此次在劫难逃,杀了一国郡主,焉有全身而退的道理。不过因为萧韶或者是赵光的打点,至少在牢中过的也颇为顺利,这些牢里的狱卒没有过多的为难她。

柳敏走到最里头的时候,一眼便看见蒋阮靠着墙坐在地上,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有些出身的模样,倒是不见狼狈的惊惶。他心中松了口气,随即又嘲笑自己,早知道她不是普通的女子,寻常女子被关入大牢中大哭大闹的场景自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

“郡主。”他开口喊道。

蒋阮回过神,抬头看见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愕然,随即微笑道:“柳太傅。”

柳敏在牢前蹲下来,隔着栅栏与她对视。环顾这牢房里头,虽条件简陋却没有到苛刻的地步,与一路行来在其他牢房看到的情景截然不同。蒋阮衣衫完好洁净,想来也没有受什么苦楚,应当是有人为她打点好了这些。

“柳太傅过来,有何贵干?”蒋阮见他只顾看着里头不言,开口问道。

柳敏看了她一眼:“我…来看看你。”顿了顿,他道:“你可还好?”

这青年眸中眸中情意流转,即便竭力掩饰,到底还是不经意间泄露了三分,蒋阮自己又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微微皱了皱眉,随即展颜一笑:“我很好,劳烦太傅费心。”

她总是这般客气有余,却带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距离,柳敏心中微涩,想到今日之事,正色道:“我相信你,和怡郡主不是你杀的。”

柳敏觉得,蒋阮虽然看着是个薄凉之人,私心里却是极良善的,否则当初看见和怡郡主欺负十三皇子的时候也不会出手相救了。

“自然不是我杀的,”蒋阮看着她:“我没有必要杀她。”

听见蒋阮的话,柳敏表情又亮了几分,他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法子救你出来的。”

蒋阮微微诧异,虽然从前帮扶柳敏是为了日后总有一天让他为自己铺路,然而这年太傅如今行为举止都与她的初衷背道而驰。这样赤诚的感情无疑于她是种压力。

“多谢柳太傅。”蒋阮沉吟一下:“不过此事我自有主张,总有一日事情会水落石出,柳太傅不必太过挂怀。”

柳敏眼中有些失望的神色一扫而过:“你并非拿我做朋友。”不等蒋阮开口,他又道:“当初你帮过我,如今我也该是回报的时候,我自是要帮你一回的,你不必多说,古人语,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当初你予我这样大的恩德,我的命运因你而改写,我、我若不报答,那我柳敏成什么人了?”

沉默半晌,蒋阮才摇头道:“柳太傅为人赤诚,我自愿意诚心相交,只是此时我确有主意,太傅贸然相助反而不好,不若日后我有麻烦的时候,再请柳太傅出手,那时候柳太傅不要拒绝才好。”

“我自是不可能拒绝的。”柳敏急忙道。微弱的灯火下,蒋阮眸光若水,五官更显艳美无暇,他心中一动,原先一直想要说的话一时不查便脱口而出:“你、你可愿得我庇护?”

蒋阮愕然看向他。

柳敏清俊的脸似乎有些微微泛红,到底是第一次对女孩子说这些话,目光中哪有原先的一丝清高孤傲,全是笨拙的羞怯:“我,我恋慕郡主许久。如今郡主在朝中举步维艰,此事便可看出朝中想要陷害郡主的人不在少数,郡主若是再这样下去,防不胜防。若是郡主能在此时嫁入别家,到底可有一层庇护。柳敏不才,虽无大功立业,却也想要庇佑郡主一生。我会尽我一生的本事,保护郡主,不让郡主受一丁点委屈。”

蒋阮看着他,上一世柳敏究竟是个什么结局,直到最后她也没看到,想来以柳敏的才华,若是不能为宣离所用,也应当难逃一死。只是上一世她也曾亲眼见他由落魄至上升,命运阴差阳错,到底给这刚直不阿的年轻人一个繁荣的机会,步步莲花,总算不负他一生抱负。

然而上一世毫无交集的两个人,今生却又阴差阳错的相遇,她只是想要利用他,却在无意间得了别人的真心。

“我…”蒋阮正要开口,却只听得前方传来一个熟悉冷清的声音,似乎还带着微微的不悦。

“她不必得你庇佑,因为她是我的人。”

