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睿先是气,之后挖苦道:“再没心没肺,你也是个女子,且已十八岁。与龙九那样的人多见了几次,总少不得会动心…”说到这里,她变了脸色,片刻后,竟已冒出冷汗。

“怎么了?”东方澈问道。

“她胡言乱语,遭报应了。”萧珑满脸幸灾乐祸。

此时东方睿竟已滚下马去,跌坐在萧珑马前,“你…他说你有解药,你…我求你,把解药给我!”

东方澈愕然。

萧珑稍有惊讶,随即想起龙九要自己带上的东西,会过意来,笑问:“小姨,你这般求我,不是要我坐立难安么?”

“每日天明之前发作,便是服了解药,也要一个月的光景才能复原,一个月生不如死。”东方睿重复着风逸堂手下对她说过的话,眼神已犹如陷入噩梦,“阿浔,救我!”

“看看你们。”萧珑仍是不慌不忙,“何必说这些让他不爱听的话,此时不就自讨苦吃了?难道你竟那么傻,竟没告诉龙九你是我什么人?”

“我说了!”东方睿眼中现出深浓痛苦,字字据实相告,“可是他说,只要是诋毁过你的人,不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已是无法忍耐,她疾声道,“解药!阿浔,你真要看我死在你面前么?”

“那你以后可要记住这教训。”萧珑愉悦地笑着,拿出那个白绸包裹,打开来,满目震惊。

正文第42章地痞萧珑(上)

东方澈见此情形,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没事。”萧珑敛起眼中异色,取出一个瓷瓶,丢给东方睿,“拿去!”

东方睿迫不及待地倒出一粒药吞服,良久才缓慢起身,想上马,却已无力。

“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如何从速赶路?”萧珑跳下马,对东方澈道,“去找辆马车吧。”

“也只好如此。”东方澈掉转马头之际,瞥过东方睿,“自讨苦吃,该!”在当时,她若不逞能试图进入萧珑所在房间,又如何会被抓住?

东方睿理屈之下,不曾还嘴。待东方澈走了,看向萧珑,讥诮笑道:“少有令你吃惊之事,便与我说说,可是龙九送了你什么宝物?”

萧珑不理她。

东方睿继续嘲讽:“龙九坐拥无数财富,占了你便宜,理当补偿一二,你也不必感激。”

萧珑漾出了笑容,“莫非你已习惯被人占便宜?否则怎会知晓这些?”

“胡说八道什么?当谁都如你一般么?”东方睿冷笑,“此事若被你爹娘晓得,不知他们会气成什么样子!你妹妹不堪,你却还不如她!”

“你是真把气我当成生平乐事了。”萧珑笑嘻嘻走近她,忽然出手,重重地给了她两巴掌。

东方睿震怒之下,险些跳起来,嘶声道:“你居然敢打我?你居然连长辈都打!”

萧珑笑意丝毫不减,目光却慢慢现出寒芒,“第一,龙九不是好人,却也不是小人,他不屑占谁的便宜。第二,我没有萧南烟这样的妹妹。第三,你只是跟着我混口饭吃的货色。这些你要谨记,日后你忘一次,我就打你一次!”

“目无尊长,你…”东方睿依旧指责,却不敢再恶语相向。

“你忘了么?连我娘都常说我是个混账东西。”萧珑温柔地抚摸着吉祥,“一个混账东西,你怎能奢望她恪守礼教?又怎能奢望她忍气吞声?”

“…”

东方睿无言以对,待东方澈回来后,忙不迭告状。

萧珑却冷冷看向东方澈,“你也是一样!今日那些话,说过就给我忘掉!”

“你看她你看她,对你居然也是这副样子,哪还有个人样?”东方睿说着话,躲到了东方澈身后。

东方澈蹙眉,迟疑问道:“阿浔,莫非你对他…”

萧珑挑了挑眉,“是啊,我喜欢他,喜欢得要死要活,你说该怎么办?”

