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英王府里,夏青方才为蒋阮把过脉,喝过药的她总是在今日一早平静下来,沉沉睡去。只是王府里的一干众人却是没了安睡的心思,各个眼底发青。夏青身为大夫,自是绞尽脑汁想要为蒋阮解毒,然而翻了一夜的医术都束手无策,蒋信之就更不必说了,昨儿个陪了蒋阮一夜,虽然不知道从蒋阮那里听到了什么,今日众人瞧见他的脸色,竟是十分的萧索,仿佛一夜间老了十岁。

齐风就坐在院门口,关良翰和莫聪就在身边。关良翰道:“这蒋家妹子平日里瞧着这般生龙活虎,心机又非常人能企及,也不知是在哪里着的道。当初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有人狠得下心对个小姑娘下手?”他自是君子坦荡荡,谈起这些后院腌臜之事实在恶心至极。

莫聪向来瞧蒋阮也有些不对付的,可如今也颇为难受道:“虽然以前觉得三嫂身为女子过于强势了些,可比起现在要她躺在床上这般可怜,我倒是宁愿她如从前一般嚣张。”他看向一边的齐风,道:“四哥,你怎么瞧着这般魂不守舍?”

齐风回过神,苦笑一声:“我没事。”

夏青见状,安慰的拍了拍他的肩:“我知道,以你的聪敏都没能瞧出来三嫂是受了何人的奸计,自是要自责的。可此事也不怪你,说不定五哥今儿个就能将解药配出来,你别难过。”

齐风笑了笑,没说话。夏青自是不知道他的心思,只是看着蒋阮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听着她那些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语,齐风只觉得又一次受到了震慑。他从来不喜欢女人哭哭啼啼,之前欣赏蒋阮,便是为她的勇气。然而昨日里无意间瞧见蒋阮那般伤心的质问,他竟也觉得心中生疼,很想要安慰她,却只能远远的一边看着。他痛恨自己无能为力,什么忙也帮不上。

众人正想着各自心思,不想就瞧见林管家带着萧韶匆匆往这边走来,萧韶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众人都有些奇怪,这个节骨眼儿上萧韶还往王府里带人,不怕越来越乱么?再看那跟在萧韶身后的人,锦衣华服,身量不高,待走近了露出一张秀气美丽的脸,仿佛是哪家的小公子。莫名的有些眼熟。

“十三殿下!”莫聪首先叫了起来,他看了看萧韶,又看了看宣沛,道:“三哥,你怎么把十三殿下叫出来了?”他性子自由奔放,先想到的并不是宣沛私自出宫可能带来的麻烦。只是疑惑,蒋阮出事,做什么将宣沛叫来。宣沛和萧韶他可记不得有什么交情,至于蒋阮,就更不可能与宣沛有什么关系了。

“你进去吧。”萧韶对宣沛道:“她就在里面。”

宣沛看了他一眼,道:“多谢。”这一眼里饱含了各种复杂的情绪,周围的一众人瞧得云里雾里,却也觉得,这似乎并不是一个成年男子与少年的对话,而是站在相等的地位里,男人对男人之间的承诺。

宣沛进去后,关良翰终于忍不住道:“老三,你搞什么鬼,把十三皇子叫过来干什么?皇上那边要是知道了,你又有一堆麻烦。”

“他必须来。”萧韶淡淡道:“有些事情,只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

屋里,白芷连翘退了出去,宣沛将门掩上,他似乎是有些不敢靠近床边,只是在离床几步开外的地方站住。蒋阮睡得安宁而沉静,脸色有些苍白。宣沛看着看着,终于往前走了几步,走到床边,突然“噗通”一声跪了下来。

少年脊背挺得笔直,仿佛一个真正高傲的贵族一般,然而眼睛里登时蓄满了泪水,眼泪积攒的太多,终于承受不住从眼眶中滚滚落下,热泪滴到了蒋阮的手背上。他秀气美丽的小脸皱成一团,向来老成的面上此刻充满了孩子气,仿佛一直故作坚强的孩子看到母亲,长久以来的伪装轰然卸下,独留满腹的委屈痛痛快快的发泄出来。

“母妃。”宣沛哽咽道:“是你吗?母妃,你是不是回来了。”他慢慢地抓起床上女子的手,那双手似乎还是记忆中的温暖,他把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大大的溢出一个笑容:“你是不是还记得沛儿?沛儿好高兴,母妃,你什么时候醒过来?”

