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珠继续道:“二小姐也没了,五姨娘也没了。”

接连死了三个人,蒋阮的表情却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已预料到结局一般。似乎眸中还极快的闪过一丝厌倦,不过这神情实在太短暂,并没有人注意到。

“王爷手下的探子亲眼瞧见的,”露珠有些着急蒋阮的反应,极快的说道:“是二少爷带着人马去找到了二小姐,却不知怎地又杀了二小姐,回府后对老爷说二小姐被山匪掳走自尽了。至于五姨娘,是自个儿吞金死的。”露珠想了想:“那大夫人便是有些奇怪了,听说是昨儿个晚上二少爷去庄子上探望夫人,半夜里便被人发觉一根白绫自尽了。不过此事暂时老爷不让声张,到也不知道为什么。”

蒋阮淡淡道:“不奇怪,如今府里一来便死了三人,红缨便罢了,左右只是一个姨娘。蒋府的嫡出二小姐和蒋府的夫人一同暴毙,难免会引来有心之人的猜测,如今蒋府已经在京中流言匪浅,我父亲如此谨慎,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火上浇油。”

露珠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可大夫人为何要自尽?还有那二少爷,就为了要二小姐解脱便痛下杀手,这也实在是太过分了些。”

蒋阮眼里闪过一丝嘲讽,语气带着让人心惊的寒凉:“他可不是让蒋素素早日解脱才这般做的。他只是不想让蒋素素成为他仕途上的绊脚石,蒋素素活着一日,日后就可能成为他被人诟病的证据,我二哥一心想要往上爬,当然要亲手将这证据毁灭了。”

露珠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没想到这么多。因为蒋超两兄妹不管待蒋阮如何,两人总是站在统一战线上,亲兄妹的感情也不是假的。谁知蒋超却能为了一己私欲将自己的妹妹弃而杀之,实在是不可谓不可怕。

露珠虽然出身市井,见识比白芷和连翘也要宽博一些,可到底生性本善良,联想不到这些黑暗腌臜的事情上,对于人性,也总是持着人性本善的观点。蒋阮却不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极度怀疑人性,坚信人性本恶,别人很难考虑到的事情,到她这里,就是自然而然能想到的。

她继续道:“至于夫人的死,也不过是受了二哥的挑拨罢了。二哥如今也算是破罐破摔了,他这么不顾后路,明显是要放手一搏。怕是很快,就要干一桩大事了。”

露珠听蒋阮这么一说,心中一惊,道:“那他们可是准备对付姑娘了?”

“就怕他们没有动作。”蒋阮微微一笑,只是那笑容看在露珠眼里却是有些发冷,她道:“我也很想看看,这一场,谁又是赢家。”

露珠没说话,片刻后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道:“姑娘,奴婢听锦二说,再过不了十日萧王爷就要出征了。”

蒋阮微微一顿,垂下眸,十日,这样快么?

萧韶正在书房里看折子,边疆快马传书过来的军情里处处皆是危机,只是瞧着便已让人感到局势的紧张。蒋信之下落不明,关良翰又负了伤,军中士气低落,偏天晋*队不知怎的屡次改换战术,直打的出其不意,再这样下去,仅剩的军队也要全军覆没了。

他的左手边是一副行军布阵图,即便在千里之外,也要控制全局。世人皆道锦英王少年英杰,统管三十万锦衣卫,却无人见过他决胜千里之外,运筹帷幄之间的睿智。从京城到边关一来一去也要一个多月,如今只能暂且提笔写下防御的法子送到边关,暂且撑上一撑,待他亲临战场,再杀敌军措手不及。

屋里悄无声息,锦衣卫全部都退了出去。他已经一夜未曾合眼,仔细专研敌军的行阵到现在也没吃什么东西。

门突然被人推开了,萧韶皱了皱眉,鼻尖闻到一股食物的香气,看见来人却是微微一愣。蒋阮托着点心和粥自个儿来了。

这些日子,她虽然住在锦英王府,两人之间却恪守礼仪,不曾做出个什么逾越的事情。更何况,萧韶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白日在外头奔走,夜晚回来也是研究军法布阵,两人连面也很少碰见。蒋阮更是个冷清的性子,在锦英王府每日过的也算舒心,却是连院子也不愿意出的。

不想如今蒋阮却亲自来了,萧韶微怔之间,蒋阮已经走到他身边,将点心和粥放下来,道:“厨房里做的桂花糕和鸡肉粥,不太甜,我尝过了,味道很好。”她做这一切做的无比自然,仿佛已经做过千百次了。萧韶看了她一眼,没有动作。

“你一天没有吃东西。”蒋阮道:“你想饿死在自己府上?”

蒋阮平日里待人总是温和的,面上也总是维持着一副微笑的表情,这便让她的五官显得生动而明艳。然而仔细去看时,那笑容却并未到达眼底,仿佛只是一张做的极好的面具,到底是让人感到了淡淡的疏离。而她情绪外泄的时候极少,除了亲近的人,甚至面对蒋信之时,她也是安慰的表情居多,不曾有过什么特别不悦的神情。

她骨子里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但无论是爱或憎,都掩藏在微笑的表情下。这便让她的微笑变得有些耐人寻味,同是微笑,表达的意义大抵不一样譬如说眼下,分明是笑着的,只是那目光里的嗔怪和不悦终于还是被某人看在了眼里。

萧韶“唔”了一声,默默接过蒋阮手里的勺子,慢慢的舀了一口粥尝了尝。平日里觉得无甚特别的吃食,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分外鲜美,萧韶心情愉悦,很快喝完粥。便是连平日里不太吃的糕点也吃光了。

蒋阮对萧韶的识趣很满意,在他对面坐下来,道:“听说你快出征了?”