熟悉的身影自暗处走出来,纯黑的袍角一摆,在暗处里也生出些金色的华丽。萧韶走到牢门前面,淡淡的瞥了一眼柳敏,又看了一眼蒋阮,将手中的篮子从小窗递了进去:“王府厨子做的点心,还有些衣物,夜里凉,不要受了风寒。”

他似乎还有些不高兴,语气里都是硬邦邦的,偏生这样的举动和手里递的东西,每一样都在述说她和蒋阮关系匪浅的意思。柳敏方才已经被萧韶一句“她是我的人”给震在了原地,此刻再一看他的举动,脸色登时就变了。

锦三在后面默默地翻了一个白眼,主子这醋劲儿也实在太大了,锦四回头一说柳太傅今个儿去了一趟御书房又去了刑部大牢,萧韶就马不停蹄的赶来,这动作,简直是要逼死人。要是换她是柳太傅,早一个拳头干翻萧韶了,当然,她是打不过萧韶的,柳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就更打不过了。

君子动手不动口的柳太傅果真站起身来,看着萧韶皱了皱眉道:“萧王爷说话还请负些责任。”他神情颇有些愤愤:“这样与弘安郡主的名声何解?”

“阿阮。”萧韶看也不看柳敏,只看着牢里的蒋阮,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柔和语气道:“三日后公审,你放心。”

这一句“阿阮”直喊的蒋阮有些目光发直转不过弯儿来,足足愣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却不知她发愣的举动落在柳敏眼中便是默认,想到萧韶和她彼此的称呼已然亲近成了这副模样,柳敏登时面色发白。蒋阮瞧见他的脸色,心中一动,随即便对萧韶笑了一笑:“好,有你在,我自是不怕的。”

锦三同情的看着柳大太傅,显然柳大太傅被这两人明目张胆的秀恩爱给气到很受伤。如果方才萧韶的话已经给了柳敏致命一击,蒋阮此刻笑颜如花的回话便是又狠狠地补上了一刀。

柳敏动了动嘴唇,才从嘴里艰难的挤出了几个字:“如此,郡主,柳敏先告辞了。”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匆匆离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透露出几分伤感。

蒋阮还盯着柳敏的背影看,冷不防萧韶走到她面前挡住了视线,蒋阮抬头,萧韶俯视着她,道:“不用看,他走了。”

“…”蒋阮瞪着他,萧韶最近越发的有些不正常,就像变了一个人般,有的时候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世人口中那个冷清淡然,沉稳早熟的青年王爷,在她看来,萧韶的举动分明就是幼稚不堪,幼稚?

她深吸一口气:“萧韶,你来到底干什么?”

“如果我不来,你就变成太傅夫人了。”萧韶提醒道。

“…。”

锦三在黑暗里又忍不住低吟一声,少主这话说的,这叫一个愁肠百结,应当也教林管家来看一看的,介时便明白什么是传说中的恋爱中的男人没脑子!

“我不会入太傅府。”蒋阮道:“真嫁给他,他的仕途便到头了。”

“你处处为他着想,难怪他误会。”萧大美人不依不饶。

“你今日不请自来,不是也让他误会了么?”蒋阮道:“他以后不会再误会了。”

萧韶蹙着眉,他本就生的秀美英气,这么一蹙眉在灯火之下愈发显得俊美入仙,到底还有了两分禁欲之感,薄薄的唇紧抿,终究还是因为柳敏的事情心怀芥蒂,柳敏对蒋阮示好他也不是第一次撞见了,心中怎能甘心。只蒋阮都如此说了,便垂下眸,淡淡道:“嗯,你以后也不要再见他了。”

这人怎生如此霸道!蒋阮气闷,随手拿起他方才递进来的东西,果真是一些吃食和衣物,储备的倒是无一不精细。事实上,这几日萧韶也派人打点过,在牢中过的日子并不比在府里差多少,忍不住就回想起上一世同是被关入牢中,却是极其能折磨之能事,直教人折磨的不成形状。

忍不住出神,萧韶见她如此,便伸手在她头上轻轻敲了敲:“专心些。”