“这么久了,我好害怕。”宣沛紧紧抓着蒋阮的手:“我以为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我想替你报仇,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在宫里慢慢站稳脚跟,只有这样才能帮到你。后来我看到了你,母妃,我以为你不是我的那个母妃,你根本不认识我。沛儿想这样也好,这一次就让沛儿来守护你…。”他突然顿住,然而慢慢的,慢慢的抽泣起来:“可原来,你还是我的母妃啊。”

“要是能与你早点相认便好了,母妃,这一世我们好不容易才重逢,我不想离开你,母妃,不要又留下沛儿一个人好不好?”少年卑微的祈求飘荡在空气里倏然而散,在宫里高傲阴狠的少年也有如此脆弱的时刻,若是被旁人看了去,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然而宣沛此刻只是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和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什么都顾忌不得。

可即便是宣沛到来后,事情也没有好转。相反,蒋阮这一睡下去,竟是再也没有醒来的迹象。众人都急的团团转,蒋信之更是急的眼圈都红了。夜里,众目睽睽之下,夏青终于还是耸拉着脑袋走了出来,垂头丧气道:“三哥,不行,这毒我解不了。”

他话音刚落,就被一个人揪住了衣领,不是蒋信之,却是宣沛,除了萧韶,众人都有些出乎意料的看着他。宣沛一字一顿道:“所谓金陵圣手,原来竟是个庸医,本殿现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若是治不好他,本殿就禀告父皇,拆了你的医馆,砍了你的脑袋,我大锦朝不需要这么名不副实的神医!”

他的语气阴狠,仿佛陷入绝境的困兽,众人心中一惊,夏青被这少年凶狠的模样镇住,竟是连发怒也忘记了,只是呆呆的看着他。齐风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他总在宣沛眼里觉出几分似曾相识,也不知是不是他如今的错觉,总是觉得宣沛这样发怒的神情和蒋阮如出一辙。这当然是不可能的,齐风摇了摇头,断绝了自己那点胡思乱想。

“十三殿下,您别逼人太甚。”却是莫聪看不过眼,出来为夏青打抱不平:“我五哥虽然是神医,却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仙,否则这世上便没有人死了,还要那么多棺材做什么?”

“我不许你说棺材!”

“闭嘴。”

两个声音同时出声,前者是宣沛,显然已经气急败坏了。后者出自萧韶,他瞥了一眼莫聪,目光里的警告让莫聪顿时噤了声。蒋信之强自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问道:“敢问夏大夫,舍妹身上的毒夏大夫不能解,可还有什么法子?”

夏青瑟缩一下,宣沛没好气的松开手。他看了一眼萧韶,对上萧韶冰冷的目光,才为难道:“我师从八歧先生,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人,这毒我是解不了,可师父也许能解开。若是师父也解不开,世上便无人能解了。”他望向萧韶:“三哥,要不你带三嫂去迦南山一趟,师父眼下应当也出关了。”

萧韶一怔,突然想起上一次去迦南山见八歧先生时,八歧先生曾问过他身边可有出现什么特别的人。当时他并不明白八歧先生指的是什么,说的也不甚清楚。八歧先生说那人为报仇而来,又为报恩而来,命格与他纠缠在一起,莫非指的就是蒋阮。是了,八歧先生还说过会与那个人有一面之缘,岂不就是现在?

蒋信之见萧韶眸中神色明明灭灭,却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一拍他肩膀道:“萧王爷。”

萧韶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夏青,道:“我明日一早出发。”

“我也要去!”话音刚落,宣沛就叫了起来,见众人都奇怪的看着他,宣沛一怔,随即掩饰道:“本殿与弘安郡主也算是手足,他出了事,本殿自是不能袖手旁观,这好歹也是皇家的家务事,本殿有资格管。”

这不过是半路出家的郡主,一丝半点的血缘关系也无,这是哪门子的手足?众人的目光显然是不信的。萧韶冷声道:“不行。”

“你——”宣沛还想说话,便听见萧韶平平没哟情绪起伏的话传来:“你出宫的时间太久了,下人顶不住,被发现会拖累她。”

一听拖累蒋阮,宣沛便沉默了下来。他握紧了拳头,片刻后才道:“好,我回宫,但若是有任何消息,你必须让人给我传个口信。”

萧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这便是默认的意思。蒋信之见状道:“那我跟着去,我不必呆在宫里,我是阿阮的哥哥,我不能放心她一个人。”

“迦南山有八环阵,你不是本门弟子,无法破阵。”萧韶淡淡道:“你若去了,只会耽误时间。”

蒋信之语塞。齐风笑道:“我和夏五陪着三哥去吧。夏五懂医术,许能帮上师父的忙,我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师父。二师兄和七师弟留在京城,若是有什么异动,至少也能应付。”他道:“我们会尽快想法子让三嫂见到师父的。”

萧韶看了齐风一眼,没有反驳,转身向屋里走去:“就怎么办。”

迦南山终年积雪,山高谷深,一年四季都是北国风光,碎冰凸起,流水潺潺。自山下山脚到山顶一共八坏梅花阵,环环相扣,精妙无比。

山顶处的绿杨山庄与山脚风光又是不同,即便已是深冬腊月,依旧姹紫嫣红的花朵开了一片,暖意融融仿若初春时节。山庄门口的绿皮鹦鹉早已拍着翅膀大叫起来,院中一名灰衣老者,正瞧着石桌上的棋盘深思,那一局棋已经被走的乱七八糟,根本看不出章法。绿皮鹦鹉叫的欢快,老者摇头:“玲珑,有客人来了。”

话音刚落,便听得自山庄门口传来一个急切的声音:“师父——”