她问的如此生硬,萧韶却也没觉得什么不对,答道:“嗯。”

“你…。务必小心。”蒋阮想了想,还是嘱咐了一句。总归日后还是要嫁给眼前这个人,不管他到底如何,如今看来,萧韶一直无条件的帮助她。此生她不再轻易相信人,萧韶却是个例外。她顿了顿,道:“我会替你守好锦英王府的。”

萧韶再次被她的话震住,忍不住抬眸看向她。

蒋阮是个什么样的人萧韶自是清楚,自当初第一次遇见她时萧韶便看的清楚,这个少女冷静果断,狠辣无情,全身充满戾气,她似乎有很多秘密,将自己的内心固执的封在一个角落。看起来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事实上却不尽然。她为了蒋信之不顾性命豁出一切,也为了保全赵家不惜自行疏远,甚至连宫里不过一面之缘的宣沛也会出手相助。她其实是一个极护短的人,不过能让她护着的人太少了。

今日她这番话,其实是一个承诺。这是对他的承诺,她在说,锦英王府从此将成为她责任的一部分。我会替你守护它的…

面前的少女明眸锆齿,她本就生的眉目如画,不同于蒋素素的清丽,五官无一生的不精美,如今渐渐蜕去稚气,已然显出几分绝代风华来。那双莹润的如同山涧清泉的水眸在眼尾处若有若无的一勾,便自成一道绝佳的媚色。而浅浅笑起来的时候,似乎天上的落霞都映入了她的眼中。

萧韶自认此生见识过无数美人,这一刻,也忍不住承认,面前的少女,的确担得起“祸国妖女”四字。若是她有志在此,悉心勾引一番,碰上那爱慕美色的帝王,怕是真的会因为她而倾覆江山了。

“你不需要做这些。”萧韶看着她道:“锦英王府会护着你,若是护不住,你也大可不必为此费心力。”

蒋阮骨子里是护短的人,萧韶更是。当初三十万锦衣卫无头领,萧韶年纪尚小,皇帝不敢将大权轻易交到他手上。锦衣卫成了一个烫手山芋,当时所有人说这样一只精锐的人马,偏生只效忠锦英王府,想要真心收服太困难,众人猜测帝王最后悔解散这群人马。在这样流言甚嚣尘上下,锦衣卫的日子也变得分外艰难。从前被他们压制的军队士兵纷纷倒打一耙,落井下石。那时候是萧韶自己站出来,以自己深入南疆计杀南疆首领为条件,保住了锦衣卫。他可以为了锦衣卫中一个小小的暗卫掀翻一个王府,也能为了自己一个手下的枉死跟权贵不死不休。萧韶的护短众所周知,也因此,锦衣卫们敬他,爱他,甘愿为他赴汤蹈火。

萧韶这样的性子,如今蒋阮又是他未来的妻子,他自然而然的将蒋阮纳入自己要保护的羽翼下。他不希望蒋阮为了一些虚的东西而受到伤害,她能做出这个承诺,已经让他十分意外了。

“不,萧韶。”蒋阮却是拒绝道:“这不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王府,这是锦英王府,是你父亲母亲居住的地方。是老锦英王打下的功劳和骄傲,是萧家的尊严,就算这座王朝倒下,它也不容践踏。”她轻轻道:“我不会让它被人践踏的。”

萧韶一震,心中顿时涌起一股难以说明的复杂感情。锦英王府,世人提起锦英王府,锦英王,只会想到当初老锦英王起兵造反的事情。坏人做了一千件坏事,只要做一件好事就是好人,好人做了一千件好事,做一件坏事,从前的好就全部被抹杀了。这么多年,他守护着萧家和锦衣卫,世人害怕他的权势,却不曾打心眼的尊敬他。人们总是健忘的,他们忘记在过去的岁月里,是谁带着这些被骂为贼子的锦衣卫同外族作战,维护着这个王朝的平衡。先祖打下的汗马功劳在花团锦簇中越演越盛,那些冲锋陷阵的人却渐渐消失了。

而她说这事老锦英王打下的功劳和骄傲,是萧家的尊严。就算这座王朝倒下,它也不容践踏。这一刻,他心中的震动无法溢于言表,行动快于理智,他一把攥住蒋阮的手,将她拉入怀里。

蒋阮微微一愣,已经被萧韶搂在怀里,她趴在萧韶的胸膛,正莫名其妙,感觉萧韶的下巴搁在她头顶。这青年的声音微沉,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叹息,道:“谢谢你。”

蒋阮心中一动,想了想,迟疑一下,也伸出手来回抱着他的腰,她道:“不必谢我,我既然会嫁来这里,这里就是我的责任。”