蒋阮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动作,别开头:“此事天竺应当与你说了,我已有了主张,你大可不必插手。”

“我知道。”萧韶低声道:“你只管放手去做,万事有我。”

话说的让人安心,蒋阮低头:“多谢。”

萧韶道:“若你能寻我帮助,其实我会更高兴。”天竺说的没错,蒋阮习惯凡事自己解决,并不轻易开口寻求别人帮助。便是寻求帮助,也是以相互利用的生意人姿态,不会白白受人恩情。这其实是她将自己与别人隔绝开来,她杜绝一切可能接收到的善意和情意。

萧韶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他找不到蒋阮的秘密,蒋阮也不会主动说出来,但是一个人将自己的内心封闭起来,要想走进去,是很难的。蒋阮如今既然是他的人,萧韶希望蒋阮在任何事情上不要有自己一人战斗的想法,至少锦英王府护她周全的能力还是有。他萧韶的人,就只能让他一个人护。

“不必,”蒋阮果然拒绝了他:“后宅是女子的战场,如我大哥,他在战场上战无不胜,我自然也有我自己的法子,在这深宫后宅中,立于不败之地。”

萧韶伸出手,最后还是按了按她的肩,道:“我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宫里资格最老的仵作吴明对着弘安郡主的尸体深深叹息了一声,这才取下了手上戴着的布套子,擦了擦额上的汗:“回大人,这和怡郡主是被人腹部捅了一刀,失血过多而死的,时辰也与四殿下说的没错。”

主管刑部的廷尉罗大人垂眸思索了一会儿,吩咐身边人道:“你去将仵作检验结果写进案宗,剩下几个随我再去一遍现场。”

皇帝已经下了死命令,三日后便开堂审理,偏生这一次还不是普通的案子,弘安郡主一案看似只是一个皇家见的凶杀案,背后实则涉及多方势力,一个不小心判决的不对,造成朝中势力失衡,与他都是无尽的灾难。

况且弘安郡主一案,一边是皇帝、淑妃、四皇子,一边是懿德太后,赵光,萧韶,那一边都是他得罪不起的,一想到要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罗大人就忍不住叹息一声,心中思虑重重。

而八皇子府上,宣离正把玩着手中洁白的瓷酒杯,轻轻摇晃着杯中美酒,笑道:“事情办得如何?”

底下的人忙恭敬回到:“回殿下,都已经办妥了,那仵作也验过了,没有问题。”

宣离在宫中把握风向多年,也不是全无本事的,每个地方多多少少都安插了自己的人。和怡郡主的尸体要想在其中动些手脚也不是不可能,甚至与他而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只要用些障眼法瞒过仵作,便没有人不会相信他的话。仵作验完尸便是物证,再有宣朗这个人证,罪名要订下来也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世上最难以容忍的就是求而不得,对于他看上的位置求而不得,终有一日他会得到。他看上的人求而不得,不过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求而不得,便弃而杀之。无毒不丈夫,萧韶既然要与他抢,不如便毁了蒋阮。

可不知怎么回事,宣离的心中突然掠过一丝些微的不安,这感觉十分微妙,几乎要被他忽略,他定定神,竭力令自己忽略那丝异样的感觉,慢慢的握紧了手中的酒盏,浅浅酌了一口。

“实在对不住,郡主。”

------题外话------

金玉良缘最近开始大虐特虐了,好伤感,电视剧太虐就让故事甜一会儿补个血,萧美人又傲娇惹~

第一百五十六章御前亲审

三日后。

这一日日头甚好,便是已入了深秋也是难得的好天气,懒洋洋的日光撒在有些还未凋谢的大朵大朵波斯菊妩媚的花瓣上,越发显得姹紫嫣红十分好看。淑芳宫中,眉目美艳的女子一身华服,高高在上,从前的异域风情似在一瞬间一扫而光,只剩下**裸的杀气。

身边的宫女递上茶水:“娘娘,喝过茶,便该前去观宫中御前公审了。”