夏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一年十几日毫不间歇的奔波,直教他有些吃不消。萧韶做锦衣卫首领这么久,这么点路程倒是不放在眼里,齐风虽然也有些勉强,到底也曾是有些武艺傍生的,只有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懂得岐黄之术,却不知如何加强自己的身体底子。不过虽然如此,夏青却是一个极好的大夫,秉着医者父母心的医训,一路上倒是咬牙没有喊过一声累。

八歧先生微微一笑:“小五。”

萧韶和齐风出现在夏青身后,萧韶还抱着蒋阮,齐风瞧见了八歧先生,唤了一声师父后便道:“三嫂中毒了,师父烦请救救她。”

八歧先生的目光落在随后而来的萧韶身上,不过停留一瞬,便停在了他怀中的蒋阮前,微微叹息一声,道:“这一面之缘,终是来了啊。”

夏青摸了摸头:“师父,你在说什么?三嫂的毒我实在解不开,师父你看这有什么法子,人命关天,三嫂这些日子都未曾醒过,徒儿瞧着实在是不大好。”

“将她抬到我屋里去吧。”八歧先生如是说道。

待将蒋阮抬到屋中床上后,八歧先生突然道:“小四,小五,你们出去,我和阿韶有话要说。”

“师父,有什么话改日再说,眼下不应当是救三嫂才对?”齐风急道。他从来都是沉静而睿智的,鲜少有这般焦急。如今已然是瞧见蒋阮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发了难,这才失态。夏青拉了一把他:“说什么胡话,师父在这里,总不会让三嫂有危险的。快走。”

齐风一愣,八歧先生虽然平日里待徒弟都很温和,实则骨子里却是看重师徒规矩的。方才他那般说话的确是有些过分,一时间有些讪讪,道:“对不住,徒儿有些急切。”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蒋阮后,这才和夏青一道退了出去。

待夏青和齐风走后,八歧先生这才看向床上的蒋阮,他从方才拿出来的布袋子就在一边,却不急着打开,只是道:“阿韶,你现在可明白了?”

沉默片刻,萧韶才道:“求师傅指教。”

“阿韶,你如此聪明,怎么会不明白。”八歧先生并不看他,只是道:“当初为师告诉你的那一番话,时至今日,你总该明白几分。到现在,你还要做这个决定吗?”

“师父以为我不该做如此决定?”萧韶反问。

“为师永远遵从你的主意。”八歧先生叹息一声:“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好,”萧韶道:“求师父救救我的妻子。”

八歧先生手一顿,淡淡道:“阿韶,为师记得曾告诉过你,你并不适合做一个杀手。”

“师父说我的血不够冷。”萧韶答。

“没错,阿韶,为师一早便知,你肯定会做这个决定。可是阿韶,你要明白,”八歧先生面上有淡淡的悲悯划过:“你们的尘缘,本该就此了断。你今日做成这个决定,命格将再也不可逆转。紫微星陨,你的帝王命格,功败垂成。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一生,你将不在是孤煞之命。”

“我明白了,师父,求师父救救我妻子。”萧韶神色不动,语气毫无波澜。

“逆天而行,命格损改,自是有不利于你的事情发生。你的人生也许会突遭劫难,这样,阿韶,你也不后悔吗?”八歧先生问。

“这世上于我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珍视的东西,”萧韶淡淡道:“我想保护她。今日做出的决定,命格也好,劫难也罢,我永不后悔。”

青年姿容绝世,目光淡然,语气似乎和平日里一般冷清无波,连一丝情意也看不出来。然而其中流露的坚决与承诺,任是时间最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八歧先生微微一怔,目光竟是有几分恍惚,似乎透过萧韶看到了别的什么人。许多年前,他也是曾见过一人,也是用今日萧韶这般的语气说这一句话,说永不后悔,可是…。

八歧先生叹息一声,个人自有个人的姻缘,他道:“好,我会救她。她的毒并不难解,只是出自南疆的一种以毒花炼制的毒,此花带有迷幻人心的效果,若是有心结或是心魔,只要平日里稍有不快,便会日日忍受心中折磨,每日每日瞧见自己平生最惧怕的一幕。此毒对人体无害,却会对人心中折磨,最后致人心力衰竭而死,是被自己的心魔活活折磨而死的。”

萧韶微微一愣,随即皱眉:“竟是南疆!”

“她的心魔太重。”八歧先生意味深长道:“事实上,如今她正是最脆弱的时候,你所想要知道的答案,如今就能在她此刻得到,你若是想要知道秘密…。”

“不必了,师父。”萧韶打断他的话:“即便我想要知道她的秘密,也须由她亲自告诉我。这样的事情,我不会,也不屑。”

“她不会想要告诉你,”八歧先生问道:“若她一生也不肯将这个秘密告诉你,你该如何?”