萧韶慢慢松开手,蒋阮从他怀里挣脱除来,还未站起来,便被萧韶捏住下巴。她一愣,抬眼朝萧韶看去。却发现对方也正紧紧盯着她。

这青年生的本就秀美绝伦,更是有分难得的英气。然而平日里总是淡淡的含着三分冷清,便

给了人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然而眉眼柔和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就带了三分温润的艳丽,他睫毛生的纤长笔直,垂下来的时候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而最动人的是一双黑眸,若洒了碎钻的星空,沉沉夜色里突然逼出无尽璀璨,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

此刻他捏着蒋阮的下巴,身子微微前倾,薄薄的唇微微一扬,陡然间便生出无尽的风流,便觉得这深秋冷日,突然就有了逼人的春光。眉目如画的青年姿容绝世,却已一种坚定地,不可抵挡的姿势缓缓倾身而来。

蒋阮微微一愣,只觉得身子有些发僵,直接想要避开,对上那双墨色的星眸时,不知怎地,却是没有动弹了。

这个青年,他看似冷漠,实则重情。面是冷的,心却是热的。他强大,所以肆无忌惮的过自己的人生。她前世离他太远,今生阴差阳错又走的这样近。他不施压,像一滴水,一朵云,一步步的包围她,走进她的生活。她曾试图抗拒,却发现无可奈何。她心性坚韧,对方却也不是脆弱之人。

这一世,他默默地帮助她,并且拒绝了一种互惠互利的合作方式,他…并不是一个单纯的被利用的人。

蒋阮慢慢的闭上眼睛,她没有拒绝。

吻落在她的唇上,蜻蜓点水的一点,而后飞快的退开——他到底是一个君子。

蒋阮慢慢的睁开眼睛,她在青年的眼中看出了一点愉悦的欢喜,还有怎么都掩藏不住的情意。那一层浅薄的情让她的心缓缓起了一层涟漪,而后似一把短短的刀慢慢的在她心上厮磨。

他是这么好的人,他这么真切的,不虚伪的情意。可,为什么偏偏是今世。

若是换了前生,她还是那个单纯的近乎愚蠢,怀揣着对爱情无尽的希望的少女,在她面对萧韶的时候,她能全心全意的去爱,去回报这一份赤诚的爱。但是上天总是阴差阳错,萧韶偏偏遇到的,是这一世这个冷血无情,一心复仇而不会爱人的她。

她的心里,陡然生出了一点对自己的厌弃和自暴自弃的绝望。萧韶注意到她的神情,微微一愣,他再次勾起她的下巴,逼着她抬脸对着自己。

“你怎么了?”他皱眉问。

蒋阮看着他,忽然微微一笑:“萧韶,求太后赐婚,你可后悔?”

“不后悔。”萧韶看着他,饶是他平日里再怎么沉稳,面对自己心仪的女孩,总是如同所有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他猜不透女子复杂的心思,从前也没有费心思猜过,所以他不明白蒋阮忽如其来的低落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未婚妻,从来都有绝佳的掩饰情绪的方法。譬如此刻,方才他明明感觉到蒋阮一闪而过的低迷和厌弃,不过须臾,她又恢复到从前微笑平静的模样。

蒋阮忽然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将他拉近自己,整个人紧紧抱住他。

萧韶被蒋阮突如其来的主动弄得微微一怔,片刻后迟疑一下,才伸出手轻轻拍拍她的背,仿佛在安抚某个受了惊的小动物。

蒋阮将头抵在他的肩上,他看不见蒋阮的表情,自然也无从知道自己这个未婚妻在这一刻心中下了怎样的决定。

这个人太好了,蒋阮闭了闭眼睛,好到让人不忍心伤害。既然他说了不后悔,此生便再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她愿意放下心结试着尝试,不管有情还是无情,自然,她也不会让他后悔。

------题外话------

好了,出征前的福利!

第一百七十章暗流

十日后,萧韶率领十万锦衣卫出征天晋。一同出发的,还有赵老将军和赵家的三个儿子,只是赵家军却是前往西戎,最近西戎人在边关屡生事端,难免会生出别的心思。帝王心思难以捉摸,皇帝这个时候将赵家派出去的意思不得而知,赵家如今只有赵毅、赵玉龙和赵飞舟三人,自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可三人到底势力单薄,若是有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对赵家落井下石,赵家怕也是会焦头烂额。

然而皇帝的旨意没人敢违抗,赵家一门忠肝义胆,也自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当日便和萧韶率领的锦衣卫一道出城了。

锦英王挂帅出征,屋里却还有个待婚的未婚妻。按大锦朝的习俗,未婚女子夫君出征,女子是可以住在未来夫君的府上的。太后怜惜弘安郡主,便赐下旨意,特许弘安郡主住在锦英王府上。

而弘安郡主的娘家尚书府,又接连遭遇了几起事故。先是蒋尚书误伤了自家姨娘,姨娘最后伤了身子根本,不久就去了。后又是丢了的嫡出二小姐被人找到,原是被山贼掳走,二小姐为了保护自己的清白自尽而死。一代佳人就此香消玉殒,虽然当初蒋素素在世的时候名声并不算太好,可死亡能够原谅一切,人们对美人总是格外宽容的。