她若是矢口否认,旁人更能认定她动了心。可此时这样满口承认,反倒让人拿捏不准。

东方澈沉了片刻,现出一丝笑意,“你这只小狐狸。”

萧珑神色转为活泼,笑道:“这只小狐狸要与你分开走,去把新的住处打点好。你先回去照看我娘,等我消息。”

东方澈点头,“路上小心。”

萧珑飞身上马。

前行许久,她才带住缰绳,将袖中之物小心翼翼拿出,凝视许久。

是九龙玉璧。

最危险的时候,他都贴身佩戴。是因此,她看出这件宝物对他意义非凡,从而打消盗走的念头,不论得手难或易,她都不会要。

她只提过一次想要这宝物,他记住了。

而今夜,他无言相赠。连句卖人情的话都不曾说。

“他是死活都不让我忘掉他了。”

萧珑喃喃低语,回头看了看曙光中的春城,末了狠狠拍马,带着绝然离开。

之后三日,龙九留在卿凤谷,雪衣盗消失无踪。

而春城客栈上下,都知道那一夜他们共处一室,便有了种种猜测,更有人叹惋两人竟不能携手笑傲江湖。

风逸堂的人却不以为然。

九爷的脾气,他们最了解。那些细枝末节也让他们断定,两人之间不可能只是朋友之交。

而只要龙九不想放手,不论人间海上,他都能够找到萧珑。

——

萧珑不在人间,也不在海上。

她在谷底。

百花谷,她最喜欢的地方。

上次龙九追寻到的地方,并非百花谷最底层。

从峭壁之中一条隧道进入,一路向西而下,出了隧道,便是落英缤纷,草木茵茵,飞瀑溪流,更有湖水澄明。

平坦开阔之地,建有大宅,古朴清雅。绿树掩映,竹扉环绕,鲜花满园。

几年前,萧珑无意到达此地,便日日想着将此间主人取而代之。

此间主人,是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开出的转让宅院的条件很苛刻:萧珑在他院中为奴三年,或是拿出五万两银子。

萧珑是懒人中的极品,自然不会答应第一个条件。是以,这几年都在忙着攒钱。可偏又是会赚钱不会攒钱的迷糊性子,心仪的宅院便总不能到手。倒是曾出过五千两的租金,带亲人在这里借住过半年。

便是那半年,萧珑知晓了老人的真实身份。

这日午后,萧珑一袭黑色窄袖深衣,步调悠闲地走进大宅。这次她已打定主意,不会无功而返。

吉祥翘着尾巴跟在她身边,神采奕奕。

白发苍苍的老人看到萧珑,满脸不悦。

萧珑落座,看向也已年迈的管家:“怎么还不备酒?”

管家慢吞吞取来酒壶酒杯。

萧珑连喝三杯。

“女孩子哪有你这么喝酒的?”老人摇头,之后道,“你此次便是带来银子,我也不会搬离——时日已久,我这宅院少不得要涨价。”

萧珑又喝尽一杯酒,笑了笑,“幸好我没带来银子。”

“那你来做什么?”

“我不是来买房子,是来明抢的。”萧珑狡黠地眨眨眼,“你早已知道我是什么人,难不成还指望着我与你做买卖?”语声一顿,柔声唤道,“容老庄主。”

老人神色微变,之后便是坦然一笑,“雪衣盗,萧珑,小阿浔。”

萧珑笑着点头,“你果然已知晓我的底细。”那半年,他们都有所得,亦有所失。

容老庄主眼色深沉,“既如此,你还执意搬来这里?不怕我将你的底细抖落出去?上了年纪的人,话总是比较多的。”

“的确。”萧珑很是赞同的样子,“可我是个女孩子,话也多。”

“不管为何,你必是想走出龙九眼界,否则不会急于搬来这里。”容老庄主笑着摇头,“若是龙九想找你,便是上天入地,他也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这里,你来错了。”

萧珑却不这么认为——他已经送了她九龙玉璧,不就意味着道别么?他是不近女色的龙九,一时冲动在所难免,可真要找个人携手共度的话,不该是她——就凭她好吃懒做气人烦人的性情?除非他疯了。

因了这番思量,萧珑坐姿愈发舒适自在,仿佛这里已是她的家,慢悠悠道:“那是我的事,你的事是卷铺盖走人。你一把年纪了,怎能让容元将我底细对外人说出?是你不义在先,怎能怪我明抢。再者,容元钱财颇多,住处更多,你成人之美又何妨?”