“我便陪着她一生守着这个秘密。”萧韶答道。

八歧先生愣了愣,突然正色道:“阿韶,原先我以为,你并非天下第一杀手,如今为师觉得,你的心魔并不比她要少。她的心魔是秘密,而你的心魔,是她。”

面上绝情的人一旦有了爱,要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执着。萧韶如今这般,让八歧先生越发的觉得世事无常,否则多年前的事情为何如今又要重演。他自认窥破天机,可从来命运无常,否则何必终生不下迦南山,泄露天机过多,总归要受到惩罚的。世上纵然千般事情可以预见,唯独预见不了的,是情。

“若她是我的心魔,我宁愿终此一生也堪不破。”萧韶道。

------题外话------

蒋丹不是重生的啦,这个文也不会很快完结,大约还要一段时间,很多事情还没交代完呀~

第一百九十一章前生因今世果

蒋阮觉得头很痛,全身上下似乎都轻飘飘的没有一丝力气。她费力的睁开双眼,并未见到明亮的天光,一股潮湿而甜腻的气味充斥着鼻尖,似是陌生又熟悉。她勉强的回忆,惊讶的发现那是血的味道。

她动了动身子,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

这是一处阴暗潮湿的地方,地上爬行着一些黑色的蠕虫,蠕虫生的腐烂而恶心,似乎有什么在脑子里一晃而过,快的让她抓不住。身边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似乎还有什么粘稠的液体,她费力的想要抬起头。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外头似乎传来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一缕强烈的日光照射进来,晃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快,娘娘要亲眼瞧见呢,动作还不快些,没得让皇后娘娘等你们这几个小蹄子。”

紧接着,便走进来几个宫女,神情却不知是畏惧还是恶心,有些奇怪的点着手里的油灯往里走,一直走到蒋阮身边。然而她们似乎对蒋阮视而不见,看也不看她一眼,反而弯腰从地上抱起个什么东西似的。蒋阮慢慢的皱起眉头,警惕的瞧着她们。那些人却像是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仿佛她不存在似的。蒋阮试探的站起来,也没有人阻止她的动作。她想了想,便低头跟着这些宫女走了出去。

一出那屋子,外头便是刺眼的日光,她似乎是许久没能瞧见这样的日光了。转过身,目光正与那宫女手中的东西对了个正着,心中一惊,竟是不自觉的后退两步,险些就此摔倒下去。

那宫女手里端着个木盆,盆里正仰躺着一个怪物样的东西。囫囵的看不见四肢,只看得到满盆的鲜血,大抵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模样了。若是放在别人面前,一定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可落在蒋阮眼里,直教她心中惊起惊涛骇浪一般,那东西不是别的,正是上一世的她!被做成人彘,生生打死在木盆之中的她!

眼下的木盆里,那个“蒋阮”已经死了,只是一具冰凉的尸体,全然没有了尊严。蒋阮站在一边,咬着牙看着宫女将尸体端起,一个领头的宫女走在前面,那人赫然正是蝴蝶。

蝴蝶不是早已被蒋素素驱逐出蒋府了,发卖到了窑子中,如何又成了眼下的大宫女。蒋阮看着看着,心中猛地掠过一个念头,上一世她被仗杀在乱棍之下,便重生到了在庄子上的时候。这之后的事情,却不得而知了。如今这尸体还在,故人也仿佛还是旧时模样,莫非竟是老天开眼,让她看着上一世最后的结局?

蝴蝶领着那一路宫女手中捧着木盆,一直走到了一处园子中。蒋阮瞧得清楚,那花园正是坤宁宫之后的花园。坤宁宫,蒋阮心中一颤,莫非…。果真,方走到花园口,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正说道:“本宫什么也不管,只要他们转世不能,永生永世的不能投胎,如何?”

“贫道但凭娘娘吩咐,一定全力以赴。”

蒋阮冷笑一声,如今谁也瞧不见她,她往里走去,果然,那高座上坐着的女子一身皇后朝服,端的是富贵隆重,面上笑靥如花,一张容颜清丽若仙,又带了几分矜持的高贵来,头上的九尾凤钗在日光下金灿灿的展翅欲飞,一举一动都昭显着母仪天下的尊贵,正是蒋素素。

此刻蒋素素正斜斜倚在软椅之上,硕大的花园中,只有她一人坐着,宫女太监站坐一排,面上都微带了惶恐之色。而站在蒋素素面前的蓝袍男子,一身道士打扮,不是虚空道长又是谁?

原来上一世虚空道长一直与蒋素素有些联系的,并不只是在庄子上让她有了克夫克母这事上出了一份力,看来蒋素素许了他不少好处,否则一个野外的云游道士如何能进得了宫中,只是不知道眼下他来又是要做什么?

“娘娘,奴婢将东西带来了。”蝴蝶上前小心翼翼道。

蒋阮站在一边,冷眼瞧着,只见蒋素素闻言,轻轻笑起来,她笑的极为美丽,似是发自内心的喜悦,显得十分畅快,整个花园中都能听到她动听的笑声。她本就生的美,笑起来也极为动人,可是此刻,院里所有人的神色并未因此而感到痴迷,反而露出一丝惶恐。只因为木盆里的怪物长得实在太过可怕,寻常人多看一眼便会觉得心中害怕,可蒋素素却是十分满意的盯着木盆里的东西,仿佛那再有趣不过了。

众人都静静的一言不发,半晌,蒋素素像是笑够了,终于直起腰,轻飘飘的指了指一边:“本宫与她好歹也是名义上的姐妹,看在曾经居住在同一个屋檐的份上,本宫也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绝。本宫这人一向心软,便赐给她们母子一个团聚吧。”