淑妃慢慢接过宫女手中的茶水抿了一口,她今日也是精心打扮过的,越发显得眉目艳美如画,与之相对应的还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一身大红衣裳无疑令她的气势更加十足。和怡郡主的死与淑妃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这么多年,淑妃在宫中除了和怡郡主再没生出儿子,夺嫡之事这些年便也不再肖想了,凭借的便是皇帝的宠爱。皇帝虽然当初对她不及陈贵妃疼爱,可正因为她生了个女儿,和怡郡主对江山不构成威胁,皇帝对她没有戒心。

和怡郡主平日里虽然飞扬跋扈,可到底也是她肚里掉下来的肉,这么多年也是锦衣玉食的娇养着,却不知如何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淑妃骨子里是一个极为傲慢冲动之人,知道宣朗证实是蒋阮杀了和怡郡主的时候,就恨不得冲出去将蒋阮撕个粉碎。然而蒋阮已经先被刑部的人关了起来,她倒是不好下手了。

然而世上从没有她淑妃斗不过的人,她凭借心机和美貌在宫中四妃中谋夺一席之地,自然也不是软柿子。就连跟她斗了一辈子的陈贵妃,如今还不是处于下风。蒋阮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官员之女,杀了和怡郡主,便是她一辈子都还不起的罪孽。淑妃冷静下来后,反而不急了。

此案牵连甚广,她去皇帝那里哭闹了一番,皇帝也答应要为和怡郡主做主,夫妻了这么多年,皇帝的情绪淑妃到底也能把握一两分,自然是看得出来,皇帝对蒋阮已经有了不喜之意。况且人证物证俱在,淑妃甚至不用自己打理,也能让蒋阮死无葬身之地。

正因为此案牵连之人都是皇家族人,甚至有懿德太后插手,皇帝同意御前亲审,自开国以来,御前亲审的事情也不过出了一两件,还都是涉及前开国元老的朝中大事,如这样的皇家纠葛入御前亲审,这是第一次。淑妃自己知道,为蒋阮求情的,除了赵光一家和懿德太后,连锦英王萧韶,太子太傅柳敏和总兵大人府上小公子辜易也在其中。每每想到其中,淑妃就恨得咬牙切齿。

当初和怡郡主在宫中的时候,因为颇得皇帝宠爱,倒也结交了一群公子哥儿小姐,而今和怡郡主惨死,却没有一人站出来为她说话,便是从前那些交好的人,也都做了缩头乌龟。诚然,这其中也许是受了别人的警告,可是却也能看出,和怡郡主所交往的不过是一群酒肉朋友,反观蒋阮,不过一介官员之女,又不是货真价实的皇亲国戚,偏偏这么多人上赶着护着她,果真是小小年纪就是个狐媚子!

“锦英王也在吧?”淑妃放下茶杯,语气阴狠的问道。

“回娘娘,锦英王已经先去了。”宫女回道。

淑妃慢慢捏紧双拳,和怡郡主究竟是怎么死的,淑妃不得而知,却知道一切都是以萧韶引起的事端。和怡郡主既然为萧韶丢了命,那蒋阮作为萧韶的心上人,无论如何都要给和怡郡主赔命。在朝中权势颇大又如何?众目睽睽之下萧韶未必还能抗旨不成?这样眼睁睁看着心上人惨死的画面,只要一想到萧韶愤怒的眼神和蒋阮绝望的模样,淑妃心中便感到一种深切的快意。

蒋丹随新进的秀女已然一道入宫,居住在秀女们一起居住的小院内。院中俱是如花似玉的一群二八少女,莺莺燕燕,好不热闹。或有位高权重之家的庶女,或有小门小户家的嫡女,将女儿送到宫中,无非就是盼着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拉扯一把娘家,自古以来这样的事情不在少数。只是如今这些少女尚且不知宫中险恶,天真烂漫的模样,险些晃花了人的眼。

蒋丹静静的坐在屋里前厅里,看着热闹兴奋地少女们兴高采烈的交流,面上始终维持着活泼又有些羞怯的笑意,这样的模样最是不容易让人心生防备,所以即使她能插上的话极少,也不妨碍这群少女很快便将她看做了自己人。

其中侍郎家的庶女便道:“哎,姐妹们,不知你们可听说没有,今日便是弘安郡主,蒋家嫡女杀害和怡郡主的案子公审的日子。”