最让人震惊的便是蒋家大夫人染病许久,终于不治身亡。而大夫人夏氏的娘家不等三个月便又送来了一位远房表亲——蒋府迎来了一位新夫人。

原本人们以为蒋大夫人死后,蒋家和夏家的最后一点联系便也断了,不曾想夏家却亲自送了一位新夫人过来。夏家和蒋家的联姻得以维系,许多看热闹的人顿时扑了个空。

不过夏研和蒋家的关系虽然没有破裂,可蒋尚书也因此受到了世人的诟病,尤其是御史弹劾的折子一道道飞向皇帝的案头,字字句句都是指责蒋大夫人尸骨未亡蒋尚书便令娶新人,实在不是长情之人的做法。

这么多年,蒋家在朝廷中屹立不倒,在百姓中名声清正廉明,到了如今,是一点点的败坏掉,如今蒋权娶新夫人的做法,终究是连最后的一丝好名声也败光了。从此,人们提起尚书府,便不再是那个清正廉明的清流贵家,只是一个内宅不宁的昏臣。

这些改变都是一点一滴渗透在环境中,瞧这并不能引起人们的注意,似乎连主人家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所有看似不经意的小事,最后都会引出一连串的事件,如今,不过才是个开始。

若说京城中有什么值得高兴地事情,便是从前的后宫格局如今已经全部打乱,三妃位置空悬,新一批的秀女逐渐提拔上来,有几人如今正是炙手可热。

这三人分别是翰林家的嫡出小小姐王莲儿,英武候府上大房所出的庶女穆惜柔,蒋家庶出的四小姐蒋丹。

帝王根基未稳之时,宠信的女人多少多少都跟背后的权势地位有关,代表着某一个府上的势力。当帝王大业已成,没有什么可以动摇他的江山和地位之时,他便不会再宠信那些家世显赫的女子。相反,皇帝会选择那些没有根基,甚至没有背景的女子作为自己的爱宠,因为她们柔弱无依,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有依靠帝王的宠爱才能在宫里生存。自古帝王多疑,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是完全无害,才不会生出别样的心思。

这几人要么家中势力不过是个空架子,没有实权,要么只是小小的庶女,并不得家族看重。所以对帝王来说,正是毫无威胁的那一类人。而这三人确实也是在众多秀女中脱颖而出。王莲儿最是懂诗情画意,是帝王的解语花,性格温柔婉约,如同江南烟雨中持伞而过的灵秀女子,和当初的陈贵妃倒是有几分相似。

穆惜柔相貌生的最好,仿佛山谷中盛放的幽兰,就是性子过于冷了些,待皇帝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淡。可就是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反而最是令皇帝生出兴趣,是宫中如今有名的冷美人。

蒋丹在这三人里,相貌最是不出众,性子也并不似一味的温柔解语。当初她与皇帝的邂逅倒是有几分巧合,夜里她在院子里对着月光拜月祈福,字字句句祈求的都是家人平安顺遂,话语倒是朴实。皇帝见惯了各色美人,如今却鲜少瞧见这样天性质朴天真的女子,竟是隐瞒了身份与她畅谈一夜,越发的觉得这女子性子皎洁,第二日就教人送了升迁的圣旨给她。

如今这三人都从小小的秀女一跃而成四品的美人,对于庶女来说的确算是一步登天了。眼下最得宠的是王莲儿,皇帝最后兴趣的是穆惜柔,蒋丹被升迁后倒是没有受到皇帝的召见,不过她也丝毫不觉得气馁,依旧过的十分愉悦。蒋丹宫里的下人都心急,希望自己的主子能得宠,劝着她想法子再见皇上一面,免得被人夺了宠爱,可蒋丹只做未知,每日依旧忙着自己的事情,过的悠然自得,看的一众宫人是干着急。

这一日,蒋丹正在宫里的花园里赏花,许是看的累了,便走到凉亭里坐下来歇息,她似是觉得有些乏了,突然起了兴致,便让下人就此在这里捡拾些落花存起来,再看看能不能搜集些早晨的露水,回头自己酿百花酒。许是觉得看宫人自己做觉得不尽心,干脆自个儿提着裙子站起来,也跟着混到了宫人之中。

她兀自找的欢快,却没有发现在花园的另一头,有一人正远远站着,紧紧盯着她的动作。

蒋超低下头,对站在跟前的宣离道:“殿下可想好了,果真是她么?”他有些迟疑:“殿下不若换个人选,蒋丹实在是…。用她实在是太冒险了。”

宣离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道:“哦?你说冒险,你对她有什么看法?”

蒋超想了想,似是在极力回忆与蒋丹有关的事情,可无奈他与这个四妹平日的感情也很淡薄,并不能想出什么。片刻后,他才摇头道:“我这个四妹——本身就是个妾室所出,从小就是养在先夫人身边,性子也懦弱的很。平日里在府里就是说话声音大了也会吓着她,实在是不堪大用。”顿了顿,他又道:“而且也不太聪明,殿下怎么会选中她做我们的人?”

宣离摇了摇头:“蒋超,你可知道你跟在我身边这么久,为何还是屡次不能达到更好的位置,为何不能牢牢抓紧我给你的每次就机会?反教让旁人占了先机?”

蒋超心中一凛,正色道:“求殿下指教!”