她这话说的轻飘飘似是毫无重量,蒋阮心中一惊,登时只觉得血液几乎都停滞了,一股凉意从头劈头盖脸的浇下来。直浇的整个人心都凉了半截。她有些木愣愣的往蒋素素指的方向看去,便瞧见那地上,随意躺着一个小小的躯体,那躯体是如此熟悉,她只看了一眼,眼泪便涌了上来。

蒋阮从喉间艰难的溢出一声嘶叫,那声音几乎已经不像是人能发出的声音,绝望到骨子里发出的仇恨。她原以为在木盆之中看着沛儿被狎玩,自己身遭乱棍的时候已然是最绝望的时刻了。如今亲眼瞧见沛儿的尸体的时候,才觉出心有多痛。早已在记忆中封存起来的画面又一次鲜活起来,原来那些痛苦她全然没有忘记。蒋阮扑倒在沛儿身边,嚎啕大哭起来。然而她的声音传不到这些人的耳边,这一世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她已经死了,沛儿也死了。

那躺在地上的小小身躯上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每一样都惨不忍睹。看着便教人心惊,便是待一个小孩子,他们也能下出这样的狠手。蒋阮只觉得心如刀绞,沛儿当初在临死之前,该是遭受了多么巨大的恐慌。

“娘娘仁慈。”却是那道貌岸然的假冒道士虚空道长谄媚道。他快步走到蒋阮身边,将地上的沛儿一把提起,他的力气显然很大,沛儿小小的身体在他手下仿佛弱不堪言,蒋阮扑过去,可她的手只从沛儿身边穿过——她根本无法摸到他。

虚空道长将沛儿和蒋阮的尸体一起抓起来放到一个沉香木的箱子里,然后将箱门合上。紧接着,几个力气大的侍卫走过来,用长长的钉子将箱门钉死,箱门上密密麻麻贴着黄色的符纸,上头用血色的朱砂写着咒语,倒教人看不清楚。虚空道长盘腿坐在箱子之前,闭上眼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直念了一刻钟,才猛地睁开眼,伸手取过一边摆好的案桌上的一碗鸡血,低头含了一口,噗的一下尽数喷在那棺材般的箱子之上。紧接着,他长吁了口气,命人将那口箱子扔在了花园西南角的一处枯井中。

做完这一切,虚空道长才走到蒋素素面前,邀功一般的道:“回娘娘,贫道已经做好法事,那妖女与煞星都被封在九星阵中,永生永世都被镇压在这口枯井之下,无法投胎,也无法解脱。再也不可能出来祸乱人见了。”

“很好。”蒋素素满意的笑了:“本宫既然是这大锦朝的皇后,就要担负起大锦朝的责任来。即便是手足,也断然不能为了一己私情而断送整个大锦朝的江山。既是妖女和煞星,自是不能让他们出来作乱。道长做法辛苦了,回头本宫会向陛下禀告此事,记上你一功。”

虚空道长自是喜不自胜,道:“多谢娘娘抬爱。”

这边人说的欢快,蒋阮却听得全身冷一阵热一阵,蒋素素竟然恨她至此,既是死了都不肯放过。而是让虚空道长来做法,竟是要她的灵魂生生死死都困在此处,永生永世的受着折磨!若非虚空道长只是个徒有虚名的假道士,一切岂不是正如她愿?人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蒋素素的心思,也实在是态度了些!

蒋阮看向那黑洞洞的枯井,原来,上一世她和沛儿最后的归宿,便是这深宫之中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同那些腐朽的落叶一起,深深的埋葬进去。她有些想哭,又有些想笑,原来上一世,她死的这般狼狈,竟是最后落土之处,也是全然无尊严。

便觉得眼前一花,竟是不容她走动,面前的景象便自个儿换了一番。大门熟悉的紧,不是尚书府又是什么地方?

蒋权就坐在书房中,蒋素素一身华衣,神情隐隐透露出倨傲。蒋权却是不怎么高兴地模样,道:“你竟如此胡来!我早与你说过,此事不要轻举妄动,既然有她在前面与你开路,你又何必多此一举,若是落人口舌,岂不是要我的一方苦心全部辜负!”

夏研眉眼秀丽,动作端庄而温柔,笑着安慰道:“老爷别生气,且将心宽一宽,看看素素是怎么说,这孩子也不是个没分寸的,从小到大,她是怎么样的人,您还不清楚?”