“啊,正是,这么一说我倒是想了起来,可不就是今日。”另一名女子闻言附和道:“只可惜我们在这里不能出去,倒是不能去看一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听见她语气中颇觉得遗憾,这群女子俱是年轻好奇的年纪,对这些事情也是充满兴趣,一时间也都有些失望,兴致泱泱。

蒋丹微笑的看着面前的一切,神色如常,仿佛没有听到这个消息一般。

“不过是杀人的案子,有什么可看的。”说话的女子父亲在刑部供职,想来平日里也知道一些,点了点头道:“我听我爹说过,和怡郡主这案子几乎没什么可审的了。仵作也验了,又有四殿下这样的人证,几乎没什么可以翻供的。就算弘安郡主颇得太后娘娘宠爱又如何?谋害皇家子嗣便是杀头的大罪,谁也保不了他。”

“弘安郡主胆子也忒大了,没想到竟是敢杀人的。”一人似乎想起了什么,看向蒋丹:“咦,她不是你的嫡姐么?你瞧着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蒋丹微微一愣,随即摇头道:“这事…。我也不甚清楚,我不过是一介庶女,又哪里有资格插手这些事情?”

“那她平日里在府里也是这般凶悍的?”有人好奇的问:“你可被她打骂过?”

蒋丹摇头,目光却是飞快闪过一丝惶恐:“没有,大姐姐从未打过我。”

她越是这么说,那闪躲的眼神越是显得有几分可疑,众人瞧着她这样胆怯的模样,几乎是谈蒋阮色变,心中顿时了然。一时间叽叽喳喳的说着的全是蒋阮的不是,本来同为女子便是有些嫉妒心的,这些年来,蒋阮模样生得好,运气更是好的出奇,得了懿德太后的庇护,又有一个战神哥哥,本就已经惹得人嫉妒,如今落水,这些原先心怀妒忌的人自然会毫不留情的上来踩一脚。

屋中不起眼的角落,此刻还静静坐着一人。她模样生的娇美,神情却是有些淡薄,甚至有几分不屑,听着众人对于蒋阮的谈论,面上便带了几分厌恶。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董盈儿。

到底还是进了宫,如今看来,董盈儿却觉得原先无比排斥的事情,眼下也显得没有那么困难了。宫中红颜如此之多,便是皇帝记住她也要些运气,又何必说什么受宠。若是皇帝永远不注意到她,就是在宫中这样安然到死,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情。

蒋阮杀了和怡郡主的事情董盈儿之前便听自家父亲说过了,她自是不信蒋阮会杀和怡郡主的。倒不是因为别的,只因为她觉得,就是蒋阮要杀一个人,却也不会蠢到当着四皇子的面。京兆尹是个聪明人,分析利弊的时候董盈儿也曾听到一二,只是这也是她鞭长莫及的事情。

现在坐在这里,听着这些人对蒋阮的贬低,蒋丹惺惺作态的污蔑,董盈儿只觉得胃中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若是依照往常的性子,依照她与蒋阮的交情,自是要上前理论一番的。不过如今却只是坐在一旁,冷眼旁观众人的议论,并不上前。

脑中想起的却是当初她要被送进宫时,哭着恳求蒋阮的时候,蒋阮却道与她何干。

世上之事大抵无常,董盈儿心中不知为何竟然有了一丝些微的痛快,譬如此刻蒋阮身陷囹圄,被人污蔑杀了弘安郡主,如那些秀女口中所说的难逃一劫,又与她何干?

然而宫中事实到底如何变迁,殿中的公审还是要审理的。

皇帝一身明黄龙袍,高高在上,望着观审的一众文武百官,自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度。

今日这场御前公审,与其说让文武百官来观审以示公正,倒不如说是杀鸡儆猴。这些时日来,朝廷中有些势力按捺不住蠢蠢欲动,自是被皇帝看在眼里。也需要敲打一番,那些见风使舵还在观望的,今日皇帝就要借着审案的事情来杀杀他们的威风,让天下人看看,这江山,到底是谁说了算!