“你心肠够狠,做事也有手段,可惜,过于自负。”宣离摇了摇头:“你从不认真去观察你周围的人,以至于小瞧了他们。譬如说,你现在就小瞧了眼前的这个蒋丹啊。”

“殿下,属下不明白。”蒋超道:“就算我四妹入了宫做了美人,那也是我父亲在其中周旋和她自己运气好便罢了。可她没有野心,殿下不是说,没有野心的人不堪大用吗?我这个四妹,明明得了皇帝升迁的旨意,却不懂得自己去争取,白白浪费了好时机,以至于如今三个美人中,王莲儿和穆惜柔都比她要得宠。”

宣离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只看到了蒋尚书将蒋丹送入宫中,却没有看到蒋丹在其中出了多少力?你是不是以为,蒋丹与父皇的那一场邂逅,真如别人话语里所说,不过是一场巧合,是蒋丹运气好?”

蒋超没有说话,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可蒋丹在他心中实在是太无用了,无用到他根本无法对她起任何怀疑。以蒋丹的性子和手腕,怎能算计的了一国之君?

“你看,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宣离叹息一声:“我看,蒋尚书倒是挺会养女儿的,蒋家的大小姐和四小姐,都养的实在是万里挑一。”他似笑非笑的看了一眼蒋超:“你这个四妹,是一条毒蛇,怕是比你还要懂得隐忍蛰伏啊。你看——”他朝蒋丹那方点了点头。

蒋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蒋丹正与众宫女笑作一团,看着毫无一个宫中美人的架子,没有架子,他心中一动,便看见蒋丹的身后缓缓走来一个明黄色的身影。

正是皇帝。

皇帝今日也不过是从花园里随意而过,却老远就听到了女子的笑闹声,那声音清脆似银铃般悦耳,一听就仿佛能被其中的快乐感染。他心念一动,便特意饶了一圈走过来,想瞧瞧是哪一位。

这一看便有些呆愣,只见一个女子站在宫女中,一手提着花篮,一手还持着刚从枝头掉下的完整海棠,面上带着浅浅笑意,一双眼睛都笑成了弯月,亮晶晶的,可爱的很。她一身桃色绣花小袄裙,上头穿一个翠色的小褂子,鲜艳逼人,自有一种青春独有的魅力。她模样生的只能算是娇美,可一举一动都似乎带着独有的娇俏,那娇俏却又不显得做作,自然而充满生机。即使再一众宫女中,也能让人一眼便注意到她。

皇帝走上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似乎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瞧见皇帝的一瞬间便红了脸,她许是笑闹的久了,额上也渗出些亮晶晶的汗珠,实在是显得很可爱了。她低下头,似乎有些无措和慌乱,顿了顿,才道:“臣妾…。臣妾唤蒋丹。”

“是你——”她说话的功夫,皇帝已经认清了她的面孔:“那夜陪朕说了一夜话的人是你。”

皇帝日理万机,平日里见过的美人实在太多,色艺双绝的数不胜数,宫中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哪一个挑出来不是顶顶好的。是以,也难有人在他心中留下痕迹。而那一夜那位生性质朴的少女在皇帝心中也不过是惊鸿一瞥,他升了她的品级却也将此人忘在脑后,今日乍然相见,却又是给他一番惊艳之感。皇帝这时候想要不留意蒋丹,也就是很难了。若说前一次不过只是一个预场,那如今的蒋丹,已经在帝王之中留下了一个独有的印象。这个印象和王美人,穆美人截然不同。见惯了解语花和冰美人的帝王,此刻就会开始新鲜于这簇娇俏的生机。

他笑着道:“起来吧,陪朕走走。”

远处,宣离挑了挑眉:“看见了吗?这就是你四妹的手段。”

蒋超不可置信的盯着远处与帝王并肩而行的蒋丹,方才那一刹那,她笑的娇俏可爱,连他看了也不禁震惊。这个四妹在府里可只有一种表情啊,那就是惊恐和畏怯。可方才他都要看的迷惑了,几乎以为那和他平日里见到的蒋丹不是一个人。

“她不是不去争取,是在酝酿。”宣离微笑着道:“她擅长蛰伏,不能万全的事情,她不会去做。你看着吧,这个蒋美人,很快就要得宠了。”

“可,”蒋超按捺住心中的震惊,问道:“她怎么会跟我们合作呢?”

“她眼里有野心,”宣离道:“有野心的人,胆子都不会小。蒋超,有空的时候,你就多与你这个四妹走动走动吧。她一定会动心的,因为她想要做到更高的位置。而我们,也需要一个能在父皇面前说上话的人。”

陈贵妃在的时候,他无往而不利。因为陈贵妃只要吹吹枕头风,皇帝就会对他心中怜惜几分。可如今贵妃失势,仅剩的皇后和贤妃是不可能为他说好话的,皇帝待他的态度越来越疏远,一向淡定行事的宣离,心中已经有了焦急之感。

“是,殿下。”蒋超垂下头:“那锦英王和赵光已经出发两月有余,如今应当都到了战场。前方探子昨日来报,战局已经得了控制,这样下去…”他没说下去,前方战局越是顺利,对他们就越是不利。他们不能将这天大的功勋交给锦英王。萧韶如今几乎已经是明确表示了不会站在他们一边,这样的人不能用,只有毁灭。

“不必担心,”宣离淡淡道:“这场仗他们赢不了,必败之局,留意做什么?”他眼中一闪而过某种杀气,抚了抚自己袖口:“通知夏诚,可以动手了。”

“殿下?”蒋超一惊:“这么快?”