蒋素素飞快掩去眸中的一丝不耐,语气恭敬而天真道:“父亲,女儿知错了,以后再也不会犯下如此错误。女儿原只是想要吓唬她一下,不想手下的人却是自作主张将她弄成了如此模样。父亲,莫要与女儿生气,小心气坏了自己的身子可不值当。女儿日后再也不敢了。”

她模样做的是十足低眉顺眼,蒋权面上的火气渐渐散去,只是长叹一口气道:“此事我原本只是想要以她来为你铺路,蒋家能大义灭亲,外头也能博一个好名声,你这皇后的位置也就更稳更得民心,如今她私自被你弄出去,好在外头没有发现,只说是畏罪自尽。素素,要做事就要做得干脆一点,你莫要留下把柄被人逮到才是。”语气里全然一派慈父模样,字字句句都是在为蒋素素操心。

蒋素素微微一笑:“父亲尽管放心,素素省得的,一切都收拾好了。”

“那边再好不过。”蒋权长舒了口气,仿佛落下心中一块石头。蒋阮静静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眼里已然没有了仇恨,只是刻骨的冷。那种冰冷,即便是冷冬里最寒冷的冰也无法企及。她目光空洞,一身绯色的衣衫好似从灵魂中迸出的一团火,要将每一个靠近的人焚毁饿尸骨无存。

原来上一世的真相是这样。她的父亲蒋权在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被蒋素素私自处死的消息后,不仅没有为她鸣一声不平,道一生的委屈。反而里里外外都是在为蒋素素着想。他怕蒋素素留下把柄被人抓到危及她的皇后之位。对于她这个女儿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要做的干脆一点”。

蒋权将她当做给蒋素素皇后位子上的铺路石倒是做的天经地义,好似本就应该这般。可却忘记了她也是蒋家的嫡女,一个便能弃之如敝履,一个就能捧着若明珠。至少此刻,蒋阮对蒋权一丝一毫的情意也没有了,如果可以,她愿意用尽一切丑陋而痛苦的办法折磨他,将他是视作真正的敌人。

蒋素素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蒋丹如今却也越发的不懂事了,她那夫君不过是在外替陛下做事的,如今却也秉着一品诰命的名声威武起来,我瞧着连我也不放在眼里。”

蒋阮一愣,蒋丹的夫君竟是为宣离做事的?蒋丹还升了一品诰命?

蒋权摇了摇头:“她再大能越得过你去?素素,你要记住,无论是在尚书府还是皇宫,甚至于这大锦朝之下,她也是不能与你相比的。我尚书府的女儿从来就只你怡人。她那夫君如今得陛下倚重,在宫里也是你的一大助力,你莫要耍小孩子脾气,须记得要与她好好相处。”

“我知道了。”蒋素素不满的撅起嘴来。站在一边的蒋阮却是恍然大悟,前生今世不明白的事情却是在这一刻明了。蒋丹如此性子怎么会甘于当做蒋府的一枚棋子为蒋素素铺路,却原来她那个商人夫君一早便是为宣离办事的。蒋丹果真也有手段,在她死后,竟也凭着那夫君得了一个诰命。说到底,前生被牺牲的人,就只有她一个罢了。

她瞧着面前这讽刺的一幕,只觉得嘴里溢出一丝咸腥的味道。紧接着,面前景象又是一变,这一次,却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那是一处她不曾熟悉的地方。而坐在床榻边缘的人,一身明黄衣裳的男子,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她前世的恋人,今生的死仇,宣离。

原先温润如玉的模样已经被帝王之间特有的沉稳内敛所掩盖,穿上了龙袍的宣离与蒋阮记忆中的模样判若两人。他总是微微笑着,笑容令人如沐春风,即便只是一张假的面具,却也瞧着令人赏心悦目。可如今宣离的眉头皱的很紧,神色憔悴了许多,竟是再也寻不见一丝从前春风得意的模样。

“陈公公,”宣离开口对面前的小太监道:“朕今日又无法入眠了。”

“陛下要不要去皇后娘娘那里?她温柔解语,许能平复陛下的心情也说不定。”陈公公道。

“不必了。”宣离挥了挥手:“到哪里都一样,朕还是日日都做噩梦,那噩梦困扰的朕无法安眠,没当从梦中惊醒,总是觉得…。总是觉得,有什么人在看朕一般。”

蒋阮站在龙床边,看着神色略显狼狈的宣离,无声冷笑,原来他也有无法安眠的时候么?他隐忍筹谋,将她作为一枚绝佳的棋子送入皇宫,如今大业已成,这高高在上的帝王之位由他一人享坐,原来他竟是也会夜不能寐么?那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不是人做了亏心事总归会收到报应?他的噩梦里,可是有她化作厉鬼前来索命?

“陛下是为国事太过操劳了。”陈公公道。

“这位置只有坐上来之后才觉得疲惫,就像朕觉得后宫中的女人都是一样乏味!甚至不及当初的蒋阮…。”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面上浮现出一丝遗憾:“只是可惜了,若是她不是那么个身份,朕对她,当初倒是真的存了几分喜爱的。”

“你爱我?”乍听此言,蒋阮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意却没有到达眼底,明知道宣离不可能听见,她却还是冷冷的说道:“你爱的不过是一个将你奉做神明,从来对你千依百顺又无所求的蠢货罢了。当初是我太傻,才会偏心你的鬼话。如今你要拿这番话出来,是骗我还是骗你?宣离,你不过是爱这个世界上所有为你的王座牺牲的牺牲品。你牺牲了她们,还要假意抚慰,多虚伪。”

那明黄龙寝里的身影渐渐远去,面前又变得一团模糊,蒋阮在白雾蒙蒙中走着,仿佛走到了一个巨大的迷宫。只听到耳边似乎有千军万马的厮杀声,还有城门被撞开的巨响,刀剑相碰的声音到处都是,有人在高声呼道:“不好了,不好了,锦衣卫入关了——”