李公公眼观眼鼻观心,挥舞着拂尘静静坐在一边。罗廷尉反而站到了一边,早在吩咐人将罪臣带上来,便听见外头有人喝道:“罪臣到——”

蒋阮一身雪白囚衣,被一众士兵押着进来了。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交代过,还是因为她本身并未挣扎反而态度很好,士兵并没有挟制她,只是跟在两边。偏生她一步一步前来金銮殿,愣是有种步步莲花之感,面带微笑,神色沉静,仿佛并不是来参加一场生死惊心动魄的御前亲审般,甚至带着几分闲适,这样一来,倒像是带着两个小厮出来迅游一般。

坐在旁座的淑妃见状,眸光不由得微微一闪,眼中划过一丝愤恨,慢慢掐紧了袖中的手帕。

蒋阮衣裳洁净,发丝丝毫不乱,即使这样的时候,风采却依旧不减。朝中文武百官曾在她当初陪太后回宫的时候见过她一面,知晓她生的妩媚动人。如今多日未见,这么突兀的出现在金銮殿上,即使是一身囚衣,却越发衬得她眉目如画,仿佛活色生香的精魅。这少女竟像是每过一日美貌便增上一分似的,这一次竟像是比上一次美貌又剩了几分。一时间朝中有年轻一些的官员便看的有些痴了。

蒋阮缓步而过,目光却是落向百官之前的黑衣青年上。今日他穿着一件黑色绣金蟒的一品朝服,越发显得丰神玉立,即便在不乏天之骄子的人群中依旧是最惹眼的一个。

注意到蒋阮看过来的目光,萧韶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这么一笑,就越发的显得他秀美英气的脸带了几分温润入骨的风流。

这样的眼神互动落在一直注意蒋阮一举一动的柳敏眼中,却让他若有所失,心中只觉得难受的出奇。原本对蒋阮的担忧顿时化作了满腔难受,微微别过头去,不再看这让人心中生闷的一幕。

宣离笑容温雅,只是紧紧盯着蒋阮微笑,仿佛盯着一只即将掉入陷阱的猎物,满满都是志得意满。

宣朗站在宣离身边,身子微微内侧,似乎是在避让什么,落在别人眼中,也只会想是这无能懦弱的四皇子是因为第一次做证人心中害怕。

赵光紧紧皱着眉,看向蒋阮的目光心疼无比,这是他赵家的骨血,如今却身陷囹圄,偏生他这个做外公的还什么都不能做。萧韶已经早已跟他打过招呼,说此事自有安排,他虽然性子火爆,却知道萧韶是个言出必行的人,自己贸然出手可能会坏了萧韶的计划。可到了现在也没见萧韶有什么动静,赵光早已在心中将萧韶骂了个狗血淋头,心道好一个毛头狗崽子,竟是这样耍弄他赵家人,难不成是上了他的当?这毛头小子根本就是缩头乌龟,没胆给阮丫头伸冤反而临时退却?

与赵光不同,懿德太后心中虽然也为蒋阮担忧,面上却是不显一分,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的模样。只是左手的红宝石护甲却是有些不安的慢慢划过椅子的边缘,这是她惯来的动作,一旦心中有不安的事情,便会无意识的划拉。

蒋阮在懿德太后心中是特别的存在,一开始将她视作是元容公主,后来三年的相处中也是有几分真心的,如今蒋阮更是萧韶的心上人。萧韶是什么样的性子懿德太后自是清楚不已,这样的人不动情便罢了,如他爹一般,一旦动情就是认定了一个人。既然认定了是蒋阮,必然就不会放任她陷入险境。

只是萧韶性子激烈,懿德太后此事不好插手,是因为心中也清楚萧韶必然已经在暗处出手了,只是不知道这办法如何激烈?只盼蒋阮沉静的性子能将他制一制。诚然,懿德太后是不可能知道了,在某些事情上,蒋阮的性子要比萧韶激烈一万倍。

“弘安郡主!”却是罗廷尉在皇帝的示意下开口道:“你杀害和怡郡主,人证物证俱在,其心可诛,谋害皇家子嗣,罪过一等,还有何话可说?”

这案子送交刑部后,由大理寺已经审理过一遍了,当时也便是几乎下了罪论,只是蒋阮无论如何都咬死并不承认,后来又有了御前亲审的说法,便将这事耽搁了下来。

“和怡郡主不是我杀的。”蒋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