“夜长梦多。”宣离冷笑。

锦英王府中,蒋阮正坐在萧韶的书房里看书。

来锦英王府居住了两个月,这里的下人变着法儿的让她住的舒适,许是住的太舒适了,几乎不自觉的便要习惯了这里的生活。这两两个月,她回府去给夏研和蒋素素批过孝戴过麻,也见过了蒋府的新夫人夏薇,一个笑面虎美人。不过如今她也不住在蒋府,这些事也与她无关了。

萧韶的书房像是个宝藏,各种各样的书籍都有。蒋阮最长呆的地方便是萧韶的书房,她看过萧韶写的手记,越看便越是扼腕,原先本有些怀疑的事情也渐渐浮起了一些端倪。不过她并没有继续猜测下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萧韶也有。如今她更在意的,是天晋国的战事。

前生这个时候她正处于宫中水深火热的争斗之中,对于天晋国的战事并没有太过于留意。写给蒋信之的信件里,已经是她能够回忆起来全部能够帮助蒋信之的事情了。其他的,她实在是无能无力。

不过如今可以肯定的一件事,便是宣离一定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如今赵家势单力薄,萧韶又不在京中,以宣离趁人之危的性子,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好时候。朝廷格局正是敏感的时候,只要稍微有一点小举动都会引来天翻地覆的变化。宣离要做什么,她大概能猜到一二。

正思索着,便听到外头守门的护卫道:“哎,四公子,少夫人在里面。”

一个略略低沉的男声道:“无事,我就进去看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蒋阮静静的看向来人。来人来的突然,本也对传言中的少夫人心中有些好奇,一开门便看到书桌前正端坐着一名少女,逆着光静静看着她。她的容貌被日光衬得有些不真实,唯有一双眼睛清明睿智,似乎含着某种对现实的嘲讽,冷静而淡然的注视着他。

被那双眸子看的有些招架不住,来人摸了摸鼻子,咳了一声道:“三嫂吗?我是齐四,三哥叫我来的。”

蒋阮目光闪了闪,也打量着对面的人。这也是一个不过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身着一身紫色绣莲长袍,生的也算是清俊秀朗,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偏偏在嘴上下巴留了一圈胡子。好似一个美少年好端端的被人破坏了,有些突兀。然而他笑容温和,一双眼睛长长,很有几分桃花眼的意思,只是目光里却不见轻浮,是个端正的模样。

这便是萧韶的同门师兄弟齐风了,排名第四,在迦南山习得是朝廷权术。可惜这项本事习得好却不能轻易现实,这些年他一直暗中帮持萧韶辅佐锦衣卫。如今萧韶将他召回京中,倒是意外。

齐四认认真真的打量了一番蒋阮,忽然笑道:“三嫂果然是国色天香,原先我还想,三哥将夏五和我都召回京保护三嫂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如今看来,倒是四弟的福气了。”

地一百七十一章蒋信之的下落

京城中一只小小蝴蝶摆动翅膀,只能扇动一小股微不可见的风,这千丝万缕的风汇集到一起,可否变成数万里之外一场无法抗拒的风暴,无人得知。不过此刻,京城中这段日子发生的细微改变,似乎并未传到千万里之外的战场。

这是一片广阔无垠的沙漠,沙漠中生长着星点残草,这里的草木并不丰美,因此,也没有太多的牛羊在此放牧。一眼望过去,不过是行军打仗搭起的帐篷。这些帐篷用厚厚的毡坛子覆盖,以免夜里天凉冻上了人。

在这些布成独特阵方的帐篷最里处,有一处帐篷却是十分奇怪的,这件帐篷显得十分华丽,上头甚至有厚厚的流苏,只是外头却有足足十名侍卫把守,这些人的衣裳和大锦稍微有些不同,看上去带着浓浓的异族风采。

一名身着翠绿衣裙的少女手里提着篮子走了进去,外头的侍卫见状放行,那少女一路低着头,进到帐子中后,默不作声的将手里的食篮放到桌上,从里头一盘盘的端出食物来。全部摆好后,她才小声道:“蒋副将,奴婢瑾儿,是新来伺候的丫头,您该吃东西了。”

坐在帐中椅子上的男子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来,他神色略显得有些苍白,下巴上生出青青的胡茬,却并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种落拓的别样潇洒来。他听见那少女的声音微微一愣,半晌才道:“你会说官话,你是大锦京城的人?”

那少女低着头小声道:“奴婢正是大锦朝京城中人士,被南疆人掳了过来,那些人要寻人来伺候主子,便将奴婢派了过来。”

蒋信之慢慢将目光落在这少女身上。少女年纪不大,正是十六七岁花一样的年龄,肌肤也算娇嫩,一双眼睛大而灵动,只是左脸颊有一道明显的烧伤疤痕,突兀的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让她一张脸显得分外可怖。想来也正是因为这张脸,她才被派到这里来伺候他这个俘虏,否则,真是换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怕是早就被这里的士兵们吃的骨头渣子也不剩了。

蒋信之眯起眼睛:“你是京城人士,怎么会被掳到这里来?”