锦衣卫?这名字如此熟悉,好似在哪里听到过一般,蒋阮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她看到金銮殿中一片混乱,血流成河。不时有拿着刀剑的黑甲侍卫从殿中走过。外头的御林军死伤一片,而殿中,一双明黄衣裳的男女双双倒在九重台阶之下,一如当初她那般狼狈,只不过那时她还活着。而他们已经死了。

黑衣青年静静的站在龙椅之前,他容颜秀美绝伦,眉眼中却是冷若冰霜,虽有刻入骨髓的优雅贵气,却被那冷清生生敛了下来。一边的侍卫道:“名不正言不顺的狗贼,竟敢满嘴胡言乱语,也不知谁才是真正的乱臣贼子!关将军也送蒋权那老狗贼上西天了,主子…?”

青年转过身淡道:“走吧。”

宣离和蒋素素,一人一声筹谋想要得到天下最至尊的权力,一人一开始就像想要坐上母仪天下的位置,却是在大业已成后被人夺了性命。就是蒋权自己也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这青年分明就是中途杀出来的未来皇者,蒋阮心中只觉快意。再瞧着那青年,只觉得心跳的极快,觉得似乎在什么地方与这青年见过,却着实想不起来。她想要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跟在那青年身后,一直往前走着。

直走到一处御花园中,便瞧见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上前来道:“少主,柳太傅发现枯井里有东西,从井里捞出个箱子,里头有两具尸体。打听清楚了,是蒋家先夫人所生的嫡长女。便是被自家亲爹污蔑成祸国妖女的那位——”他摇头道:“哎,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狠心的爹。”

青年与蒋阮的目光一同向地上看过去,一大一小两具尸体已经腐烂的不成形状,灰灰黑黑的模样。然而依稀可见那大人肢体已然残缺,分明是临死前受了极大的冤枉。

蒋阮淡漠的看着自己的尸体,一名紫衣的年轻人走了过来,他生的俊美,唇上却留着一圈小胡子,显得十分滑稽。看着那尸体叹息道:“本是同根上,相煎何太急,这女子原先是宫里的美人,这小孩子却是十三殿下,养在她膝下的,母子一同落得如此下场,实在是令人唏嘘。”说着弯下腰,将自己的衣裳脱下来给尸体盖上,看向黑衣青年道:“三哥,你看着尸体应当如何处理?”

“既是皇家妃嫔,就该名正言顺的入皇陵。寻个时机,好好安葬了吧。”青年垂眸淡道:“顺便昭告天下,祸国妖女的真相。”

蒋阮如遭雷击,定定的瞧着那冰冷俊美的青年,原以为此生永远得不到申述的冤屈,却在最后一刻柳暗花明,这青年的一句话,是她在这一世中残酷的人生里得到的最后一丝温暖,就在这穷途末路的时候生出的唯一眷恋。

她蓦地瞪大眼睛,唤道:“萧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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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写的好累啊~柳太傅和齐四前生都只对蒋阮有举手之劳的恩德所以今生缘分不深,勺子前生最后可是让阿阮魂归安定呀~这奏事情缘~

第一百九十二章解开心魔

“萧韶!”蒋阮瞪大眼睛,从床上猛地惊醒。

油灯如墨,屋中燃着的炭块在冬日里显得格外温暖,一个关切的声音传来:“你醒了?”

蒋阮抬眸看去,梦中冰冷俊美的青年此刻就坐在床边,大抵也是方被她惊醒,目光里有些微紧张,然而眸色冷清漆黑,若一方平静的深潭,要将人止不住的吸引进去。

“你…”蒋阮蓦地失神,那惨烈的过去不过是一场梦,仿佛一场大梦三生,瞧见各种各人下场,此刻瞧见萧韶,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见蒋阮只是坐在床上发愣,萧韶微微一怔,就要站起身来给她倒水:“可觉得渴,你昏迷了十几日,喝点水。”他刚要起身,就被蒋阮一把抓住手,萧韶回头,挑了挑眉,复又在蒋阮身边坐下:“怎么了?”

他的声音轻柔而令人安心,让人在经历过梦中惨绝人寰后陡然感到一丝真实,蒋阮伸出手,仿佛有些胆怯的模样,萧韶蹙眉,她摸到了萧韶的衣领,似是要确认这人是否是真实存在的。手在衣领处顿了顿后,蒋阮突然双手环住萧韶的脖子,往前一扑,紧紧地搂住她。

即便是在现在,蒋阮的举动也是令人吃惊的,萧韶微微一愣,怔了片刻后才有些迟疑的看向蒋阮。蒋阮的头埋在他脖颈边,手环的极紧,他想了想,才伸出手轻轻拍着蒋阮的背,轻声道:“阿阮?”