容老庄主被揭了短儿,心虚之下火气更大,“休想!我就是不搬,倒要看你如何抢去!”

萧珑笑道:“话我记下了,日后你可不要食言求我住进来。”

于是,容老庄主倒霉的日子就这样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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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三天过去了,某人找过来的日子还远吗?

正文第43章地痞萧珑(下)

翌日一早,容老庄主醒来就觉得不对劲——太安静了。起身穿戴时,扬声唤管家:“阿福!”

无人应声,却闻到烤鱼的香气。

心里一沉,慌忙到了院中。

院当中燃着火,支着烤架,萧珑正在熏烤一条半尺来长的鱼。

猫儿在一旁,守着一个白玉盘,吃鱼吃得津津有味。白玉盘一边,用来盛水的是碧玉碗。

容老庄主立时火冒三丈,不由怒喝:“着实的暴殄天物!”

萧珑却是奇怪地看向他,“我家吉祥很乖,不会打翻碗盘,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之后竟气呼呼嘀咕一句,“又不是你的东西!”

“不是我的难道是你的?!”

萧珑理直气壮,“既是我要抢这宅子,你还想留下这些零碎东西?莫名其妙!”

居然诘问起他来。容老庄主发现,世道真的变了。

“我这一夜,要搬东西,还要给吉祥钓鱼,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你最好不要惹我生气!”萧珑认认真真地警告完毕,将烤鱼取下,与吉祥分吃,又从地上捞起一壶酒,连喝几口。

酒壶是东厢房里的银壶,而东厢房被他用来做了书房。

容老庄主几乎冒出冷汗,疾步走进书房,片刻后又回来。

萧珑已经坐到廊下醉翁椅上,抱着酒壶喝酒。

容老庄主想一巴掌拍死她,“我的文房四宝去了哪里?”其实心底不是不庆幸的,毕竟,她没动他的藏书。说着话四下打量,远远看到一幕,让他惊愕不已。

他院中共有十三名下人,此时他们以阿福为首,正在收拾一堆东西。大到金银细软、文房四宝,小到衣衫布帛、柴米油盐。

她将他的东西搬出去这么多,他却毫不知情。

这才是最可怕的。

萧珑火上浇油:“你这些仆人心地很好,见我一个人忙不过来,就全跑过去帮忙了。”

鬼话!打死他都不信!必是她诡计胁迫他们。

容老庄主抬手摸了摸鼻子,怀疑已经被气歪了,“你这小混账,到底是抢宅子还是偷东西?”

萧珑悠哉地喝了一大口酒,“你觉得怎样更好?我听你的。”

容老庄主被气得继续团团转。她终究是个女孩子,他实在拉不下脸来与她动手——赢了丢人,输了更丢人。

“你先别乱转,看这是什么?”

容老庄主定睛一看,见她手里多了两本书,一本前朝医书,一本星相典籍。

萧珑晃着书,故意短话长说:“我在路上耽搁了两日,就是去找这两本书了——不对,是去偷的,也不对,是去抢来的…”

容老庄主两眼变得炯炯有神,“别啰嗦,让我看看!”那可是他做梦都想找到的书——自然,他做梦都想找到的书有很多。

“我抢来的东西,怎么能玷污了您老人家的眼呢?”萧珑说着话,身形弹了出去,“容元还请我去弄几本书来,大抵也是给你吧?今日我已后悔了,实在不该答应他。”

“你这小滑头,倒是早说啊!我哪里知道容元请你去找书的事。”容老庄主一下子被拿得服服帖帖,“只要你将书给我,我今日就搬!你别跑,快拿来给我瞧瞧!”

于是,萧珑软硬兼施之下,容老庄主痛痛快快地着手搬家,大手一挥,命阿福去隔世山庄找人手帮忙,自己则笑眯眯地翻阅萧珑给他的两本书。

萧珑一壶酒进了肚,意态慵懒,语调倦怠:“又不在朝堂,偏偏搜罗要绝迹的书拿来编修——难得,却是天子无福。”

容老庄主却没留心听,正看着书里夹着的银票,若有所思地道:“你折腾半天,怎么还是给了我银两?”