瑾儿愣了一下,才道:“奴婢是跟随大锦朝的军队洗衣房里的丫头,前些日子夜里同几个姐妹一道出去,正巧遇着了一对散兵,便将奴婢们抓了回去。”

这话听着倒也没有破绽,随军中的确会带有一拨女眷,用来平日里行军的日常起用,缝补清洗。这些女眷们平日居住在其他地方,蒋信之自然也不可能一一见到。至于夜里出行遇着散兵,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只是蒋信之听着这少女的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说不出来,只能慢慢皱起眉。如今被抓到这里也已经好几个月了,外头发生何事他也不清楚,这些人抓着他却又礼遇相待,高官厚禄相诱,每日在他的茶水饭店里下软筋散,让他浑身上下使不出力气,却又并不打杀他,他不清楚这些人究竟想要干什么,但是每一日都在想着逃出去的方法。

他道:“你既是几日前被抓到这里来的,也应当知道外头战事如何?”

抓他的人将他与外头的世界隔绝,他无从得知如今战局的具体模样。也不知眼下大锦朝的军队如何,当初他被俘的时候,关良翰也中了一箭,那一箭伤的极深,想来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好的。军中不能一日无将,战事岌岌可危。

“关将军身负重伤,无法再带兵出征。”瑾儿小声道:“如今大锦节节败退,天晋国步步紧逼,已经将大锦军队逼至黑关崖一带。不过蒋副将不必担忧,奴婢当日听上头人说,朝廷已经派出援军,锦英王率领十万锦衣卫正赶来。”

蒋信之本听得眉头深锁,待听到最后一句时却忍不住愣了一愣:“锦英王?”他慢慢皱起眉,既然连萧韶都派了过来,便也能看出如今战局究竟有多紧张。萧韶是大锦朝隐藏在深处的力量,似乎是为了对抗某种力量而生,平日里都隐藏在暗处。皇帝对萧韶各种忍让,未必就没有其中的原因,蒋信之不是蠢人,在同关良翰一起作战的日子里,总也能猜测到几分。然而这份作为大锦朝隐藏着的力量如今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下,甚至要带入战场,同天晋国来一场恶战,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他苦苦思索着,一抬眼却瞧见瑾儿正一眨不眨的偷眼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瑾儿好似一个被抓到现行的小偷,微红着脸忙低了头,不再看他。

蒋信之敏锐的发现,这个少女虽然生的陋颜,穿的也极为普通,更是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奴婢。可那行事章法,却并不是一个习惯了伺候别人的下人。相反,甚至带了几分行云流水的高贵。有些人的高贵不必装,尤其是养在高门大户家的人,从小到大行为举止受到家族的影响,自然而然的便流露出贵族之气。面前的这个少女,不像是奴婢,倒像是个小姐,比起小姐来,又少了几分骄矜之气,仿佛一个单纯自然的寻常女子。但…寻常女子出现在敌军阵营里,本身就是一件不正常的事情。

蒋信之便慢慢道:“既然你是来伺候我的,我便告诉你,这帐中自你来以前,曾有三个伺候我的丫头,她们最后都死了。”

瑾儿一愣,不解的看向他。

蒋信之紧紧注视着她的神情,继续不紧不慢道:“因为她们都是这些人送来的探子,想法设法骗取我的信任,想从我嘴里打探消息。不过被我发现了,我想法子戳穿了她们。她们的任务失败,便被那些人拖出去杀了。她们的死状也十分凄惨,譬如你来之前,我这帐中,才清理完一句尸体。”他的声音含着一种沉沉的压抑,更有一种剑尖出鞘的锐利,自滚滚乌云中金光乍现破空而来,带着让人毫无招架能力的逼迫,让人由不得不说实话。他道:“瑾儿姑娘,你还要留在我身边吗?”

瑾儿被他突如其来的话语惊了一惊,不过片刻,便笑道:“奴婢只是来伺候蒋副将的,自然要留在蒋副将身边。无事的,蒋副将还是先吃些东西吧。”

蒋信之微微一愣,对上瑾儿那双眼睛时,却发现这双眼睛似乎有些熟悉,然而澄澈晶莹,若非是真的心无他物,便是心机太深了。他方才说的话也并非是假的,却也不尽然是真的,其中有些丫鬟固然是地方派来的探子,有些确实是真的大锦人,甚至甘愿为了他身犯险境想要救他出牢笼,可惜最后都死在这些人手上罢了。

正说着,帐外便径自走进来一人,看了瑾儿一眼,却也没叫她退下,分明是视她做无物了。那人一看见蒋信之皱眉的样子便笑起来:“蒋副将今日的心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快活呐,怎么,是嫌这里闷得慌?”

这人浑身上下都穿着一件灰色的袍子,将全身包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光洁瘦削的下巴,薄薄的唇形看上去也十分美丽。听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子,嗓子还带着几分华丽的魅惑,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他道:“蒋副将,还没有考虑好么?”

“阁下不必在我身上多费心思。”蒋信之微微一笑:“在下身上没有阁下想要的东西。”

灰衣人欺身而近,慢慢逼近蒋信之,声音却是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琴弦上一根华丽的尾弦,带着些痒痒的弧度,却又莫名的让人心惊,生怕下一刻便被高亢的声音将琴弦拉断。灰衣人道:“蒋副将,到了这个时候,你又何必遮掩什么?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那一封信,究竟是谁给你的?”