“萧韶,”蒋阮的声音有些异样,似乎强自压抑着某种情绪,而她的话亦是有些奇怪:“我原先不明白的,不明白为什么是你,如今我明白了。”她的声音慢慢低下去,几乎根本令人听不见:“原来,你早就出现了。”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缘分,前生她与萧韶似乎没什么关系,这一世总是与他有些纠缠。原以为不过是巧合,直到在梦里仿佛南柯一梦,前日种种重现于眼前。有些事情突然就在脑中明晰起来。前生是萧韶替她平了反报了仇,是不是正因为如此,今生才要她结草衔环相报?

世上到底有没有因果?有吗?没有吗?

萧韶垂下眸,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住眸中意味,并不能瞧见其中情绪。然而他动作温柔,只是轻轻地拍着蒋阮的背,即便沉默也让人心安。

半晌,脖颈边便感到有热热的液体流过,她竟是哭了?

萧韶心中一顿,慢慢的扶住蒋阮肩头,一手抬起她的下巴,那张从来笑的明艳的脸上此刻挂满泪水,一大滴眼泪便悬在她的下巴上,晶莹剔透摇摇欲坠,一如她此刻的神情。

“你…”萧韶被她的神情怔住,正要说话,不想便见面前女子突然往前一扑,唇上一暖,温软的触感从嘴唇上传来。

身子一僵,萧韶秀挺的眉蹙起,蒋阮今日的动作已然十分不寻常。且不说她平日里会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这样的热情发生在她身上,本就是十分奇怪的。他想要拉开蒋阮,而女子抱他抱得更紧,纤细的手臂将他紧紧环住,似是怕他跑了一般,萧韶的心莫名的就软了下来。而女子似是受到鼓励,嘴唇一刻也不曾离开,甚至做的更为大胆。

萧韶白皙的俊脸登时浮起一丝红晕,美人投怀送抱,还是自己心仪的女人,便是个正常的男子也不会无动于衷。即便萧韶平日里做事再怎么冷清,待她再如何温柔,男人骨子里的掠夺感和征服欲却是从来都在,他本就是个强势而霸道的男人,只是平时掩藏在淡然的外表之下,被人忽略罢了。此刻却是双臂一紧,顺势将人扯到怀中,一手扣住女子的后脑,反守为攻,狠狠地吻了上去。

唇舌相接,同温柔冷清的外表不同,吻霸道而热烈,几乎要将人吞没,然而情至浓时,所有压抑的情绪一同释放出去。似是温柔缱绻,又似抵死缠绵,绝色美人紧紧搂着俊美青年,仰着头承接来自两世的姻缘,姿态美妙的让雪花也忍不住融化,仿佛看着寒冬里瞬间春花烂漫,冰封千里的原野桃花十里,美而沉沦。

门猛地被人打开,齐风和夏青瞧见面前场景都一同愣在原地,萧韶动作极快,一手将蒋阮的头扣在怀里,微微恼怒的看向门外。夏青脸瞬间红了,挠了挠头,心虚道:“三哥,我过来瞧瞧三嫂,你们继续,继续啊。”说罢拽了一下齐风,齐风收回黯然的目光,笑了笑道:“我与老五先去师父那里看看。”说罢便将门掩上,两人一同出去。

蒋阮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然清醒过来,此刻埋头在萧韶怀中,男子清冽的香气充斥在鼻尖,一瞬间竟是有些不敢抬头去看萧韶的神情。方才一时激动起来,竟是做出了这等失礼之事。不过是冲动,也不知萧韶此刻是什么想法。

“你打算将自己闷死么?”萧韶有点想笑,将似鸵鸟一般的蒋阮从怀中揪起来。蒋阮面颊滚烫,装作镇定道:“这是哪里?我怎么了?”

萧韶瞧见她如此模样,似是觉得十分有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道:“这是迦南山,我拜师的地方。你幼时被人下毒,被人引了毒出来,我带你上山医治。”

“下毒?”蒋阮一怔:“你说幼时?”

“是。”萧韶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生来便带了毒。”

“我知道了。”蒋阮微微一笑:“我当初斗垮嫡母后,曾听她说过,幼时为了除掉我娘和我,她也曾让我四妹,如今的蒋昭仪与我下毒。只是后来我被送到庄子上去,便也断了这毒。”

她是第一次如此主动地将自己的事情说过萧韶听,萧韶都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待听到蒋丹时,又皱眉道:“你母亲曾经养育过蒋丹。”

“可惜养了一头狼,”蒋阮淡道:“她畏惧夏研的威逼,本来只是要致我娘一人与四弟。可后来不过是怕我分了她的宠爱,便也对我下了毒。或许她并不只是怕我分掉她的宠爱,只是在为以后铺路。”前生蒋丹一个庶女,最后竟也成了一品诰命夫人,足可见早在很久之前便开始筹谋。甚至于许是她的中毒都是一场阴谋,谁又知道呢。

“此事交给我。”萧韶淡淡道:“你养伤就是。”

“不必了。”蒋阮开口道,萧韶动作一顿,蒋阮看着他一笑:“这件事情我想自己来做,我知道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萧韶问。

“下毒的人。”蒋阮垂眸:“是我大意了。不过以后我会小心的。”她抬起眼来对萧韶一笑,虽然笑容极淡,却又有什么东西不一样。萧韶敏感的察觉似乎有什么东西不知不觉中改变了,微微一怔,看着她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