“你一把年纪了,我欺负你做什么?折腾半天是让你认命搬走。”萧珑白了他一眼,“就这五万两。再想涨价,就把你胡子拔光!”

容老庄主报以哈哈大笑,“小阿浔果然有可取之处。”

是因此,他只命人将藏书搬去隔世山庄,全部家什外带仆人,都留给了萧珑。

当夜,萧珑睡得分外香甜。

总算有个自己喜欢又隐蔽的安身之处了。

第二日一早,萧珑用飞鸽传信,只等东方澈带着亲人过来。

除了吩咐仆人略做收拾,接下来两日无所事事。

这晚,她从酒窖里取出一坛梨花白,命人将躺椅搬到院中,喝酒,赏月。

吉祥到了此地,总算像只正常的猫了——夜间不再酣睡,天一黑就出去玩儿了。

当风落修的身影出现在院外的时候,萧珑有些惊讶。

风落修不等人开口请他,便慢悠悠走进来,一袭青衣,脸上挂着悦目的笑,道:“我在隔世山庄做客,见有人在谷中与庄内来往,好奇之下便跟了过来,实没料到竟是你。”

“是我又如何?”萧珑显得有些冷漠。刚搬进来就有外人进入,实在是让她恼火。

“你竟像是忘了我与乔让等人带你离开卿凤谷的事。”风落修显得很是善解人意,“也是,你那时昏迷不醒,又是老九自作主张,换了我也不会愿意记得。”

提及龙九,萧珑不说话了。

“春城客栈之事,江湖中人传开了,人们都是不解,你为何仓促离开?”风落修趋近萧珑,语声诚挚,带着关切,“是不是他欺负了你?”

萧珑苦笑着端起酒杯,莫非江湖中人都这样认为?这可不是好事。

“像你这样的女子,谁见过之后,都不能忘怀。看到你郁郁寡欢,谁都要心疼。”风落修伸手去拿她手里的酒杯,语声愈发温柔,“心里苦,便与我说说,不要借酒消愁。”

容颜英俊的男子,体贴安抚的言语,温柔似水的眼神。风流多情的名声在外的风落修,的确会让很多女子生出好感,不自觉地与之亲近。

温柔岂非正是谋杀少女芳心的利刃?

萧珑由着他拿走酒杯,微笑着看他,“我总算明白乔让为何说你最善勾引女子了,你果然有这个本领。”

“哪里的话。”风落修笑道,“女子是最惹人怜惜的花,男子只要是个人,就不该狠心伤害。我本来是想远远地看看你就好,此时却实在按捺不住心绪,怕你被酒伤了身子。”

“可是,”萧珑无辜地看着他,“不喝酒我还能做什么呢?”心里其实奇怪,难道女子喝酒就是意味着伤心失落?就不能有她这样的酒鬼?

“回房去歇息,一觉醒来,便什么事都没了。”风落修弯腰,伸手,要扶她进房。

萧珑自然而然地伸出了手。

风落修的笑愈发温柔,双手伸出,要抱她进去。

阿福在一旁看着,蹙眉,撇嘴。心想:这两个人,没一个好东西!

却在此时,萧珑的身形忽然离开躺椅,到了风落修身后,身法快得不可思议。

萧珑踹了风落修一脚才点了他穴道,道:“阿福,你觉得他这身衣服怎样?”

“衣料不错。”阿福一改慢吞吞的性子,立时就答了话。

“将他衣服扒下来,人送回容元那里。”萧珑回头笑道,“这种事会不会做?”

阿福笑道:“没做过,但阿福现在就学。”

“好。”

阿福唤来人帮忙。

风落修急得眼睛乱转,再无一丝温柔,“你、你怎能如此待我,我是一番好意…”

萧珑白了他一眼,“所以我才好心帮你脱掉外衣,让你凉快凉快。”

“怎会有你这样的女子!”风落修在想的是那该有多丢人。

“风老四,你此时最好闭嘴!”萧珑说着,神色一凛。她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吉祥的叫声,还听到了猎犬的叫声。话音未落地,人已腾身离开院落,消失在夜色之中。