“那封信”指的是三年前分别之时,蒋阮塞给他的信,信中详细记载了同天晋国交战的几年中,天晋国将会采用的一些战术,还有一些奇袭,甚至还有未来几年将发生的战役胜败。这封信给了蒋信之很大的帮助,在过去三年中,他时时研究此信,依靠着此信或将计就计,或引君入瓮,完美的破坏了敌军一次又一次的偷袭,打赢了一次又一次的胜仗。

然而军中出了内奸,内奸竟是关良翰最亲近的手下,这消息实在是来的太过突然,更重要的是,那手下洞悉了这封信的秘密,更是同这些人秘密的交换了风声,这一次被对方算计,一边是个人安危,一边是十万大军,无奈之下的让步,蒋信之才不得已被俘,关良翰身受重伤。

而这信上的内容,的确足以让敌军发狂。前一个月,他们想尽了一些可怕的法子折磨蒋信之,可蒋信之没有松口,后来他们改变了主意,将蒋信之好生供养起来,许以高官厚禄,可蒋信之依旧没有松口。

蒋信之是个软硬不吃的人,这些人在几个月的相处中,想必也是将蒋信之的脾气摸得很熟悉了。可是他们依旧选择了这样的法子,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目的,蒋信之暂且想不出来。可有一点,他绝对不能供出蒋阮的名字。

有的时候蒋信之自己也很怀疑,蒋阮究竟是怎么得知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似乎自从三年前蒋阮从庄子上被接回京城后,他便有些奇异的感觉。蒋阮在他面前不过是一个性子有些淡漠的少女,或许还有些聪明,可未卜先知的力量,看着欣赏内容,再回想起从前,譬如当初波昌水库的事情,实在是让人费解。可无论如何,蒋阮是妖也要,鬼也罢,那都是他的妹妹,他绝不会做出伤害妹妹的任何一件事情,这些人一旦知道了信是蒋阮写的,一定会想法子将蒋阮抓过来。关良翰身边尚且有内奸,京城中未必就没有埋伏,他要保护蒋阮。

“我已经说过许多次了。”蒋信之伸出食指支着脑袋,一副顽劣不堪的模样:“不过是在路上随意捡到的,许是上天的旨意也说不定。阁下一定要问,不妨去问问苍天。或许苍天觉得你们天晋气数将尽,这才降下旨意来助我大锦一臂之力,既然如此,看在这些日子阁下以诚相待我的份上,我也提点阁下一句,不妨顺应天命,大家都过得舒心,不是吗?”

他这么一个沉稳内敛的人,如今却是一本正经的说着胡话,还摆出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可这模样非但没有让人觉得生厌,反而让人觉得极为有趣,想要不自觉的靠近。瑾儿垂着头,掩住唇角悄悄溢出的一丝笑容。

那灰衣人却也并不生气,反而负手站着,点了点头,道:“我赞同阁下说的天命所归,可天命并非由天来书写。就算上天给了大锦朝的警示,可这警示之预言最后还是落到了我们的手中,这又是怎样的天命?”

蒋信之沉默半晌,才开口道:“你们不是天晋国的人,你们是南疆人。”

这些人从不谈论天晋国的事情,平日里的士兵驻扎在此处,装束也并不是天晋国交战的士兵,起初蒋信之还以为是天晋国培养的一批秘密军队,可后来却发现并不尽然,倒是让人想到了传言中的南疆国。当初先皇在世的时候,南疆入侵中原,差点将整个中原据为己有,后来先皇亲自御驾亲征,征服南疆国,南疆国亡国,剩余的南疆余孽被驱逐到大锦朝的边缘荒凉之地定居。

蒋信之自出生就是生活在京城中,也并未有机会见着南疆余孽,如今瞧来,却是心中有了隐隐猜疑。

那灰衣人闻言却是轻轻一笑,光洁的下巴微微一抬,划出一个妖异的弧度:“是啊,我们是南疆人。那又如何?这天下人,最后都会成为南疆人。这天下,最后都会成为我们的天下。”

蒋信之摇摇头:“阁下要做梦,我不妨碍,不过阁下的问题,我已经回答了。现在,阁下若是无事,大可以出去,我要休息。”

灰衣人并不为蒋信之的这番话而恼怒,只是淡淡一笑,转身出了帐子,反倒是瑾儿,有些紧张的注视着灰衣人的远去。

灰衣人出了蒋信之的帐子后,径自走向了相反方向的另一件帐篷,这间帐篷看上去并不华丽,甚至远远瞧着比不上蒋信之的鲜艳,通体都是雪白色,待走进了才发现,那帐子竟是用大块大块的雪狐皮缝纫而成,上头雪白不含一丝杂质,看上去如同千年不化雪山的山巅,远远的含着一种清冷妖异的美。

这帐篷中外头并没有侍卫把守,灰衣人在门口顿了顿,才走了进去。

帐中垂着一圈紫晶帘子,上好的晶石晶莹剔透,闪烁着璀璨雪白的光华,几乎要晃花人的眼睛,帐中点着的烛火在亮晶晶的石头折射下,更是美得犹如天外的琼楼玉宇,一踏进入,仿佛走进来瑰丽雄奇的世外桃源。

帘子里,隐隐露出一个人影来,似乎是一身红衣无双艳色,端正的坐在七弦琴面前,并未拨动。灰衣人走到帘子前,慢慢的躬下身去,举止中竟是透露出一种十足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